寇仲懊惱道:“為防李唐或竇建德突襲虎牢,小弟與落雁嫂子商量後,駐兵兩萬於汴州、中牟、陳留三城。子陵修為越來越高,人也越來越淡泊,就留在彭城。我昨日才到虎牢,準備與閥主商量如何對付敵人。”
獨孤峰由衷贊道:“縱觀當代,任何超卓的統帥,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之輩,其作戰方式總是有跡可尋。例如李密愛使詐用伏;李世民則是軟硬兼施,擅於把握形勢,以守為攻;杜伏威的江淮軍來去如風,以戰養戰。可是小仲的作戰方式卻全無成法,彷如天馬行空,教人全無方法測度,既集眾傢之長,又別出樞機,膽大包天得叫人吃驚兼叫絕,‘寇仲’二字必可名垂千古!”
寇仲老臉微紅,連忙擺手謙虛。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虎牢關下,城上城前的守軍一見元越澤與祝玉妍母女,同時震臂高呼,爆出一陣喝采叫好的聲音,響徹雲霄,歡呼聲潮水般起伏,氣氛像火一般熾熱沸騰。
元越澤三人以揮手和笑容回報視他們為神仙的兵士們,五人隨後被恭敬請入將軍府。
坐定後,五人開始將起各自經歷。
洛陽方面並無多大變化,隻是人口在不斷增加著,擴建亦在同步進行。同樣的情況在梁都、彭城也發生著,三城總人口已近百五十萬。寇仲蕩平江南,如今隻剩擁兵過五十萬的蕭銑仍據巴陵不出。自李世民大軍行動後,洛陽周邊已爆發不下二十場中小規模的沖突,雙方各有損失。
獨孤峰二人聽到元越澤曾隻身陷入過萬金狼軍的包圍中,最後雖逃瞭出來,卻虛脫至吐血昏迷,不禁心生惡寒,更加堅決瞭好好訓練中原騎兵,日後除去這些野蠻兇殘之人的想法。再聽到元越澤提起竇建德,獨孤峰眼中又閃過不屑的神色,寇仲開口道:“他上個月又派人送信來,信中言及我們兩方到底誰上誰下,又隱晦指出欲與少帥軍合作謀天下的建議,唉,他真是死心不息。”
獨孤峰拍案怒道:“最近民間有個說法:誰能得到小仲這兵法大傢的全力支持,天下就是誰的囊中之物。哼!傳謠言者不是李世民就是竇建德,擺明欲把小仲推到風口浪尖,削弱分化我們。”
元越澤大笑著拍上寇仲肩膀,贊道:“這話絕沒半分誇大,小仲絕對當得起,相比起來我覺得自己遜色太多瞭。”
寇仲苦笑道:“人人都說元大哥和祝嫂子已是半個大地遊仙,你這若叫遜色的話,小弟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接著嘆道:“竇建德本是個不錯的人,有情有義,待人寬厚,還善於納諫,可惜被勝利沖昏瞭頭腦,才變成對權位名利這樣戀棧。”
單美仙淺笑道:“竇建德雖有很多優點,但他生性多疑,愛信讒言,以至難辨是非。比如年許前被他處死的大將王伏寶,隻因勇冠三軍,功績在諸將之上,結果遭到諸將的忌妒,便說其謀反,竇建德不問清楚便將王伏寶殺死;再比如納言宋正本因直諫而被竇建德聽信讒言殺死。小仲要記住,世間永遠也沒有完美無缺的人,就像你大哥所說那樣,在軍事方面,他確實不如你。所以不是竇建德變瞭,而是在不需要將內心最深處的想法繼續隱藏時,露出瞭本來面目。”
寇仲一呆,默默點頭。
獨孤峰道:“賢婿可有路過黎陽?”
元越澤搖頭道:“我們一路走的都是野外,出樂壽外再沒接近過任何城市。”
獨孤峰點頭道:“被竇建德派來守黎陽的是原來的瀛州刺史王琮,此人舊隋時任河間郡丞,聞煬帝被殺,派使者請降,率官吏素服面縛至竇建德前,當時有竇建德部下說‘琮拒我久,殺傷甚眾,計窮方出,今請烹之。’竇建德則認為王琮是義士,並於當日封王琮為瀛州刺史。河北郡縣聞後,都爭相歸附於竇建德。”
元越澤若有所思地道:“嶽父是想說此人因感恩而對竇建德忠心不二,同時竇建德在樂壽酒席間對我所說的先奪懷州、河陽都是假話?”
獨孤峰微笑點頭,一直未開過口的祝玉妍提起李建成暗中拜訪蕭銑和魔門至尊決戰之事。
寇仲道:“李建成拜訪蕭銑一事我們也有耳聞,長江的控制權幾乎都在我們的人手上,祝嫂子既同時說起這兩件事,我突然想到李唐會否在婠大姐與石邪王決戰當日出兵長江呢?隻要準備充足,依靠李唐的強力水軍,半天時間就可將夷陵控制住……”
說到這裡,他停瞭下來,長身而起,來回踱步地自言自語道:“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們隨後更可沿運河而上,當陽、遠安,我的娘!甚至可以一口氣將竟陵奪下,直接威脅北面的漢南和飛馬牧場!”
元越澤幾人面色凝重,顯然寇仲的說法並非毫無道理:李唐欲攻克洛陽,必先斷襄陽,陷襄陽始能進退自若。漢南位於襄陽東南,漢水南岸,要攻下襄陽,漢甫、南陽這些襄陽以北的水道大城,漢南實乃必爭之地;飛馬牧場是洛陽的最強力補給站,各種物資軍備連年運往洛陽支持高強度的消耗,雖城墻堅固,守衛森嚴,工具齊全,不會在短時間內被攻克,可一旦被圍,亦可對洛陽造成極大危害。
寇仲又道:“莫非李唐還會招降朱粲這種惡人?”
幾人同時給瞭他贊許的一眼。
若寇仲剛剛的預測是真的,那麼李唐一定不會放棄從武當、均陽、陰城、谷城這一線原本屬於朱粲的地盤暗中安排水軍配合南路的水軍進逼襄陽,來個上下合擊。如此一來,襄陽危矣!而此計劃若想成功,關鍵是必須得到朱粲的同意,所以寇仲才有瞭剛才這一句。
元越澤起身道:“嶽父已說沖突大都發生在洛陽周圍,相對來說,襄陽等地守軍要少上一些,所以我們必須在計劃一番,絕不能忽略任何一個細節,虎牢就交給你們瞭,我立刻回洛陽。”
入夜沒多久,元越澤已回到洛陽,先與諸女親熱一番後,匆匆趕到城主府。
任媚媚正與張出塵在閑談,見到元越澤突然回來,立即撲瞭過來,元越澤對二人問好兩句,隨二人向府後走去,任媚媚說沈落雁正在與一眾大將謀臣們開非正規的軍事會議。
元越澤敲門而入,寬敞的房間內站有三十多人,除宋師道、虛行之、麻常外,其中一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除瞭墻上掛著的一副副大地圖外,房間內幾乎再沒其他裝飾。
一襲暗金滾邊素白勁裝的沈落雁美眸閃過一道嫵媚神光,立即迎瞭過來。其他人則都帶著崇敬的神色註視元越澤,顯然他塞外之行中做的那些事早被這些人知道,一道道目光讓他大感不自然。
被沈落雁的嬌嫩滑膩小手牽到眾人面前,互相介紹。
元越澤這才知道那些陌生面孔原來都是被派往守護洛陽周邊各大城池將領的心腹手下,際此戰爭隨時可能發生的時刻,主將當然不便離開。簡單客套一番,元越澤一一回禮後,眾人圍上中央的一臺大桌子。元越澤這才發覺屋內擺放著是數張大小不同的桌子,中央這太是最大的,每臺桌上都有一個以陶土制成的模型,描繪的都是中原各大重要城市的地形。仔細看瞭一眼中央大桌上的立體地形圖,隻見模型栩栩如生,洛陽附近的山川形勢、道路城鎮羅列分明,絕非一般軍事地圖可比,玲瓏浮凸,使人一目瞭然。
元越澤笑道:“這是否魯師制作的?”
宋師道點頭道:“這些模型三月末才完成,魯師的手妙絕天下,省去不少解說的工夫。”
沈落雁心情大好,笑靨如花地道:“夫君這樣急著趕來,是否有重要發現?”
元越澤忙將寇仲的猜測說出,屋內立即靜瞭下來,人人都在等沈落雁的指使。
沈落雁瞟瞭一眼宋師道,優美的唇線飄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道:“李建成莫非真當我洛陽無人?此事就交由二哥做可好?”
宋師道依軍禮接受命令。
軍事會議繼續進行,元越澤聽得頭大,開始看起其他城市的立體地形圖,每座城池的圖前均寫著守將的姓名。看過後,他大概明白到洛陽軍力的分佈。
軍事方面,沈落雁改革前朝官制,設元帥、軍師、十位大將軍、數十位將軍、偏將、裨將,沈落雁暫時代為元帥,虛行之文武雙全,既為洛陽有實無名的丞相,又為軍隊的軍師。
將領職責分配上,龍驤大將軍楊公卿與安遠大將軍麻常同率四萬混合兵種守新安至慈澗關乎洛陽之戰成敗最關鍵的一線、虎翼大將軍張鎮周率兩萬五千混合兵種守壽安至柳泉驛一線、驍戰大將軍單雄信率兩萬五千混合兵種守伊闋至龍門山一線、武烈大將軍程知節守金墉、征東大將軍獨孤峰率兩萬人守虎牢關。前四人是最早投誠元越澤的,最得重用。程知節則在李密被破後投奔沈落雁,也被重用。獨孤峰與元越澤的關系自然也不必多說。但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能力,隻因洛陽軍紀中隻重能力,有能力者必被提拔。
征南大將軍段達守迴洛、征西大將軍邴元真守洛口,另外兩位大將軍車騎大將軍宣永和征北大將軍宋師道則被沈落雁留在身邊,伺機再派出,隻看今日沈落雁隨意派出宋師道的樣子,當知這巾幗英雌擅長謀定後動,智慧和本事確非等閑男兒可比。
其他城市方面,詹功顯守偃師、高自明守緱氏、王隆守鞏縣、郭善才守滎陽、魏陸守管城、薛德音守鄭州、崔弘丹守新鄭、孟孝文守臨汝、張童兒守襄城、郭什柱守魯山、王德仁守潁陽、楊汪守南陽。這批人大都是瓦崗寨舊部或是王世充據洛陽時的外姓不得志將領,經過元越澤傢中“免費和氏璧”們的奇力貫體,他們脫胎換骨,感激的同時又對沈落雁、虛行之一眾首腦的才能心悅誠服,立誓效忠。
守襄陽的依舊是錢獨關,不過他隻是個傀儡,受宋玉致相邀,暗中北上的宋魯才是真正主話人。至於大河以北原屬洛陽的城池,早經沈落雁與虛行之商議後選擇戰略性放棄。
最令人叫絕的是在過去的八個月中,魯妙子派出一眾親傳弟子,暗中助洛陽周圍幾大要城各挖出一條裡許的地道,出口所在地極為隱秘,這地道不但可出奇兵,在臨危時刻還可用來保存實力撤退,不怕圍城。
軍事會議後,眾人分別散去。元越澤親自下廚,慰勞瞭沈落雁等操勞在洛陽的諸女,最後才記起獨孤鳳沒出現,經過衛貞貞提醒,他才想起李秀寧來,忙又忙活一番,端著一盤飯菜往後院李秀寧的住處走去。
敲門後,未等屋內出聲回答,元越澤推門而入。
屋內很幹凈,卻有一股濃重的藥味,腰板挺直的李秀寧削瘦得嚇人,她隻著一身單薄的素白中衣,深陷的眼眶中泛著紅腫,臉色蒼白得沒有半絲人氣,神色平靜地望向窗外,予人陰森恐怖的感覺,有點像艷鬼幽魂,獨孤鳳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念故事給她聽。看清進來的人影後,獨孤鳳一聲歡呼,扔掉書本撲瞭過來。李秀寧則是嬌軀劇顫,空洞的雙眼恢復一點清明,緊緊盯著元越澤,神情復雜古怪至無人能懂。
元越澤什麼也不說,微笑著來到桌前,放好飯菜,一手攬一個,先來瞭一通熱吻,獨孤鳳熱烈的反應著,李秀寧依舊是那副麻木模樣。
獨孤鳳看來是憋壞瞭,一邊大吃大嚼,一邊口齒不清地問這問那。元越澤邊為她擦拭嘴角的油漬,邊逐一回答她的問題。李秀寧被元越澤摟著,從未動過一下。
吃飽喝足,獨孤鳳滿足地拍瞭拍小肚子,起身獨自去瞭。
隻餘元越澤二人。
元越澤的臉容有若不含絲毫人世情緒的巖石雕像,深邃的目光緊盯李秀寧,李秀寧輕垂眼瞼,默默凝望桌上茶杯。
房間內雖燈火明亮,卻靜得出奇,如同鬼域。
這一刻,就連元越澤都把握不到半分她內心活動。
二人不知靜對瞭多久,敲門聲響,衛貞貞的聲音輕柔地傳入二人耳內道:“時間不早瞭,請夫君回避,我要為秀寧清理身子。”
元越澤失笑道:“貞貞說得哪裡話來?還是讓元某人侍候你倆入浴吧!”
垂首的李秀寧嬌軀微不可察地輕顫瞭一下,衛貞貞推門大嗔道:“還不出去,有人在凈念禪院等著見你!”
元越澤無奈起身,回到洛陽時,師妃暄已第一時間趕到靜念禪院,而元越澤跑完這就要跑那,到現在還未能將五彩石交到玲瓏嬌手上。
玄門兩大聖地之一的凈念禪院位於洛陽城南的一座山上,氣象森肅寧靜。
這尚是元越澤首次踏足這裡。
男裝打扮的師妃暄迎著夜色盈盈俏立在禪院的山門入口刻有“凈念禪院”的牌坊下,隻將纖麗玲瓏的側面身影對著山下臺階,柔和的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線條柔美動人之極,整個人好似與夜色星空融為一體,衣袂飄飛的凝望懸在半空的月亮,飄逸如仙。
師妃暄緩緩轉身,完美的俏臉上平靜如常,深邃澄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審視拾階而上的元越澤。從元越澤的角度看上去,她的玉容像嵌進瞭壯麗的星空,恬淡寧恬,聖潔出塵。
目光交纏間,元越澤已來來到師妃暄身旁,師妃暄微微一笑,輕柔地道:“明日妃暄就要返回師門,聽說公子從未踏入禪院半步,故冒昧邀請。”
元越澤客氣一句,二人穿越牌坊,繼續拾級登階,長而陡峭的石階直延至山頂,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覺。
二人經歷過元神交流後,精神上自然而然產生一種相互融合卻又分別獨立的怪異特性,有時不用多說一句話,已可大概把握到對方的心理,他們心頭一片平靜,緩步前行中縱目欣賞四周峰巒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大規模的佛塔和鐘樓已從林木間隱約透出來,佛塔大部份以大青石砌成,結構復雜,八角九層,四面辟門,塔身的雕刻絢麗異常,四周的卷門上怖滿瞭龍、虎、佛、菩薩、力士、伎樂、飛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飛揚,栩栩如生。塔剎卻是鐵制的,有鐵鏈八條分別拉往塔頂八角。下五層的級階設於塔內,由第五層開始,卻沿塔身外簷盤旋到頂層,這種怖局在佛塔建築中實屬罕見。尤其那高大華麗的鐵剎,俊秀挺拔,突出於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看得元越澤都心聲贊嘆,凈念禪院處處均不依常規,卻有自成一格的氣派,建築的裝飾佈置雖然極盡華美,卻仍能予人一種簡樸歸真的感覺,就像一位盛裝的美女,雖是華衣麗服,但由於不施脂粉,故可保持著麗質天生的自然美。
師妃暄似是有感而發地仰首嘆道:“看!今晚的星空多麼深邃美麗,每當妃暄看著茫茫夜空,都會感到生命不該有任何限制的,無論人的想得多麼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與大巫之別。妃暄終於知道公子為何這般喜歡凝望星空瞭。”
元越澤大笑道:“什麼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千古與宇宙比起來,又算得瞭什麼!”
頓瞭一頓,皺眉道:“妃暄心有矛盾,何不說來聽聽?”
師妃暄唇角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輕柔地道:“修行人在開始時就要發四弘願誓:無量法門誓願學,無量煩惱誓願除,無量眾生誓願度,佛道無上誓願成。唉!”
元越澤雙目射出異樣的光采,牢牢瞧著師妃暄,沉聲道:“妃暄這句話是有感而發,若我猜得不錯,你定是與瞭空大師說明瞭我的事情,結果卻令你很失望。”
師妃暄沒有絲毫的意外,輕輕點頭。元越澤繼續道:“偏見是由一些表象或虛假的信息結合而生,十分容易變成執念卻不被抱有偏見的人本身所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根源就在於此。隻因世間太多道理沒有一個硬性的標準,比如你我均感到星空壯闊迷人,很多人卻是不屑,玄門人大都對我抱有嚴重的偏見,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你也不必苦惱,我自有解決辦法。”
說話間,石階已盡,二人抵達第二重山門。門上方額書有“入者有緣”四字,兩邊則鐫刻對聯:“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
師妃暄看著這諷刺味道十足的對聯,心中一時混亂異常,元越澤的聲音又傳入她的耳內道:“無色不應執有心,有心不應執無色。妃暄是否介意說出瞭空大師如何反駁你的?”
師妃暄沒有開口,許久後,才垂首道:“對於李唐的內部矛盾,瞭空禪主隻說‘天下的統一與和平,豈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二人經過一座金碧輝煌的銅殿後,在師妃暄引領下左轉進入一條兩旁植有竹樹,古意盎然的石板道,兩旁僧舍掩映在竹材之間,樸素簡單,別具一種深幽致遠、平和寧靜的氣氛。元越澤心忖瞭空應該還會說我以邪法迷惑你之類的話吧!
師妃暄雖保持著一貫的恬靜平和,情緒卻與周圍的氛圍完全相反,她的內心不可遏止地卷起一陣可怕的風暴,尚有破綻的劍心通明在此時出現前所未有的迷惘,再也分不清誰是誰非,孰對孰錯,隻想遠離這紛亂喧囂的塵世,再不回來。
二人再沒說過一句話,石路到瞭盡頭後,師妃暄引領著他左轉右拐,送至山門口後揮手告別。
回到傢時,元越澤先去看瞭一番李秀寧,她躺在床上,眼見元越澤進來時,空靈的雙目恢復瞭少許生機,仿佛自言自語地輕輕道:“秀寧曾對你下毒,為何還要救我?”
她的語調異常地平靜,平靜得連元越澤這從不知害怕為何物的人都心生懼意,這種恐懼來自於李秀寧的自暴自棄,他可以清楚地察覺到她心中的矛盾淒怨,悲苦懊惱和茫然失落。
元越澤柔聲道:“你若承認一句你李秀寧是發自內心想害我,我立刻就能給你一個痛快。”
他的語氣和內容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李秀寧坐瞭起來,呼吸開始急促,抬起早已盈溢淚光的秀眸,一閃一閃的盯著他,蒼白的臉上也多瞭幾絲健康的紅暈,閉上美目,任兩行清淚從眼簾流落玉頰,語氣卻平靜至異乎尋常地道:“大王兄三人真的要以傢族慘變,骨肉相殘的方式才能瞭結他們之間的恩怨嗎?”
元越澤無奈道:“舊隋四大世閥的公主中,隻有你平陽公主在大是大非面前才最冷靜,看問題更是透徹,我隻答你‘最是無情帝王傢’,可以瞭嗎?”
李秀寧露出駭然神色,顯然她脆弱的神經接受不瞭元越澤直接的回答,嬌軀不停地顫抖中熱淚泉湧,無力地向前倒入他懷內,紅唇無助地一張一翕,發不出半分聲響。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失去思考能力,好似墮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或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夢魘中一般可怕。
元越澤探手按著她有如刀削的香肩,一手摩挲著她的長發,感到她的血肉在他懷內抖顫,仿佛要融進他的身軀乃至靈魂中一般,無限的憐愛、同情和關懷,湊到她晶瑩的小耳旁輕聲道:“以你的三位兄長性格與所選的道路,註定隻有一人能活到最後,你該很明白這一點。”
埋首在他淮裡的李秀寧嬌軀劇顫,愈哭愈厲害,直是一發不可收拾,似要把心中悲苦全部釋泄出來。元越澤無奈地聳瞭聳肩膀,又嘆道:“很早以前,我就可以為一己私欲而要瞭秀寧的身子,然後繼續堅持自己的原則和理想,與李唐作對。那樣我的收獲最多,但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比眼下難過痛心數倍的人還不是你?我元越澤雖非正人君子,也做不出這等自私自利,有寐良心的事。所以兩者弊時取其輕,天下大定前,你對我越冷淡越好。”
李秀寧聞言,掙紮坐直嬌軀,抬起紅腫的美眸瞧向元越澤,探出蒼白的玉手撫上他的臉頰,淚珠依舊不住淌流,美目深註地道:“李秀寧已死,現在坐在公子面前的隻是個受你恩惠,從地府救回來的人。”
元越澤愛憐地輕撫她的嫩滑臉蛋,嘆道:“平陽公主已死,李傢亦不會被滅族,好好睡吧!”
李秀寧連月來一直被獨孤鳳開導,聞言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竟真的睡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