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暉望著床榻上臉青唇白的宋師道道:“賢侄何必去找他硬拼!我已知道玉華之事都是李元吉的陰謀。”
宋師道勉強道:“那解伯父為何不早說,小侄被元越澤收拾得好慘!”
解暉嘆道:“我親眼見他出手,其功力不說可以以一擋萬,以一擋千卻絕不在話下。而我這幾日一邊思索到底玉華失蹤這件事是誰幹的,一邊在想巴蜀的將來,忘記瞭知會賢侄。”
宋師道咬牙切齒地道:“就算大姐的事與他無關,我也不會放過他,伯父您不知道他出手時多麼地無情。我已經將此事告知嶽老瞭,恰好嶽老對他也毫無好感,日後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解暉驚訝道:“以我那日所看,元越澤雖然手段殘忍,但隻要沒人去招惹他,他該不會胡亂惹事的。嶽老又是誰?”
宋師道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後道:“就是嶽山老前輩,我八月十五那晚在郊區遇到瞭全身經脈被廢的他,然後救瞭下來,他現在在城外一處隱秘之地靜養。”
解暉瞬間已經明白定是宋師道因宋缺之事,對元越澤的看法到瞭偏執過激的地步,所以對元越澤出手過狠,才使得元越澤重創他,於是道:“原來是嶽山,前幾日我聽說他要來成都的消息,後來又聽到李元吉所講,說他被席風所廢掉,想不到當年宋賢弟重創他,今日卻是由你救瞭他,他的經脈還可以醫治好?以他的性子會讓你救他?”
宋師道搖頭苦笑道:“當年是先父對不起他,嶽老對我從沒一分好顏色,但我不怪他。至於他的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復,但他的‘換日大法’乃佛門絕學,很是神奇,這幾日來恢復得還可以。”
解暉嘆息一口氣道:“嶽山註定瞭是個悲劇人物。你好好歇息吧,要不是我們的探子發現你,將你帶回獨尊堡,你可能要吃很多苦。”
說完轉身離去。
宋師道長籲瞭一口氣,暗忖自己和自己作戲真是夠累的。隨後閉上雙眼,逐漸進入夢鄉。
花間籌謀補天道,覆雨翻雲彈指間。神魔同體不死印,蓋世邪王氣吞天。
‘邪王’石之軒,可以說是江湖中最神秘莫測,活生生的一個神話傳奇。其出身來歷不為外人所知,慈航靜齋曾耗費十載光陰,傾盡人力物力亦無法查得答案。
實際上他不但是魔門中人,更是身兼花間派與補天道兩宗,可說是異數中的異數。
石之軒與碧秀心的戀情,可以說是極惡與極善的組合,既匪夷所思,又註定充滿瞭悲劇色彩。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有見過他的人形容,其兇殘嗜血,功力高絕,出手必殺,恐怖得有如來自地獄的索命魔神。但另一方面,他化身舊隋重臣裴矩,能寫出三卷《西域圖記》巨著,當然不會胸無點墨。故亦有人描述他是位文才風流,學貫中外的儒雅逸士。
擁有如此復雜又相異的特質,石之軒若非最癲狂的瘋子,便是最驚世的奇才!
元越澤當然知道石之軒是多重性格之事,對於他,元越澤絕不敢小看。
石之軒上下打量元越澤幾眼後,淡淡道:“聽說你也是我聖門中人,有個什麼‘邪皇’的名頭,可以為我詳細解釋一下嗎?”
元越澤冷哼一聲,沒有答他。
二人對望,不發出一絲氣勢,情景卻越發地詭異,氣氛亦越來越緊張。
石之軒又道:“是否你幫助青璇進入‘心有靈犀’境界的?”
元越澤答非所問道:“你知道玉妍已經死瞭嗎?就是你害的!”
一直平靜的石之軒微微動容道:“誰可以殺她?莫非是你?”
隨即又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充滿人性化的表情,輕輕道:“我並沒有殺死玉妍,我是絕不會對她下殺手的,一錯焉能再錯。”
頓瞭頓又點頭贊許道:“看你的意思是愛上玉妍瞭?不錯,很有我聖門真性情的風范!”
不等元越澤開口,石之軒表情突然變冷,渾身上下散發出濃烈有如實質,強大絕倫的氣勢,整個人雄偉威猛得猶如來自異域冥界的魔神,道:“但你不該破壞青璇的心境,像你這般濫情的人如何配得起青璇?”
說完,前踏一步。
從石之軒的話語中,元越澤已經完全明白婠婠的推斷是正確的,那就是祝玉妍在與辟守玄與席風交手前,的確與石之軒打鬥過,並且受瞭傷。元越澤沒時間理會就算祝玉妍沒有受傷,是否仍可以敵得過辟守玄與席風聯手,他隻知道石之軒是祝玉妍身死的一個間接原因,所以石之軒必須死。
隨著石之軒前踏的一步,天地驟生異變,整個空間扭曲變形,化成一個迷離虛幻的世界。
元越澤不動如山,甚至收回瞭所有的護身氣勁,任憑逐漸轉大的雨水沖刷著臉龐,仿佛天地間再無他物,石之軒亦不存在瞭一般。
以無化有。
石之軒收回剛剛踏出的一步,所有空間幻覺立即消失。點頭道:“你的修為的確高明,若肯降服為我用,我聖門何愁大業不成?”
元越澤不屑道:“你我非是同道中人,廢話少說。而且你還敢提起青璇,請問你有盡過父親的責任嗎?”
提起石青璇,石之軒突然全身衣衫拂動,頭發根根直豎,在頂上搖擺,就像化身為人的魔王,忽然顯露真身,詭異非常,一聲“找死!”
下一刻他出現在元越澤前方半丈處,一拳轟至。
這一拳力可充天塞地,使人有種即使肋生雙翼,還是避無可避的感覺。狂怒下全力出手的石之軒實是威不可擋。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被石之軒驚天動地,彷如破開九重天又或十八層地獄攻來的一拳吸個一滴不剩,強如元越澤亦覺得整個人虛虛蕩蕩,無處著力似的,難過至極點。
“砰!”
硬接石之軒一拳的元越澤俊臉上飛快閃過一道紅暈,肩膀劇晃,連退兩步方立定,淡淡道:“邪王技止此耳!”
石之軒凝立不動,呆看著自己的拳頭。
雖然強裝無恙,元越澤實際上痛苦萬分,石之軒這一拳轟入他體內的氣勁竟然轉眼間化成完全相反的兩股,一股是代表陽剛的灼熱,一股是代表陰柔的冰寒,在元越澤體內瘋狂肆虐,若非元越澤有這具非凡的身軀,早已慘死當場!
他已經對石之軒盡量高估瞭,卻沒想到眼前的石之軒至少身負一百年以上的內功修為,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他過去所遇到的人中,向雨田毫無疑問的是修為最高的,那是誰也比不瞭的破碎虛空級,其次就是比宋缺,傅采林還要高上半籌的大明聖尊劉昱,但劉昱畢竟是以邪法練成的武功,所以嚴格說來,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高手,但此刻的石之軒,最少也達到瞭突破後的宋缺那般的修為。
而剛剛那一拳,隻有石之軒能融會生死兩個極端的‘不死印法’始能辦到。
‘不死印法’是石之軒融合瞭‘花間派’與‘補天道’的極端相反的武學心法,以佛學義理中的高深思想作為理論依據,又經過無數次生死之際的戰鬥終與形成的一套高深的武功。
元越澤趁機迫出體內作祟真氣的時候,卻不知石之軒同樣的驚訝,過瞭好半晌,始垂下右手,往他瞧來,發衣回復原狀,訝道:“你是石某人遇到過的最強敵人,天下能以身體硬擋我全力一拳者,再無第二人。”
恢復過來的元越澤淡然道:“元某人無非就是想證明給你看,你的不死印法隻是小玩意兒而已。”
向來高傲自負的石之軒面色一沉,隨即微笑道:“你自開始就想激怒我,對嗎?”
元越澤亦是一愕,顯然給石之軒說對瞭。
石之軒又道:“我從噩夢中蘇醒過來後,已將畢生所學融會囊括、化繁為簡於七式之內,名之為‘不死七幻’,你有資格見識一下這七式!”
言罷,整個人氣勢猛變。
元越澤眼中的石之軒仍是神態悠閑的立在距他半丈許近處,但他既在那裡,也似不是在那裡,正出入於有無之間,動中含靜,靜裡生動。讓人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動向。
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就該是這個樣子。
按道理來說,此刻的石之軒應該是身法歸身法,不死印管不死印,兩者隻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軒,闊別十五年的兩種功法,終重新匯合,結成完美無缺的一個整體,再沒有半點破綻瑕疵。
石之軒本該是吸收過‘邪帝舍利’中的元精後方能將破綻彌補,舍利早在元越澤手中多年,石之軒又是靠什麼將破綻彌補的?
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瞭。
石之軒又道:“這是第一幻法‘以虛還實’。”
一邊說,一邊左手探前,以迅疾無倫的手法在胸前連續畫出近十個圓圈,大小不一角度各異,古怪詭異至極點,登時氣勁‘環’空。接著灑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後,輪到右手撮指成刀,循著某一玄異的路線靈蛇竄動般恰好穿過剛才虛畫出的十多個氣環每一個的核心,十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全給‘掛’在他的手腕處,用勁神妙得教人難以相信。隨後右掌鋒往元越澤眉心疾刺而來。
那正是最強的一點,亦是最弱的一點。
“鏘!”
長劍終於出鞘。
雜亂無章的劍勢驟起,帶不起半分殺氣,卻與殺氣滔天的氣環形成鮮明的對比。
“砰!砰!”
氣勁交擊之聲不絕如縷。
石之軒掌鋒的勁氣首先被蕩開,隨後一個接一個的氣環同樣被輕靈的劍勢蕩飛。
二人皆後退數步。
身形未穩的元越澤化做一縷輕煙,劍光暴漲,有若一道電芒般往石之軒疾射過去,劍尖帶起凜冽殺氣與寒光,將兩丈內的所有生機與死氣全部收到劍尖上,劃出一道破空的優美弧線。
從無轉有。
察覺到撲面而來,森寒迫人的先天劍氣的凌厲,石之軒面上現出凝重的神色,氣勢卻猛然間完全消去。
有與無之間的轉換,在二人身上的對比越發的強烈。
從有轉無的石之軒右手探出中指,往劍尖處點至。
同樣的從無轉有。
短短的距離內,石之軒的手法卻是變化萬千,每一剎那都作著微妙精奇的改變,且每一個變化都造成一個幻覺,令人再分不出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指劍交擊,沒有發出半分聲響。
石之軒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連退三步,驚訝地望向元越澤。
元越澤是清楚‘不死印法’的奧秘的,‘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兩個極端統一,敵人攻來的是奪命的死氣,而‘不死印法’便是將這死氣轉化為生氣,於是死即生,生即死,‘不死印法’實是一門最上乘的借勁卸力功夫,石之軒絕對對得起‘天才’這兩個字,他這套別辟蹊徑奇異功法,關鍵處在與能把兩種截然不同,分處極端的內勁合而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運用,始能成就這種永立不敗之地的魔功。
元越澤對付他借勁卸力的手法亦再簡單不過,就如數日前對付丁九重時那樣,在一瞬間將體內的全部真氣灌入對手體內,要他來不及借勁卸力,當日丁九重都要當場廢掉一臂,強如石之軒隻吐瞭一口血,已經算很難得瞭。
一擊得手的元越澤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後錯一步後,再行出劍。
石之軒隻覺對方長劍輕飄飄的似是沒有半分力道,教人無從捉摸其輕重,而隨著元越澤逼來的奇異身法,長劍攻來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現新的變化。
石之軒雙目邪光劇盛,叉開食中二指忽然前插元越澤雙眼。
元越澤的劍沒有半分的退縮,疾刺向石之軒胸口。
石之軒猛招突變,手指一收,拇指下按,正按在劍身上。
但他的表情立刻凝固。
“砰!”的一聲後,隨著長劍下滑,元越澤力可貫穿宇宙的左拳已於無形無息間轟至後退中的石之軒胸前一尺處。
眼看一代‘邪王’就要橫死在這霸絕天地的一拳之下,即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拯救不瞭他。
一道清越出雲,飄飄渺渺,似遠若近的靈氣簫音,仿佛無始無終地從不知何方響起傳來。
“啪喇!”
清脆的骨碎之聲,與簫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石之軒再噴一口鮮血,飛退數丈,勉強戰穩。他肋骨處出現一個恐怖的血色拳印,卻無暇理會,全身僵硬,面如死灰,眼神復雜地望向元越澤身後,嘴角微微哆嗦,不知在呢喃什麼。
元越澤同樣口噴鮮血飛退,站定後方扭身望去。
一道窈窕柔美,纖巧動人的身影,從谷口處緩緩走瞭進來。秀發如雲飄飛,目光迷離若夢,玉簫橫於櫻唇之前,正在傾情吹奏,正是久違瞭的石青璇。
看到滿頭花白長發,目光空洞,面無血色的元越澤後,石青璇嬌軀劇顫。
簫音倏歇。
石青璇緩步走向元越澤。
每一步仿佛都要費盡一生的力氣方能邁出;每一步,都好似在宣泄著她心中那積壓十數年的悲痛;每一步都像承擔著重逾山嶽的生命枷鎖,不堪重負;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元越澤與石之軒心中!
來到元越澤身前,石青璇站定,為他擦去嘴角的鮮血後,轉而望向不遠處的石之軒。
漫天雨粉,層層飄舞,降往大地,這一片空間仿佛融化成幻境般天地,水霧把大地,青草,林木,水潭完全覆沒!模糊瞭物與物,人與人間的分野,愈顯得三人之間氣氛的淒清冷美。
石之軒突然仰天唱道:“大風卷兮,林木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大道日往,苦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歌聲疲憊嘶啞、情深悲慨,彷似畢生飄蕩,孤獨賣藝於街頭的歌者,又若浪跡天涯無有著落的浪子,歷經千山萬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後歸宿之地,唱出懺情的悲歌,而歲月已滌盡他曾一度擁有的光輝。
石青璇猛地抓向一副失魂落魄模樣的元越澤無力的大手,卻沒有說半句話,花容轉白,美目一瞬不瞬地盯著雨霧迷茫中,仿佛欲乘風而去的石之軒。
“空潭瀝春,古鏡照神,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歌聲再轉,石青璇嬌軀微顫,心中暗嘆,不論才情武功,石之軒肯定是魔門第一人,沒有人能超越他。若非與娘親苦戀,大有機會振興魔門,主宰中土。
透過雨絲,石之軒雙眼直勾勾地瞧著石青璇,雙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傷神色,仿佛是在問石青璇,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地輕聲道:“秀心是怎樣死的?她死前可說過什麼?”
石青璇軟弱地靠在如死屍般全身冰冷,閉目仰面朝天的元越澤身側,垂首咬著下唇,好一會櫻唇輕吐道:“娘到死前一刻仍沒有半句怪責你的話,她……”
接著淚水淌流,再說不出話來。
石之軒全身抖顫,本是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卻似無法依賴一己的力量立穩,前後搖晃,雙目射出悔疚交集的神色。突然又開口高歌,變得荒涼悲壯,彷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後,如蠶吐絲的獻上命運終結的悲曲:“三十年來尋刀劍,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此曲正是石之軒自身的真實寫照,而他終闖不過石青璇這唯一的破綻,向碧秀心俯首稱臣,表白衷情。
雨越來越大。
石之軒又搖頭晃腦地吟道:“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將玉笛向人吹。曲中無限花心動,獨許東君第一枝。秀心啊!還記得當年我問你‘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現在你已抵無憂患的凈土,我石之軒仍在人間世的苦海浮沉上,是否我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價?”
“哈哈哈!”
一陣比厲鬼泣血還要恐怖的笑聲從元越澤口中發出,說不出的愁苦與淒慘。
雨點被震得四處亂飛。
元越澤左手拄劍,右手按在臉上,仰天長笑。
石青璇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三十年來無孔竅,幾回得眼還迷照。一見桃花不疑瞭。呈法要,無弦琴上單於調。摘葉尋枝虛半老,看花特地重年少。今後水雲人欲曉。非玄妙,邪王合被桃花笑。”
元越澤長劍橫到頸後,雙臂往上一搭,邊吟邊離去。
大雨中,落寞孤單的背影,看得石青璇芳心劇痛莫名。
極具諷刺的詞意與口吻,聽在石之軒耳中,卻毫無反應,他依舊如雕像般站在原地呢喃不休。
石青璇略一遲疑,追著元越澤的方向去瞭。
兩人走瞭不下二十裡路後,雨已經停瞭,石青璇面色復雜地道:“你究竟遇到瞭什麼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他先和你動手的嗎?”
元越澤搖瞭搖頭,淡然道:“我此行目的就是來殺他,你救瞭他一命。”
石青璇身形一頓,好半晌才愕然道:“殺……他?”
元越澤麻木道:“玉妍死瞭,就是他害的。”
石青璇玉手吃驚地按上小嘴,失聲道:“誰能殺得瞭她?她不是練成天魔大法,成為‘三大宗師’之一瞭嗎?再說,你當日不是告訴我,曾傳給她兩成的‘邪帝舍利’元精嗎?”
元越澤遂將所有事情一並說給石青璇聽,隨後不等她開口道:“我要走瞭,後會有期。”
說完,不理呆立當場的石青璇,緩步消失在遠處。
時間飛快,轉眼已是九月末。
自從元越澤在成都廢掉李唐齊王李元吉一臂後,就如元越澤預測那樣,李唐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巴蜀幾方大勢力最終商討許久,決定暫時依舊保持中立狀態。
每一方依舊有能力爭霸的勢力都在極力擴充著自己的實力。洛陽成為中原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城市開始擴建,用以招納慕名而來居住的百姓們,許多從前沒人想過的設施,福利政策都在沈落雁與一眾首腦的商談下開始實行,飛馬牧場處又有魯妙子發明的蒸汽機開始投入生產,戰亂中的中原,開始邁入小規模的‘工業革命’時代。
杜伏威在沈落雁派出的使者素素及玄門首座,代表李唐的師妃暄之間無法做出選擇,最終隻好承諾洛陽最後落到誰手裡,他就歸附誰。加上巴蜀的中立抉擇,對李唐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皆因發展數月的洛陽雖然沒有擴張,但各種制度開始順利實行,總兵力達到瞭十一萬,姑且不說去攻擊誰,隻說死守堅城,天下間恐怕無人能破。
更讓慈航靜齋與李世民震驚的是,寇仲與徐子陵以亂城梁都為中心,靠仁義的名聲迅速打出一片天地,並且在十日內就完全將梁都控制在手中,四日前最新消息傳來,彭城的宇文傷因為一直以來與徐圓朗糾纏不休,雖然慘勝徐圓朗,卻被雙龍趁機出兵,直至全軍覆沒,宇文傷隻帶幾個高手殺出重圍,逃向已經投降瞭李唐,死守在黎陽的瓦崗軍舊部,不用說,誰都知道宇文閥完瞭,以後想好好活下去就隻有投降李唐瞭。
雙龍與元越澤的關系,天下人皆知,這在外人眼中看來,無疑代表著元越澤實力的大增。洛陽以東的一大片寶地,幾乎全被他控制住瞭。
雙龍似乎也走上瞭原來的軌跡。
中原大勢已經開始由復雜走向簡單,隻看李唐何日出關和元越澤,竇建德最後如何抵抗,最終的結果就是中原花落誰傢的關鍵。
洛陽,元傢小宅院。
幾女各忙各的,樂在其中。
蕭琲翻瞭幾下書後道:“蕭銑完全不看我的面子,他一意孤行,最終一定會自食其果。”
單美仙安慰道:“你我都是過來人,這種為瞭權利就忘記一切的人見得還少嗎?你也盡力瞭,別多想瞭。”
蕭琲嘆瞭口氣,點瞭點頭。
衛貞貞坐在單美仙對面嘆道:“夫君怎麼還不回來!真叫人擔心,他還寫信安慰咱們,二哥的信中說他頭發已經白瞭一半瞭。”
單美仙露出一個黯然的表情,無奈道:“我們姐妹有哪個不知道她對娘親的心的?我最初真怕他受不瞭會自絕,唉!他要是不擔心我們姐妹的話,早就不可能還活著瞭。師道不是說他過十幾日就會回來瞭嗎?”
衛貞貞還欲再說話,就聽見門外一聲輕微的響聲後,嬌喘籲籲的婠婠出現在屋內,風塵仆仆,小臉上卻滿是遮不住的喜色。
黃昏時分。
元越澤坐在一艘小船上,往竟陵方向而去。
風帆順流東行,元越澤迎風獨坐船頭,欣賞沿江美景。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兩邊懸崖對峙,險峻峭拔,帆舟隨著滔滔水流,直有一瀉千裡之勢。
侯文卿要去參加在九江召開的每年一度的賭會,宋師道則要自己作戲,為嶽山立威,所以元越澤獨自一人趕回洛陽。
這些天來,他的情緒已經好瞭很多,說白瞭就是心態的轉變,祝玉妍這個人的確是不在世上瞭,可她還活在元越澤心裡,那麼在元越澤眼中,祝玉妍與活著並無區別。動過一次奇力後,他的長發已經恢復烏黑,甚至直接換件衣服,包起長劍,走在大街上,恐怕一般人都不敢肯定他的身份,因為他一頭長發花白的事幾乎已經傳遍天下瞭,而尋常人又豈能輕易將頭發在黑白之間轉換?
小船進入一截兩岸山峽高起,水流湍急的河道,喊殺聲隨風飄至。
小船拐瞭個彎,就見開闊的江面上有兩方戰船正在交鋒,弩石,箭矢橫空亂飛,戰況激烈。元越澤的小船已經駛入交戰區域,許多流射箭石向他打來。
以真氣迫開箭石後,元越澤聚集目光,想要看清楚交戰雙方都是哪個勢力。
大占上風的那一方戰船上,赫然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金發的雲帥。
不知道那批戰船和人馬是他在中原找到的盟友,還是他原來就安插在中原的。
元越澤無甚興趣理會他們,腳下催動真氣,小船瞬間沖出數十丈,把戰場遠遠拋離後方。
“元兄別來無恙?”
水聲乍響,一道人影倏地從船尾翻上船來。
元越澤淡淡一瞥,赫然是渾身濕透,卻無絲毫狼狽之態的突利可汗,手上握著一支把手的地方鑄有一隻禿鷹的短桿馬槍。
不用看,元越澤也可知此槍乃是由波斯名匠打制,全槍重達六十斤,鋼質絕佳,在突厥傢傳戶曉,令敵人則聞之膽喪,標志著突利身份和武技的‘伏鷹槍’元越澤雙手負後,猛地發出一股凜冽的先天劍氣,像狂風般向突利吹打過去。突利手中伏鷹槍顫震不休,發出破風槍勁,奮力抵擋元越澤發出的強大劍氣。
卸開元越澤的劍氣後,突利的從容不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頹唐感,他一屁股坐在船尾上苦笑道:“反正都是死,死在元兄手上,也比死在那些奸人手上好。”
元越澤微笑道:“突利兄曾經圍攻過我,我隨便試你一下,也不足為過吧?”
突利苦笑著點瞭點頭。
元越澤思索片刻後道:“是否雲帥因為他女兒的緣故在追殺你?你該是與陰癸派合作瞭吧,他們要把雲帥的女兒擄來,獻給你做禮物。”
突利身軀微顫,嘆道:“唉,天下恐怕真沒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元兄。事實就是如此。我知元兄心裡會瞧不起我,但這些都是我們大汗和趙德言的主意,小弟隻是奉命執行,元兄定會以為我在推卸責任。但事實上表面看來我雖是有權有勢,卻恰恰應瞭你們漢人位高勢危那句話,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已。”
元越澤淡淡道:“我明白,突利兄請坐穩瞭!”
小船在元越澤真氣的推行下,如同離弦利箭般迅速,眨眼間依舊來到岸邊。
二人上岸,元越澤又道:“若元某猜想不錯,趙德言正在附近某處等待突利兄吧。”
突利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元越澤決定救突利並非全為仗義,須知如果突利還活著,那麼在內憂外患下,頡利就無法快速一統草原,對中原的危害就會少一分,等中原大定之日,就是草原諸族噩夢開始的日子。
突利本來該是東突厥的可汗,他父親始畢大汗正備南下進攻舊隋時,病發死亡,那時突利仍年幼,給親叔坐上大汗之位,是為處羅可汗。處羅嗣位後,以隋朝義成公主為妻,趙德言就是她招攬來的,甫入東突厥,趙德言提議把舊隋齊王楊睞的遺腹子楊政道迎至汗庭,其作用不用說也可猜到。處羅雖迷戀義成公主的美色,但對超德言極有成心,隻是在義成公主一再慫恿下,才勉強以超德言為國師。後來處羅得病,吃瞭超德言以丹砂、雄黃、白研、曾青、慈石煉的五石湯,不但不見效,還發毒瘡而死,義成公主一夜間成瞭操控大權的人。那時群龍無首,東突厥族內亂成-片,照理最該坐上王座的是突利和處羅的兒子奧射,豈知義成公主和趙德言、頡利暗中勾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所有反對者鎮壓,而頡利則坐上王座,還公然把義成再納為妻,無恥至極。此事豈有僥悻可言,但突利能活到現在,卻很正常,他父親在生時,英雄瞭得,聲威遠過處羅,而‘武尊’畢玄更處處維護他,想動他絕非易事。但若借雲帥這個外人之手,則是另一回事。雖然處羅和頡利都是突利的叔父,論實力,頡利絕不遜於處羅,但在突厥族內,誰的力量強大,誰就可稱王,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
其實這整件事根本是一個對付突利的附阱,無論是真心助他去擄劫蓮柔的陰癸派,還是為女報仇的雲帥,都被趙德言這個‘借刀殺人’之計給算計瞭。
對趙德言來說,所有人都隻是可被利用的。他一向都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突利好半晌才嘆道:“小弟服瞭。但是精明如雲帥怎麼可能上當呢?”
元越澤沉吟片刻後道:“我猜是由於蓮柔與安隆及朱粲父女勾結,隻要安隆與趙德言安插在突利兄手下的人暗通消息,那你的所有行動會全在雲帥掌握中。而雲帥隻會以為安隆神通廣大,怎想得到竟是頡利和趙德言借刀殺人的毒計。”
突利呆住半晌,才懂得苦笑道:“若非有元兄提點,恐怕我想破腦袋都想不透其中的關鍵。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趙德言安插在我身邊的人定是康鞘利,我們此前一行人全部到瞭關中,就是那小子一直慫恿說蓮柔多情,會對我有興趣,所以我才著其他人都要留在長安撐住場面,孤身一人來此,皆因我不想李傢的人知道我溜瞭出來。”
隨後聲音轉冷道:“哼!幸好給我想通趙德言和頡利的奸謀,否則我休想有命回去找他們二人算賬!”
元越澤嘴角逸出一抹冷酷可怕的笑意,看得突利心中直發毛,隻覺得一定有人要遭殃瞭。
將要遭殃的人就是趙德言。
在元越澤的腦海裡,趙德言也成瞭間接害死祝玉妍的人之一。
這叫什麼事兒,雖然趙德言有可能在祝玉妍死前與她打鬥過,但祝玉妍的修為該是在趙德言之上的,她的死又怎會與趙德言有半分關系?
元越澤腦袋一根筋,他才不管這些。
“我就在中原殺掉趙德言,如何?”
元越澤伸手搭上突利的肩頭,微笑道。
突利感受著元越澤的搭肩動作,他身體流動的本就是塞外民族好勇鬥狠的血液,聞言中由被激起萬丈豪情。奮然道:“好!直到這刻,我突利才明白什麼叫英雄瞭得,就由小弟以自身為誘餌,引出趙德言!”
以突利的智慧,又哪裡猜不到元越澤話語中的意思:他簡單就說能將趙德言幹掉,突利當然相信,但問題在於趙德言行藏詭秘,傢上為人狡詐萬分,他要是不想現身,就算是元越澤,也毫無辦法。突利簡單一句話就要以身為餌,除瞭有對趙德言的仇恨外,更多的則是對元越澤的信任。
元越澤一愕後道:“多謝突利兄的信任,元某保證不讓突利兄失去一根汗毛!”
突利微微搖頭後,嘆道:“要是這番話是別人說的,我一定會笑死他,因為就算在敝國境內,趙德言身邊常有四個漢人高手作隨侍,四人均是他的同門師弟,跟他形影不離,我雖自負,但自問擋不住其中任何兩人的聯手。若再加上個很可能已經出賣我的康鞘利,我們能跟他們拼個兩敗俱傷,已非常幸運,何況他理該尚有別的高手隨行。但此話既然出自可以以一擋千的元兄之口,小弟絕對的相信,這條命就交給你又如何!”
元越澤點頭後道:“此間事瞭以後,突利兄有什麼打算?”
突利道:“我的牙帳設在你們幽州之北,管治汗國東面數十部落,等若另一個汗庭,有自己的軍隊。如果能到洛陽最好,因為敝國刻下有個龐大的貿易使節團,正在洛陽作生意,稍後才轉赴關中,負責者與我有密切關系,隻要能與他們會合,我可轉危為安。到瞭關中後,在世民兄軍隊的幫助下,我該可安全返回草原。”
突利還沒傻到以為元越澤會派軍隊保護他的地步,如果能直接從洛陽回草原,當然再好不過瞭。
元越澤道:“其實我可以回洛陽與落雁說一下,直接護送突利兄回草原的,當然,前提是突利兄相信我。”
突利面露喜色道:“小弟當然相信元兄。”
他能坐到這麼高的位置,絕不是平庸之輩,自然很清楚元越澤救他也有以他牽制頡利的目的,所以他絕不懷疑元越澤不會殺他的心意,再者,以元越澤做事從不講道理的習慣來講,就算元越澤要殺他,何必費那麼多事!
元越澤突然仰頭,望著天空道:“那麼我們就好好算計一下趙德言。”
極高處的雲朵間,正有一條鳥影在盤旋飛翔,忽隱忽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