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餘暉沒入大地,往日人來車往的天津橋上冷冷清清,洛水上亦是一片平靜,半隻船影都見不到,不復水陸並輳的大城市繁華景像。
元越澤像沒事兒一般獨自立於橋上,遙望晚霞。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一道窈窕身影已站在元越澤身側。
清風徐來,衣袂飄飛。男的瀟酒飄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艷清麗,宛如凌波仙子。
“沈軍師還來作什麼?”
沉默半晌,元越澤率先問道。
來者正是沈落雁,隻見她面色略帶復雜地緩緩答道:“落雁險些害瞭你的性命,特來道歉。”
元越澤心裡立時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元某受不起,我先殺你們大將,今日又幹掉你們一大助力。沈軍師還來道歉,真讓人不敢想像。”元越澤盯著她道。
沈落雁幽幽地嘆瞭口氣:“落雁並沒想到隨口喊出那一句‘不要’,公子竟真的停手瞭,晁公偷襲時,落雁以為會害死公子。”
“那你心裡到底是有歉意還是敵意?”元越澤奇道。
“都有吧,言歸正傳,公子該知城內近日在傳聞你是魔門中人?”
沈落雁平復片刻後臉色復雜道。
元越澤點瞭點頭。
“那落雁想到一個兩全其美之法,可以讓公子擺脫和氏璧帶來的煩惱。”沈落雁復又道。
元越澤眉頭一皺:“請沈軍師教我。”
沈落雁見元越澤如此,更加肯定瞭和氏璧一定就在他手上,忙不迭地笑道:“是寇仲與徐子陵二人偷盜的和氏璧,這是人人皆知的,而我們探子亦回報,他二人在幾日前曾與陰癸派的妖人上官龍有些過節,公子可對外言明是上官龍故意透露和氏璧的所在給寇仲二人,因當時洛陽城內幾乎沒有幾人知曉和氏璧所藏之處。如此一來,人人皆知真正的獲益者並非公子,而是陰癸派,落雁知公子在洛陽城內的名聲還是很好的。”
沈落雁的歉意,元越澤的確可從其眼神中察覺得到。她以為元越澤這樣的人必是不屑被人誣陷為是魔門中人,如把和氏璧這個禍害栽贓給魔門,既可報復被誣陷之仇,又可使獲得元越澤的欣賞。最重要一點,就是和氏璧將會永遠消失在世人眼中。正如元越澤所講那樣,李密得不到,那就幹脆不讓任何人得到。
元越澤突然笑瞭起來,轉頭緊盯沈落雁:“沈軍師好計謀!元某還真的以為你是為道歉而來的呢!”
沈落雁與元越澤對視半晌,終於敵不過他那灼灼的目光,垂頭長嘆一聲,苦笑道:“落雁心中真的有歉意,隻是沒想到落雁的任何計劃都瞞不過你。”
元越澤也不言語,沈落雁的計謀看起來的確不錯,但她有些想法過於主觀。首先是元越澤並不認為是魔門中人誣陷他,即便誣陷,他也會承認。因為對比起那些虛偽的白道,元越澤心中更想做個黑道中人。其次是沈落雁固執的認為和氏璧一定在元越澤手裡,所以她不怕元越澤不接受如此好的計謀。
如上官龍是大明尊教之人的真實身份被外人所知的話,那麼嫁禍給他也不是壞事。但眼下顯然不適合。因為外人眼中,上官龍依舊是魔門中人。
“如按你所說,元某算是一個受益者,但真正收益的還是瓦崗軍,還是李密而已!”
元越澤想清楚後嘆道。
“公子一定要小心師妃暄,她可能是繼寧道奇後中原武林最出類拔萃的武學大宗師。隻看她直到現在都沒現身,又托李世民傳話,如此處理失寶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事的方式深合劍道之旨,一下子就把你迫上死角。”
沈落雁心緒復雜,轉移話題道。
元越澤皺眉道:“沈軍師是在關心我?”
沈落雁面現窘色,低聲道:“誰會關心你哩,落雁和你可是敵人,還有賭約呢!”
“剛剛觀你那未婚夫婿看向我的眼神,仿佛能殺死人一般,你說如果我贏瞭,強把你搶回傢做夫人,你那未婚夫婿會變成什麼樣?”元越澤笑道。
“落雁又有何德何能做你元公子的夫人?你傢裡夫人還不夠多嗎?再說,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沈落雁又羞又惱,隨後神情黯淡下去,復又信心十足地道。
元越澤亦打住話題:“那沈軍師等著看好瞭,為贏這一局,元某很可能會不擇手段。”
沈落雁本就是這方面的高手,毫不介意道:“落雁亦會同樣地不擇手段。”
旋即像是想到什麼事一般,下意識地一雙藕臂抱上胸前,後退數步,眼神略帶驚恐地望向元越澤:“你……你不許胡來!”
元越澤一愕,知她定是又想歪瞭。英俊面孔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嘿,沈軍師要不要提前輸給元某點兒東西呢?”
沈落雁更加肯定瞭元越澤心中的邪惡念頭,驚慌地繼續後退數丈,見元越澤並未上前,眼睛卻落在自己高聳的胸-脯上,俏臉登時一紅,平復急促地呼吸,片刻後,見元越澤仍癡癡地望著自己,猛一跺腳,掉頭走瞭。
元越澤搖頭失笑。與瓦崗軍可謂是死敵,與沈落雁的關系根本無法說清,似是敵對,又似曖昧。
走下天津橋時,街道上終於有瞭行人。
王世充今日所下的禁嚴令期限終於過瞭。如今洛陽內唯一讓元越澤擔心的就是王世充一方,其他各勢力當然也不安好心,但對比起王世充的威脅,他們都還隻是小菜一碟而已。
並非沈落雁或李世民等人機智有多差,而是元越澤深知他們最大的弱點所在。但王世充卻不一樣,這人身後似是牽扯更大的勢力,尤其是這勢力十分隱秘,不能不讓元越澤將更多的註意力放在他身上。尤其是在目前和氏璧被盜,身為實際上的洛陽之主,王世充竟然沒有絲毫表態的意思。
胡思亂想一通,已到瞭自己傢門口。
進去與眾女再仔細盤算一番,元越澤一邊調息,一邊準備晚上與師妃暄會面一事。
他目前的身體恢復力的確強悍,但內臟經脈方面,卻始終容易被外來真氣所侵擾,是以必須要花費時間靠元氣滋補經脈血肉。
元越澤歪歪斜斜地躺在長椅上,閉目凝神調息。一道鬼魅身影入柳絮一般輕飄飄地由窗口飛入。
一隻冰涼的玉手緩緩撫上元越澤的臉龐。
“下不瞭手嗎?”
半晌後,元越澤突然睜開雙眼,似笑非笑地道。
來者正是數日不見的婠婠。
“哼!人傢想你想地吃不下睡不著,你卻這樣想人傢,嗚……”
婠婠晶瑩如玉的赤足輕跺,站起身形,掩面哭泣。
雖知她定是在演戲,元越澤卻仍忍不住坐起,拉她做在身邊:“你每次都這樣做戲,累不累啊?做個真實的人難道不好嗎?”
婠婠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異彩,甩開元越澤大手,笑靨如花地橫瞭元越澤一眼,嗔道:“冤傢,你每次都對人傢動手動腳,人傢生來就是為瞭讓你占便宜的嗎?”
元越澤失笑道:“這才隻是拉瞭一下小手吧,前幾日更大的便宜我都占瞭!”
婠婠想起上次被他捉弄一事,俏臉飛紅:“真是色鬼,也就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做出去皇宮搶人之事瞭。”
元越澤幹笑一聲:“那你今天又是為瞭什麼事而來?怎麼好好的不走門,每次都走窗戶!”
婠婠並不答話,隻是毫不客氣地推開元越澤,自己霸占在躺椅上,長長呼瞭一口氣,閉上美眸,呼吸逐漸綿長悠遠。
元越澤哭笑不得,這丫頭今天過來就是為瞭小憩?
婠婠慵懶地躺在長椅上,單薄衣衫下,渾身凹凸有致,穠纖合度的美好曲線表露無遺,該高的高,該小的小,充滿青春火熱的誘-人魅力。
片刻後,似是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將自己剝光瞭一般,婠婠不自然地渾身泛起雞皮疙瘩,睜開那雙朦朧的眸子,隻見元越澤正癡呆地飽覽自己的美好身段。
婠婠突然神色一凜,復又楚楚可憐地道:“冤傢,奴傢功力又退步瞭,你能把聖舍利給人傢嗎?”
元越澤鼻孔充盈著婠婠清新的體香,全身心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綺含叢生時,突聞她這一句,立時收斂心神,笑道:“我給你反倒是害瞭你。”
“那又是為何?”婠婠訝道。
“武藝也好,更進一步的天道也罷,如能不借助外力修習方是最佳辦法,借助外力反倒落入下乘。”元越澤解釋道。
“再我進一步解釋前,你能告訴我為何功力退步瞭嗎?”
元越澤瞇起雙眼,緊盯婠婠。
婠婠被問得手足無措,登時啞口無言。
元越澤神秘一笑:“不方便回答就算瞭。想令東來大師當日悟得天道,破空飄然而去,他有一句名言:‘天道實難假他人而成’,天道如此,武學亦是如此。你強行借助外力,也許會獲得一些眼前的利益,但事後必定會遭惡報。”
“令東來是誰?他也與‘天刀’一般破空而去瞭?為何奴傢從沒聽說過此人?”
婠婠一臉不懂的表情。
元越澤這才發覺說漏嘴瞭,就算令東來真的存在,那此時他還沒出生呢!當下尷尬道:“他是一位勘破生死的超凡人物,綽號‘無上宗師’。”
婠婠似懂非懂地點瞭點頭,復又道:“每個人學武修道的目的都不可能相同,奴傢不為修天道,而是為師門大統而提高技藝的。”
看著她那堅定的眼神,元越澤心頭無奈感嘆,婠婠已經徹底淪為門派的工具。元越澤本可將‘邪帝舍利’送給她,助她功力大進。但以如今婠婠的性情,如此做的話,定會害瞭她。她與祝玉妍並不相同,祝玉妍雖心靈受創嚴重,但親身經歷過的滄桑讓她更懂冷靜地看待事物,婠婠此時正是大好年華,如出生牛犢一般,心中充滿對夢想的追求,對未來的憧憬。修為一旦大進,那必定為復興魔門而不惜一切,甚至雙手沾滿鮮血也在所不惜,這無疑是元越澤最不想見到的。
想清楚後,元越澤攤開手掌:“把你的手給我,繼續吸納我的功力吧!”
婠婠本來也沒打算硬逼元越澤把邪帝舍利交給自己,元越澤的本事她是親眼見過的,她的目的就是讓元越澤以他的功力再幫她鞏固修為。此時見元越澤一臉平淡地對待自己,婠婠心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愧疚感,旋即又被欣喜取代,搭上元越澤的大手,閉目吸納起來。
一刻鐘不到,二人收工,婠婠沒有像上次那樣貪婪無度。
平息片刻,婠婠睜開雙目,從精光閃閃的瞳孔便知其修為的確恢復從前的狀態。元越澤亦是點瞭點頭。
“冤傢,你說世上會有一個人夜夜都出現在另一個人的夢中這等怪事嗎?”
婠婠突然問道。又見元越澤一臉古怪地望向自己,婠婠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旋即又提高聲音,掩飾心虛道:“奴傢隻是說說啦。”
元越澤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裝模作樣地嘆道:“這等怪事我還真沒聽過,不過如果真有這種事,那這二人應該是前世有緣吧!丫頭為何有此一問?”
婠婠垂頭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許你喚人傢做丫頭,真難聽。”
婠婠半晌後仰起螓首,撅著小嘴嗔道。
元越澤奇道:“我覺得很親昵啊!那叫你什麼好?”
婠婠難得得露出羞澀神態,低聲道:“你就喚人傢的名字嘛,要不喚人傢婠兒也好……”
“嘿,外人面前就叫你婠兒,隻我們兩個人時就叫你丫頭。來丫頭,給我揉揉肩膀。”
元越澤轉過身去,懶洋洋道。
婠婠氣不打一處來,不過還真伸過一對玉手,使勁地揉捏起元越澤肩膀來。疼得元越澤哇哇怪叫。
“這戒指似是有些古怪,是什麼來歷?”
元越澤被婠婠大拇指上的奇形怪狀戒指所吸引,開口問道。
婠婠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笑意:“這是奴傢的寶貝呢!以後要送給奴傢夫君的。”
元越澤聽後點瞭點頭,隨即閃電般抓過婠婠小手,直接將戒指摘瞭下來,套在自己無名指上,洋洋得意地道:“哈哈,那我就是丫頭的夫君啦!”
婠婠一愕,隨即氣惱地伸手來奪,元越澤在屋內躲起來,二人一追一躲,在並不寬敞的小屋內飛上飛下,輾轉騰挪,煞是好看。
追瞭半天也追不到,婠婠氣得躺回長椅,閉上雙眸,不再理會元越澤。
元越澤正待再逗她,聽得門外傳來單美仙的聲音:“夫君,師妃暄已在門外瞭,你準備一下。”
婠婠依舊一動不動的躺在長椅上,聞聽師妃暄的到來也沒半絲異樣反應。
元越澤盤腿坐如小桌前,對門外喊道:“讓她進來吧。”
單美仙早知婠婠到來,並沒說什麼,應瞭一聲,腳步遠去。
半晌,兩個身影隨房門打開出現在元越澤眼中。
左側的是背負長劍,纖影長身而立的師妃暄,她依舊一臉平淡,好似無情無欲。眼神最深處卻透露出彷若在暗處鮮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傾訴出對生命的熱戀和某種超乎世俗的追求。一身淡淡的出塵脫俗仙韻雖與傢中諸女略有差別,卻足以讓世間男子為之傾倒卻又自慚形穢。然而最吸引元越澤註意力的,卻是她眉梢眼角間透射出的剛毅堅定,矢志不渝之色。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裡。臣裡之美者,莫若臣東傢之子。東傢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宋玉如此評價古時美人。元越澤即便心頭對靜齋不忿,卻也不得不承認,師妃暄的姿色的確不輸於婠婠,石青璇。凡間有此等女子,已是難得。
右側的是個一襲黃色內袍,棕式外套的僧服,高挺俊秀,手提銅鐘的和尚。他的身材修長瀟灑,鼻子平直,顯得很有個性。上唇的弧形曲線和微作上翹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長的臉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兒。下領寬厚,秀亮的臉有種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態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最使人一見難忘是他那對深邃難測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測其深淺,又不敢小覷的心。
“請坐!”元越澤起身拱手道。
二人淡淡一笑,瞥瞭一眼側身而臥的婠婠背影,走進落座。那笑容中極具佛傢‘拈花一笑’至理。元越澤內心登時泛起詳和,寧靜,安閑,美妙之感。心境更是純凈無染,淡然豁達,無欲無貪,無拘無束,坦然自得,不著形跡,超脫一切,不可動搖,如與世長存一般!
元越澤心頭大驚:好強的佛傢修為!
“如果元某所猜不錯,這位該是瞭空大師吧!”
元越澤雖在洛陽居住已久,卻從未去過凈念禪院。今日隻憑其修為也可猜到其身份瞭。瞬息間平復下心境,開口笑道。
瞭空並不言語,微笑點頭示意。
元越澤知他修的是‘閉口禪’,亦不在意,轉頭對師妃暄道:“姑娘今日到來所為何事?”
年輕一輩中,哪個才俊不是對靜齋的入世傳人必恭必敬,謙遜有禮?惟獨元越澤一人會以最普通的‘姑娘’來稱呼她,不單是她,諸如其他女子,元越澤也是一視同人。對石青璇,對婠婠,皆是如此。聽在石青璇耳中,也許會有親切感,可聽在師妃暄耳中,可就不一定瞭。
師妃暄神色不變,眼角不時瞥向幾尺外睡著的婠婠背影,粉面上閃過訝色,想來已是知道瞭那背影的真正身份。聞聽元越澤詢問後,師妃暄朱唇未啟,牙齒皓白如雪,聲音婉轉而動聽,輕吐道:“妃暄實不知該如何說起。”
元越澤一愕,有什麼不知從何說起的,不就是為瞭和氏璧來的嗎?
眼見元越澤不解神色,師妃暄幽幽嘆息一口,竟然露出絲絲軟弱的神情,不著半絲脂粉的聖潔玉容上現出悲天憫人的慈悲深情:“妃暄於師門學藝近二十年,今趟是第一次下山,入得亂世後,妃暄方知自己從前是何其幸福。這亂世之中與自己所向往的和平生活差距是何其遠,妃暄立志要早早結束這亂世,還萬民一個太平盛世。”
元越澤聽得莫名其妙。
“那麼想來姑娘是想當皇帝瞭?”
元越澤揀瞭她話語中的一個漏洞,裝傻開口問道。
師妃暄搖頭道:“妃暄一生隻求一物,天道也。言及早早結束亂世,是因與師門使命正好一致,妃暄心有所感。”
元越澤點頭暗忖:原來是一開始就以弱勢示人,這樣一來遠比態度強硬要好用千百倍。
“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元越澤莫名其妙地嘆出一句佛傢偈語。
瞭空與師妃暄一愣,二人皆是佛緣極深之人,稍加思索便有所悟。元越澤是在告誡師妃暄,你已經受師門使命影響陷入執著,被魔障所困,心已偏離‘道’的軌跡,還哪有可能悟得天道!
師妃暄眼神中帶著詫異道:“想不到公子竟然如此精通禪理,好一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妃暄受教瞭。”
元越澤淡淡道:“惠能大師僅從這八字中便悟得大智慧,想來著八字就絕不簡單。”
“惠能大師是北方涿州的一個得道高僧。”
元越澤見師妃暄與瞭空略帶怪異的臉色,才發覺又說漏嘴瞭,六祖惠能現在還沒出生呢!當下扯瞭個謊。
“阿彌陀佛!瞭空亦想不到施主竟也是精通佛理之人。”
瞭空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低喧佛號頓首道。
元越澤訝道:“大師竟然破瞭修行多年的‘閉口禪’?”
師妃暄不等瞭空答話,面帶愧疚,幽幽地道:“大師因和氏璧丟失一事而自毀瞭多年道行,使得妃暄自覺罪孽深重。”
元越澤倒是笑道:“非也非也!佛祖留下詩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為我修心不修口。”
“施主所言甚合禪意,瞭空受益匪淺,身為學佛之人,瞭空竟著相許多年,放不下這小小執著,又何來自在。妃暄亦不用自責瞭。”
瞭空沉思半晌,開口致謝後轉向師妃暄道。
元越澤點頭贊賞。
師妃暄似是不欲再於佛理上糾纏下去,開口嘆道:“公子所言句句玄奧,字字璣珠,可為瞭天下蒼生,妃暄也不得不暫時逗留於這紅塵俗世之中。”
“道者,無所不在,萬民皆在追求自己的道,每個人的道亦不相同。請問姑娘你一人為何可代表天下蒼生?你一派又有何資格代表萬民明志?”
元越澤緊盯師妃暄,緩緩道來。
師妃暄被那冷冷地眼神一鎖,不由自主的芳心一顫,瞬即又恢復天塌不驚的神色:“天下萬民的道,本就是一直是天命所歸之人強加於他們的!妃暄能做的隻有順應天命!妃暄相信天下一統的契機及明君已現,萬民苦難將過,故才誠惶誠恐,不敢大意,怕有負師門之托。”
元越澤搖頭後神色凝重道:“從來國傢吉兇禍福,雖系天命,多因人事;既有定數,必有預兆。於此若能恐懼修省,便可轉災為祥。所謂妖由人興,亦由人滅。若但心懷猜忌,欲遏亂萌,好行誅殺,因而奸佞乘機,設謀害人,此非但不足以弭災,且適足以釀禍。”
“既然你以師門使命自豪,那我且問你,天下蒼生的饑寒困苦,你經歷過嗎?天下蒼生的願望,你真的體會得到嗎?如你說不出來,那麼你與你的師門又有什麼資格代表萬民?隻憑你一句‘天下萬民的道,本就是一直是天命所歸之人強加於他們的’,就可以把責任推卸幹凈?繼續做起那些看似神聖,其實虛偽的‘選明君’勾當?須知天下不是一個門派或一個人的天下,而是天下萬民的天下!”
元越澤聲音越來越冷。
師妃暄情緒略帶憤慨,想辯駁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起,卻又不忍師門手元越澤的侮辱。
“阿彌陀佛!施主詞鋒果真鋒銳。話語中字字帶理,瞭空雖不甘心,卻無從辯駁。但施主難道就沒有著相嗎?想法與做法並非一個范疇之事。”瞭空平靜地道。
師妃暄道心被元越澤一而再地動搖,緩和半晌,再度開口道:“妃暄那日聞聽公子在天津橋上的精彩言論,心生感慨。但後來回去仔細琢磨,卻發覺公子的說法雖有道理,實現起來卻要花上數百年光陰,並不符合當下形勢,公子以為然否?”
師妃暄這一問就是繼續前幾日在天津橋時的話題。‘一傢天下’的弊端,在這個時代應該有許多有志之士都會有所察覺,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種根深蒂固的制度與思想如何輕易破除?沒有脫離‘人’的范疇,生老病死便是最大的限制!
將後世的先進制度實施在這種時代,的確難比登天。
元越澤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最起碼也要從孩童時代教育抓起,經過數十代歷經幾百年方可逐漸完成改革。平常人即便練武,最多也就活過百歲而已,向雨田那種已經是百萬中難找出的一個瞭!而且治理國傢者,又有幾人有那麼多時間去修習武藝,強身健體,益壽延年?不被後宮的妃子們過早榨幹已是萬幸瞭。
所以元越澤的理念在師妃暄眼中與不切實際,脫離現實的空想無異。
但若由宋師道這超脫凡塵,壽元是凡人十數倍的‘半個穿越人’來監督實施改革,卻再完美不過瞭。
這些話當然不能告訴眼前二人,元越澤點頭道:“那些都是我隨意間想到的,姑娘萬勿當真。”
隨後伸手端過茶杯,品起香茗。無名指上的戒指看在瞭空與師妃暄眼中,二人渾身一震。
“公子果真是魔門中人,看來傳言不假瞭!”
師妃暄瞥瞭一眼不遠處的婠婠,黛眉緊蹙道。
元越澤一呆:“那傳言不是你們傳出去的嗎?”
師妃暄愕然道:“公子看來對敝師門有許多偏見,妃暄再不濟,也不會背後嚼人耳根。”
元越澤深望她一眼,不在意道:“誰傳的都沒關系,元某從不在意。請問姑娘為何敢肯定我是魔門中人?”
師妃暄與瞭空一愣,在她們的認知裡,魔門中人向來都是以‘聖門’自居,元越澤自稱‘魔門’倒是讓他們很是詫異。
“按敝師門典籍記載,公子手上的戒指名為‘聖光戒’,是魔門邪極宗歷代邪帝的象征。”
師妃暄面色復雜地解釋道,她在納悶元越澤為何看起來對那戒指的來歷一無所覺,究竟是他裝模作樣還是他另有隱情呢?
元越澤心思電轉,心中暗叫一句上當瞭!到底被婠婠給戲弄瞭一回!隻是這戒指是她從哪弄來的?
“哈哈!”
元越澤長笑一聲:“沒錯,不過元某卻不是什麼邪帝,而是邪皇!”
“嘖嘖!這稱呼可比什麼邪帝,無影潛龍拉風多瞭!”
元越澤像個白癡似的,心裡得意洋洋地想道。
師妃暄與瞭空皆不語,似在思索著什麼事情。
“難怪,施主的行事風格一直神鬼莫測,的確深具魔門風格。”
瞭空嘆道,神情中卻有著幾許說不清楚的怪異之色。
師妃暄望著元越澤,俏臉上的失望之色難掩,幽幽嘆息一聲:“剛剛公子那幾句修心修口的確讓人心折,恐怕也隻是口不對心吧!”
元越澤大笑道:“姑娘的意思是說我口裡說著一套,做起來又是另一套?”
師妃暄默默不語,似是告訴元越澤‘正是如此。’“正與邪,善與惡,一切皆在一念間。白道中有許多沽名釣譽的虛偽之輩,由於自己的私欲而做損人利己之事,卻偏偏要找一個正當的理由,請問他們到底是正道還是邪道呢?古往今來為皇者,口裡不停喊著為天下百姓,真正賢明的又有幾人?最終被權利腐化的還是占瞭大多數吧!魔門有何不對?我們要爭取的不過是一個與白道平等的生存空間,不再受人白眼。”
元越澤聲色疾厲地道,他已經把自己當成魔門中人瞭。
瞭空與師妃暄面色尷尬起來,沒想到元越澤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
瞭空再喧一句佛號,低聲道:“但魔門自私自利,手上沾染無數無辜者的鮮血,這一點難道無錯嗎?”
“哼!”
婠婠突然嬌哼一聲,坐起身形,躍至元越澤身旁,挽著他的手臂坐下。眼神不善地瞪著瞭空。
“吵醒婠婠姐瞭,真是罪過。不知婠婠姐為何在元公子傢中歇息?”師妃暄淡淡問道。
剛剛聞聽元越澤說什麼邪皇,再聯想元越澤從前與婠婠的親熱舉動及他喜怒無常,全憑喜好的行事風格,師妃暄心中那個可怕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元越澤恐怕真的是魔門中人!
“奴傢睡在相公房間裡,有何不妥?”
婠婠一臉正容地答道。
師妃暄及瞭空心中同時‘咯噔’一下。
“瞭空大師所說的確有道理,魔門過去所做所為的確是讓人不齒,但錯誤並不全在他們身上,當魔門被打壓到無法正常生存時,行事風格難免會過激。元某今日在這裡與兩位說清楚,今後魔門如何行事,你們會看到的。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請你們收斂一下你們的一貫作風,否則魔門真的暴亂,雙方都會損失慘重!”
元越澤不理婠婠在底下狠掐自己,嚴肅地對瞭空與師妃暄道,語氣重重落在‘一貫作風’上。
這冒牌的邪帝,噢不,是邪皇說起話來居然正氣凜然,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種荒謬絕倫之感!
元越澤不待其他三人再接話,再次嘆道:“心是菩提樹,身為明鏡臺。明鏡本清凈,何處染塵埃。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有些學佛之人口中吃齋念佛,而其心裡卻無意向善,背地裡盡做出極不道德的事端來。元某以為,衡量判斷一個人是否真,善,美,僅僅從表面上觀察是遠遠不夠的,最重要的是要透過現象看其本質。而且,還必須經過長時期地,持續性地觀察、磨練,才能真正說明他的實質與永恒。”
“阿彌陀佛,施主所言亦不無道理,貧僧無話可說。”
瞭空內心泛起一種無法招架之感,低聲嘆道。
師妃暄亦是啞火,從小到大被灌輸的正義之念第一次產生瞭動搖,雖極短時間內便恢復正常,可試圖反駁卻一時找不出什麼道理。
“魔門之事,請不要再談。說瞭這麼久,兩位為何遲遲不談到和氏璧?”
元越澤已不想再與他們鬥下去,直接問道。
師妃暄與瞭空進門後閉口不談來意,先後於幾個問題上與元越澤爭論,最終他們二人還是被元越澤迫得無法招架,師妃暄深吸一口氣道:“本來和氏璧並非公子所盜,但人人皆知寇仲,徐子陵與公子的關系,是以妃暄冒昧前來討要。”
元越澤信誓旦旦道:“和氏璧的確不在元某手中,更不是元某指使他二人去盜寶的。元某對天發誓,如剛剛有半句假話,讓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師妃暄與瞭空皆愕然地望著元越澤,這種時代重誓言,元越澤一發毒誓,比千百句解釋來得更實在。
“妃暄相信公子所言,以公子本事,自然不會不敢承認自己的作為。妃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知可否請公子賜教?”
師妃暄垂頭沉思半晌,抬頭緊盯元越澤深邃清澈的星眸,緩緩開口道。
“請講!”
“公子如何理解‘天道’?”
“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志不在此。如果非要回答姑娘的問題,我的答案隻有兩個字:‘極情’。”
元越澤沒料到師妃暄問出這麼一個沒來由的問題,當即想也沒想,微笑對師妃暄答道。
如此不含輕蔑,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是元越澤第一次對師妃暄露出,師妃暄可以感受得到。
師妃暄玉容古井無波,默默點頭道謝。
隨後元越澤親自送她二人出得大門。
“今日元某說話難免偏激,但卻是對事不對人,其實姑娘悲天憫人,志在拯救萬民於水深火熱的情懷與菩薩心腸,元某還是很敬佩。”
送出大門外百步後,元越澤拱手對師妃暄說道。
說完後,留下一臉驚訝之色的師妃暄,轉身離去。
師妃暄呆望著元越澤漸漸遠去的俊偉身影,一種莫可言喻,讓她期待卻又害怕的奇妙感覺,就在芳心深處播撒下種子,發芽,滋生……
下章預告:實則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