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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崗的悲催與無奈

  我是在新千年的交替間讀的大學,而且考上的是東北的一所重點大學,本來是準備讀著大學跨世紀的,卻是因參與瞭一次群體替考,伴著21世紀到來的鐘聲,以被開除的方式提前“畢瞭業”。

  大三下學期剛開始時,我所在班級的班長,名字叫姚鵬,還是系學生會的體育部副部長,上個一學期學的英語課很難,班上的同學很多都掛瞭課,這個班長兼副部長的姚鵬英語課也掛科瞭,於是在新學期開始的補考時,這個姚鵬組織瞭一次群體替考。我當時一科也沒掛,出於幫助同學的哥們義氣,參與到這次集體替考中。不成想一個替考的同學被抓瞭,替考在大學是非常嚴重的行為,被抓的同學出於坦白從寬的目的,主動交代出瞭其他的所有同夥,卻是把我給咬成瞭組織者,最後的結果是隻有我被開除瞭。

  當年這麼悲催地提前“畢瞭業”,沒想到我卻是因禍得福瞭,到瞭應該大學畢業時,舒舒服服讀完大學的同學,好多個都沒能找到工作,我這個“二年半大學畢業生”,反而是提前找到瞭一份非常好的工作。

  提前“畢業”瞭之後,我是在本市的一傢大工廠,找到瞭一個做修理鉗工的工作。因我從小就對機械頗有天賦,一位外號錢大拿的八級老鉗工,主動收瞭我做徒弟。上瞭不到一年的班,沒算出徒但能獨立幹活瞭,每個月掙到的錢在當時絕對算是高薪瞭,廠裡的好多女孩上趕著要跟我處對象,還在之前工廠建的一個住宅小區,也就是現在我傢住的愛民小區,比所有大學同學都早地買瞭房子。

  當年在大型工廠裡,八級的技術工,被稱為“大工匠”,尤其是八級鉗工,在工廠裡哪絕對是爺的范兒,廠長、書記見瞭都得主動遞煙,工人見瞭更得是畢恭畢敬地伺候著,到食堂打飯大師傅搶著往飯盒裡盛肉,享受的福利待遇不次於廠領導。因為在大型工廠裡,一個“大工匠”關鍵時頂上千的工人,其實不光以前現在也一樣。

  劉佩琦、孫紅雷、陳小藝主演的電視劇《大工匠》,很真實地表現出瞭這一點,裡面劉佩琦演的肖長功、孫紅雷演的楊老三,都是職位不高的車間工人,但因都屬於是“大工匠”,在50年代的時候,傢住的都是一棟獨立的小樓,當時一般人傢還是全傢十來口人,擠一間二十多平的小房子呢。劇中孫紅雷演的楊老三,性格乖張口無遮攔處處惹禍,但即使在那個特殊年代,廠長、車間主任、保衛科長,每回都是想各種辦法護著他;劉佩琦演的肖長功,參加技術比武拿瞭名字,獲獎瞭一輛“大生產”牌自行車,這在當時相當於現在的寶馬、奔馳。

  現在鉗工是分為瞭五級,在80年代以前,鉗工是分為瞭八級,後來由八級變成瞭五級,是因為好鉗工越來越少瞭。一年好焊工,三年細車工,十年爛鉗工。鉗工入門容易學精瞭難,但想成為一名優秀的鉗工,光靠不怕吃累勤學苦練是不行的,最關鍵是要有幹鉗工的天賦。現在好鉗工越來越少瞭,不是覺得辛苦想幹鉗工的人少瞭,鉗工到什麼年代都是非常吃香的,現在你有八級鉗工的技術,隨便進個工廠都得月薪幾萬。是由於新千年交替間的那場下崗大潮,導致瞭高級技術工的大面積斷代。好鉗工是好師傅教出來的,但師傅不單是教的徒弟本事,關鍵能發現到有工天賦的徒弟。跟練武術是一個道理,葉問大師有很多徒弟,成瞭李小龍的隻有一個。好師傅都沒有瞭,有好徒弟也被埋沒瞭。

  鉗工細分有多個工種,當年我的師傅錢大拿,屬於是一位八級修理鉗工。這老爺子鉗工技術之高,在窗戶玻璃用膠水沾一隻活蒼蠅,八磅重錘頭的錘子猛砸過去,蒼蠅砸爛瞭玻璃不碎。

  這種絕活不是玩票耍酷,而是真正有大實用的。工廠裡最怕遇到的問題,是大型機器的軸壞瞭,換新的不光耗費時間,全車間都要停工,趕上加緊生產時流水線一停,哪怕一天損失也大瞭去瞭,想要快速修好瞭軸不停工,隻能是找鉗工“大工匠”,用錘子砸的方式來快速校軸。砸輕瞭軸校不好,雜重瞭軸報廢瞭,必須有一錘子砸爛蒼蠅玻璃不碎的功夫,才能幹脆利索地把軸校好瞭。一錘子下去挽回的損失,是以百萬、千萬計的,工廠裡的“大工匠”,為何地位這麼高就是在於此。

  當年我學做鉗工的機械廠,當時是一個有上萬工人的大廠,就是建在瞭現在我傢住的這一片。當時這一片整個是工廠區,最早是由張作霖大帥劃出的一片工業區,因為在張大帥時是在城區外的東面,所以現在改為瞭一個街道轄區,沿用瞭起初的名字叫東關街道。

  我在機械廠上班的本世紀初,之前經過瞭80、90年代二十年的改革,當時工廠雖然仍算是國營的,但計劃經濟的弊端已從主體上消除瞭,工廠已經是走出困境現實瞭扭虧為盈。80年代之前宣傳隊等部門養的大批閑人,沒有實用技術基本上都被淘汰瞭,躺著混大鍋飯的隻剩下個別“小舅子們”。經過瞭適應市場經濟的過渡期,是根據市場的需求來生產產品的,早就不是產品賣不出去瞭。最關鍵的是改革為瞭股份制,接軌瞭微軟公司的模式,國傢是大股東工人是小股東,幹得多掙得多,效益好大傢都有分紅,不用宣傳隊鼓動大夥的幹勁都跟高。

  新千年的交替間朱宰相上臺,將國有企業的改革作為瞭重點,我當時上班的機械廠,本來已改革得起碼扭虧為盈瞭,同樣是再一次進入瞭改革中。職工上萬的大工廠,光地皮就值好幾億,本著當時“靚女先嫁”的政策,僅以幾千萬的價格,賣給瞭一個香港商人。工廠直接轉為瞭私營,隨後便是大面積的下崗,年輕工人大多保住瞭飯碗,下崗的主要是40、50,其實是越有傢有業的越要下崗。沒傢沒業沒媳婦的愣小夥子,工作沒瞭找媳婦更難瞭,上街打砸搶燒的事幹不出來,回工廠打砸的事很可能幹的出來,有傢有業的下崗後再不容易,可想想傢裡的老婆、孩子,也隻能是老老實實地想辦法掙錢養傢。

  工廠轉為瞭私營,目的是經營得更好,可之後沒兩年的時間,就被港商老板又賣瞭,再之後連工廠都拆瞭,整個工廠區開始瞭全面動遷。一座座高檔小區迅速建瞭起來,大夥好還都沒適應過來,工廠區似乎是一夜間變成瞭豪華居民區,同時大夥心裡也都很迷糊,工廠都沒瞭全都失業瞭,蓋瞭這麼多樓誰買得起呢。

  咱寫的是小說,也要符合實情。新千年交替間的那場下崗大潮,全國范圍的下崗工人,多達六千萬之眾,平均下來每個大城市都有百萬之眾,距離現在並沒有多遙遠,年紀稍大的都親身經歷過,沒經歷過的聽別人也講過。

  當時我作為年輕工人並沒有下崗,我師傅錢大拿作為一個八級“大工匠”,還不到五十歲卻下瞭崗。老頭真是把工廠看到比傢還重,但實在沒法像小品將軍黃宏在小品裡說的,“咱工人要為國傢想,我不下崗誰下崗”,因為上邊兩位老人下邊兩個孩子,有一大傢子人要養活呢。

  當時我去傢裡看師傅,老頭在我面前哭得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卻是勸著我別賭氣在工廠好好幹。我從師傅傢裡出來瞭之後,碰上瞭幾個老爹也下崗的愣頭青,心裡都憋屈拉著我去喝酒,哥幾個喝瞭酒一賭氣,趁黑天去砸瞭港商老板的車。雖然我沒被抓到,可這種行為在當時來說,不槍斃也夠無期瞭,當時廠區整個亂瞭出現瞭很多黑惡勢力,之後沒多久連廠子都沒瞭,我也隻好混起瞭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