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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情深緣淺

  歡歡自己也嚇瞭一跳,怎麼會突然情緒失控瞭呢?主要是女孩提到瞭後爸,勾起瞭歡歡心靈深處對另一個卑劣、委瑣男人的惡毒的記憶。

  歡歡拉住女孩,趕忙向她道歉:“別怕,別怕,小妹妹。姐姐剛才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不關你的事。你這珠子我再看看,好的話我買。”

  女孩疑惑地看瞭看歡歡,才重又蹲下,輕輕攤開白佈,把佛珠露瞭出來。

  歡歡談瞭這麼久,還沒有真正拿起這珠子看過,直到此時,她才拿起瞭珠子。珠子的做工確實不錯,拿在手裡珠圓玉潤,手感上好。但是,歡歡看瞭看,珠子的成色很新,不太像祖傳之物。

  “你這個真是祖傳的嗎?”歡歡問道。

  “是的。”

  “傳瞭多久瞭?”

  “不知道。我媽說起碼好幾百年瞭。”

  “幾百年?”

  歡歡有點不信。但是,她想不會是這個小女孩在騙她,小女孩肯定也不知道珠子的來歷,應該是女孩的父母,對女孩說的一個並無惡意的謊言。歡歡知道,在貧困潦倒的傢庭中,一個祖傳至寶的傳說,常常可以成為全傢人精神最後的寄托。除瞭自傢的祖先能夠可幻想、可依靠,他們在現實中常常是求告無門,一無所靠的。

  “小妹妹,這樣好不好。我現在身邊也沒有這麼多錢。你跟我回住處,我拿一萬塊給你,算是定金你拿回去。你告訴我你傢住哪,過幾天,我給你送錢過去。”

  小姑娘看著歡歡,似乎不相信終於有人肯出錢瞭。想瞭一想,小姑娘問:“那這珠子呢?”

  “珠子你先帶走吧。我給你送錢的時候,再把珠子給我。怎麼樣?”

  歡歡心想,這珠子就算是她傢祖傳,估計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什,最多就值幾千塊。自己給一萬塊,算是幫她瞭,珠子歡歡也沒打算要。過幾天等到張一鳴,就一起去小姑娘傢看看,要是她說的是真話,那就還繼續幫她一把,要是她撒謊,歡歡想,那我就拆瞭她傢的房子,要她傢雞犬不寧。那時候,隻怕她爸爸是真要錢治病救命瞭。歡歡也不太擔心女孩隨便說個假地址糊弄一下,聽口音,女孩是本地人,如果她說瞭假地址,歡歡挖地三尺也會把她給揪出來的。

  女孩見歡歡說得很真誠,不像在騙她,於是趕緊收拾東西,跟歡歡往旅館去瞭。

  歡歡身邊沒多少現金,幾乎所有錢掏出來,湊足一萬交給瞭女孩。女孩大概是從沒拿到過這麼多錢,激動得雙手直抖。

  “拿好瞭。路上怕不怕,小心別丟瞭。”歡歡交待說。

  “不怕,我貼身放著,拼瞭命我也不會讓這個丟瞭。”

  “別說這不吉利的話。”

  歡歡忽然發現自己變得迷信起來。

  女孩要瞭紙和筆,給歡歡寫下瞭自傢的住址和自己的名字。一手娟秀的字,看來至少這一點她沒撒謊,那塊白佈上的字是她自己寫的。

  “丁萱。這是你的名字?”

  歡歡見瞭紙上的字問道。

  “嗯。”

  女孩重重地點瞭一下頭。

  “你知道這名字的意思嗎?”

  歡歡想起瞭萱草的別名,問道。

  “知道。萱就是萱草,又叫忘憂草,我爸爸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能忘掉所有不快樂的事情,無憂無慮的生活。”

  歡歡一下子竟有些癡瞭起來。這麼小一個孩子,大概十四五歲?變賣祖物,為父籌錢治病,她能夠忘憂嗎?名字,總是寄托人們的美好期望,可是又實現瞭人們多少期望呢?就像自己和妹妹,歡歡樂樂,然而自己何曾有過一天真正的歡樂?

  歡歡摸瞭一下小丁萱的頭,說道:“好瞭,快回去吧,已經很晚瞭。”

  丁萱猶豫瞭一下,最後從懷裡掏出那包著珠子的白佈,遞到歡歡手裡。“這個珠子你先拿著吧。”

  歡歡問道:“你就不怕我不去送錢瞭?你這可是二十萬的東西,我才給瞭你一萬塊。”

  “我相信姐姐。”

  丁萱的眼神裡有著純真的信任。這讓歡歡心裡一熱。她其實並不打算要這珠子,但是此時拒絕,反而會傷瞭丁萱的心,於是她接瞭過來。

  “過幾天我一定給你送錢去。”歡歡說。

  丁萱甜甜地一笑,這才高興地走瞭。

  歡歡在臺懷鎮住瞭一個星期瞭,她並沒有嗅到張一鳴的氣息,漸漸的,歡歡的情緒開始低落,心情變得憂鬱起來。

  不是說他是命中註定的那個人麼?為什麼在這裡專程等待,卻不得相見呢?他下山瞭嗎?離開瞭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曾經來到這鎮上?難道對命中註定的人,也不能有一點點心有靈犀的感應嗎?

  歡歡的心起起落落,心頭那點希望,卻越來越暗淡下去。歡歡在鎮上一直住瞭兩個星期,到後來,她那兒也不去,那兒也不逛瞭。恍惚中,歡歡竟覺得是跟張一鳴約好瞭在這傢旅店的這個房間裡等候,她守在旅館的房間裡,生怕自己有片刻的離開,就錯過瞭如約前來的張一鳴。她幾乎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越是夜深人靜,越覺得正是張一鳴即將前來的時刻,多少次,歡歡幾乎是屏住呼吸,期待著樓道裡會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步步,來到她的門前,然後,溫柔的敲門聲響起……

  腳步聲始終沒有傳來,敲門聲也始終沒有響起。最後的一夜,歡歡哭瞭。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哭過瞭,她趴在枕頭上,徹底地、放肆地哭瞭出來,淚水如決堤般洶湧而出。這一夜,歡歡哭得心肝俱碎,仿佛生命都要在這一刻遠離自己而去。原來,什麼命中註定,也都是騙人的鬼話。所有的命運,還是都得自己一個人面對。

  第二天,歡歡收拾行囊,離開瞭臺懷鎮,離開瞭這個曾帶給她一絲希望的地方,這個讓她好好地享受瞭幾天小女人情懷的傷心之地。這一刻,歡歡覺得自己又是以前那個歡歡瞭。

  歡歡來到離臺懷鎮二十幾裡的丁傢村,路雖不遠,卻不好走,山路崎嶇,爬高走低的,歡歡不禁想,那天夜裡,丁萱是怎樣一個人,懷揣著一萬塊錢,蹬著瘦弱的雙腳,走過這一段黑暗山路的。

  在村口問清瞭丁萱傢的位置,歡歡走向一間破敗的土房。房門是閉著的,歡歡輕輕敲瞭一下。沒多久,門開瞭,開門的正是丁萱。

  見到歡歡,丁萱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這笑容也讓歡歡憂鬱的心情亮堂瞭起來。等不到一個男人算得瞭什麼?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讓人溫暖嗎?

  “媽,媽,那個買珠子的姐姐來瞭。我說瞭她一定會來的。”

  丁萱一邊把歡歡讓進屋裡,一邊沖房裡面大聲喊道。

  歡歡走進瞭房間,好久才適應裡面昏暗的光線。進瞭裡屋,就見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腹部掛著一個袋子,歡歡知道,那是做腹部透析用的,丁萱說得沒錯,這個男人如果不換腎,應該就沒有多少日子可活瞭。

  丁萱的媽媽本來在喂男人吃東西,見歡歡進來,忙也站瞭起來。

  “這是我媽,這是我爸。”

  丁萱介紹,然後又對父母說:“這就是那個買珠子的姐姐,那一萬塊錢是她給的。”

  丁媽媽拉著歡歡的手,不斷地說“姑娘是個好人,那串佛珠是丁傢祖傳的,是文殊菩薩之物,它會保佑你的。”

  見這情形,歡歡就想落淚,自從昨晚哭過之後,歡歡突然發現自己的眼淚淺瞭。這些貧窮、善良,甚至有些愚昧的人啊,佛珠真能保佑人,它不是早就該保佑你們才對,怎會叫你們落得這步田地?

  歡歡也不知如何勸慰這一傢人,想瞭想,掏出瞭從銀行取出帶來的二十萬現金,放在床頭。不論著佛珠是真是假,價值多少,就當幫助丁萱吧。

  “這裡是20萬。待會叫丁萱跟我去鎮上,到銀行開個戶存瞭。然後你們趕緊聯系醫院吧。換腎光有錢還不行,還要等有合適的腎能換,早到醫院排個隊就早有希望。現在很多人都是拿著錢排隊等著換腎。”

  床上的男人掙紮著想坐起來表示謝意,丁媽媽和歡歡都制止瞭他。

  “姐姐,你已經給瞭我一萬,這裡隻要十九萬就行瞭。”

  丁萱想起這回事,於是說道。

  歡歡拍瞭拍丁萱的臉,說道:“沒關系,都拿著吧。姐姐有錢,也不在乎這一萬兩萬的。”

  看著丁萱瘦弱的身子,卻有著自強的風骨,歡歡突然很痛惜起她來。她想瞭想,對丁媽媽說:“丁傢嫂子,我覺得我跟丁萱很有緣份。我在外面自己做些生意,正好也要個幫手,不如我收丁萱做徒弟,就讓丁萱去跟著我學點生意,這樣也賺點錢,補貼你們。這換腎的事情,就算完瞭,往後養護還需要不少花銷。你看怎麼樣?”

  聽瞭歡歡這話,丁媽媽還沒表態,丁萱已經露出歡喜雀躍的神情,拿眼睛看看歡歡,又看看媽媽,隻盼她能表態同意。

  丁媽媽有些猶豫,怕傢裡少瞭幫手。床上丁萱的繼父說話瞭。“孩子媽,你讓丁萱去吧。我不能再拖累著她瞭。生死由命,何況現在有瞭錢,總算是有希望瞭。”

  丁媽媽這才點頭答應瞭。歡歡又再次說:“我不會馬上叫丁萱走的,等他爸爸換腎的事情都辦完瞭,再叫丁萱去找我。”

  丁媽媽這才連連點頭,又說瞭一番“姑娘是個好人,佛珠會保佑你”之類的話。

  歡歡沒再逗留,起身道:“那現在丁萱和我去鎮上把這錢存瞭吧,這麼多現金放在傢裡,一時半會還用不上,太危險瞭。”

  丁傢父母也覺得是,於是就讓丁萱跟歡歡去瞭。

  一路上,歡歡又多知道瞭些丁傢的情況。丁萱父親早亡,留下一對母女艱難度日,還時常受些不大不小的欺侮。現在丁萱這個繼父,原始丁萱的老師,本姓王,在村上的民辦小學教書。見丁萱孤兒寡母可憐,就對丁萱很照顧。後來,見丁傢母女時常還受些欺侮,王老師為人正直,看不過眼,便總是幫著丁傢母女。熟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王老師一個單身男人,老是這麼護著一對孤兒寡母,自然閑話就起來瞭。村裡人還覺得一個老師與寡婦勾勾搭搭,怎麼還能當老師呢?於是合夥著把王老師的位置也給拉瞭下來。不過是個民辦教師的位置,王老師也沒有啥好留念的,何況自己年輕力壯,也不怕沒飯吃。倒是對丁傢母女,既然閑話都傳遍瞭,王老師幹脆就娶瞭丁萱的媽媽。當時丁媽媽死活不答應,覺得自己一個寡婦,還帶著一個孩子,如何能耽誤瞭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但是王老師態度很堅決。而丁萱確實需要一個爸爸,她又已經跟王老師很親瞭,丁媽媽這才應允下來。新的傢庭組成之後,一傢人和和睦睦,日子本來一天天好轉,誰知就在這時,王老師病倒瞭。這一病就不起,而且有越發嚴重之勢,直至腎功能衰竭,要靠透析度日。而丁傢剛剛好起來的日子,又一天天衰敗下去。丁萱也輟學在傢,幫媽媽裡外操持,即做些零工賺錢,也分擔些傢務。

  “真難為你瞭。”

  歡歡聽瞭丁萱的情況後說道。

  “也沒什麼。如果沒有現在的爸爸,我和媽媽也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有瞭爸爸,至少我們曾經好過。而且,以後還有希望。”

  這就是男人對於一個女人的意義嗎?不論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或是他的女兒,也不論這個男人隻是躺在病床之上的,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隻要他存在著,希望就還在,女人的心就還在。想到這裡,想到在臺懷鎮那終於沒有結果的等待,歡歡的心莫名的一痛。

  存好錢後,歡歡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瞭丁萱,囑她傢裡的事情都辦完之後,就出來找自己。

  “姐姐,那我以後就叫你師父,好嗎?”丁萱問。

  歡歡想瞭想,點頭答應。隨後,又拿出一張印花貼紙,交給丁萱道:“你回去把這個貼在身上,一天之後,這朵花會印在你的皮膚上。”

  丁萱接過一看,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真好看,師父。”

  歡歡笑瞭笑,“印瞭這朵花,你就真可以叫我師父瞭。”

  “那我印在那裡呢?”

  歡歡看瞭看丁萱還沒飽滿的乳房,道:“不要太明顯,別叫人傢看見瞭。你就印在這裡吧。”

  歡歡說著指瞭指丁萱的腹部。

  丁萱點頭答應瞭。於是,師徒倆就此暫時分手。

  丁萱走後,歡歡又在鎮上走瞭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回到那傢旅館再住下來,後來一想,都已經離開過一陣瞭,如果不巧的話,張一鳴正好在此期間已經離開,自己再住在這裡還有何意義呢?一扭頭,歡歡往回太原的汽車站走去。路過曾經住瞭兩個星期的那傢旅館,歡歡投下瞭傷心的一瞥。

  張一鳴在法緣寺裡住瞭半個月。法能大師教瞭他一套拳法,與先前的內功心法相輔相成,張一鳴通過對拳法套路的演練,覺得與心法相得益彰,每每練到興奮處,隻覺得通體經絡貫通,真氣暢湧,有一種無以名狀的舒適之感。

  除瞭熟悉新學的拳法,張一鳴在法能大師有時間的時候,聽他講講佛經。張一鳴並不懂佛經,但是聽著法能大師的聲音,竟也能讓人心平氣靜,產生一種祥和愉悅之感。

  但是,直到有一天,張一鳴覺得心緒非常的不平靜,他去聽法能大師講經,也隻在聽講的當時能夠少許平靜下來,離開法能大師的禪房,心中那股隱隱不安的感覺依舊會升起。到瞭晚上,張一鳴躺在山寺的床上,一向以來覺得靜謐的山野,竟也無法平息心緒的波動,這一晚,張一鳴覺得心裡有一種隱隱作痛的感覺。

  第二天,張一鳴對法能大師說:“大師,我想下山瞭。不知道為什麼,昨天以來我的心很不安。”

  法能大師看他一眼,點頭道:“好,你也該回去瞭。算算日子,連今天你在這山上呆瞭半個月瞭。”

  張一鳴辭別法能大師後,下得山來,一進入臺懷鎮,心情即平靜瞭許多。他本想立刻乘車趕往太原,然後搭乘第一班飛機回京。張一鳴覺得自己心中的不安是不是姚靜她們出瞭什麼事情。可是到瞭車站,張一鳴的腳步又猶豫瞭,似乎臺懷鎮上有什麼令人留戀。

  思前想後,張一鳴決定住一天,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於是,他找瞭一傢旅館住瞭下來。

  安頓好之後,張一鳴在鎮上漫無目的的轉著,中午,在一傢路邊小攤吃瞭點東西,下午又接著轉。一天下來,不大的臺懷鎮幾乎都轉遍瞭,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張一鳴轉得也累瞭,於是回到旅館房間。在床上躺下,一開電視,發現這間房的電視機是壞的。

  “服務員。”張一鳴叫道。

  不一會,一個姑娘跑過來。

  “你們這電視是壞的。”張一鳴說。

  姑娘進屋調瞭調電視,也不見起色。於是說道:“那給您換一間房吧。您隔壁房的客人上午剛走,今天特忙,還沒來得及收拾。我馬上收拾好給您換過去。”

  姑娘到隔壁去收拾,張一鳴也跟去看瞭看,覺得還行,開瞭開電視,沒問題。這時,就聽姑娘嘟囔一句:“怎麼枕頭打這麼濕?哭成啥樣瞭?”

  張一鳴很奇怪地看姑娘一眼,姑娘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裡本來住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客人,都住瞭倆星期瞭。昨晚聽見她好像在房裡哭呢,今早上就走瞭。”

  “哦。”

  張一鳴應一句,沒再多問。

  收拾好後,張一鳴搬瞭過來,往床上一躺,側頭發現床腳有一小東西,撿起一看,是一個發卡。一看就是這鎮上買的地攤貨。

  難道這是那個很漂亮的女客人拉下的?張一鳴心想,一看這東西,那女人的檔次也就一般。雖然這樣想著,張一鳴卻鬼使神差地把這發卡留瞭下來。

  在床上躺好,張一鳴想,明天還是趕快走吧,傢裡別出什麼事情。怎麼會想到要在這住一晚呢?真是鬼迷心竅瞭。

  張一鳴不知道,他入住的旅館,正是歡歡此前一直住著的同一旅館,他此刻躺著的床位,是歡歡睡過兩個星期的床位,而他撿到的那個發卡,是歡歡多年來第一次買的地攤貨。

  張一鳴躺在歡歡睡過的床上,決定明天回北京,而這時候,歡歡正從這旅館的樓下走過,並最後對這個窗口投下傷心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