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裡燈光白得發冷,我穿著衛衣,戴著帽子口罩躲在柱子後面。我不想讓自己在監控裡被認出面目。已經等瞭兩個小時,手腳冰涼,胃裡反酸,胸口悶疼。我右手邊五米處是一輛火紅色的奧迪S7,車身曲線婀娜,一塵不染,像她的主人,風情萬種。
電梯一陣響動,高跟鞋噠噠的聲音響起來,我很熟悉這個節奏。身著深藍色羊毛大衣的高挑女人走到S7車後。後備箱緩緩升起,女人從裡面拎出一雙運動鞋,翹起小腿,腿上的黑色絲襪反射著清冷的燈光。女人褪下高跟鞋,踩上運動鞋,彎下腰系鞋帶,渾圓的臀翹著,像是要從羊毛風衣裡綻放出來一般。我想起這女人撅著屁股等我插入的樣子,大腿夾著甜美光潔的性器,白玉含朱砂,牡丹吐春露。
梁薇真美,我心裡贊嘆。想到她的身體,我摸摸胸口的口袋裡的手槍,但願今天不需要用它。
車門悶響,關上瞭,梁薇應該在系安全帶。現在正是時候。我一個箭步沖到副駕駛的車門前,拉開車門,鉆進車去。
梁薇一聲驚呼。我右手伸進外套裡,掏出手槍,從腹部伸到梁薇腰間,我要保證從車外看不見槍。
手槍抵上瞭梁薇的腰,女體的溫軟和鋼鐵的冷硬碰撞在一起。梁薇低頭看見手槍的寒光,臉色慘白。
“安靜,開車。”我壓低聲音說,說完才察覺自己的嗓子完全啞瞭。
梁薇抬頭看我,眼神從驚恐變成憤怒。“祥子!?”她認出瞭我。
我不相信能在她面前偽裝。帽子和口罩的作用不是為瞭騙過梁薇,如果眼前的女人真的變成瞭一具屍體,從監控裡認不出我來就足夠瞭。
“子彈上瞭膛。”我把槍口在她的腰眼上擰瞭一下,她呼吸急促,額頭上汗珠滲瞭出來。
“你開到五環上,我有話要問你。”我下達命令,梁薇沒有反抗,顫抖著啟動車,開出地庫。
夜色清澈。
車開到第一個紅燈停下時,我把槍橫在兩腿間,槍口向上對著梁薇的胸。我不想讓她在攝像監控處妄動。
“啊……”梁薇看到指著她的槍口,發出瞭小貓一樣的驚呼。我讓她閉嘴。
梁薇歪過頭看我,眼睛裡晶瑩含淚,顫聲說:“祥子,不管發生瞭什麼,你也……不至於這樣吧。”
“至於。”我說。
“你先把槍放下,就放邊上,好麼,別對著我,求求你。”梁薇帶著哭腔說。
“你少說話,開車。”我沒理會她的懇求。
綠燈。梁薇緩緩啟動,她好像盯著向後滑過的盞盞路燈思索著什麼,眉頭皺得像是路邊的秋草。她思索良久,怔怔望著前路,說:“我聽你的,上五環。你別沖動,先把安全帶系上。”
見她無意反抗,我把槍握在右手裡,垂在座椅右邊,然後用左手艱難地拽下安全帶,卡在大腿下面,並沒有扣上。隻要從車外看我系上瞭安全帶就足夠瞭。梁薇沉默著開車,隻是呼吸聲粗重,表情凝重。她好像在思索什麼,也許是猜中瞭我的目的。
過瞭半晌,窗外的車流稀疏起來,梁薇打破瞭車裡冰封一樣的沉默,“陳盈現在很安全,隻是不想見你。”梁薇說道。
我心中一緊,自己一半的猜想得到瞭證實。她卻直奔主題,梁薇果然和陳盈的失蹤有關。
引擎的轟鳴像是幽怨的哭泣,車開上瞭五環,道路兩側的路燈延伸成兩條金黃的線,在目光的盡頭糾纏在一起。
“孩子呢?”我問。我想知道另一半的答案。
“她懷孕的事兒是假的。”梁薇說,語氣平緩下來,卻像熔巖般炙烤著我的耳膜。其實我心裡早有答案,隻是想親耳聆聽判決。我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張孕檢單,它剝奪瞭我和趙蕙的孩子,今天梁薇又用一句話殺死瞭我和陳盈孩子。
“陳盈人在哪兒?”我問。
“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誰知道?”
“嗯……”梁薇遲疑起來。我用槍托敲起車門,悶響再度回蕩在車裡。
“杜成知道,隻有杜成知道。”梁薇說,聲音虛弱無力。說完身體好像泄瞭氣,癱軟在駕駛座上。
杜成?我腦子飛快運轉起來,回想和陳盈重逢的經過。
從蘭州回京的飛機票是杜成給我訂的,隻有他掌握我詳細的行程。當天飛機落地之後,杜成罕見地去機場接我,想必是親自監視計劃的第一步是否成功。
在與陳盈重逢前不久,杜成適時地借給我西山園的房子,理由是為瞭林澄,可之前我包養過那麼多女大學生,杜成並不表示,現在想來,西山園就是為陳盈和我準備的愛巢。
我和趙蕙離婚時,杜成對公司的交接進度瞭如指掌,最方便讓我們的財產分割和股權轉讓最快完成。更關鍵的是,現在公司的負責人變成瞭杜成,他成瞭最後的贏傢。
我有些懊惱,即便沒有在落入陷阱前察覺到杜成的異常,也應該在昨晚就意識到杜成才是陳盈背後的黑影,應該直接找杜成才對。
懊惱並不能給我答案,梁薇也並非和事情毫無關系,還是先從她問起吧。
復雜的故事,最好讓兩張嘴講述。
“把你知道的全講出來,我時間很充裕。”我再次用槍敲著車門,發出悶響。
“從頭的話,那要從十多年前講起瞭。”梁薇語氣悠遠,像是窗外深秋的寒氣,車裡的呼吸聲平靜下來。梁薇也許意識到瞭,現在我的子彈更會用在杜成身上,她沒瞭性命之虞。
我說:“你能把著十多年裡的每一天都講清楚最好。”
梁薇眼神空靈起來,睫毛微微翕動,瞳孔迎著窗外的燈火,她看著前路,像是望向回憶。
“十多年前……將近二十年前瞭,你去北京上大學瞭,陳盈留在瞭H市,她經常找我,喝奶茶逛街什麼的。”漫長的故事是最好的鎮定劑,梁薇講起故事,聲音自然沉穩,臉上的肌肉恢復瞭優雅的形狀。
“後來好像是放長假,國慶節吧,她去瞭趟北京,是去找你的。”梁薇邊說邊看向我。我點頭。
“回來之後她特高興,渾身都是甜蜜的味道。我預感不好。這麼多年瞭,我沒別的本事,但看透瞭男女這點事。她那麼高興,一定是被你操爽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得越來勁,分開之後心裡就越癢癢。我和她說,斷瞭吧,在本市找一個,別總往北京跑瞭。”梁薇說完,我心裡一緊,想陳盈如果聽瞭梁薇的勸告,現在的我們會是什麼樣子?
“小盈沒聽我的話,還是總去北京找你,回H市之後也總是抱著手機。她們學校不少男生追她,她全不理睬。我問她,李祥為什麼不回H市找你,偏要你去北京,別是他在北京另有新歡。可她根本不往這方面想。”梁薇說得氣喘起來。
車在高架橋上面飛馳,S7的引擎低吼著。高架橋下面劃過居民樓密集的光點,每一個光點背後都是一長串的故事。我們在一路西行,快到西山園瞭,我想。
“出事的時候是大三那年。我當時正在KTV裡和一幫朋友一起唱歌,接到陳盈電話,她在電話裡隻是哭,我問不出一二,就讓她來KTV找我。她進瞭包房就往我懷裡撲,趴我身上哭得縮成一團。”聽到這裡我心頭一緊,這應該是趙蕙把我和陳盈捉奸在床的那次,陳盈見我去追趙蕙,就消失瞭,想來是直接回瞭H市。
我壓抑住喉嚨裡的酸澀味道,說“你接著講。”
梁薇看瞭我一眼,接著說:“我當時問陳盈,出瞭什麼事兒,她也不答。等她哭瞭一陣起來,看見茶幾上剩瞭半瓶酒,我記得是威士忌,她說想喝。我當時腦子也懵瞭,沒攔住她,她倒瞭一整杯,一口氣幹下去瞭。小盈之前可是一杯啤酒就會醉的人,一杯烈酒喝下去,很快就暈瞭。我們幾個抬她出去,到酒店開瞭個房間,給她安頓下來,我陪她睡瞭一晚。”梁薇說到這裡眼睛裡有些濕潤,眼角閃起瞭光。
“我記得那天陳盈穿著裙子,當時一起唱歌的有個朋友,叫老關,幫我抬她的時候手就不老實,在她裙子裡摸索來摸索去,我回去還跟老關生氣來著。”
“那個老關是什麼人?”即便是現在的情形,聽到陳盈被猥褻,我還是覺得熱血上湧。
“我男朋友的哥們兒,當時三十來歲,傢裡是在Q市開煤礦的。老婆孩子都在Q市,他自己在H市逍遙,玩過不少女學生。”Q市是我傢鄉省份的煤炭重鎮,挖煤導致整個城市凹陷成瞭一個大坑。煤老板們的公子們紛紛住到省城H市,他們帶來瞭豪華會所,保時捷車行以及大學周邊的公寓。H市的女大學生成瞭他們的生活必需品。
“接著講陳盈的事。”我大概能猜到後面的劇情,心中悲戚,不忍卒聽。但梁薇平靜地講瞭下去:
“後來陳盈和我聯系越來越少,一兩個月才約在一起吃個火鍋逛逛街之類的,我當時沒察覺到什麼。後來有一次,我想找陳盈逛街,她電話打不通,我就去她宿舍找她。我知道一條穿過她們校園的近路,全是樹,沒什麼人。我走著走著就看見老關那輛車瞭,白色奔馳大G,挺顯眼的。我看車裡有人,發現是老關,閉著眼睛,臉上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一會兒擋風玻璃底下鉆出個腦袋。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盯著看瞭挺長時間才發現是陳盈,嘴上粘著白漿。”
聽到這裡,我閉上眼睛,耳朵裡灌滿瞭發動機的轟鳴、悠遠的風聲和自己粗重的呼吸。梁薇的敘述很詳細,詳細得像是刀子插進肉裡。我知道她在用這樣毫無必要的細致敘述報復我。
想要威脅到梁薇,我需要準備一把槍,把子彈壓上膛,謀劃好時機路線,而她隻需要說出“嘴上粘著白漿”六個輕飄飄的字,就擊垮瞭我。
我安靜地癱軟在座位裡,腦子空白瞭幾秒。外面響起瞭警笛聲,我突然清醒起來,看向窗外,看著遠處的紅藍燈光,確定那輛警車和我們無關。我搖搖腦袋,告誡自己,今晚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強打起精神,問:“他們怎麼好上的?”。
“老關在KTV第一次見到陳盈就動瞭心思,然後借我手機時查到瞭陳盈的電話。發瞭幾條短信,倆人就好上瞭。陳盈當時很脆弱,老關趁虛而入。”梁薇淡淡地說。我的胃絞痛起來。
“後來陳盈和我漸漸疏遠瞭,我從H市幾個公子哥兒的嘴裡能聽到關於她的隻言片語,據說她和老關分手瞭,跟瞭H市裡的一個高官。”梁薇說著,面色寒涼。
我看著窗外逐漸稀疏起來的樓房,隱約露出樓宇間黃色的樹。秋去冬來,北京最好的季節行將離去。
“後來陳盈怎麼來北京瞭?”我壓抑住胸腔裡的一團火焰,顫聲問。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等到我跟著你來北京之後,過瞭一年多,一天有人敲我房門,我開門,門外是個妝容精致的少女,仔細看才發現是陳盈。我又驚又喜,抱著她喜極而泣,問她怎麼找到我的,她說是杜成告訴她的。”
又是杜成,我覺得有些頭痛,記憶深處的什麼東西好像要湧出來。
“陳盈說她來北京PL集團工作瞭,宴會上認識瞭杜成。”梁薇一邊說,一邊怔怔望著前路,前面是黝黑的水泥叢林,沒有一絲燈光,那是建設中的新房。
“與陳盈重逢之後,我有時間就找她逛街,開車去郊區兜風,喝酒唱歌。陳盈改變瞭很多,威士忌白蘭地來者不拒,酒量驚人。”
“你當時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我問。問完才意識到這問題有多蠢。
“陳盈讓我一定要對你隱瞞她的存在。她想讓你忘瞭她。”梁薇嘴角一撇,我猜是不屑。
“我沒能忘瞭她。”我看著窗外拉成線的橘色路燈,低聲說。
“她讓你忘瞭她……我當時覺得是因為愛你,現在才知道是因為恨你。”梁薇說得雲淡風輕。
我閉上眼睛,咀嚼著梁薇的話。
梁薇見我閉目沉思,繼續講她的故事。
“出事的那天是2012年2月17日。深夜,我在傢剛睡下,突然有人敲門,我一開門陳盈就跌倒進屋裡,她穿著睡衣滿臉驚恐。後來她斷斷續續給我講瞭那個差點要瞭她的命的故事。”
2012年2月17日?這個日期讓我感覺有些熟悉。
“陳盈當時在和一個叫凌峰的男生談戀愛,據說是你們學校的研究生。2月17日晚上,凌峰開著一輛蘭博基尼在北四環飆車,撞瞭,當場死亡,車上還有兩個女的,活瞭下來。”
梁薇說完,轉過頭看我,眼神意味深長。我花瞭半秒鐘的時間理解她說的話,之後腦袋裡如驚雷炸響。那場車禍也許是近幾十年以來中國最著名的一場車禍,原因無他,凌峰的父親叫凌江華,紅墻裡的重臣,也是兩朝交替時的風暴中心。陳盈和凌傢的關系讓我始料未及。說起來,凌江華背後有煤炭鐵路能源三大產業,與我們公司業務密切,那場車禍曾經讓我很是憂慮,但萬沒想到和我有這樣切身的聯系。
梁薇等待瞭我一會兒,待我心裡的驚恐消散大半,才又開口:
“陳盈害怕,害怕得很有道理。你應該也聽過一些傳言,有人懷疑幸存的兩個女人制造瞭這起車禍,殺瞭凌峰,也斷送瞭凌江華的政途。如果這麼猜測,那麼車禍背後的策劃者就是……”說到這裡,梁薇沉吟瞭一下,指瞭指天上。最近幾天我很害怕看到這個手勢,天空深邃黑暗,我不敢向上看。
“凌峰經常見面的女伴有四個,其中陳盈年齡大些,當她們妹妹看。陳盈和幸存的兩個女子熟識,據說還經常一起…… 伺候凌峰,這足以讓她人間蒸發。你應該理解背後的關節。”梁薇說。
我理解。如果這起車禍是那兩名女子受他人指使制造的,那麼她們一定在車禍後立刻脫離瞭凌傢的控制,被幕後指使者保護瞭起來。凌傢很可能會找到陳盈,問個明白。凌傢不隻是凌傢,凌江華的盟友們曾經如烏雲一般籠罩這個國傢二十多年。“問個明白”也不僅僅是問,天上的人,有很多超越瞭人間的問話方法。有基本判斷能力的人,面對此境,都會恐懼,遑論官宦枕邊的陳盈。
如果這起車禍真的是偶然,上面的調查是免不瞭的。調查不僅僅是調查,是革故鼎新的序章,事關重大,相關人士定無遺漏。凌峰死瞭,車上的兩個女人被上面帶走瞭,剩下一個陳盈。凌江華不確定陳盈知曉多少秘密,隻好想辦法讓上面的人找不到陳盈。
辦法很簡單,隻要讓陳盈消失就好。
梁薇看看我,知道我想通瞭。接著說道:
“陳盈在我傢住瞭不到24個小時,第二天晚上,有人敲門,我從貓眼看見一個中年婦女,就打開瞭門,門開的一瞬間,閃進來好幾個壯漢,把我捆在地上,套上瞭頭套。掙紮時,我隱約能聽見陳盈的叫喊,撕心裂肺。”梁薇語氣沉鬱,令人憐惜。
“我和陳盈應該是分別被裝進瞭兩臺車裡,我能聽見兩臺車開關門的聲音。我套著頭套,一點光都看不見,車開瞭很久才停下。我被推進一個屋子,聽見關門聲,我摘下頭套,發現自己在一個空蕩蕩的屋子裡,墻上和門上包著軟皮墊,天花板很高,聲音從天花板上一個小音箱傳來。”
“我當時完全懵瞭,哭,喊,罵,對著天花板把這輩子會的臟字都說幹凈瞭。”梁薇說著,嘴唇微微顫抖。“過瞭好久,門開瞭,進來個穿警服的女的,扔給我一套橙色的囚服,讓我換上。我撲向她,卻被她輕松按在地上,我癱在地上哭瞭一會兒,脫衣服換上囚服,女警拿著我換下來的衣服走瞭。換上之後我才發現,墻的最高處有一扇開著的窗戶,那是二月,冷得鉆心,囚服又很薄。我在屋子裡抖瞭一晚上,渾身癢得像螞蟻爬。你也知道,人在冷的時候特別想小便,我撅著憋尿,天花板上很快就傳來聲音,讓我就地解決。原來他們能看見我的一舉一動。我忍不住,隻好找個墻角蹲著解決瞭。”
“我在那個晚上就是一條狗。”梁薇盯著遠方,咬牙切齒地說。
我攥緊瞭拳頭。梁薇作為局外人,尚且被如此折磨,陳盈受到的虐待想必隻重不輕。轉念一想,梁薇講得如此詳細,依舊是在報復我麼?還是在賣弄可憐,讓我不要再逼她?
梁薇深呼吸瞭兩次,接著講:“第二天早上,我開始覺得天旋地轉,身上不冷瞭,反而覺得特別熱,蒸桑拿那種熱,正要把身上的囚服脫下去時,兩個男的推門進來,問我怎麼認識的陳盈,收留陳盈在我傢的經過。我當時把知道的全說瞭,包括陳盈和凌傢的關系。”
我暗自贊嘆梁薇的聰明,陳盈一定招架不住他們的審訊,會告訴他們梁薇知道什麼信息。梁薇如果有絲毫隱瞞,隻會招來更多的虐待。
“我說完,他們一人出去,一會兒帶來一張筆錄,讓我簽字,我拿不住筆,就隻按瞭手印。之後其中一人要我對從陳盈夜投我傢至今的所有事情保密,否則會再次問詢。我立刻答應瞭。之後他們還給我衣服,讓我自己穿上,之後又給我套瞭頭套,送我回瞭傢。到傢之後,我哭瞭很久,給你發瞭短信請假,在熱水浴缸裡泡瞭一天。”
“陳盈呢?”我問。
“一周之後,陳盈才回到我傢,臉色慘白,遍體鱗傷。”
“怎麼遍體鱗傷?”我問。心臟劇烈跳動,一陣陣的腥甜味湧上喉嚨,我隻能費力發出聲音。
梁薇沉默瞭一會,說道:“人瘦瞭一圈,乳頭腫得跟葡萄似的,紫的。屁股和腰上滿是紅印,大腿內側深紫色,小陰唇被拽出來長長一截。陳盈回來之後一天都不敢說話,盯著我看,瘆人。不敢自己上廁所,要我在邊上守著,等她尿完,我一看馬桶裡,全是血。”
梁薇概括得簡單直接,好像一雙大手頃刻間揉碎瞭我的五臟六腑。我癡癡望著窗外空曠的路,想象陳盈一周之內的遭遇,乳頭通電,陰唇掛墜,尿路感染,甚至是腎損傷。這是我能想象的,一定還有更多的在身體上瞭無痕跡的刑訊手段。是不是也像梁薇一樣被凍上一晚?或者是傳聞的窒息法?我無從知曉,不敢深思。
梁薇等我喘息平復,接著講:“陳盈用瞭近一年的時間,恢復過來,又會說笑瞭。她跟我說,被抓走的當晚,也被換上囚服凍瞭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原原本本說瞭和凌峰交往的全部過程。審訊者並不滿意,要她仔細回憶細節。陳盈說她腦子亂掉瞭,很多記憶混雜在一起,審訊者不滿意,就……上刑瞭。”
聽到這裡,除瞭悲戚,我更加疑惑起來。上面的人用上瞭這樣的審訊方法,又是在這樣級別的案件裡,陳盈已經知道得太多瞭,多到和她的身份極不相稱。她這樣無依無靠的小人物,在說出瞭所有有用的信息之後,結局隻會有一個:永遠消失。
“她為什麼能活著回來?”我問。
梁薇聽見,轉頭看瞭我一眼,說:“我也疑惑。後來,我才知道,是杜成救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