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不健全的燈光傾註下來,灑在小火的臉上,她的面容像失去光澤的象牙一樣,泛著次品一樣的成色。自從小火上次突然失蹤之後,這是莎比第一次看到她。上一次見到她時,大病初愈的小火雖然面色蒼白,但尚有幾分人色,此刻看到的小火,卻像一具冰涼的死屍——從她的臉上泛出的白,是一種冰冷的白。這種冷色的感覺,倒提醒瞭莎比,用手摸瞭一下小火的臉,覺得尚有餘溫,顯然,這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活著的人。
這就是當年那個與她烏眼雞般對立的小火嗎?當年的資本是她的艷若桃李的面容,是她心高氣傲的心胸,這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間揮發殆盡,隻有這一個可憐兮兮的尚有一口遊絲的生命。
莎比把小火的身體扶起,一個面無血色的女人,臉上所有的疤痕都像漆黑的星空的所有光亮一樣,穿透出刺眼的芒角,簡直不能卒睹。雖然莎比過去曾經多少次地在心地裡詛咒過她,但此刻卻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裡生澀地打進的雨水,割得眼球辣辣地痛。
女人的嫉妒心,是與對手的實力的高低成反比的。此刻,莎比的心裡裝的全是同情。她把小火扶起,偏離瞭水管下濺處,免得撲下來的水珠再次踐踏著小火的面容。
看看四周,估計小穆一時半會無法來到,她失去瞭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想瞭想,還是把小火抬到樓上去,畢竟那裡幹燥一點,環境要好一點。
她托起小火,小火發出夢囈一樣的呻吟,雙腿還有知覺。她把小火抱瞭起來,小火沉重的身軀壓著她的手,幾乎令她無力動彈。小火的個子比她要高,身體很實在,可以說,莎比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小火,現在才知道,小火在體形上的確要比她有優勢呢。
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托著小火往臺階上走,走到半途,莎比舉起小火的手,套在自己的頭上,鼓足力氣,頂著小火的重力,往上艱難地位移。
小火能模糊地發出幾個聲音:“別,別……”莎比感到,自己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瞭,看著越來越短的臺階,她憋足瞭氣,把小火托上瞭最後一個臺階。
扶著小火走瞭一段距離,莎比把小火放在瞭辦公室的沙發上,水跡很快洇濕瞭沙發的邊緣,莎比看到小火水淋淋的臉頰,想找一個毛巾給小火揩揩,在辦公室裡找瞭半天,隻找到一個像黑狗幹子的毛巾,上面蘸滿瞭墨水、粉筆灰,自己看瞭都惡心。莎比無奈之下,想到自己的裙子上的披肩,咬瞭咬牙,抽瞭出來,為小火揩幹凈瞭臉。
她葡伏下來,伏在小火面前,輕聲地叫道:“小火,小火,……”
小火的嘴唇蠕動著,雙目沒有睜開,莎比把手伸到小火的腦後,問道:“小火,你怎麼瞭?你不要不睬我啊。”聲音出口,在空曠的教室裡回蕩,莎比覺得自己的聲音裡夾帶著哭
腔,嚇瞭一跳,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她隻好把小火放到沙發上,又跑到走廊上看有沒有人來,如此來回地跑來跑去,總算聽到走廊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莎比的心裡一陣輕快,穆巖終於來瞭。此刻,她覺得穆巖是如此的親切,是她今晚的唯一期望。
她跑到門口,穆巖面帶微笑,拂著頭上的水,頗為悠閑地走過來,莎比沒有心思說其它的話,連連地朝他揮著手,“快快,小火來瞭,你來看看?”
“小火?”穆巖滿臉狐疑,隨著莎比走進瞭屋內。
“你看,她暈倒瞭,我是從樓下把她扶上來的。”莎比指著沙發上的小火說道。
小穆湊近過去,粗粗地看著,說:“她怎麼瞭?”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麼不送醫院?”穆巖忽地抬起身來,“你怎麼拖到現在?”
“也沒有多長時間啊。也就是一會兒時間。”
穆巖說:“一會兒時間也不能耽誤,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她很嚴重啊,臉色多難看啊。也不知她怎麼瞭,你應該立刻把她送入醫院。”穆巖的口氣中,飽含著一種責備的神情,莎比卻一點沒有委屈的感覺,他一說出送醫院的話,其實想想,這也是自己剛才應該做的啊。可是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莎比心甘情願地被穆巖教訓著,心裡卻很紮實安定。
“走,你不是開車過來的嗎?快去,把車子開來啊,我把小火抱下去,趕快去醫院。”小穆說著,就把小火抱瞭起來。
莎比像犯瞭錯誤的小孩,乖乖地聽著穆巖的指揮,一聲不吭地匆匆下樓。
很快,在茫茫的雨簾中,一輛幽靈般的汽車,跌跌撞撞地沖出瞭由單調黑塊占領著的校區,駛進瞭上海永遠大同小異而又輝煌燦爛的夜幕與雨簾交織的今夜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