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向西邊走去,來到瞭新昌路上,莎比最後留戀地看瞭一個面前的陌生的樓房,“走吧,一點都找不到過去的痕跡瞭。”
“瞧你看的這樣認真,我真覺得這裡會有什麼特別的呢。”
“沒什麼。這裡有一個幼兒園,我小時候出瞭門,沿著這個小巷走,走不多遠,就來到瞭那個幼兒園。木頭的門,高高的門檻。裡面沒有什麼意思,什麼玩具都沒有,我最討厭上這個幼兒園瞭。現在倒是想這個幼兒園瞭。”莎比重重地嘆瞭一口氣,然後說道:“說這個事情做什麼呢?走吧,吃中飯。”
兩個人沿著新昌路向南,兩邊是窄窄的小巷,三元坊那裡的那個傻子在門口坐在藤椅子嗷嗷地叫著,像上海的特產。城市就像一個封閉的蚌,它會在風和日麗的時候,伸出它的舌頭,這些舌頭就是城市的秘密,城市的陰暗。上海有著它的巨大的蚌舌,你可以看到這種舌頭裡的蒼老、病態,包括那些掛在窗口陽臺上的內衣、棉絮。
又回到瞭南京路上,對面的上海美術館舉行著什麼展覽,兩個人折向西方,過瞭大光明電影院,莎比又提到小時候看電影的事(略去談話過程,加快故事進展),然後來到苔聖園餐館(略去吃飯的描寫與對話),這裡原來是黃河路制藥廠,上面提過。雖然地處市中心,但價格倒也不算太貴。服務員面無表情,倒也自然本份。過分熱情的服務員會給人一種騙子的感覺。菜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菜,上海菜嘛,味甜的多,花裡胡哨的多,裡面有一道菜叫奶油焗扇貝,算是有名的菜,其實也是狐假虎威的東西,剔開層層疊疊的外包著的奶油,裡面的一塊指甲般大的扇貝味同嚼蠟,徹底的上當。
兩個人匆匆吃過,又到大賣場買瞭一點水果,便重新返回到仁濟醫院。不久後,探視時間到,兩個人來到病房,在門口看到穿著病號服的錢盛腫正與幾個病人侃侃而談(略去與錢盛腫見面之後的寒喧)。錢盛腫在臨安遇難後,不幸罹上瞭下腹陰冷癥,性欲消失,近乎陽痿(略去醫學原理的闡述),所以坐在陽光下,對漂亮女人視而不見,看到莎比,也不像當初那般色迷迷的瞭,男人一失去情欲,便會有一些德高望重的樣子,比較地接近於聖人的狀態。錢盛腫便很有瞭一點仙風道骨的英姿。
錢盛腫指點莎比,告訴小火住的病房號。莎比便告別瞭錢主任,來到瞭病號區,小穆則留在錢主任身邊,與錢主任談及影片後期制作的問題,錢主任聽說小穆學瞭這門技術,很高興(略去兩個人的談話)。
推開門,莎比看見小火躺在床上,頸部裹著層層白紗,切割氣管的手術致使喉管尚未復原,不能過度蠕動。莎比走進房間,心裡還是有一些緊張,兩人過往的恩怨,使她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小火會如何對她。但是,莎比希望通過此時的看望,能化解兩個之間的磕磕碰碰。也許她進入瞭現實生活,開始留戀起現實生活,已經覺得與小火爭風吃醋已經沒有意思瞭,因此莎比的心態比較平和,便鼓足勇氣靠瞭進去。
小火的眼睛微微閉著,可能是剛吃過中飯吧,小火有一些困倦,正處於朦朧的狀態。莎比輕輕地俯下身子,靠近小火,說道:“小火……”
小火的眼睛突然睜開,大大的,有一點驚愕地看著莎比,這雙眼睛看得莎比有一點心冷,膽寒,但是莎比還是伸出瞭手,摸著小火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小火,怎麼樣,是不是好瞭一點。”
小火的手綿軟無力,聽任莎比摸著,兩眼空洞無神。原來的那個充滿著活力的小火已經不存在瞭,她的臉上泛著蒼黃的病態,像一個幹癟的患瞭肝硬化的面包,又硬又澀。
小火嘴動瞭動,像要對莎比耳語,莎比低下頭,湊近瞭小火,小火的喉音相當渾濁,但發出的兩個字的聲音,像在大地深處滾出來似的,空洞而沉悶,卻帶著巨大的殺傷力。如果是用當年的小火的那種清脆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感覺還會好一些,但此刻這種聲音,卻像是一個巫婆的咒語一般的醜陋。
莎比聽到小火的那兩個字,突然像被雷電擊中似的,呼地跳起來,她嚇得扔下瞭小火的手,奪步而出。她低著頭,匆匆地向外走去,小穆與錢主任見她如此面貌,都大吃一驚,錢盛腫對著小穆說:“快跟著她。”
莎比急急如令,一路小跑,跑上瞭南京路,下瞭地鐵站,小穆緊緊跟著。莎比似乎迷失方向,就要往地鐵裡闖,小穆趕快買瞭票,讓莎比進去,他離她更近瞭,不住地問她,究竟是怎麼瞭?莎比的頭發傾瀉下來,遮住瞭半邊臉,看不清她的表情,一聲不吭。小穆不放松地尾隨著,害怕她真的會想不開,跳下站臺,葬身輪下。一輛地鐵開來,莎比上瞭車,小穆跟著,走瞭幾站,莎比跳下來,小穆繼續跟著,莎比一路上來,當小穆抬眼看時,才發現來到瞭郊外,這是二號地鐵站龍陽路站,再有一站,就到終點瞭。走出站臺,外面陽光明媚,視域空曠,人跡稀少,馬路上空空蕩蕩一片,上海的交通實現瞭從繁華到冷落之間的捷速過度。
小穆一步不離莎比,他終於在這個人跡相對稀少的地方喊道:“莎比,究竟是怎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