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一種無形的東西,世間到底有沒有鬼?隻怕誰也無法肯定的答復,可是鬼給人的恐怖,那是永遠存在的。貴州,自古稱鬼鄉,亦稱鬼方,而貴州的一個地方更有“鬼窩”之稱。鬼窩在貴州畢節縣,燕子口鎮之西,位雲南、貴州、四川三省的交界處,是處陰森的幽谷,當地人無一敢入谷的。谷口是丁字形大道,在那兒,一足可以踏三省,真是動步分他鄉。
谷口有一株十人合抱的大枯木,高有十丈,除瞭剩下的巨幹和大枝外,其他什麼也不存在瞭,據說這株枯木早在千餘年前就是枯的瞭,奇在它雖不復活,但也永不朽倒。樹下堆滿瞭香灰,那是南來北往、東去西還的商旅人所膜拜的成績,凡是經過丁字大道的人,都要在大樹下燒柱香,叩頭禱告一番。谷裡面沒有人敢進去,但又人人都知道裡面白骨累累。其實傳言一點不假,谷中確是白骨如山,沒有墳墓,但有數不清的石碑,更怪的是,石碑上的人名都怪,而且是自刻自立。
這一天,谷口突然來瞭一個老人,須鬢皆白,面貌肅然,他肩上扛著一塊大有數百斤,高達八尺的大石碑,碑上刻著:“東海一掌天”。老人走進谷口,稍停一會,向谷內環視一瞬,再向谷內走去,到瞭谷中,他猛把肩上的石碑端起,全力向地面一插,就這樣將石碑建立瞭。
“鬼王,我東海“一掌天”來瞭。”老人抬頭大喊這麼一聲,報出他的字號。接著谷中不知從什麼地方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笑得全谷皆震,真是使人不寒而悚,膽戰心驚。
未幾,有個沉沉的人聲問道:“你懂得規矩麼?”
老人朗聲道:“懂得,三天之內找不出,我自絕谷內。”
那陰森森的笑聲又起,接著道:“自己的武功呢?”
老人大聲道:“留在石碑裡。”
那有聲不見人的聲音又沉沉地道:“本王許可你找尋,但你記著,如果限滿不死,則遺害你的全傢。”老人不再開口,隻見他立即展開找尋,奇怪得很,他除瞭自己的那塊石碑不看之外,其他石碑竟一塊也不放過,不知他要在石碑上尋什麼樣的東西。可惜三天後,他就自殺在谷內瞭。
六月的太陽,尤如火網籠罩著大地,好象要將所有的生物全部燒死似的。這正是六月六日,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連鳥兒都躲到樹葉裡不敢動瞭,可是在江西蓮花縣通往湖南茶陵的大道上,竟有一個老和尚躺在太陽下睡覺。
忽有一個十三四歲的窮小子,不知在什麼地方奔出來,這時正急急的向那老和尚的躺處狂奔,他滿面塵污,加上汗出如雨,那副樣子確是夠累的。手中提著一隻破瓦壺,裡面似乎裝著清水,他一走近,猛向老和尚頭上潑去,緊接著,俯身下去,雙手一抄,拖住和尚硬向路邊的樹陰走。和尚很瘦,個子也不大,否則憑那小子那樣年紀休想拖得動。拖是拖到瞭,可是那小子自己再也支持不住瞭,一個踉蹌,他也倒下瞭。過瞭不多久,那小子緩緩爬瞭起來,然而仍舊汗出如雨,氣如牛喘。
“和尚,你還沒有死吧。”窮小子喘氣不停的大喊著,老和尚的面色蒼白,眼睛微微的睜開一線,沒有作答。
窮小子舉手擦瞭一把汗,似安慰的笑笑,點頭道:“死不瞭就好,我老遠看你栽在路上,知道你是被太陽曬暈瞭。嗨,你受不瞭瞭,就得早點尋個陰涼處休息一會再走,這種天氣,化緣應該在早晚時分才對。”
他嚕嗦瞭半天,日色已西沉瞭,老和尚這才嘆瞭一口氣,雙目也睜得大一點,他望望面前的孩子,問道:“你姓什麼?”老和尚竟沒有一般出傢人的口氣。
窮小子眉頭一皺,反問道:“你問我姓名作什麼?”
和尚又把眼睛閉上瞭,輕輕的嘆息一聲道:“你救瞭我。”
窮小子道:“潑你一壺水,拖你到樹下,這就算是救瞭你,因此你就問我姓名,想日後報答我麼?”
老和尚道:“我不是被太陽曬暈的,你那一壺水從哪兒來的,就是那壺水救瞭我。”
窮小子嗨瞭一聲道:“那壺水的來處不說也罷,說出來隻怕你要作嘔哩,甚至說我不恭敬。”
和尚道:“是牛尿。”
窮小子苦笑道:“和尚,你已暈死過去瞭,怎還能嗅得出牛尿?對不起,我眼看你倒瞭下去,知道如果沒有水,那是非常危險的,加之這兒又沒有山泉和池塘,同時壺中帶來的水我又喝光瞭。”
和尚道:“恰好遇上你的牛在拉尿。”
窮小子嗨嗨笑道:“是呀,不過臟雖臟一點,到底還是救瞭你。”
和尚點頭道:“你那條牛可以賣幾百兩銀子。”
窮小子驚訝道:“牛瘦得隻有幾根骨頭瞭,員外還罵我沒看好哩。”
和尚道:“那怎能怪你未曾看好,它之所以瘦的原因,乃是它身上長瞭牛黃,原來你是替人傢放牛的。”
窮小子啊呀一聲道:“牛黃是一寶。”
和尚詫異瞭,他忽然睜大雙目,緊緊的註視著窮小子,問道:“看來你還讀過不少書呢。”
窮小子默然道:“我祖父的肚子裡包羅萬象,可惜他已去世半年瞭。”
和尚道:“你一共讀瞭多少年啦?”
窮小子道:“三歲開始,日夜不斷,我現在十四歲瞭。”
和尚道:“牛黃的用處很廣,你一潑,我就起死回生,這是什麼病?”
窮小子哈哈笑道:“你聽我讀瞭十一年書,現在就來考我瞭。和尚,你是內負氣血逆行之癥,外加太陽一曬,以致七竅閉塞。”
和尚猛的跳起道:“你的書果然沒有白念。”
窮小子道:“你面色仍未轉好,恐後還要休息。”
和尚道:“你傢在哪裡?”
窮小子道:“沒有傢,我是孤兒,你要休息,我帶你進莊求員外去。”
和尚道:“我不要去瞭,我們隻在這兒談談,談到天黑我還要趕路。”
窮小子道:“你是哪個廟裡的和尚?”
老和尚沉吟一會,似是不願說出,可是終於嘆聲道:“我說給你聽的話,日後不可向外人說。”
窮小子道:“這個簡單。”
和尚道:“我是嵩山少林寺的和尚,我不吃素,人傢叫我為“枯大師”,你呢?”
窮小子大驚道:“你是少林掌教大師的師伯。”
和尚更奇瞭,點頭道:“你對江湖上的事情也知道?”
窮小子道:“我姓鄭,名一虎,大師的大名號,我時常聽護院武師說起。”
和尚問道:“你學過武功嗎?”
窮小子搖頭道:“沒有。”
和尚道:“可惜我沒有時間教你。”
窮小子道:“我也沒有時間學。”
和尚道:“你連一個親人都沒有?”窮小子忽然低下頭去瞭,面色黯然,顯然是被和尚勾動瞭他的傷心事。和尚見他那副可憐相,也不開口瞭,陪著他默默無言。
窮小子突然抬頭道:“和尚,充軍到底有幾個地方?”
老僧莫明其妙,見問詫異道:“你問這個作什麼?”
窮小子道:“我須明白這個皇法。”
和尚道:“從前充軍隻有一種,名曰屯種,那是犯瞭嚴重流刑的人發配到邊塞去集中守邊疆,永世不許回故鄉。”
窮小子道:“現在呢?”
和尚道:“現在皇法改瞭制,充軍分瞭很多等級和地區,先說地區罷,分析邊、煙瘴、邊疆、邊旗,沿海近軍,最重的犯人配到極邊去,終身不許回來。不過這種犯人配去,雖說永遠不許回來,但在邊避如立下汗馬功勞,仍可赦罪放回。”
窮小子道:“當前極邊和邊疆有哪幾個地方是發配之地?”
和尚道:“發配之地要看情形,邊疆什麼地方有軍情,發配就向那邊送,目前朝庭正與新疆各部落打戰,同時又要征苗,因之發配就集中這兩處邊疆瞭。”
窮小子道:“多謝和尚指點瞭。”
天色不早,和尚忽由身上摸出一本小書交給窮小子:“你日後也許須要這書裡面點東西,總之我也不要瞭,你拿去看罷。”
窮小子鄭一虎搖頭道:“我不要人傢的東西,你自己仍留著罷。”
和尚生氣道:“我不久就要死在貴州,與其遺失,不若給你。小子,這東西在江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願要,我還不給哩。”
鄭一虎驚:“你明知去貴州會死,那又何必去呢?”
和尚道:“小子,你將來說不定也會到我送死的地方去,到瞭那時你就知道我必須去的原因瞭。”
鄭一虎接著道:“你能告訴我那地方嗎?”
和尚道:“鬼窩。”
鄭一虎大驚道:“真有鬼窩。”
和尚點頭道:“世間有兩個古怪的地方,一是“魔窟”,一就是“鬼窩”。去鬼窩的人是心甘情願,去魔窟的也是心甘情願。”窮小子鄭一虎還待多問幾句,可是和尚顯得很急躁,忽然揮手便去。鄭一虎有點依依不舍,目送到不能見其背影才轉身。
離大道不到半裡,那兒有一傢大莊院,鄭一虎這時趕著幾條黃牛正向莊前行去,那幾條牛中,確是有一條瘦得像沒有肉的幹老黃牛。古傢莊不怎麼大,可是莊主古員外是那一帶最有錢有勢的大戶,莊前莊後的地皮可不少,仆從眾多,子女成群。鄭一虎在莊上當瞭三年牧童,可就沒有人緣,因為他個性強,上下人等都對他無好感,如果不是他祖父在莊上教瞭幾年書,也許他連這牧童都幹不成。
這天下午趕牛進莊,迎面就遇上莊上的管傢先生,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姓高名就,是個逢上壓下的傢夥,一見面,他就板起面板道:“一虎,我看你的牛根本沒吃飽。”鄭一虎一向受夠瞭他的閑氣,不過從來不低頭,要理不理的仍舊趕著他的牛向側面柵欄去。
高先生也許喝瞭幾杯酒,接著就大吼道:“一虎,我的話你聽到瞭沒有?”
鄭一虎回頭道:“難道叫我再趕出去放夜牛不成?”
高先生大喝道:“再放一個時辰回來不遲。”鄭一虎再也不理,這時已趕進瞭柵門。
高先生哼聲道:“明天要你滾蛋。”他說完立刻回身向上房走去。上房分兩進,前排是高級仆人住的,後排才是莊主自己一傢人所居,高先生一直走進後面客廳。
這時是剛吃過晚餐,莊主一傢子都在廳裡聊天,高先生見瞭莊主,先行禮,再放出卑下的聲音道:“員外,我有一點事情稟告。”
莊主是個二十出頭的人物,冷面孔,一看就知是個守財奴。他身旁坐個胖女人,肥得像隻豬,長瞭一臉橫肉,她卻先接口,問道:“高就,有什麼事?”
“夫人,那……鄭……一虎不是東西……”高就顯然最怕這肥女人,他連話都說不出似的。
“噫,今天沒有過節日,你又喝酒?”莊主嗅覺很快,面色更冷瞭。
高就連聲道:“員外,下屬不是喝傢裡的酒,下屬是朋友請客。”
肥女人一橫眼,擺手道:“我聞不得酒氣,你退後一點,怎麼著,一虎他又沒有等牛吃飽就趕回來瞭,是不是?”
高就連聲道:“是,是,夫人,我看那小子不能再留他下去瞭,再留下去,那七條黃牛非要餓死不可。”
肥女人還沒開口,外面已走進瞭鄭一虎。莊主一見就叱道:“一虎,你過來。”鄭一虎似有什麼話要說,可是未張口先遭喝斥。他就幹脆不說瞭,過去就過去,他立在高就的旁邊。
“一虎,你來瞭幾年瞭?”莊主滿面帶怒的問。
鄭一虎知道是高就進瞭什麼壞話,他抬頭看瞭他一眼,答道:“上個月滿三年。”
莊主扣著指頭數什麼,良久才道:“第一年,你祖父領去瞭三兩四錢,第二年又領一兩五。”算到這裡,他忽向高就道:“你算算看,還剩多少要給他。”
高就知道要開除鄭一虎瞭,心中一喜,他得意的看瞭鄭一虎一眼,口中答道:“員外,你老不是常說看在鄭先生份上,每年給一虎三兩銀子嗎。三年加一月,算來九兩多,他祖父已領去四兩九,剩下不到五兩瞭。”
莊主道:“你給他,叫他明天離開。”
高就正待應是,忽聽肥女人道:“何必給現銀,那條快死的黃牛叫他牽去不就得瞭。”莊主一想那條黃牛快要死瞭,殺瞭沒有肉,賣出無人要,不由暗贊老婆比自己高明,面上竟露出奸笑。
鄭一虎不是不知那條黃牛可賣幾百兩銀子,可是他就不要,接口道:“員外,那條瘦黃牛,不是我看得不好才瘦的,那牛身上長瞭牛黃。”
莊主一聽,猛地跳起道:“你怎麼知道?”一聽牛身長瞭寶,守財奴的精神振奮啦。雖說幾分疑心,但卻被“牛黃”二字給沖散瞭,顯然這老奸巨猾也有一點見聞。鄭一虎把今天遇到老和尚的部分重點減去,簡單的說瞭一遍。
莊主不說他誠實可嘉,還認為鄭一虎想仗這件功勞留在莊中,仍然堅持原議,叫高就給他銀子走路道:“你明天走的時候,叫高先生多給一兩銀子。”鄭一虎似乎早有計劃離去瞭,他並不因為開除而難過,聞言後轉身而去。
第二天一早,鄭一虎領瞭一包散碎銀子,腋下夾著幾件破爛衣服,不願再吃古傢一頓早餐就離開瞭。距古傢莊約有五裡路,那兒有座鎮,地名“界化隴”,鄭一虎未及中午就走到鎮上去瞭,他在古傢莊沒有吃過一頓有好菜的飯,現在身上有瞭銀子,他要好好的吃一頓。剛剛走進一傢店裡,忽聽有人大聲叫道:“一虎,到這邊來。”
鄭一虎皺眉一看,認得是莊上的護院,走去道:“張師傅,你昨夜沒有回莊?”
那是個三十出頭的大漢,臂粗肩寬,著樣子是有幾下子的人。他伸手作勢道:“你坐下,大概還沒有吃飯吧,我請你吃頓好的,聽說你已經被解雇瞭。”
鄭一虎道:“莊主不開除,我也要在今天離開的。”
張護院名大熊,三十來歲就長瞭滿口絡腮胡子,是個直腸直肚的貨色,聞言大笑著道:“你打算幹什麼?我也不去莊裡瞭,前天離開時沒見到你。”
鄭一虎在古傢莊內,算來算去還隻有張大熊對他還不錯,因之鄭一虎不瞞他道:“你知道我父親充瞭軍。”
張大熊大驚道:“你要去尋父。”
鄭一虎道:“我雖沒見過父親,但我決定去尋他,哪怕是天涯海角也不退縮。”
張大熊大為感動,口又聲道:“你是好孩子,老弟,可惜你有這孝心卻沒有這分能力。第一,你不知你父親充軍到什麼地方。第二,你年紀小,沒有江湖經驗、第三,你沒有錢,沒有武功,這一去八成是兇多吉少。”
鄭一虎道:“我有十四歲瞭,江湖經驗是混來的,沒錢我討飯也要去。”
張大熊道:“以上幾點也許你能克服,可是邊就地區處處都是危險,一個毫無武功的小孩子怎可去得,老弟,我曾經叫你向我學點武功,可是你沒有恒心。”
提起武功,鄭一虎忽然想到少林僧給他那本書來瞭,暗忖道:“也許這本書上略可學得一點。”少林和尚人人會武,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不由自主的向懷裡摸瞭一把,有點興奮瞭。
張大熊見他不說話,又嘆聲道:“我也是孤苦之人,老弟,吃過飯,你到鎮口去等我。”
鄭一虎駭然道:“張師傅等你作什麼?”
張大熊道:“我沒有兄弟,也沒有親戚,我是個天下為傢的人,我不想發財,也不想作官,我一生什麼也沒有,與其這樣默默無聞一生,我為何不成全你這個有孝心的孩子?老弟,我決定陪你到邊疆去,也許我們能有點際遇。”
鄭一虎感動的道:“那你就受我一拜。”
張大熊急忙扶住道:“不必來這些俗禮,今後你我算是結義兄弟好瞭。”
吃過飯,鄭一虎真個到鎮外去等他去瞭,張大熊則回到他住宿的地方拿起行李,又在街上成衣店裡替鄭一虎買套估計合身的青色緊身衣褲,這個人看似粗魯,豈知他設想的倒還細心,可見他對鄭一虎真的非常愛護。當他走出成衣店時,觸目忽見門口經過一位書生打扮的人物,那人也不過三十多歲,氣度軒昂,堂堂一表,腰掛長劍一把,手中搖著白紙扇。
“何大俠。”張大熊一見大叫,急急追上去。原來那人竟是武林有名人物,號“南天雁”,姓何名飛,武功高深,劍術卓絕,他聞聲回頭啊聲道:“張兄!是你。”
聽口氣,這人還彬彬有禮,張大熊笑道:“大俠怎會在這裡出現?”
何飛道:“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很多江湖友好要經過這裡,張兄,這幾年怎麼很少見到你。”
張大熊不便將當護院的經過說給有頭有面的人物聽,武林人當瞭護院,那是很沒有出息的事,便說笑道:“海闊天空,見面不易,何大俠,近來江湖有些什麼動靜?”
何飛嚴肅瞭,鄭重道:“你是北往南來終年不停的人,難道還不知近年幾件轟動的大事情?”
張大熊大驚道:“什麼事,我真不知道。”
何飛行著嘆聲道:“武林老輩人物中,已有一批去世瞭。”
張大熊駭然道:“死得不尋常。”
何飛點頭道:“死於魔王手下。”
張大熊聞言變色,嚇聲道:“三年前,聽說魔王要出世,現在真的出世瞭。”
何飛道:“三年前傳出來的消息已經遲瞭,魔王在四年前就已出世,現在不過死人愈來愈多罷瞭。”
張大熊道:“難道天下武林全無放手?”
何飛道:“一個月前,少林第一號人物的枯木大師都沒打過那魔王,聽說還負瞭傷。”
張大熊道:“武林難道就束手就策瞭?”
何飛道:“與魔王決鬥仍舊不斷有人,否則武林早已不堪設想,目前一方面決鬥,一方面尋找當年“八大仙”的“伏魔神功”。”
張大熊嘆聲道:“伏魔神功絕無希望,“八仙谷”早在幾百年前就被鬼王占住瞭,連地名都改成鬼窩啦。”
何飛道:“不久前,聽說“南天一掌”老人去鬼窩谷,現又出消息,枯大師也去瞭,總之老輩人將不斷去冒險。”
張大熊嘆聲道:“死在鬼窩的人已不計其數,江湖上提起鬼窩竟與魔窟同樣膽戰心驚。”
何飛道:“你準備去哪裡?”
張大熊道:“提起七十年前的“鄭瘋子”,相信何大俠不會忘記罷?”
何飛駭然道:“救世儒俠鄭宏儒與你有關系?”
張大熊嘆聲道:“救世儒俠有一子,名叫鄭三太,他是個不學武、專習文的好好先生,他在離此不遠的古傢莊教過書,不過在半年前去世瞭。”
何飛很開心似的道:“儒俠有後的事情,江湖毫無傳言,張兄,這一傢還有後代嗎?”
張大熊道:“我也因為某種原因,曾和鄭三太甚熟,因此之故,我才知道他的身世。可惜儒俠一生救人救世,他的後代竟十分可憐。鄭三太不知從什麼地方將全傢送來這個鎮上,送來之初,他隻是父子兩人,那時也許還有點財產,他在鎮外買瞭一所普通住宅,後來他兒子鄭光祖就在這裡娶瞭媳婦,生瞭兩個孫子。”
何飛道:“這總算不錯呀。”
張大熊搖頭嘆聲道:“你還沒有聽到結果哩。”他幹脆把何飛拉到街旁,停下道:“鄭光祖也許有他祖父一點遺傳,居然練瞭一身好功夫,他生下第一個孩子後就從軍去瞭,更想不到,他竟在然西疆立瞭戰功,作到一位小將軍之職。”
何飛啊聲道:“那真不簡單。”
張大能道:“他那時的年紀,大概還不到三十歲,可說是青年有為,問題是他太想傢,居然不到二年就逃瞭回來。”
何飛大驚道:“糟,這是犯瞭嚴重皇法。”
張大熊道:“正是啊,他回來不到半年,又生下第二個兒子,但就在這時,他被官府拿去瞭,聽說是重流刑。”
何飛長戚然道:“重流刑是充軍極邊,終身不得歸傢的。”
張大熊道:“他的妻子因此一驚而亡,傢也被抄,最可憐的是那個風燭之中的鄭老人。”張大熊說到這裡,不知不覺的流下瞭幾點英雄淚。
何飛急問道:“老人一死,那兩個孩子呢?”
張大熊道:“大孩子於七年前病死瞭,現在隻有那小孩子,年紀還隻十四歲。”
何飛道:“張兄,我可惜沒有時間去探望那孩子,這裡有五十兩銀子,你替我帶給他,這是聊表我對當年儒俠的一點敬意。”
張大熊慨然接下道:“不瞞何大俠,我準備陪那孩子去尋找他父親,有你這筆銀子,大概一路沒有問題。”
何飛道:“那好極瞭,張兄,這是你的義舉,我敬佩你。”
張大熊嘆聲道:“我之所以願陪孩子去,也是被他小小的孝心感動的。”
何飛臨分手時間道:“孩子叫什麼名子?”
張大熊道:“名叫鄭一虎,他死去的哥哥叫鄭一龍,何大俠,你在江湖時請留心一下,也許那孩子仍有希望哩。”
何飛道:“一定,一定,再見。”何飛走瞭之後,張大熊急急出鎮,他怕鄭一虎等久瞭心急。
到鎮外,張大熊竟沒看到鄭一虎,不禁大驚,張口大叫道:“一虎,你在哪裡?”喊破喉嚨也沒有,四下裡哪有鄭一虎的影子。張大熊愈喊愈急,簡直慌瞭手腳,結果他認為鄭一虎等不耐煩,一個人先走瞭,於是他就順著大道向前追。
鄭一虎哪裡去瞭呢?其實他不是等得不耐煩,而是追著一個老人去瞭。原來鄭一虎依著張大熊的話,到瞭鎮外的道旁,可是腳還沒有停,忽見他要去的樹下先有一個老人在坐著。當他走近時,發現那老人生得非常占怪,頭大如鬥,身小還不及鄭一虎自己,手短腳短,簡直是畸形。老人沒有頭發,也沒有胡子,一見鄭一虎,竟然哈哈大笑,笑聲如同牛鳴。
鄭一虎愈看愈覺古怪,問道:“老頭子,你笑什麼?”
老人見問才停笑,張著大口道:“你小子沒有銀子也就算瞭,幹嗎包一包錫片冒充呢。”
鄭一虎聞言一震,暗忖道:“高就不是東西,也許他真的把錫片充銀子給我。”想到這裡,他也不想想老人如何能知他身上有一包東西,順手摸瞭出來,想打開來看看。包還沒有打開,那老人一伸手,竟一把就奪瞭過去,接著就拔腿飛逃。鄭一虎立知上當,不禁大怒,叱喝追去。
老人不走大路,盡朝小路上逃,無論鄭一虎追得怎樣快,但始終迫不上。這一追,可把鄭一虎追慘瞭,直追過兩個時辰,兩條腿逐漸拉不動瞭,口已喝不出聲,隻有張開喘氣的份。離開大道已不知多遠,老人似知他無能為力瞭,這時坐在一處山坳,又在作牛笑啦。鄭一虎費瞭最後一口氣,總算爬上瞭山坳,然而他兩腿一軟,倒瞭下去,巧在離老人不到五尺。
老人笑罷,嗨嗨道:“小子,你這樣年紀輕輕的,竟連我這個老傢夥都追不上,沒出息。”
鄭一虎籲瞭半天氣,胸口仍舊起伏不停,聞言大怒:“老傢夥,還銀子給我。”
老人怪聲道:“這麼簡單?我老人傢費瞭這大工夫才奪到手,哪有那麼便宜就還給你?你有本事就奪回去。”
鄭一虎氣極瞭,猛地又跳起,大喝一聲,撲過去。用力過猛,老人沒有撲到,他自己竟栽瞭一個大筋鬥。老人不知是怎樣離開原來之地,這時仍在鄭一虎五尺之外坐著。鄭一虎從小就在山野滾慣瞭,個把筋鬥不在乎,他可以繼續拼命,然而他卻不再撲瞭,坐在地上冷笑值:“原來你老傢夥是練瞭武功的。”
老人哈哈笑道:“你知道厲害瞭。”
鄭一虎道:“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大笑道:“你想將來報仇?”
鄭一虎點頭道:“決心要報。”
老人大點其頭道:“好的,有志氣,我沒有姓,人傢叫我“銅頭公”,小子,你準備拜誰為師?”
鄭一虎道:“這個你管不著。”
老人道:“不是管的問題,而是看你拜的師傅有沒有功夫。”
鄭一虎何曾想到拜誰為師,這一賭氣,他倒是想到瞭少林枯大師,毫不猶豫地道:“我拜枯大師,他是少林派第一高手。”
大頭老人哈哈笑道:“好禿驢被魔王打敗之後,他把那部少林精華交給你,你這時就想到他瞭,哈哈,他自己都打我不過,叫出你來更不行,你這仇一輩子也休想報瞭。”
鄭一虎恨聲道:“總有人打得過你,隻要聽說有人能打過你,我就拜他為師。”
老人道:“你是為瞭這幾兩銀子?”
鄭一虎道:“銀子事小,但我要拿它作路費尋找父親。”
老人搖頭道:“有瞭錢並不見得路路通,比方說,現在有隻老虎來瞭,你能不能用銀子買它不咬你?”
鄭一虎道:“因此我也要學武功。”
老人道:“這樣如何,我把銀子還給你,另外還答應替你找父親,隻要你拜我為師,跟我學三年。”
鄭一虎想瞭一下,結果仍不答應道:“三年時間太長,我急於尋找父親。”
老人大怒道:“你能找得到?”
鄭一虎道:“找得到找不到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老人大聲叱道:“你失去我老人傢這個機會,要你終身遺恨。”
鄭一虎也大笑道:“你瞭不起,我可不在乎。”老人氣得直跳,銀子也不還,扭身就走瞭。鄭一虎一見大喝道:“你聽著,將來要你加千萬倍還我銀子。”叫聲未斷,老人早已去得沒有影子。
鄭一虎這時想到瞭張大熊,他急急的又回頭跑,但趕到郊外進,張大熊早走瞭。銀子丟瞭,張大熊又未見到,這個打擊太大瞭,鄭一虎垂頭喪氣,他真把那銅頭公恨入瞭骨。沒有錢,路仍得走,好在他已打聽瞭方向,發瞭一會呆,這才舉步順大道向西奔。過瞭界上進入湖南地,不知不覺又天黑瞭。
前面有一鎮,可是鄭一虎沒有銀子,無法落店,住不住客店事小,肚子餓瞭可難受,這時他真的想到討飯瞭。進瞭鎮,館子真不少,經過一傢又一傢,那種由店裡散發出來的肉香酒氣,簡直使鄭一虎的蛔蟲要爬到口邊來。幾次他想進店開口討,然而貧窮的他,討飯還沒有開過張,第一次實在放不下臉,因之愈怕羞愈不敢開口。走呀,走呀!一條獨街快要走完瞭。忽然,他耳中聽到有兩個人在背後說話,回頭一看,見是一男一女,距離近,聲音清晰入耳。
鄭一虎不是富傢子弟,他對江湖人物多少有幾分辨別的能力,忖道:“看面目,這兩個男女不是什麼善類。”忽然想到自己這樣回頭註目很不妥,他趕緊扭回去。街上的行人多,那兩個男女哪會留心到一個臟小孩的頭上去,他們仍舊輕聲談著,那種聲音,當然隔遠一點是聽不到的。
這時那女的似改變瞭正題,正色的道:“死鬼,住不住店?”
男的輕輕的嗨聲道:“還落什麼店,得手後就走。”
女的道:“我們同找一個“窯口”?”
男的道:“不,假如沒有油水,豈不是落瞭空。還是分開來,誰先得手誰就在關帝廟裡等著。”
女的道:“找兩窯口隻怕會搞出風聲,一旦此地有“硬點子”,我們就麻煩瞭。”
男的哼聲道:“你近來愈沒有膽子瞭,這種村鎮上哪來硬點子。”
鄭一虎聽得很確實,他雖聽不懂,但他人聰明,全部會瞭意,忖道:“這兩人不是強盜就是小偷。”他忽然動瞭冒險之心,靈機一轉,慢慢的落下來。
兩個男女過去瞭,他左右一看,見有農夫立在不遠處,於是行過去問道:“大叔請問關帝廟在哪裡?”
農夫看看他,笑道:“要去關帝廟睡覺啦?西鎮口外半裡就是,當心,近來裡面鬧鬼。”農夫認為他是小叫化,故意嚇唬他。
鄭一虎聞言有鬼,心中難免有點嘀咕,然而他下瞭決心,仍舊謝瞭一聲向西街口走,那是他的去向,一點未猶豫。天已全黑,他走到時,發覺那是大道邊,廟不大,也沒有人看守。離廟不遠有幾戶農傢,這時射出燈光,鄭一虎走進廟內,發現裡面還有香火未減,同時十分清潔。廟分前後殿,兩側甚至有廂房,他忖道:“這種地方沒有人住,大概這一帶沒有窮人?”
裡的神座上,坐著關帝君可不小,鄭一虎估計一下,差不多與他一樣高,帝君右面立著周倉,左右立王平,同樣與鄭一虎一般高。鄭一虎忽然喃喃道:“這廟裡的王平周倉是與旁的廟裡不同,頭盔,衣甲竟是穿上去的。”他原先的計劃不知為何,這時立有改變似的,隻見他爬上神座,脫下周倉的盔甲口中又喃喃道:“周將軍,今晚我要借你的盔甲和大刀一用瞭。”
他施出全力,硬將周爺的神像往神座角一推,之後跳下來,面對神座看看,滿意的道:“看不見周倉爺瞭。”他又走到後殿,不知在哪兒找到鍋灰,把臉糊成一團黑。於是他穿上周倉的戰甲,帶上頭盔,手持青龍刀,裝著周倉,立在關帝聖君的右邊。他的計劃很明顯,這天晚上他要裝神弄鬼啦,扮得雖不維妙維肖,然在黑夜裡一看,確有周倉爺那股子勁兒。
不到三更,廟門口忽然來瞭一條黑影。鄭一虎偷偷一看,他緊張瞭,那是所見的那對男女之一,忖道:“男的來瞭,他手中拿瞭一包東西。”那男子一直走到殿上,四處張望,接著又走進後殿。
後殿裡更黑,那男子又退瞭出來,顯然是查過沒有人,於是乎他就坐在神前的蒲圍上,口中也在喃喃道:“刁婆子還沒有來過?”鄭一虎見他肩頭插著一把長刀,紅纓擺動,隱隱露出煞氣,他這下可真有點心跳。
沒有一頓飯久,廟前突然有瞭異聲。那男的聞聲驚起,低喝道:“誰?”
後殿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死鬼,你先到瞭。”
男的聽出是他老婆,問道:“得手瞭。”
後殿走出一個蒙著面的女人,隻見她有手持刀,左手也拿著一個包包,走向男的得意道:“大概不比你少。”
男的道:“走罷,鎮上有白道人物。”
女的喘氣道:“你休息過瞭,我難道就不要休息?”她說著就一顫屁股,坐到蒲團上。
男的似不敢堅持要走,陪她坐下道:“你的包包不小?”
女的格格笑道:“裡面有吃的。”
男的啊聲道:“快拿出來,我還未吃飯。”
女的道:“你沒吃,難道我就吃過瞭。”說著打開包包。
忽然一陣雞肉香,一直飄上瞭神座,鄭一虎不覺的咕嘟一聲竟吞下一口吐沫。就隻這一點點的聲音,突然將兩個男女驚得猛回頭,鄭一虎這下可嚇出一身冷汗。女的面色雖看不出,無疑是害怕瞭,兩眼大睜,瞪著男的問。男的正待開口,可是忽然發現那周倉爺的青龍刀竟在擺動,這可把他嚇得全身發抖瞭。
女的也有所見,她抖得更厲害,身不由己,雙膝跪倒,口中顫聲道:“周倉爺,今晚我們沒有殺人,你老,你老……”男的一見老婆跪下,他還敢看,低著頭,也跪瞭下去。鄭一虎本來就是要裝神,不過他沒有想到盜賊竟如此膽虛,這一來,他的膽子立即壯大瞭,故意又把頭扭動幾下。兩個強盜偷偷的在留心,這一下可把三魂七魄都嚇出瞭竅,跪著的身子更低啦。
女的比男的膽大,她口中仍舊禱告道:“周倉爺,我們知罪瞭,隻求您老饒命……”她說著急向男的道:“快把今晚的東西留下來,從此我們不要再作壞事瞭。”
男的依言放下手中包包,接著又連叩瞭幾個響頭。女的輕輕拉他一把,二人就地轉過身子,竟是膝行下殿。鄭一虎怕他起疑心,手持大刀,硬在神座上略的猛跺一下。兩個男女聞聲大嚇,還以為周倉爺追瞭上來,同時驚叫一聲,拔腿就朝廟外沖,路也不擇,落荒而逃。
鄭一虎摸瞭一把汗,放下大刀,脫瞭盔甲同樣慌張的跳下神座,忙手忙腳,撈起兩個包包就朝殿後奔。殿後有門門外是菜園,他踉踉蹌蹌的整夜不停,一口氣走到天亮。不知走瞭多少路,前面現出一道河流,然而路上仍沒有人行,鄭一虎實在走不動瞭,找個隱秘處,坐下隻喘氣。休息一瞭半天,他又嗅到雞肉香,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將兩個大包包打開。
“啊呀。”他驚叫一聲,原來兩隻包內都是銀子,估計足有百餘兩。那隻烤雞黃黃的,一點未被強盜變動,他拿起來狼吞虎咽。吃完瞭那隻雞,精神也振奮瞭,仔細收拾一下,轉上大道,口中哼著山歌,真是心安理得。
當天晚上,他到瞭湖南茶陵城,買瞭幾套衣服,落店洗澡,一切都隨心所欲啦。此後一連數天都順利前進,但到達湖南衡州時,竟然生起病來瞭。在城中,他還硬挺著離開店,但到路上終於暈倒啦。好在沒有多久,他又醒瞭過來,然而全身發燒,四肢無力,這是他數日來白天中署,晚上受涼所致。
身上有銀子,還有那本已知為武功寶笈的書,他生怕有壞人搶去,於是他咬牙撐起,一步一拖的向路旁僻地行去。地近山區,他行進一座叢林,這時他再也不能動,隻得躺瞭下去,居然糊糊塗塗地睡著啦。不知睡瞭多久,突然一聲轟然大震,竟把他震得連滾數滾,一驚不少,睜眼四顧,疑為做瞭一個惡夢,然而地面仍在搖動,心知必有驚人的多情發生。抬頭看天,原來已到落日的黃昏啦,他暗驚道:“我竟睡瞭一整天。”
第二聲巨震又起,他感到兩耳生痛,身子又滾,心中一急,順手抱住一顆樹。響聲起自林後,他忘瞭自己有病,打起精神,緩緩的向樹後爬去。不久,他爬到林緣時,發現那面是個小谷地。偷偷的向谷中一看,嗨,隻見谷中竟有四人在猛烈開打。
三個古怪的老人圍鬥一個蒙面的巨無霸,奇在三老人中竟有他遇到的“銅頭公”,另外兩個是一胖一瘦,胖的像彌勒佛,瘦的像骷髏。三老人立成犄角,人人一掌護胸,一掌平推向外,動作如推萬斤巨石。腳下也一寸一寸的向前移,但快近巨無霸五尺之內時,三老似被什麼強大無比的彈力彈開一般,蹬蹬倒退,及到退到十丈外才立住腳,接著他們導向前推。
響聲原因,就是三老被彈退而起,鄭一虎眼看其事,真是又驚又疑,他卻不明真理,但想到那巨無霸的力量一定蓋世無雙。巨無霸的動作與三老不同,他是雙手抱拳,身體團團轉,直轉到三老逼近時,他才突然將手張開。天上已升起瞭一輪明月,谷內更明朗瞭,鄭一虎估計雙方已比瞭幾個時辰,這不過是他看的時間。
忽然隻聽那銅頭公大喝一聲:“住手。”另外二老聞聲急退,霎時去得無影無蹤。
“銅頭公,大腹公,靈骨公,原來三公不過如此,從此看來,大哥橫掃天下確是毫無問題瞭。”說完仰天狂笑,簡直有點忘形。笑罷,隻見他突然沖空而起,委時不見。
巨無霸沖起之霎,鄭一虎似看到他身上落下一件什麼東西,心知有異,頓時忘瞭自己仍在病中,不知是不是好奇心支配他,竟然連爬帶滾的撲到谷中。到瞭當地,他發現地上有個小小的怪東西,瓶不似瓶,葫蘆不似葫蘆,一端有蓋,裡面似乎裝著東西。他取瞭很久,好容易將蓋打開,突然有股異香直沖入鼻。
“噫。”他驚奇的叫一聲,舉手搖瞭一搖,覺得瓶裡似水。這時他的燒還未退,口中正好幹得要命,既知是水,不管吃不吃得,張開口,先倒一點嘗嘗。妙,既香又甜,同時一股清涼之氣直透心田。嘗到瞭好處,猛的一口,竟把裡面的東西吸得幹幹凈凈。更妙,須臾之間,他的燒退瞭,痛全好啦,而且感到心身爽快無比,不由大樂。
“哈哈,原來是良藥。”陡地一股恐懼襲上心頭,猛然跳起道:“不好,那巨人丟瞭東西,一旦發覺必會回來,我這時不走,更待何時。”好在想得周到,他把蓋子又蓋上,東西留在原處,之後就拔腿飛奔。
說他細心,其實他真粗心,他為什麼不看看那件東西的外面刻一行古字。憑他的學問,當然是認得那上面刻著:“長生金闕靈液”幾個字跡,如果他看瞭,隻怕他要喜得發瘋啦。他走還不到一個時辰,谷頂真個又來瞭那個巨人,由空降落,形同瘋狂,隻見他大喊道:“我的寶,我的寶,啊!我既有緣得,我,我,為什麼沒有緣吸它!哪去瞭,哪去瞭。”巨人的聲音情同哭訴,可見他急到什麼程度,結果他找到那小瓶,立即大喜若狂。那巨人不知裡面是空空如也,他雙手握緊,生怕丟掉似的,於是他又騰身而起。
鄭一虎一路狂奔,簡直忘瞭形,然而他沒有感覺自己竟如電一般快。及至天亮,他竟一夜走瞭六百裡。他是盲目西奔,隻知方向,不擇路徑,這時向路人一打聽,知道前面是東安城。東安城離他發病的地方有多遠,他不知道,在他心中隻知道走瞭大半夜,奇怪,他再也不感到餓渴瞭。這一天,他想到銅頭公對他說的一句話:“小子,有錢不能路路通,假使這時來瞭一隻老虎,你能用錢買它不咬麼?”於是他開始知道在江湖上沒有武功是不行的瞭,因此,他就利用時間,苦苦研究枯大師送他的那本書。
過瞭湖南就是廣西,這幾天他的腦子完全灌註在那本書裡去瞭,行也想,坐也想,也許他已悟澈其中之妙,有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簡直似個瘋子,在路上,來往的行人看到,沒有一個不認定他是瘋小子。他已不知饑渴,因此之故,每每到瞭吃飯時間不知吃飯,除瞭天黑,那還要恰好有市鎮他才知道落店吃東西,如果天黑沒有店落,他就幹脆走夜路。
這是一個中午,他正走在大道上,仍是低著頭,走得很慢,忽然他後面來瞭兩騎奔馳如飛的快馬,一白一紅。白馬在後,馬背上騎著一個白發白髯的老公公,不過他的精神飽滿,滿面紅光。紅馬背上騎著一個小妞兒,全身紅,肩插劍,長得美極,處處美,美得筆墨難以形容。路人一見馬匹來勢過猛,早已向兩旁閃開,可是鄭一虎竟毫無所覺。
紅馬沖近瞭,小姐發出喝叱之聲:“前面那該死的東西,你還不讓路。”這一聲又尖又銳,鄭一虎聽到瞭,回頭一看,他大吃一驚,避之不及瞭。小妞兒騎術精絕,韁繩一提,紅馬前蹄一起,呼的一聲,人馬竟從鄭一虎頭上跳過去啦。
小妞兒大氣,勒馬回頭,嬌叱道:“你是聾子……”“子”出口,手中馬鞭一揚,啦啦啦,一連三鞭,隻打得鄭一虎抱頭亂竄。路人一見,同時發出喝采之聲。打人還有不同情,反喝采的?原來那小姐兒的鞭法奇絕,響聲清脆,勢如靈蛇,那些過路的竟有多半是內行,因之忘瞭同情而隻顧喝采。
後面的老公公趕到瞭,隻聽他大聲攔阻道:“紫兒,你又打人瞭。”
小姐兒停瞭手,但仍氣道:“打他幾鞭教訓他,免得日後死在馬蹄下。”鄭一虎毫未感到痛,可是羞得滿面通紅,心想,你既然過去就算瞭,大不瞭回頭責備我兩句,犯不著這樣侮辱我。他心中有恨,不自覺的怒目圓睜,緊緊的瞪著小妞兒,他似要認清她。
小妞兒哼聲道:“不服氣是不是?”鄭一虎不由點點頭,但始終不開口。小妞兒叱道:“憑你這副死相,不服又怎樣,我叫白紫仙,住在玉門關白傢堡……”小妞兒說完,拉轉馬頭,飛馳而去。
老公公哼聲道,搖搖頭,大有莫奈其何之慨,他向鄭一虎道:“小哥,你貴姓?”
鄭一虎見他和氣,接道:“我叫鄭一虎。”
老公公道:“小孫女剛才冒失,希望小哥見諒。”
鄭一虎淡然道:“這年頭弱肉強食,我不唯見多瞭,而且也受夠瞭,老丈,你請罷。”老公公覺出他這幾句話含意深長,同時更看他不是平凡之人,立知日後必有麻煩,搖搖頭,又嘆瞭一聲才去。
這時旁觀的人中,有一個中年人面色嚴肅的走近鄭一虎道:“小子,你可知道這老人和小姑娘是誰嗎?”
鄭一虎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我有能力的時候再去拜訪。”
中年冷笑道:“你別作夢,你不檢討自己態度還想報仇。他是“西塞之父”,小姑娘是他最心愛的孫女,人稱“西域鳳”,連武林三公都對這老人敬畏二分。”
鄭一虎冷笑道:“難道他孫女打過我還要向他叩頭?他管教不嚴,徒負虛名。”
中年人嘿嘿笑道:“小子,我也是玉門關人,這倒要看你將來報仇瞭。”鄭一虎不再理他,舉腳再行。
是日夜晚,鄭一虎落在廣西金城,可是真巧,他擇來擇去,竟擇到那祖孫二人所落的客店,當他吃過飯走進自己的房門時,忽聽後面有個小姑娘呸聲道:“盯上我啦,今晚倒要小心,人傢來報仇啦。”
鄭一虎回頭一看,確是那個小姑娘,他沒有理她,順手將房門帶上。從比以後,“弱肉強食”四字在他腦子時刻激蕩著,愈感到弱者可悲,因之他對練武的決心堅不可破瞭。不久,店中突然人聲大嘩,他不知發生什麼大事,由床跳起,急急開門外望。忽然他看到兩個大漢,身上帶著傷,血還在流,後面跟著很多人。
“對面房子第三間。”一個青年追上來,告訴那兩個大漢。兩個大漢面色蒼白,大概是流多瞭血,他們依著青年指點,直朝那第二間房門行去。
當二人還沒走近,那房門開瞭,居然出來那小妞兒,她一見兩大漢,似乎也吃瞭一驚,嬌聲問道:“五叔,六叔,怎麼瞭?”
前面大漢立住瞭,問道:“紫仙,爺爺還沒回來?”
小妞兒點頭道:“大概要明天才回來,五叔,你們到底怎麼瞭?”
後面大漢接口道:“我們經過越城嶺,遇上兩個無名小輩攔路打劫。”
越城嶺距此不遠,小妞兒大聲道:“這樣近,城裡怎麼毫無消息,是兩個什麼樣的人?”
前面大漢道:“進房再說,總之對方的武功高深莫測。”房中說話聽不真切,加上門口又擠滿瞭人,鄭一虎一時好奇,他也走到對面門口,擠進去。兩大漢正好坐在門裡正面,鄭一虎還可看到,這時正在吃藥,敷藥,忙個不停。
那小妞兒一看門口人多,跳起來道:“你們走吧。”啦的一聲,門關上瞭。
當此之際,忽然有個人在鄭一虎背後冷笑道:“夠神氣。”鄭一虎偷偷回頭,發現那竟是個英俊的書生。
大傢一見關門,於是乎都散瞭,鄭一虎卻跟著那個青年,顯然想探探消息。青年一直向前面走,結果落在客堂的一角,他竟喊酒保要菜、要酒瞭。未幾,門口又進來一個青年,書生一見就起身招呼道:“二哥,我在這裡。”
那青年聞聲側顧,笑道:“老三,你怎麼在這裡喝酒?”
書生道:“二哥,白天鵬和白天鶴今天竟栽到傢啦,我是追他們的。”鄭一虎一看食客仍不少,他一面聽,一面也到那邊角上的鄰桌去,同樣叫酒叫菜。
這時那青年坐下道:“早看到他們進城,不料你先到。”
青年說:“這件事,等大哥回來就明白瞭。”
書生駭然道:“大哥去越城嶺瞭。”
青年道:“他今早送走張大熊的時候,正是越城嶺這條路,他怕老張遭險,因之前去看看。”
鄭一虎聞言一怔,立即向青年拱手道:“兄臺,我是張大熊的義弟,請問……”
他還未說完,那青年就打斷道:“你叫鄭一虎。”
鄭一虎聞聲道:“是的。”
青年道:“糟糕,你義兄一路打聽你的下落,他今早走瞭。”
鄭一虎大急道:“有危險嘛?”
青年道:“很難說。”鄭一虎拱手告退,他酒也不喝瞭,立即要回房去。
青年急急道:“你去哪裡?”
鄭一虎道:“我住在這店裡。”
青年道:“令義兄與我們是好友,你不要離開,明天我們送你過越城嶺。”
鄭一虎口中答應著,再拱手告別,但他心中卻另有打算,回到房裡,立即叫酒保算帳,顯然他竟要冒險去瞭。一點不錯,他算完帳,付過銀子,一個人事起行李,偷偷的出城去瞭。張大熊以義待他,鄭一虎銘刻在心,他不問自己有無力量,但心中覺得非去不可。越城嶺到底距城有多遠,鄭一虎不知道,兩腿加勁,一意前奔,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得多快,假使有人看到,準會認為他是一隻飛鳥。不到一個時辰,前面有一峰擋道。
鄭一虎看到瞭,喃喃道:“大概到瞭,真不遠。”一路上毫無動靜,他就直朝峰頂奔去。
未到本峰,突然有人大喝道:“什麼人?”鄭一虎聞聲大驚,走也走不動瞭,話也嚇得答不出。
接著他面前出現一個大漢,問道:“你是什麼人?”
鄭一虎見其長相雖猛卻不惡,當下壯瞭壯膽道:“我是來尋義兄的。”
大漢見他是個小孩,立即消瞭敵意,再問道:“你義兄叫什麼名字?”
鄭一虎道:“他叫張大熊。”
大漢點頭道:“有這樣一個人,你跟我來。”鄭一虎跟著他轉進一座森林,忽然發現裡面有燈光,知道要到瞭。大漢忽然停步,揮手道:“你朝燈光行去,不可亂走。”
鄭一虎依言行去,原來那森林中一處空地,在空地上搭瞭一座大草房。他走近時,聽到裡面竟有很多人在談話,於是他張口大叫道:“大熊哥,大熊哥哥……”
草房裡聞聲,立即走出張大熊,一見鄭一虎,竟是驚喜道:“一虎,你如何能來……”他有說不出的高興,亦似有滿肚子活要問,但忽然停住,撲出抱住鄭一虎道:“快告訴我,這段日子你在那裡?你又如何來到這裡的?”鄭一虎不管有無外人,他把一切經過,詳詳細細的告訴張大熊,可是說得急,居然也漏瞭不少。
張大熊高興道:“旁的不說,你在關帝廟那一手太絕瞭,也太妙瞭,你要知道,據我想那兩個男女是“勾漏會陰陽道”,他們的武功極高,想不到栽在你的手中。”
鄭一虎道:“我是沒有錢吃飯,被迫冒險的。”
張大熊道:“傻子,銅頭公是當今武林第一流的老前輩,別人求也求不到,你怎麼不拜他為師。”
鄭一虎道:“他搶我的銀子,害得我沒有飯吃,我恨他。”鄭一虎說到這裡,忽又接下去道:“大哥,還有什麼公的,我想不起瞭,他們三個比一個巨人,結果沒有分勝負就走瞭,你說那巨人是誰?”
張大熊張大眼睛道:“我不知那巨人,一虎,這事是真的嘛?”
鄭一虎道:“我親眼看到的,那還有錯。”
“三公聯手,是武林絕聞,聯手不勝,簡直無入相信,你千萬不要再提瞭,免得人傢罵你胡說亂道。”
鄭一虎點點頭問道:“你為何在此不動,我聽到一個青年說他大哥送你的事,因此我就冒險來找你。”
張大熊道:“我們不少人都在此,但沒有危險,因為人傢不是對付我們。”
鄭一虎輕聲道:“是怎麼一回事?”
張大熊輕輕的拉他一把,悄悄的道:“這裡有兩個大豪傑,往日沒有字號,他們自稱為“鋼鐵雙俠”。鋼俠有二十歲,鐵俠還不到二十歲,他們有十八個武功高強的手下,號“十八羅漢”,他們所劫的是官傢,富戶,甚至黑吃黑。”
鄭一虎道:“那為何白氏兄弟又負傷?”
張大熊道:“白傢堡人太神氣瞭,雙俠不服,加之白氏兄弟經過這裡逞能,因此大敗。”
鄭一虎道:“大哥被拘束在此?”
張大熊道:“大概是的,你要知道,綠林作案,不問當劫不當劫,隻要經過他的地盤就不許動。反抗則比,不抗則留,非等到他們離開後才能走。”他說完,拉著鄭一虎向草房走去道:“我帶你會會“瀟湘三義”老大,你在店中會見的書生是老三祝文,青年是老二黃香,大哥叫葉萍,他們都是疏財重義之人。”進瞭草房,隻見裡面三五成群,老少都有。
一個高大的壯年這時向張大熊笑著迎上道:“這就是張兄義弟嘛,真巧,他到來找你瞭。”
張大熊哈哈笑道:“快喊葉大哥。”
鄭一虎見過禮道:“葉大哥,二爺和三爺正在店等你回去哩。”
葉萍笑道:“老弟,那沒有關系。”
張大熊笑向葉萍道:“葉兄,我這義弟連一點功夫都不懂,你得指教兩手。”
葉萍大笑道:“張兄,這你就高抬我瞭,有你這位義兄,鄭弟弟還怕學不出拿手貨。”
他們走到一隻桌子旁坐下,鄭一虎驚奇道:“這種地方還有桌椅?”
張大熊笑道:“不但有桌椅,後面還有睡覺的地方哩,吃有吃,喝有喝,我們是客呀。”
正談著,忽有一個大漢走到草房門口拱手道:“諸位,請忍耐一霄,明早我們就送客。不過今晚有“西域鳳”要來,到時希望諸位袖手旁觀。”說完再拱手,轉身而去。
葉萍鄭重向張大熊道:“好戲開鑼瞭,那個小妞一來,隻看雙俠的功夫瞭。”
張大熊笑道:“我們眼福不淺,快點養好精神,這場非打到天亮不可。”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嬌喝聲:“被困的人都出來,我們救你們下山。”草房中人聞聲,齊向外面奔出。
葉萍噫聲道:“這是西域鳳,我們也出去看看,馬上就要開始瞭。”
鄭一虎忽然一拉張大熊道:“大哥勿動。”張大熊駭然道:“為什麼?”
鄭一虎道:“我們不理她。”張大熊忽然想起他說起的經過,笑道:“好,你有志氣。”
裡面的人都出去瞭,連葉萍也到瞭門外,詎料忽然黑影一晃,鄭一虎面前竟立那小妞兒:“你為什麼在此?”鄭一虎見她有點詫異,冷聲道:“高興。”
小妞兒格格笑道:“我救你來瞭。”鄭一虎哼聲道:“我不領情。”
小姑娘呸聲道:“我救錯瞭也不救你。”鄭一虎轉過頭去道:“我總有一天叫你流眼淚。”
張大熊怕出事,喝聲道:“小虎住口。”小姑娘冷哼一聲,又一閃出門。但在這時,門外有人朗聲道:“姑娘,請賜教。”張大熊聞聲,輕輕一拉鄭一虎道:“鐵俠來瞭。”隻見草房前的空地上立著一個蒙面少年,他手中倒握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