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奔流的葬天江,隨著春夏二季的潮汛過去,江流漸漸平緩。又是一年風調雨順,秋高氣爽時瓜果豐收,然而中原大地的洶潮遠比暴雨連綿決瞭口的葬天江還要可怖得多。
燕國調兵遣將已有數月。北方草原的胡人被打得支離破碎,生計堪憂,再無力南侵。征戰草原的驍騎陸續被抽調南下,厲兵秣馬。然而一年多前的燕盛之戰被盛國偷襲吃瞭大大的暗虧,對新登基躊躇滿志的燕皇而言,不啻於奇恥大辱。燕國皇廷裡也有反對之聲,近年來連年征戰,國力消耗甚巨。盛國趁冬季突襲,又讓葬天江邊五十餘座城池誤瞭春耕,一整年顆粒無收。僅靠著關中一帶的糧食收成,不足以支撐一場國戰的巨額損耗。
原本燕國收繳瞭祝傢資財之後,倉廩充實國庫滿滿,但經前年燕盛一戰又虧空瞭大半。這一場國戰若不能取得全勝,整個國傢的府庫錢糧都要受到深遠的影響。
新登基的燕皇也曾猶豫過,彷徨過,最終還是力排眾議。聖命大將軍丘元煥為兵馬大元帥,太仆、征南將軍蒯博延為前部先鋒,起大軍共四十萬征討盛國。一時間,沿江的十餘座城池裡人馬如蟻聚,戰船密佈江面,旌旗如火,耀武揚威。
早有防備的盛國屯軍於夷丘,厄口,柴郡,濡口四城,與燕軍隔江相望。
葬天江延綿萬餘裡,幾乎橫跨整個中原大陸,但江流濤濤,適於大軍橫渡的也不過這幾處地方,其中夷丘更是重兵守護。葬天江自江州向東,一路穿過連山疊嶂,回旋湍急,一直到瞭西陵峽口方才平緩。夷丘城正在這個峽谷口邊,可謂扼守葬天江之咽喉。無論防燕還是防秦,都是重中之重的要害之地。
燕盛兩國烽煙四起,唯獨大秦按兵不動。霍永寧奪取江州,徹底將梁傢斬草除根之後,大軍屯於江州諸郡。但據探子的回報,秦軍就地休整屯田以期恢復國力,也不置辦戰船,大體是個坐山觀虎鬥,借機休養生息的意思。
「跟料想的差不多,霍賊無力用兵大軍不動,隻會看情況撿些便宜。」
「那且暫不去管他。燕國那邊怎麼樣?」
韓歸雁抹瞭抹額頭的香汗道:「燕軍來勢洶洶,看樣子,欒楚廷出瞭血本志在必得。」
「那……」
「尚不知燕軍何時開戰,按時刻來算不會太久。蒯博延這個人用兵兇悍狠厲,我猜測一開戰就成決戰之態。」韓歸雁對戰事並無把握,說話時不無擔心。
「不用猜測,必然的。」吳征把目光從地圖上移開道:「玦兒說過,欒楚廷這個人心氣極高,有點好大喜功。燕國歷代皇帝勇武,他新皇登基就吃瞭虧面子擱不下,這次動兵背後給丘元煥蒯博延授意都少不瞭。蒯博延也急著要接丘元煥的班,這一戰必然慘烈。」
冷月玦當年差一點就成瞭燕國的太子妃,現下說不定就會是皇後。結果被吳征竊瞭芳心,在成都還惹得吳韓二人好大一陣不愉快。韓歸雁白瞭吳征一眼道:「而且燕軍用兵的天時不太久。待來年三月葬天江源頭冰融雪化,春水漲江池,燕軍還不能在江南站穩腳跟的話,自然要退去。短短五六月的時間,正巧是蒯博延的用兵風格,快,狠,兇悍。上一回吃瞭虧的可不僅僅是新帝欒楚廷,初出茅廬的蒯博延也沒能建功立業。嘿,這君臣二人都憋著一口氣,有點一拍即合的意思。」
「反正二哥在,沿江一線本來就有地勢之險,暫時不用擔心。對瞭,二哥安排瞭沒有?我們什麼時候動身?」燕盛兩國磨刀霍霍,吳府上下全都按兵不動,吳征多少有些坐不住。
「你們都聽我的,眼下不是時候,不著急。」韓歸雁背著雙手踱步,一副吳府大夫人的架勢威嚴道:「好鋼用在刀刃上,軍士搏殺的事情,還未到緊急時刻用不著我們。」
今日吳府上下氣氛凝重,眾人看她裝腔作勢的樣子都笑瞭起來。
打趣瞭一回,韓歸雁又伸出細長的纖指在地圖上畫瞭一個圈道:「暫不能確定燕軍在搞什麼名堂,厄口,柴郡,濡口三城都囤有重兵,唯獨夷丘一帶兵力少乏。照常理論,從這一帶渡江僅次於柴郡渡口,燕軍也該有重兵在此,就算不渡江也要守好關隘。」
「那肯定是有什麼名堂瞭,猜不透的話,我們可有應對之方?」
「按我哥的意思,燕軍不囤兵,我們也不囤。按兵力論,我們本來就不如燕軍,過於分散反而不利,容易被牽著鼻子走。我猜過去,夷丘一帶要仰仗我們陷陣營去牽制瞭。」韓歸雁在盛國已威望素著,戰事將起居然還被留在府中,明顯還有大用。夷丘一帶防守壓力巨大,韓傢兄妹倆大體有個分工,由韓鐵衣指揮沿江戰線,夷丘要處就交給韓歸雁去打理。
「燕國這樣佈置,大體是要誘霍賊那裡出手!」吳征適時道:「秦國想坐山觀虎鬥,我們不開心,欒楚廷也不爽。這一回開戰咱們沒本事禦敵於國門之外,隻能放進來打。燕國將門戶打開,霍賊多半忍不住要來搗亂。」
「說得那麼肯定,你怎麼有把握?又是玦兒告訴你的?」
「不是,我猜的。」吳征搖瞭搖頭,眼神卻牢牢盯在夷丘一帶的地圖上道:「霍賊不會動用大軍,小股的部隊在這裡正好有大用。不是說咱們建起陷陣營之後,燕秦兩國都依樣畫葫蘆。以前我們在秦國召集群雄締結盟約全便宜瞭他,多半這時候要拿出來用。」
夷丘一帶山道極多,延綿五百餘裡山險水疾,大軍在此展不開陣型,本就易守難攻。韓鐵衣在這一帶暫時不佈置大軍也出於這方面考慮。燕軍不以夷丘作為先期主攻也是一樣的想法。
「這裡燕軍也不可不防!」韓歸雁指著夷丘狹長延綿的江流道:「再過兩月到瞭枯水期,夷丘一帶水淺,燕軍若渡江不利轉攻此地也在情理之中。到時候這處看似安逸的夷丘轉瞬間就成瞭血海滔天之地大有可能。」
「喲,說得那麼熱鬧呢!」一傢人聚在花廳,唯缺祝雅瞳。
已經到瞭掌燈時分美婦才姍姍而回。軍情緊急,盛國朝堂上下都忙得團團轉。韓歸雁一回府就召集眾人,隻來得及喝上兩口水。祝雅瞳掛瞭個戶部侍郎的名頭,平日不怎麼參與朝政,到瞭緊急時刻一樣拖不瞭幹系。朝堂裡除瞭將軍們之外,最忙碌的便是戶部。這時候安撫百姓,補給糧餉,規劃糧道給前線充足的保證,重要性絲毫不弱於浴血廝殺的將士。於是祝雅瞳也忙得不可開交,至天黑方回。
「夫人回來瞭,快來坐。」韓歸雁在祝雅瞳面前異常乖巧。
「不忙。」祝雅瞳白瞭吳征一眼道:「雁兒忙瞭一天不累麼?連衣甲也不讓人換?」
吳征攤瞭攤手無奈道:「她回來瞭就著急忙慌地召集議事,讓她換瞭衣甲吃點東西也不。」
「人傢這不是等著祝夫人回來瞭再一起開飯嘛。」韓歸雁討好賣乖不遺餘力,眼珠子轉瞭轉,朝地圖瞄瞭瞄,終究還是把滿腹言語咽瞭回去。
「你們等一會兒,雁兒隨我一同換瞭衣再繼續。官服穿瞭一天都不舒服,別說盔甲,真是……」
吳征咧嘴一笑,從前祝雅瞳是獨寵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越發會疼人,府上的每一位她都愛得很。眾人憋著笑等候,好一會才見二人攜手來到。換去瞭嚴肅的盔甲與官服穿上長裙,一個搖曳多姿,一個長腿翩飛,著實養眼。
地圖被高高掛在花廳,大桌上擺滿瞭佳肴慰勞忙碌瞭一天的主人們,柔惜雪面前還有單獨的四樣素菜。即使最艱難的時光裡一傢人依然相互扶持,到瞭眼下又是兩國劍拔弩張,但吳府裡每日都有溫馨之時。
祝雅瞳瞄瞭瞄倪妙筠,一本正經道:「妙筠什麼時候回府?」
倪妙筠吐瞭吐舌頭,滿面通紅道:「我說我今夜住在陷陣營裡……」
吳府早就給倪妙筠備好瞭一間小院,但女郎每夜若無他事,還得乖乖地回傢。按理吳征早就該上門提親,但要事接踵而來,這時候也操辦不得,隻好委屈她每日地來回奔波。好在女郎甚愛呆在吳府,一天跑上三五回也不覺心煩。
「妹妹別委屈,等這一戰打完,老爺風風光光地把你娶過來,省得每日來來回回地跑。」陸菲嫣已知煙波山上有專為她準備的聘禮,裝作不經意地透瞭點口風。
倪妙筠害羞,姐妹們就算說正事也忍不住要揶揄她兩句,果然倪妙筠臉兒更紅瞭,低著頭嘟唇不依。
用過瞭晚膳,一傢人又說瞭好一會,眼看月上中天,花廳的門扉被叩響。
「老爺,小人本不該打擾,可是,可是……」趙立春一臉惶急,額頭的汗水都來不及擦慌慌張張道。
「快說!」
「韓……韓老將軍好似……不太好……」
吳征跳將起來風一樣沖瞭出去,祝雅瞳與陸菲嫣隨後,韓歸雁撒開長腿狂奔。一傢人魚貫而出,焦急間又盡力放輕瞭步伐,唯恐打擾瞭韓克軍。
老將軍年歲已高,青壯時常年軍旅跋涉,戰場廝殺,落下一身的傷病。老來又歷經喪傢喪子之痛,來瞭盛國雖頤養天年,終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韓歸雁在院子前嬌軀顫抖,吳征攜著她的手點瞭點頭,推開院門,兩人一同輕輕進入。
韓克軍老態龍鐘,昏濁的雙目裡流著淚,下頜震個不停,口中念叨著些含混不清的話語。
「爹。」韓歸雁強自鎮定跪在床前,拉起父親的手,隻覺觸手冰涼已瘦得皮包骨頭。女郎忍著淚水輕聲呼喚道。
「雁兒……」韓克軍吐著濁氣,雙目微睜又無力地合上,若不是吳征內力深厚耳力過人,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爹,天色已經晚啦,您早些安歇,還在想什麼?」老人一旦到瞭最後時光,死亡總是來得毫無征兆,韓克軍出氣多,進氣少,幾乎到瞭彌留之際。明知父親一旦睡著,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但韓歸雁還是希望他能在睡夢中疏無痛感地安詳離去。
「不想歇……爹快要不成啦……怎麼隻你一人在,是啦,鐵衣在軍中……甲兒……甲兒怎麼不來看我……」
韓歸雁急忙捂住雙唇不敢哭出聲來,韓克軍滿心遺憾與不忿,即使彌留之際仍在想念英勇陣亡的長子,她身為女兒,又怎能不心碎。
「韓老在上,小子吳征有事想求韓老同意。」吳征雙膝跪倒匍匐在地朗聲道。其聲雖不響,中氣十足,意態嚴肅,且聚音成線滾滾而入韓克軍耳中。
韓克軍一驚,混沌的腦海清明瞭些,喃喃道:「征兒也來瞭……」
「嗯。韓老,小子愛慕韓歸雁已有多年,一片赤誠丹心天日可鑒,小子想求韓老將歸雁小姐下嫁給小子,請韓老允可。」
「哦……當然,當然……你很好……待雁兒也很好,老夫當然允可。」韓克軍又睜開瞭眼,嘴角艱難露出絲笑意,可目中的遺憾仍無法稍有添補。
「謝韓老……不是,謝嶽丈大人……」吳征結結實實磕瞭三個響頭,一臉喜色道:「嶽丈在上,小婿還有一件事。」
「允的,老夫都允的,不必多言……」
「要,此事必須嶽丈允可。」吳征不待韓克軍搭話,膝行向前拉著韓歸雁的手十指相扣道:「嶽丈,今後小婿與雁兒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姓韓……」
「什麼?」韓克軍重復青春一般忽然坐起,雞爪般的雙手抓著吳征的肩膀顫聲道:「你……你說什麼?都……姓韓?」
「嗯。」吳征微笑點頭,扶著韓克軍的雙臂助他穩住身形道:「隻要嶽丈答應,此事就這麼定瞭。」
莫說當朝的風氣,就算吳征記憶中的前世都極少有冠母姓的,除非是入贅的女婿才會無可奈何。韓氏一門原本人丁興旺,但韓城已滅滿門不存,韓鐵甲陣亡,韓歸雁是女兒身。韓鐵衣雖視同己出畢竟不是親生,再怎麼疼愛也差瞭些味道。以吳征眼下的身份地位忽然提出此法,令韓傢有後,實在大出韓克軍,甚至是韓歸雁的意料之外。
韓克軍回光返照,腦中清明如坐鎮軍中一般,他老淚縱橫道:「好……好……不對,不對。你娘,祝夫人答應麼?」
「答應的,小婿做主,一定答應的。」吳征還是微笑點頭,示意老人放心。
「好……好……這份恩情,韓傢還不上咯……嘿嘿,韓傢有後,老夫有後瞭……」韓克軍垂垂軟倒,韓歸雁忙摟住父親的肩膀助他躺下。
韓克軍激動之下消耗甚大,躺倒之後連連喘息許久才又睜開眼來。這一回目光清明有神,雖仍是出氣多進氣少,但已瞭無遺憾。他用力擠出個笑容道:「有賢婿這一言,老夫心願已瞭,你們不用難過……老夫走瞭之後不必大操大辦,一切從簡即可……鐵衣還在軍中,暫時瞞著他不可擾亂軍心,日後他若怪罪就說是老夫的意思。」
「爹,都依您說的辦。」
「嗯,老夫放心瞭……」韓克軍長長嘆息一聲,又閉上瞭眼歇瞭許久又道:「你們也不必依什麼禮法守孝,該成婚就成婚,該生孩子就生孩子,趕緊多生幾個大胖小子,老夫在天之靈也會很高興。」
「是,爹爹。」韓歸雁忸怩道:「吳郎和雁兒的意思,現今戰亂頻頻,想等今後天下太平瞭,再,再想傳宗接代的事情。」
「對對,也對,哈哈,老夫心急瞭……你們想的沒錯,有這一府同心協力,定能早日助天下回歸一統。」
這一夜韓克軍歇一歇,又與親人說上幾句,歇的時間越發長,說的越來越短。終於到瞭深夜時再也沒有說話,在吳府眾人圍繞床邊的陪伴下,嘴角帶笑與世長辭。韓歸雁失聲而哭,但怪的是無論哭聲還是女郎的內心,傷悲均遠不及自己想象的多,似乎父親含笑九泉讓自己身上遺憾都減輕瞭許多。
次日天黑吳征親自去瞭一趟皇宮,將韓克軍離世的消息告知張聖傑。皇帝愕然後也自神傷,依韓克軍的遺願,皇宮暫時秘不發喪,留待戰後再行祭祀。至於追封侯位等等厚祿賞賜也當即定瞭下來,隻待日後再頒聖旨。
「吳兄啊,又要累瞭你瞭。」皇帝屏退左右,隻留吳征一人在禦書房,道:「青蘇城那裡的安排,還滿意否?」
「柳太守為人正直體恤百姓,辦事也牢靠,將來定會對昆侖派有好處。青蘇城發生的事情實屬無奈,陛下不要太苛責他。」
「哈哈,就是看他可靠才讓他去青蘇城坐鎮。本來還頭疼怎生讓他一輩子老老實實呆在青蘇城,眼下也不用想瞭,他自己也絕瞭再升遷的念頭。」張聖傑抿瞭口茶道:「這一回他犯瞭事,我雖罰瞭他五年俸祿補償給死難的百姓,也給他加封瞭個鹿城亭侯的爵位。料想他不會心生怨念,老老實實地做青蘇太守來還吳兄的恩情罷。」
「那真要謝謝陛下恩德瞭。」五年俸祿雖多,與封侯的榮耀與世襲三代的食祿一比簡直九牛一毛,這份厚恩必然換得柳康平在青蘇城肝腦塗地。
「一個亭侯的食邑而已,比起吳兄對大盛的恩德也是九牛一毛。」張聖傑忽然蕭索下來抬頭望天,又看瞭看吳征。
吳征知道他心中想什麼,一國不容二主,張聖傑無論方方面面,都比懶散愛玩的自己更適合做一國之君。他笑道:「我自有安排,張兄不必擔心。眼下先把這一戰打贏瞭再說,待中原平定,天地廣闊我自有去處。」
「嗯。」張聖傑低頭道:「能有吳兄這樣的朋友,真是我一生之幸。可惜……哎,吳兄你不知道,當瞭皇帝之後比起從前全然不可同日而語,哪裡還能有什麼逍遙日子過,有時候我還真羨慕吳兄。」
「哈哈,張兄使命所在,安安心心做個好皇帝。」
「不說瞭,不說瞭。」
張聖傑擺瞭擺手,兩人談興已盡,軍政要事又一大堆,張聖傑還要忙碌,吳征便告辭而去。
三日之後,紫陵城宵禁。吳府尋瞭塊風水寶地,借著宵禁悄悄將韓克軍遺體運出城外安葬。依著老人傢的意思一切從簡,連陵墓也隻待今後再修建。
忙完瞭一切回到府裡,一傢人都十分疲累,聚在花廳裡喘口氣喝口茶。吳征一聲不吭地出神,玉蘢煙喚他才回過神來,眨瞭眨眼道:「我……是該娶幾房娘子瞭。」
目光先看顧盼,看得小丫頭滿臉通紅,再看陸菲嫣,又看韓歸雁,倪妙筠,一路看下去似乎在說你們幾個給我等著,一個都跑不瞭。
陸菲嫣一陣緊張,她早絕瞭再嫁人的念頭,剛想沖口而出管我什麼事,看我做什麼,猛覺不妥,生生把話又憋瞭回去。可是武功太高也不全都是好事,眼角餘光還是看見吳征嘴角邊神秘又得意的微笑。美婦心如鹿撞,一個勁地暗暗自言自語,不可,萬萬不可。
「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我和你們都約定瞭的。」吳征目光一旋,最終還是落在陸菲嫣與顧盼母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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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盡,葬天江邊終於響起徹天的戰鼓聲,就像幹柴遇著烈火,被憋得膨脹到瞭極限的空氣炸裂開來,一轉眼就成燎天之勢。燕軍主攻濡口,不像大喊一聲隔岸就能聽見的柴郡,這裡江岸不寬不窄,極易展開陣型,戰船又不需橫渡太過寬闊的江面。騎軍無敵的燕兵在江面上戰鬥力要打個大大的折扣,此前操演時都常常被隔江看見的盛軍嘲笑。
騎慣瞭高頭大馬的燕軍操演進展不快,從常理而論本該多練上那麼兩三年再行南征。但燕皇欒楚廷切齒痛恨,仗著燕軍戰力強悍經驗豐富,兵馬又多。再者盛國國力發展迅速,短短兩年天翻地覆,欒楚廷也擔憂再任由盛國安心休養生息下去,過兩年更加難以制服。
君有令,臣效死命。蒯博延作戰風格已不僅是果斷,堪稱兇悍狠厲。當年初出茅廬的他就敢以人命填的方式攻城,雖功虧一簣,但是責任也不在他一人。也因此才深受欒楚廷信賴,短短一年官至九卿,此戰也被授予先鋒要職,總督沿江一帶的前線兵馬。
韓鐵衣立在盛軍旗艦「江王」之上,看著江心正在激戰的兩軍,眉間大感憂慮。
盛國久居江南,葬天江就是全國的生命線,多年的經營下來戰船無數,且配置齊全各具其職。反觀燕軍的戰船除瞭近兩年新造的一批之外,大都是收編沿江漁民手中的船隻進行改造。比起盛軍遮天蔽日一般的艨艟巨艦,來勢洶洶的燕軍似乎弱勢許多。盛軍信心十足,但打起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盛國的巨艦在江心橫沖直撞,燕國除瞭些新造的巨艦之外,別的小船根本不敢正面抗衡,就算是輕輕磕上瞭也是船翻人亡的下場。但這些小船在盛軍面前猶如蟻聚,一艘艘卻極為靈活。掌舵操槳的船夫熟練地扳著船槳與船舵,在盛軍巨艦之間穿梭,來去自如。
這哪裡還是操演時看見的,時不時船隻都會在江面上打橫的燕軍水手?
更糟的是,燕軍每條船上都配備瞭大量弓手。這些弓手雖在江面風浪上遠不如盛軍站得穩,但他們弓馬嫻熟,借助船小輕靈與強攻硬弩,屢屢發出一輪輪的箭雨。盛軍龐大的樓船反倒成瞭巨大的靶子,交戰半個來時辰,許多樓船船身與甲板上都插著密佈的箭枝,船上的軍士水手多有傷亡。
盛軍一樣英勇屢屢還擊,也及時派出許多小船意圖延緩燕軍的穿插。但燕軍的水手駕船之能居然不在水性嫻熟的盛軍之下,兩軍纏鬥在一起,燕軍的勇武多少彌補瞭些不善水戰。無論是弓手對射,還是短兵相接,盛軍都沒占到便宜。
「好一個蒯博延。」韓鐵衣下瞭幾道軍令,陣型連變都無法改變盛軍被壓在下風的勢頭,他將手中令旗一揮道:「鳴金收兵。」
金鑼之聲大響,盛軍射出連天的箭雨暫緩燕軍攻勢,雖形勢不利,退軍時仍依陣法徐徐而退。蒯博延見狀也不追擊,收兵退去……
沙塵揚天,蹄聲震耳,背上插著旌旗的騎手一路狂奔。那馬兒已跑得口吐白沫,騎手兀自揮鞭不止,催促著馬兒前進,一路煙塵滾滾地沖向陷陣營。
「開門!開門!緊急軍報!速速開門。」
守營的軍士遠遠聽見呼喊聲,又見他身後的令旗,慌忙將營門打開。騎手闖進營門滾鞍下馬,踉踉蹌蹌朝中軍大營奔去。
「何事?」
「稟韓戍邊將軍大人,鎮東將軍統兵與燕賊連戰三日皆處下風。初戰不利敗績,特制緊急軍報,命小人飛報將軍!」
「初戰不利?」韓歸雁錯愕道,趕忙接過報章展開閱覽……
世人無論是誰,做什麼事情都講究個彩頭,交戰更是如此。初戰敗績極易給軍士們心理上帶來陰影,韓歸雁看著軍報,一雙鋒眉越鎖越緊。
戰報第一時間奏至朝堂上必不可少,初戰不利的消息也很快傳遍瞭紫陵城。戰事已啟,且盛國最為拿手,最能給百姓們信心的水戰都落在下風。但韓歸雁軍令未下,吳府巍然不動。
韓鐵衣早已出征,連國師費鴻曦都親臨前線以緩解丘元煥與蒯博延兩位絕代高手的壓力,不僅府外頗多議論紛紛,吳府裡也急得要老命。
「蒯博延不僅征召葬天江沿岸的船隻改造後充作戰船,連水性精熟的漁民也都一同征召入伍。這些駕船的水手全都不是燕軍,而是臨時征召來的漁民!」韓歸雁驚嘆道:「也不知他用瞭什麼方法,能讓這些新入伍的漁民不懼刀槍劍戟。」
「這人這麼狠心?」漁民被征召入軍臨陣磨槍上陣,激戰下來必然損失慘重,葬天江一帶城池州郡裡百姓恐怕不少要妻離子散。要知道,盛國入侵時雖免不瞭平民傷亡,但盛軍可沒故意對無辜百姓下過手。
「不僅僅是這樣!你知道麼?燕軍在戰船上到眼下還站不太穩,他照樣開戰!」
「為什麼?」吳征愕然,皺眉道:「欒楚廷給的壓力太大,不打不成?」
「那是一方面,也正巧給他個借口而已。這人善用一切機會達成目的,且手段極狠!」韓歸雁驚嘆著道:「還記得壽昌與陵江之戰麼?燕軍被你斷瞭糧道補給不濟,他就敢派軍士日夜攻城,一面消耗我們的兵力,一面也消耗燕軍減少糧食的支應。這一次也差不太多!」
「以戰代練?」吳征眉頭一皺猜疑道。
「以戰代練!」韓歸雁確信道:「二哥傳回來的戰報就是如此!」
「二哥壓力很大啊。」吳征搖頭道:「燕軍本就勇猛,被蒯博延拿鞭子在背後趕,打不瞭多久燕軍水性也就上來瞭……雁兒,你確定咱們還要窩在這裡?」
「等!不用急,二哥沒那麼不濟。」韓歸雁又攤開張陣圖道:「你們看燕軍的戰船陣。燕軍慣乘車馬作戰,蒯博延便依車馬排列為陣!」
陣圖完整,不僅有燕國近日來用過的陣型,連船隻配比都已列明,甚至還有不同戰船的圖紙,繪制十分精細。
韓歸雁指著一艘船身狹長分為上下兩層,下層為水手,上層站甲士的船隻道:「這種船燕軍稱為大鷂,每船載百餘人,水手四十,甲士五十,弓手二三十。在燕軍裡數量極多,皆位於陣型兩翼。」
「輕便,行駛快速,攻擊力又強,白鷂騎?」吳征隨時隨刻都在進步,他依然不足以獨自領一隻大軍縱橫往來,但也今非昔比,一點就透。
「正是!燕軍水戰裡的輕騎。」韓歸雁又一一指點著說下去,似遊騎襲擾的中鷂,似步兵支援接應的小鷂。還有重騎一般,三層樓高,一艘可載五百餘人,俱是強弓手的天虹。以及船頭裝有鉤刀,可鉤住敵船,軍士跳上肉搏的破軍。
「說來說去,萬變不離其宗,蒯博延還是想把水戰變陸戰。」吳征看瞭看陣型圖,嘴角一撇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兩翼展得那麼開,挑釁?」
「示威和挑釁。他擺的就是雁行陣!」
韓傢的雁形陣名震天下,立下赫赫戰功。蒯博延居然在韓鐵衣面前擺出雁形陣,換瞭旁人就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但對這位比吳征出道還晚,蟄伏埋沒多年,然後一鳴驚人的狠人,吳府上下沒有一個敢看輕。
「既然雁兒沒下令,就讓鐵衣先行頂著,我們焦急也沒用。」陸菲嫣拍拍吳征的手安慰道:「蒯博延每一步都必然有深意在,沒猜透他的用意以前輕舉妄動反而要中計,我們等得起。留我們在紫陵城不動原本就是後手,讓蒯博延有所忌憚。哪一天咱們忽然消失瞭,又夠蒯博延緊張好一陣子!」
上回燕盛之戰,吳征帶領陷陣營襲擾後方,絕其糧道雖沒什麼斬敵萬人的耀眼功績,卻堪稱整個戰局的勝負手。燕國這一回動兵,必然極其小心提防。但是吳征大喇喇地呆在吳府,祝雅瞳每天還去上朝,韓歸雁也在軍營裡早出晚歸,顯得胸有成竹毫不擔心。蒯博延必然也得猜上老半天,他用兵兇悍,正好讓他疑神疑鬼不敢一上來就出盡全力,前線壓力正巧緩解不少。
「蒯博延的戰陣在兵書上沒有,鐵衣……鐵衣也不是水戰之將,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玉蘢煙與韓鐵衣血脈相連,關心則亂,還是忍不住問瞭出來。
「為將之道不可因循守舊,適時而變才是正道。」韓歸雁笑道:「二哥曾在江州領軍好些年,水戰之事熟得很,玉姐姐放心。單論用兵,你的好弟弟隻有在蒯博延之上。至於暫處劣勢,那是蒯博延突出奇招,還有盛軍畢竟不如燕軍勇武,能打成這樣已經是滿意的結果。照小妹猜過去,二哥第一戰猝不及防小劣,第二戰第三戰大體是故意求敗,以看清燕軍的陣型尋求破解之法。再說小劣並非大敗,水軍大營安如泰山,分出勝負還早呢。」
「原來如此……」
「信心!蒯博延確實是個瞭不起的勁敵,而且上一回他在二弟手裡吃瞭虧,肯定憋著一口氣。燕軍的戰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拿出來的,精心準備二弟稍有劣勢不奇怪。急歸急,信心不能亂。像雁兒說的,二弟沒那麼不濟。」對著韓歸雁就說二哥,對著玉蘢煙就說二弟,吳征心情大爽,言談間也覺有趣不禁大笑起來……
燕盛之間幾乎一日一戰!蒯博延用兵兇悍,仗著燕軍的兵力之優,攻勢無窮無盡。盛國盡管連日處於下風,也每日大開水寨接戰。每戰一回,盛軍的陣法都略有改變,劣勢也小一分。連戰瞭十餘日,這日天光剛亮,盛軍鼓角聲震天大起,大船徐徐而出主動求戰。
燕軍連戰皆捷士氣正旺,營中也是鼓聲連綿。蒯博延一眼就見盛軍今日比前不同!那八艘巨艦原本幾乎收縮在一起,在江面上橫沖直撞無人可擋。今日的盛軍巨艦則全然拉開,相互之間的距離極廣,但在空隙間又有其餘中小船隻無數,讓巨艦毫不孤單。
蒯博延見狀眉心一皺,雙目空洞全無焦點,一根手指虛空點點畫畫似在思索什麼,另一手卻一揮下令迎戰。大鷂,中鷂,小鷂,天虹,破軍等各色船隻大小不一,依陣法開出水寨與盛軍對壘。
旗艦上三短一長的鼓點聲催促諸軍挺進,先頭船艦剛剛靠近,潑天的箭雨已對射瞭起來。水手們使出吃奶的力氣扳著槳,舵手從護身大盾挖出的洞眼裡查看敵軍的動向,手臂牢牢掌著船舵調整行進的方位。甲兵則掩身在護盾之後,緊握手中兵刃,隻待敵船一接近便白刃相博。
激戰從一開始便進入白熱化!盛軍的先鋒巨艦「青蟒」突向敵陣,猛地一個轉舵,將一艘大鷂攔腰撞出一個大口子!船身被奔湧的江水灌入,不一會兒就沉入江中!盛軍的巨艦比燕軍的要多,往常縱橫無敵,但想沖撞靈動的燕軍船隻全無可能。且靠的近瞭,燕軍弓弩齊發,盛軍的水手傷亡不輕。
今日則大為不同,盛軍依托八艘巨艦為核心,輕靈的小船環繞周圍,不僅讓燕軍三鷂再無往來穿插的空隙,且在屢屢吃虧的靈活機動一項上也不再落於下風。
「大人……」盛軍的變陣卓有奇效,燕軍一開戰就落在下風,再打下去恐怕多有死傷。都是久慣征戰的宿將,一眼就看得出來。
蒯博延擺手阻止身邊將領的諫言,從身後取出一枚令箭擲下道:「傳令,變陣,擅退者斬。」
戰場形勢逆轉,盛軍拱衛著八艘巨艦像大江中八座堅不可摧的移動堡壘,步步為營,步步緊逼。燕軍接到軍令不敢後退,隻得依據變陣的旗語往來迂回,意圖通過牽扯打亂盛軍牢不可破的陣勢。但盛軍不為所動,離得遠瞭絕不追擊,離得近瞭立刻與燕軍對射。一旦短兵相接也是白刃見紅,浴血奮戰。
江面被盛軍一點一點地蠶食,燕軍一層一層的防禦陣線被破。略一估算下來,至少有百餘條戰船,兩千餘名將士陣亡。且盛軍進擊之勢即使付出慘重的代價也沒能阻擋。
激戰瞭大半日,兩軍將士都筋疲力竭,盛軍才鳴金收兵,盛軍大營裡得勝鼓齊鳴,士氣大振,一掃開戰以來屢戰不利的陰霾。
「韓鐵衣……」蒯博延吃瞭場敗戰疏無怒意,更不用說沮喪懊惱,而是隔江朝著盛軍大營頻頻點頭,仿佛遙遠的彼岸,也有一雙眼睛露出惺惺相惜之意:「爾不死,我不得安……吳征不死,大燕難安!」
盛軍大勝瞭一場,捷報傳至紫陵城,金鑾殿上皇帝連發三道聖旨表彰前線將士,百姓亦群情振奮。
燕軍自這一戰後閉瞭寨門休戰,歇瞭五日戰事又啟!燕軍再度變陣,除瞭幾艘巨艦壓陣守住寨門之外,其餘船隻全部打散,但細心觀看,燕軍凌亂中又頗有章法。
一艘大鷂,一艘中鷂,一艘小鷂,每三艘船為一組,不遠處又跟著一艘天虹。每組船隊各自為戰,在江面上翩若鷂鷹。他們絕不試圖靠近盛軍巨艦,反而遠遠避開,隻在外圍與中小船隻搏殺。以天虹船上的勁弩強弓先行壓制盛軍,接近盛軍後再強行登船,即使傷亡也在所不惜。待登瞭船兩軍混戰,盛軍就不敵燕軍的勇武。而盛軍巨艦上的箭雨也束手束腳不敢發射誤傷友軍,隻能任由雙方將士殊死搏殺。
盛軍肉搏打不過燕軍,燕軍要登船先得付出慘重代價,兩軍這一戰打得難解難分,不得已各自收兵。但是盛軍的新陣又被找到瞭破解之法,韓鐵衣作為主將,決不能接受在江面上占不到便宜的結果。需知燕軍兵多將廣,同樣的損耗總是盛軍吃虧。且燕軍水戰日漸一日地熟練,長此以往下去,待燕軍發動不破敵陣終不還的決戰,盛軍繃緊的弦必然先斷!——這一次不會再有張聖傑在危難之際以真龍天子之軀親臨前線的事情再發生。
兩軍不斷變陣,連日纏鬥,互有勝負一交戰就打瞭兩月。
形勢日復一日地緊張,時近深冬,江水漸漸枯竭,盛國不少不在戰場中心的江岸邊防都感到蕭瑟肅殺之意。這一次燕國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荊陜,東接靳黃,光寨柵聯絡就延綿三百餘裡。枯水期一到,燕軍兵馬步騎更能派上用場,戰局也絕不會像從前隻拘泥在濡口一處。
「三日之後,二更造飯,人含枚馬銜鈴,緊閉營門,三更悄悄動身!」韓歸雁的軍令終於下達!陷陣營領突擊營,這批兵馬不算多,卻舉足輕重的精兵也即將開赴戰場。全營將士出發是機密,目的地也是機密,除瞭韓歸雁與吳征之外,誰都不知道。
吳府裡悄悄地打點行裝。依祝雅瞳的意思,吳征在這一戰必將亮出隱藏已久的修為,吳府裡誰都不能缺席。再說費鴻曦也在濡口前線,紫陵城裡還有皇帝的萬乘之軀要護衛,再也分不出任何力量來保衛吳府。更讓人擔心的,上一回霍永寧能派來屠沖,幾乎險過剃頭。這一回若得知吳府空虛,來的又會是誰?所以吳府舉傢出動,絕不會給對手留下可趁之機。
吳征收拾好瞭一切,先去探望瞭忙碌的各位傢眷。女子要出遠門,無論什麼年代總比男子要麻煩得多。光是衣物就備得各式各樣種類齊全,胭脂水粉等等一樣不可少。外出廝殺,與遊山玩水帶的東西差不太多。吳征悄悄溜進顧盼的小院,見她的牙床上堆滿瞭衣物,小姑娘正一件一件地展開在身前比劃一番,每一件都要斟酌許久!選定瞭的開開心心放在一邊,放棄瞭的則十分艱難才擺在另一邊。
吳征忍不得笑,顧盼立刻回頭嬌聲道:「誰?躲躲藏藏的,出來,嘻嘻……」
吳征搖頭現身道:「我們是去廝殺……」
「我知道我知道,大師兄放心,礙不著事情。」顧盼見情郎來到大喜,樂不可支地將吳征拉過,指著一堆華衫道:「要是大軍沖陣得著甲衣,這一件特別輕便,穿在裡面不妨礙衣甲穿脫,好不好看?天氣要冷瞭,這一件平日裡披在外面,保暖得很可禦風雪……」
小姑娘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巴不得把自己所有漂亮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向吳征一一展示。即使是府上一幹絕色傢眷,吳征也從不敢陪她們逛街采買衣物,每回一聽這些就腦殼疼。這叫天賦所限無可奈何,怎麼努力也不成。但這一次吳征還是極耐心地聽顧盼說完,才匆忙告辭準備落荒而逃。
「對瞭,大師兄找人傢有事麼?」
「沒有沒有,沒什麼大事。」吳征一拍腦門險些忘瞭,前腳邁出門檻回身道:「等這一戰勝瞭回來,我要!娶!你!」
「啊?啊…………!」
小姑娘的驚叫聲讓吳征斷然落荒而逃,生怕被當做采花淫賊。這一路腳步匆匆,先後去瞭傢眷們的院子裡一一探訪,最終來到欒采晴的住處。
整個吳府最清冷的地方就是這座小院,險些害得吳征祝雅瞳雙雙殞命的【仇敵】,本不該住在吳府裡。最終還是吳征首肯,祝雅瞳力主,才收留瞭這位流落異鄉,孤孤單單的燕國公主。從前的那些仇恨,一開始讓吳府諸人對她多有防備,之後看她除瞭偶爾嘴上陰損幾句從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慢慢的也不再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不過要親近則絕無可能,所以這座小院平日裡空空寂寂,罕有人來坐一坐。
「你來幹嘛?」
「來坐一坐,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
「謝就不必瞭,坐吧。」欒采晴端著水壺問道:「喝什麼茶?」
「不用瞭,今晚還要早些睡,喝點水就好。」
「隨你。」欒采晴一撩裙擺徐徐坐下,單手支腮媚目一橫道:「怎麼?擔心我誤瞭明日的事情?」
「沒有。」吳征喝瞭口水,不敢與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對視,垂目道:「其實你不一定要陪我們跑這一趟,軍旅的日子甚苦,若你不願去,我明日去一趟宮裡與陛下說一聲,你就先在皇宮裡暫住,他們也不會虧待你。」
「呵,這話你自己信不信?」欒采晴冷笑一聲道。
吳府高手盡出,府內並不安全。以吳征的面子,欒采晴要搬進皇宮暫住也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是進瞭皇宮,多半要被幽禁全然不得自由,可比不上吳府待她足夠寬厚。
「為什麼要幫我?那裡……畢竟是生你養你的故土。」吳征不再多言,還是問出心中疑惑。
「沒有為什麼,我高興,或者我不高興。」欒采晴再度橫起媚目,冷冷看著吳征,似乎對他的疑慮與不信任頗為不滿。
「不要怪我有懷疑,我不喜歡府上的人把事情藏在心裡,如果自傢人都要猜來猜去,活著就很累。」
「呵呵,什麼事都不許藏?那把和你娘的事情都去告訴府上的美人們好瞭。」
「呃……」吳征語塞,無奈道:「這不能混為一談……」
「好瞭好瞭,婆婆媽媽囉囉嗦嗦,你不用想那麼多,到瞭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欒采晴狡黠一笑道:「就跟你與你娘親的事情一樣,到瞭時候,自然要讓她們都知道。」
「好吧好吧,我不問瞭。」吳征舉手投降,又道:「不管怎麼說,這次都要感謝你。你告訴我欒楚廷會在秋季興兵,先期會先以水軍佯攻葬天江,但主力還是騎步二軍。說的都很準!」
「呵呵,要是你聽冷月玦那個丫頭的,多半要虧到姥姥傢!」欒采晴明明皮笑肉不笑,仍然媚態無端:「冷丫頭看見欒楚廷就想跑,哪裡能瞭解那麼多?」
吳征眉頭動瞭動,他自己從來不認為是欒傢人,才對燕國皇室直呼其名,欒采晴自幼在皇宮長大,這麼稱呼不知是何意。
「當然,你要想再從我這裡套出什麼話來,那也休想!全都讓你學會瞭,今後還怎麼討價還價?呵呵,你們男人都薄情寡義,我可不想沒用瞭被你趕出府去,無傢可歸。」欒采晴嘲弄著道。
「除非你想走,沒人趕你。」吳征皺起眉頭,被連番奚落,泥人也要冒起火氣。
「好啦好啦你別生氣,我隨便說著玩玩的。」欒采晴咯咯嬌笑,又正色道:「蒯博延我不認識也不瞭解,但是你要對付他不難,這人就算再能耐也得聽欒楚廷的。」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
「你都知道的話,君王會不知道麼?難道當瞭皇帝,不會想辦法不讓這些掌握兵權的大將君命有所不受?」欒采晴說話尖酸刻薄,但實在有道理:「欒楚廷好大喜功,冷丫頭說得是沒錯,而且他自命不凡,什麼事都喜歡插手去管,以顯得他英明神武。這一次燕國有備而來,欒楚廷必然繪制瞭一份自以為宏偉的藍圖,蒯博延有再多的想法,也跳不出被欒楚廷限定的邊界裡。他能耐就算大破瞭天,被條條框框拘束著,你這麼聰明,要怎麼對付他不用我多說。」
雖嘴上說著不要再想套取任何消息,欒采晴還是露出瞭些許口風,吳征感念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我還做不到……不管怎麼說,謝謝。」
「不用再謝我瞭,就算是……這段時日在你府上白吃白住,過得還不錯的報酬吧。」
三日後午夜,吳府眾人悄悄離開紫陵城,匯合瞭陷陣營。營帳不動,新調來的衛兵在緊閉的大營前虎視眈眈,任何人不許接近。一營人馬趁著夜色開拔,選山道一路向西而去。在這裡吳征不需再掩飾傢眷們,何況祝雅瞳陸菲嫣這樣的絕頂高手之外,還有倪妙筠,冷月玦這樣的強援。有瞭她們加入,突擊營戰力之強無可比擬!將士們對此隻有歡迎,更為有機會親眼見到祝雅瞳與陸菲嫣出手而無比激動。
軍旅行入山道,吳征領先而行。回望身後這隻精兵,與雙翼般張開隨行的傢眷們,心潮澎湃,意氣風發。若不是將士們跟的緊,他真想大喊一聲:「眾娘子們,隨為夫沖!」
六千精銳中的精銳,裝備精良,路上一切支應糧草補給都已在沿途備好,使他們得以輕車簡從。陷陣營移動之迅速遠超一般軍旅,不到一月時光,他們便從山林裡忽然出現,擇荒僻處結寨,駐紮在夷丘城附近。
剛選好落腳點,營中的獵鷹便撒瞭出去。陷陣營出現在這裡,被人知曉得越晚越好。時近深冬,天寒地凍,軍營裡更是艱苦。將士們剛駐紮下兩天,天空中就見彤雲密佈,朔風呼號,在山勢連綿的夷丘城附近更是陰冷。
「這些天好像要下雪瞭。」韓歸雁看著天色,有些憂心道:「江流水枯,又是這種天氣,可千萬別冰封千裡的好。」
隨著戰事進行,夷丘城對岸的燕軍已調來約三萬人,且根據哨探,燕軍還在不斷聚集增多。夷丘城左近的六座城池裡共有守軍有五萬餘,但這裡山勢連綿,大軍難以展開,兵力再多也發揮不出優勢與戰力。韓歸雁暫時猜不透蒯博延的佈置,隻知道近來夷丘城已經連續開瞭好幾戰。江流水枯,巨艦已吃不住水位會擱淺,兩國軍士都隻能駕小舟。失去巨艦的優勢,盛國將士隻能以血肉之軀固守江岸,拼死不讓燕軍過江半步。
韓歸雁的擔心不無道理,若天氣驟冷江面冰封,盛國騎軍就可順勢渡江,到時候夷丘一帶隻能固守城池,壓力更大。
「我在想著,等娘和菲菲偵查回來,我們是不是該現身主動出擊一次。好好殺一殺燕軍的威風!」
「我也這麼想,但是要再等一等。」韓歸雁指瞭指遠處的峽谷口道:「那裡有很多遊魂在飄蕩,鬼鬼祟祟的,呵呵,我們等兩頭都探明白瞭,再好好殺他們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