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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佛光晦暗 雨下無紋

  竹杖芒鞋,一方衣囊。

  攀登山路時有竹杖幫忙,芒鞋已有些殘破,衣囊裡也僅包裹著一隻銅缽,兩件臨時換洗的衣物。女尼行走於山間,看她普普通通的容貌,寬大而顯舊的僧袍,想是修行多年,佛法高深。

  夏初的驕陽,讓徒步的女尼頭頂滲出一層汗珠,波瀾不驚的恬淡面容上也有幾分疲倦。她身邊有一名健壯的女子跟隨,幾回要接過她的背囊,或是要她歇一歇腳都被拒絕。健壯的女子不敢違抗,隻得一瘸一拐地隨著女尼在山間穿行,看起來腿腳似乎有些不便。

  鎮海城西四十裡就是金山,金山上的金山寺遠近馳名,是一座堪比青蘇城護國寺的大廟,俱是佛門聖地。女尼趕瞭個大早上山見佛,隻行到瞭半山腰,前來拜佛的人便多瞭起來。

  金山寺享譽多年,香火鼎盛,從可容車馬通行的寬闊山道就能看出它的氣派。可終是一條山道,有時碰見兩輛馬車交匯,女尼就不得不側身立於山道的最邊。她身子骨不強,在山道邊立足不穩,看著像風擺的浮萍搖搖欲墜,全靠健壯女子扶持才能站穩身形。

  行瞭小半日才至金山寺。女尼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在道旁放下背囊,正對寺門,肅立合掌,雙足外八站立,垂目觀指尖。默念一番之後,右手下垂,雙膝徐徐下跪,著地後左手方才與右手一同按於地面,腰肢彎折,額角扣於手掌,禮敬三拜。其姿不僅準確無誤,且熟極而流,正是參佛大禮。比起她身旁那位健壯女子隻知砰砰地磕頭,個人修行正在雲泥之別。

  寺門處有知客僧見瞭,雖不識來人,見瞭這等禮節知道是佛門同道中人。認著眼生不知是何方高人,當下不敢怠慢,忙雙手合十著迎瞭上來:「阿彌陀佛,不知師太從何方來?」

  「雲在青天水在瓶。貧尼交州棲霞寺妙玉,遊歷天下修行佛法,此行正為來金山寺朝聖。」女尼回禮,臉上恬淡微笑,心中卻突地一跳。倒不是因眼前的陣仗感到緊張,而是妙玉這個法號有些旖旎,也不知道為何安排這個身份。

  知客僧接過女尼遞來的戒牒,暗暗詫異。交州地處偏遠人丁稀少,棲霞寺雖有名頭,也算不得名勝之地。可戒牒裡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且看已顯發黃的戒牒大有年頭,這位師太無論面容,言辭,俱是佛門大傢風范,想是清修有道的高人。可女子修佛本就稀少,這位還是剃度修行的出傢人不說,居然還做雲水僧,這就更加罕見。

  「請師太稍候,貧僧這就去稟告寮元。」

  「有勞師兄。」

  知客僧原本心中頗有輕視之意,女尼不僅談吐不俗,禮數更是周到,心下略生好感,一擺手令照客僧奉上一壺清茶招待女尼。他不願在全無油水的雲水僧身上多耗精力,便借口去找專一負責雲水僧事務的寮元,自行去瞭。

  女尼身旁的健壯女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不由撇瞭撇嘴角,低下頭嘿然冷笑。她瞥瞭女尼一眼,見她面上依然恬淡如常,不由心生敬意,連自傢冷笑也斂去,乖乖順順地站在一旁。

  等瞭足有半個多時辰,才有一名中年僧人來到門口左右掃視一番,向女尼道:「敢問可是妙玉師太?」口雖持敬語,神態全無恭敬之處。雲水僧的佛法再高深,哪比得寺中高僧尊貴?他手下接待過的雲水僧數不勝數,早已煩得透瞭。

  「正是貧尼,見過師兄。」女尼一見寮元僧的裝飾就知他的身份,早早起身合十等候。

  這寮元雖不耐煩雲水僧,但金山寺的體面他不敢輕易損瞭,隻得耐著性子道:「貧僧元渡,師太可是要來小寺裡掛單?」

  「正有此意,還請師兄行個方便。」女尼合十弓腰,意態甚誠。

  所謂雲水僧,就是行腳和尚,雲遊於天下,掛單於各傢寺廟,以求遍修佛法,若能得到一些大寺院的高僧認可,更是名望大漲。雲水雲水,取雲在青天水在瓶之意,順其自然。可惜這等行腳和尚大多一貧如洗,更有些想到大寺裡想著混吃混喝的混僧。就算是為瞭修行,高僧們身份尊貴,哪會搭理你一個如無根浮萍的雲水僧?

  金山寺是天下名寺,接待過的掛單僧人從來不少。元渡沉吟道:「不是貧僧不肯,隻是小寺拮據,地方不夠寬敞,日常用度也緊衣縮食,隻怕怠慢瞭師太。」

  女尼忙道:「不敢叨擾師兄。貧尼隻需一席之地安歇即可,日常寺中若有雜活,貧尼兩人願為苦行修持,絕不敢空口白食。」

  「這位是……」元渡看瞭眼健壯女子問道。

  「是貧尼路上收的信徒章惠枝,尚未出傢,待日後雖貧尼回瞭交州棲霞寺,方才與她剃度。」女尼抬頭笑瞭笑道:「她很有把子氣力,若有些不便的粗活,請師兄盡管吩咐貧尼二人。」

  「哦~ 那……請師太隨貧僧來。」女尼要求極低,還肯幹重活,元渡便沒瞭二話,領著二人進瞭寺中。

  元渡領二人去見瞭大知客,吩咐瞭些每日早中晚挑水,擔柴,清掃三樣活兒,才讓二人留瞭下來。自有底下的執事僧領著二人去細細囑咐每日的工作。雖是外寺僧人,來金山寺掛單,一樣要遵守金山寺的規矩。若是哪一樣沒有做好,該罰的罰。若是做的好瞭,那是分內之事……

  忙瞭半日天色已晚,到瞭居所才見一席之地就真是一席之地。兩張草席鋪在地上,再給瞭床被褥,便是二人睡眠之所。

  健壯女子心頭有氣,見女尼打開被褥對折,半墊半蓋,全無怨言,她便不敢多言,有樣學樣地張羅起來。

  來金山寺之前,就已設想瞭種種冷遇,然而現狀遠比想象的還要淒涼些。二人略覺疲倦,想到明日起還有繁多的事務,便早早地躺下安歇。健壯女子聽左右無人,悄聲道:「師太,明日您做做樣子便是,粗重活讓屬下來做就好。」

  妙玉女尼正是柔惜雪,健壯女子則是章大娘。

  想要進入金山寺探查虛實,最佳途徑就是入寺掛單一途。吳征手下能人不少,但勝任此事的唯有拙性一人。佛門重地,是不是同道中人,幾句話便知。譬如雲在青天水在瓶這類偈語,不是長久修持的佛徒如何能夠張口就來?假冒是無論如何假冒不出的。

  但拙性本身武功太高,身材又太過顯眼,到金山寺掛單難免惹人猜測,十有八九入不得寺門。——天下佛宗,十一品修為的又有幾人?這麼高的武功,來瞭要幹什麼?金山寺裡有玄機已是被摸出瞭虛實的,哪會容你入寺掛單?

  吳征在聽瞭拙性回報之後,第一時間想起能潛入金山寺的就是柔惜雪,也隻有柔惜雪,不做第二人想,也沒有第二人想。所顧慮之處,柔惜雪武功全失,毫無自保之能。金山寺藏污納垢,暗香零落賊黨大有可能就在其內,柔惜雪生就一副神仙玉骨,桃羞杏讓,賊黨見瞭怎能不惦記?何況萬一賊人認得她呢?

  反復思量多日沒有結果,等到瞭突擊營,吳征才下定決心。一來柔惜雪心緒動蕩成日胡思亂想,不給她安排些正事,總是忙著顧影自憐。二來她心魔無數,總嫌自己現下百無一用,能親手覆滅一處窩點,對重建信心大有幫助。三來吳征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放任盛國裡的賊黨繼續混下去,吳征不肯,柔惜雪也不會肯!

  於是吳征將偵查所得毫不保留全都告知柔惜雪,柔惜雪也一口答應下來。其毫不猶豫,連吳征為她的安全所做的一切佈置都還未提過。

  柔惜雪願涉險地的結果預料之中,但吳征還是吃瞭一驚,都不知道這是她的勇氣,還是依然處於自暴自棄之中……

  更意外的,倪妙筠也沒有二話。原本吳征以為這般犯險,倪妙筠恐怕會抵死反對。事後二人獨處,倪妙筠才道:「你是不知道師姐的本事有多大!金山寺雖處處危機,但一切都在暗處,不能掀到明面上來,除非這處臟窩徹底不要瞭。你覺得可能麼?」

  吳征連連搖頭,沒理由不要,換瞭是他,這種地方能用一天是一天,斷無自己主動掀桌子的道理。

  「那就是瞭,師姐應付這點場面全無問題。真有問題,貼身的有章大娘,左近有我,有祝傢的高手,也斷無來不及救援之理。我不擔心。」倪妙筠一說起柔惜雪的本事總是欽佩十足,或許難免有所擔憂,但她也明白有些事阻撓不住,更不該阻撓。

  有些人,就該在江湖的波詭雲譎裡弄潮,而不該溫養於室。柔惜雪顯然就是這種人!刀光劍影的江湖隨時有遇險的可能,但在這裡,她的生命才有光彩。

  比起吳征,章大娘顯然會看得到更多,也有更多不同的想法。比如除去那些看不見的危機,掛單僧人的雜物之繁重,簡直和奴仆無異。難怪在寺門時元渡多有不耐,一聽柔惜雪所言便讓她掛單,原來是找著個冤大頭,且手裡隨時捏著把柄,若是做得不好,或是有怨言,八成是要被立馬趕走。

  「無妨。你們不是出傢人,不懂這些規矩。貧尼身子骨弱不要緊,但貧尼若是不出全力,叫人看見瞭不免要懷疑雲水僧的身份。明日起確要勞你多出些力,貧尼也會盡力就是。」柔惜雪淡淡道,目光流轉間垂下,一黯。

  天陰門的香火旺盛比起正處繁華之地的金山寺稍遜,但在佛宗的地位遠比金山寺要高。柔惜雪曾是佛門至高無上的人物,如今卻要淪落至金山寺掛單打雜,無論是什麼目的,其中的落差常人難以想象,也讓人感嘆世事無常。章大娘見她目光黯然,心中也覺淒淒道:「師太萬勿強求,若是讓主人知道瞭,怕要責備屬下。」

  「怎麼?你的主人會因這些怪罪於你麼?」章大娘比起從前那些或花容月貌,或品貌莊嚴的師妹們大為不同。但她性子爽直,誠懇,待自己又足夠尊重,柔惜雪也十分喜歡,聞言面上黯然消去,莞爾一笑。

  「主人待屬下人向來性子溫和,怪罪不至於。但臨行前主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屬下照料好師太。若是辦事不力,主人責備一頓是免不瞭的。哎,主人待我們實在太好,我們做下人的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嗯?」柔惜雪饒有興致。吳征幾乎是世間能做到一視同仁的唯一一人,從他的屬下親口說來就更為可信。她問道:「若是辦得不妥當,吳先生不責罰的麼?」

  「常理而論,主人不以刑罰,會記在賬上待日後將功補過。若一時沒有功勞可立,就去做些善事充抵也可。」章大娘忍俊不禁道:「上一回張百齡誇瞭海口要拿於右崢,結果失瞭手。事後做瞭五十件好事才抵過,可把他忙瞭足有一整年。」

  「吳先生不僅心善,方法也有趣。恩威並施,上下一心……即使如此,你還擔心什麼?就算這裡有些差池,你回頭將功補過就是瞭。多做些善事,還能積德積福。」

  章大娘聞言,露出為難之色,支支吾吾道:「師太有所不知,將功補過是常理而論。有些事……嗨,有些事若是出瞭差池,就是千兒八百年的功勞也抵不回來……」

  「還有這樣的大過麼?真是有趣。以吳先生的秉性,當不致如此吧?」柔惜雪眉頭一揚。她也曾執掌一方,聽這些軼聞頗覺有趣。

  「有的。上一回顧小姐私自去瞭軍營,若有半分差池,小邵就隨時準備抹脖子……」

  「啊~顧小姐和吳先生青梅竹馬,的確不同。吳先生待你們這般好,有些事就算他能諒解,你們也無法原諒自己,對麼?」

  「是啊……師太有所不知,這一趟臨行前主人對屬下也特地吩咐過。屬下做事,主人還從沒有交代那麼多,擬定的計劃,從沒有親手管得這麼細的……依主人的性子來看,若是師太受瞭委屈,屬下也隻好抹脖子瞭……」章大娘一路磕磕巴巴,總算把心裡話說瞭出來。

  「嗯~ 」柔惜雪心中一軟。從前都是她一人扛起天陰門的裡裡外外,明裡暗裡,背負瞭無數,可謂身心俱疲。今日有人幫她裡裡外外,明裡暗裡地打算,照料。一面有無自保之能的失落,一面也覺被人珍視的感覺之好前所未有。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吳征待自己的確不錯。慰心傷,療內傷,再到種種佈置安排,細細想來又何止是不錯?簡直是體貼入微。

  柔惜雪一時無可應答,章大娘以為自己說錯瞭話,令她憶起武功全失的惆悵,忙岔開話題道:「這寺裡規矩林立,僧人又趾高氣昂。主人有交代過,師太若是接受不得定要直說,省得受他們鳥氣。」

  「貧尼受些委屈又算得什麼?貧尼難過的是,佛光亦難普惠世間,在名山大寺,享譽盛名之地,佛門弟子卻是這般戾氣勢利……」柔惜雪嘆息著,雙手合十向著大雄寶殿方向低聲道:「佛祖座前,依然有宵小之輩橫行,貧尼是為佛門感到難過……」

  原來她不是因為以天陰門掌門之尊,要淪落於此行打雜之事而心情黯淡。章大娘一時醒悟,心中越加佩服。這座讓她們臨時容身之所地處偏僻,到瞭夜間黑燈瞎火,僅有大殿外的一盞油燈黃豆大的亮光,更不會有人到訪。二人初入龍潭虎穴,不免心潮澎湃,感觸頗多。

  章大娘遲疑一陣,大著膽子道:「師太,不是屬下多嘴,有時候屬下覺得修佛這等事情,不是剃度完,或者在名山大寺就是修佛瞭。有些賊子……就算佛祖下凡在他面前,他也要幹些壞事。屬下總覺得,持齋受戒有時是份約束,有時卻成瞭掩飾。賊子持齋受戒,仍是賊子,仍會做賊子幹的壞事。屬下妄言,師太勿怪。」

  「你說的沒有錯……心中有佛,處處佛光,心中無佛,縱滿口仁義道德,一樣腹中無惡不作。」不怪柔惜雪道心松動,經歷瞭那麼多事,比之從前禮佛甚誠這樣的表面功夫上,她的感悟更多:「舉頭三尺有神明,修佛首要是心懷善念,不作惡,不欺凌弱小。哪裡是剃度出傢,持齋受戒,或是口中敬佛?你說的很好,貧尼哪會怪罪?貧尼想,佛祖也不會怪罪的。」

  「謝師太教誨。」章大娘是個粗人,能忍住不在柔惜雪面前污言穢語已屬不易,可說不出這等話來。柔惜雪這一番話的確讓她有醍醐灌頂之感。吳征遣她來這一趟,雖是危機重重,可跟在柔惜雪這等人物身邊,字裡行間都有極大的道理,於她而言,不論武功見識都大有進境。

  柔惜雪一席話說完,不知是勾起心中疑惑,還是因口出不敬而心生懊悔,盤膝坐好閉目默念經文。這一夜不再有話,章大娘守在她身邊,待她沉沉睡去,也才一同安歇。

  入夜的鎮海城燈火通明。街燈點點閃閃,像繁星眨著眼睛。

  吳征走在街市,雙目不著行跡地掃視八方道:「鎮海這裡真的挺熱鬧。」

  上一回遊歷時諸女不喜白蛇傳的故事,於是鎮海城便匆匆而過,今日才算好好走一走。

  倪妙筠微不可查地向右一指,兩人在路口拐瞭個彎。楊宜知下獄,就算被做成鐵案,於情於理吳征都要來一趟,火虎堂也必然做好瞭【迎接】的準備。

  祝傢的高手近日頻頻在鎮海城裡現身,這些身懷絕技的陌生人必然引起地頭蛇們的註意。吳征的用意,一來威懾這些背後動歪腦筋的宵小,昆侖和祝傢視為頭等大事,你們小心些。二來也是讓火虎堂先緊張幾天,厲白薇不是重傷臥床嗎?且看看火虎堂缺瞭厲大總管,還能否一切如常。三來虛實結合,叫人摸不著頭腦,總之自己不能隨意在鎮海城大庭廣眾之下現身。

  祝傢的高手們高調地現身,讓鎮海城的江湖幫派很是雞飛狗跳瞭一陣。幾日下來一無所獲,不免就有所懈怠。就算厲白薇還是緊繃著神經,手底下辦事的弟子想要無時無刻像她一樣,就強人所難。再說尋人盯梢,明哨暗樁都少不瞭。對於此道於右崢是大行傢,否則怎能逃過無數次追捕?倪妙筠更是行傢中的翹楚,否則於右崢又怎會被她盯得死死的,使盡瞭千變萬化都逃不出去?

  這幾日鎮海城裡的幫派固然尋不著根本沒在城裡出現的吳征,反倒是自傢的探哨被摸得一清二楚。倪妙筠熟悉瞭之後,進出鎮海城就像在逛吳府的後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才領著吳征一探鎮海城。

  「揚州六郡都是魚米之鄉,歷來富庶。」倪妙筠悄聲道:「火虎堂在城裡做瞭二十年的幫派扛把子,一定賺瞭不少銀子。」

  「富得流油,連肚子上都是一層層的肥油。」

  「噗嗤,你說他們吃得太飽瞭?也對,來招惹昆侖天陰吳府,豈不是沒災找災麼?前面那條小巷有暗哨,我們放慢點步子。」

  「妙妙真是瞭若指掌!火虎堂這麼點道行,就要與我們死磕過招?」吳征有些納悶。當地的江湖幫派固然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大傢可以爭,可以鬧,甚至打一架也沒什麼大不瞭,畢竟江湖上拳頭大的聲音就大。但鬧到有人下瞭牢,還身背多條命案,這可是不死不休的死局瞭。你厲白薇就算手腳做得再幹凈,把血債甩得一幹二凈,可太也過分瞭些。昆侖在鎮江可沒有到要與地頭蛇們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猜內有不得已的因由。會不會和於右崢一樣,背後都是被人所迫?」

  「有理,所以我們先去看看。」

  「啊?要去哪裡?」

  「龐太守我信不過,鎮海城裡魚龍混雜,金山寺又大有可能是賊黨窩點,萬一這個龐太守與賊黨有勾連,我去找他可就要壞事。到大牢見宜知也不能去,動靜太大,就是不知道宜知見到的人是誰。今夜旁的地方就算瞭,我看去火虎堂逛逛就不錯。」吳征朝倪妙筠挑瞭挑眉,似在暗示她從前夜探迭府外宅之事。

  女郎果然俏臉一紅,美眸一瞇警告意味甚濃,道:「莫要莽撞行事。」

  「正要與你參詳。」吳征一貫從善如流,鎮海這裡倪妙筠又熟悉的多:「火虎堂緊張瞭幾天,近日定然懈怠,是個好機會。他們堂主不是好久不曾現身瞭麼?裡外都是厲白薇說瞭算,說不定有什麼蹊蹺。再說瞭,天陰與昆侖兩大高手駕到,若是被火虎堂什麼隱藏的高手發現,也算我沒白現身一回,至少知道些他們的底細。」

  「嗯?」倪妙筠一番沉吟。吳征說得有理,火虎堂當非常清楚吳征的實力,反倒是他們對火虎堂反常的表現全然不知底細。夜探火虎堂這種事雖有些冒失,但要探知對手謎一般的舉動背後深意,想不冒險顯然做不到。她對自己同樣自信滿滿,遂道:「好,但你要聽我的。」

  「當然,倪仙子隱匿蹤跡之能天下無雙,我保證乖乖聽話,緊跟在倪仙子臀……背後…」

  「呸……去前面換身夜行衣。」人就是奇怪,自從有瞭魚水之歡之後,被人說個臀兒,都覺得那兩片嫩肉跟著一麻。倪妙筠大是嬌嗔,加急腳步閃入一處小院。

  換好瞭裝便閉目養神,待夜深人靜火滅燈瞎,滿城萬籟俱寂,二人才一同影子般躍出窗棱,悄然隱入陰影裡。今夜的天氣不太適合夜行,星月滿天,照耀得大地一片慘淒淒的灰白。但對倪妙筠而言不是問題,有光就會有影,她甚至悄然對吳征道:「這種天氣更好。因為目力佳,防守的人就會認為不會有人來,即使來瞭也容易發現,比平日更易懈怠。而且,亮堂的地方越多,陰影也會越濃。」

  吳征還是第一次跟著倪妙筠潛行,感覺大開眼界。兩人分明手拉著手,有時走著走著,女郎就仿佛在吳征身邊消失瞭。——可是那隻纖細軟嫩的柔荑分明就在手裡握著。兩人雙修之後,功力均更上一層,吳征對道理訣領悟更深,得的好處當然也更多,自感已接近瞭瓶頸關口。功力越深,越覺得倪妙筠這一套藏身之術的厲害,非僅苦練,也是天賦,好像女郎對此有一種天生的嗅覺。

  火虎堂的總舵就設在鎮海城西南,占地寬闊。除瞭堂主馮昊遠一傢之外,單身的厲白薇雖在外有產業,但為瞭處理堂中事務方便,日常也都居於此地。堂口的建築佈局吳征早已看過,但火虎堂經營瞭二十年,外人難以知曉裡頭的玄機,這麼一個重要的地方,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為過。

  兩人在府邸西面墻根下聽瞭片刻,確信無人才施展壁虎遊墻功爬上墻頂。倪妙筠雙手帶著銀絲手套,刀劍不傷,水火難侵。她先伸出手在墻頂摸瞭一把,回首做瞭個小心的手勢。吳征慢慢摸至墻頂,定睛看瞭片刻,才發現墻頂在月光下閃著微弱的五彩光芒。原來這裡密佈鋼釘,隻露出一點針頭,針頭上又喂著毒藥。若是稍有大意,針頭隻消刺破點油皮便要身中劇毒。

  兩人爬在墻邊不敢輕舉妄動。火虎堂佈下這麼陰毒的機關,這裡就不會沒有暗哨。一傢門派苦心經營的總舵,守備之嚴密可不是當年迭輕蝶的外宅可以比擬。倪妙筠雙掌扣在墻上,雙足踩定縫隙站穩身形,先探出被黑佈包裹的半個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瞇成一條縫,幾與蒙面黑紗融為一體。

  吳征在一旁見她撅起的翹臀圓潤豐滿,心中大動,暗道下回非把府中傢眷集合在一處,一同去夜探個什麼地方,保管看得目不暇接。

  倪妙筠探查瞭一陣,伸手在吳征掌心寫道:「不易。」

  不易的意思,就是不能來去自如,要耐心,要等機會。想要不暴露身形,就要做好隱藏許久的準備。吳征略一思量,還是點瞭點頭。

  來鎮海並非閑情逸致,而是與時間賽跑。楊宜知在大牢裡,五條人命這麼大的案子,一旦開堂審理時拿不出證據,案子就要斷下來,而且開堂的時日也拖不瞭多久。柔惜雪在金山寺步步危機,呆得越久危險就越大。且她改容易貌,同樣維持不瞭多久——章大娘為練鐵膝功常年跪著走路,這一回站起身來姿勢別扭,連武功都借此隱去大半。柔惜雪卻是剃度出傢人,人皮面具黏在臉上,天生就少瞭頭發遮擋邊緣。再怎麼巧手隱藏,時日久瞭不免都要露出破綻。

  吳征既然要夜探火虎堂,必不可空手而歸,否則接下來的計劃一步步都要受影響。

  「耐心。」倪妙筠看出吳征內心的急迫,這二字不僅告知他通盤大事不要著急,在火虎堂同樣要耐心等待。

  吳征回以一笑,但他實在沒有想到,耐心等待居然一等就是大半夜,兩人還在院墻之外一動不動。這裡雖是整座火虎堂總堂的荒僻處,但厲白薇既惹瞭昆侖派,整座總堂宅院也隨之加強瞭戒備。倪妙筠探頭時必然發現瞭幾處暗哨,將這一帶盯得死死的。以兩人的武功打進去不難,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去,至少在今夜的月色下尚辦不到。

  門派立足不易,火虎堂的武功如何不說,光是建築就這般講究,就叫吳征收起輕視之心。他與倪妙筠一同側耳傾聽,墻內有幾處傳來輕微的呼吸聲,但在二人的耳力之下清晰可聞,二人就在等待疲倦懈怠的那一刻。

  一等就是小半夜,正當吳征以為要繼續熬下去之時,驟然起瞭陣大風。夏季的雷雨說來就來,頃刻間天空陰雲密佈,遠處兩道雷光劃破瞭天際,旋即隆隆雷聲震耳。

  倪妙筠立即回頭望向雷光劈落之處,片刻後又是一道霹靂,照得一瞬間如同白晝。兩人握著的手同時一緊,雷光閃,暴雨將至,二人或被淋得狼狽不堪。但烏雲密佈星月無光,正是潛入的最佳良機。

  雷光第三閃時,二人已作勢欲撲,電光熄滅之後的黑暗,讓人的目力難以適應,誰的眼前都是一片漆黑。二人飛鳥般躍起,輕巧地落入一處樹冠。輕微的枝幹搖動樹葉沙沙聲,被接踵而來的隆隆雷聲所掩去。

  暴雨伴隨著第三道驚雷鋪天蓋地地傾落,二人卻在枝椏間相視一笑。若不是這場暴雨,或許要埋伏至天明日月交輝的那一刻才有機會。

  借著暴雨的掩飾,二人施展絕頂輕功掠過這一帶嚴密的暗哨,雙雙落在一片庭院屋宇間。隱身在墻角,吳征抹瞭把面上雨水。兩人動作極快,即使暴雨也隻打濕瞭些許,不至於變成落湯雞。吳征見倪妙筠發絲滴雨,常人狼狽的模樣在她身上仿佛出水芙蓉般清秀,不由心中一蕩。

  倪妙筠當然知道愛郎心意,她朝小院指瞭指,示意先到院子裡避避雨,否則全身濕透,到哪裡都容易露出行藏。

  以火虎堂總堂的格局來看,西面附近的屋宇不見華麗,也不顯寬闊高大,是些偏僻之所,住的人自然也不會重要到哪裡去。

  避開墻邊的暗哨,這一帶的警戒就會松散許多,加上天降暴雨,給兩人提供不少便利。二人翻進這座小院,隻見院中正廳裡點著三盞昏黃燭火,火光在窗紙上倒映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看上去像是一對母子。

  吳征與倪妙筠剛躲入涼亭,就聽門外由遠及近傳來急驟的踏水腳步聲。二人不由訝異,暴雨如註的夜晚,為何趕路甚急?再聽一聽,腳步聲就在院門口放緩,旋即響起手掌按上院門推開的咯吱聲。

  兩人應變奇速,推門聲剛響起,便一同高躍躲入涼亭的橫梁,四肢發力,仿佛黏在瞭屋頂下。

  來人有三,又哪裡想得到院中還有不速之客?其中一人當先,兩人在後替他撐著傘緊緊跟隨。暗夜裡看不清容貌,隻聽領頭的那人不屑地冷哼瞭一聲,也不通報就大踏步穿過院子,砰地一聲推開房門。

  屋內隨即響起一聲驚呼,一個童音又急又怕道:「娘……」

  「二公子,已子時瞭,這就走吧。」

  果真是一對母子,可惜這位母親似乎自身難保,除瞭低聲寬慰孩童之外也別無他法。即使孩童百般不願,還是被生生拽離母親的懷抱。

  借著屋中短暫的混亂,吳征與倪妙筠已閃入屋簷墻角,在背著火光不照人影之處,吳征將窗紙戳破幾個小孔,悄悄窺視。

  「娘……」孩童哀求瞭幾聲見母親無可奈何,似乎又懼怕來人兇狠的目光,隻得低著頭隨著二名隨從離去。倒沒上演什麼生離死別的戲碼。

  事出反常,倪妙筠在吳征手心裡寫道:「看情況已經持續很久,否則這位母親必然會抗爭一二。」

  「是。怪事,你看這母親還是有點貴氣,不像府裡沒身份的人,我怎麼覺得她比這個惡狠狠的傢夥身份還高些?」

  人天生易於同情弱者,就算是現今為敵的火虎堂也是一般。二人見這受欺凌的婦人年歲已不算輕,但生得白白凈凈,顯然平日裡養尊處優,唯獨眉宇間一股愁苦之氣彌久不散,若不是整日提心吊膽,不至於容貌如此。

  「看看再說。這婦人有些可憐,你莫要亂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吳征向倪妙筠投去個嗤笑,知道女郎怕自己心生憐憫,畢竟吳征幼時也有過與母親分離的經歷:「火虎堂裡就算有什麼冤情,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亂來什麼。正巧看好戲!」

  兩人手心寫畫交談間,兩名隨從已帶著二公子去得遠瞭。領頭人這才陰笑一聲道:「二公子越大越懂事瞭,嘿嘿,越發像個男子漢,不婆婆媽媽。」

  這一句顯然戳中婦人心中痛處,但她隻是慍怒地轉身別過頭,雙肩微微顫抖片刻似在勉力平復心境,卻忍不住恨聲道道:「多謝你們盡心盡力教導得好!」

  那領頭人聽得諷刺之眼,嘿嘿冷笑道:「那你要怎麼報答我呢?今日可多給瞭你一個時辰同聚母子天倫。」

  這一句又戳中婦人軟肋,她無奈道:「由你!」

  領頭人笑得猥瑣,大喇喇地在椅子上一坐,叉開兩腿道:「我要什麼,夫人不會不知道吧?還不快些!」

  窗外的二人無奈對視,想不到又碰見一場春宮戲。隻是這一場殊無趣味,婦人固然有些姿色,但年歲不太輕,保養也一般,加之沒有修煉內功,又生養瞭孩子,猜測四十歲的年紀已顯出些老態。至於那領頭人相貌平平,如今淫笑起來更顯猥瑣。

  二人打著手勢正要借機離去,便被一句話留瞭下來。婦人被欺凌久瞭早沒反抗之心乖乖就范,跪地解著衣物。那領頭人得意洋洋間道:「其實夫人若是把龍虎風雲令乖乖地交出來,二公子也好早日和夫人團圓哪。」

  吳征驚疑不定。龍虎風雲令是火虎堂堂主馮昊遠打下基業後,請能工巧匠鑄造的令牌,當時曾頒下幫規:「待我百年之後,誰持令牌,誰就是火虎堂堂主!」

  火虎堂的幫規這件事流傳甚廣不算秘密,吳征查看火虎堂資料時,這一條也列在重點。幹系這麼大的令牌,馮昊遠定然藏在極為穩妥之處。可是這人居然開口就向婦人討要令牌,怎不令人吃驚?

  「妾身要有令牌在身還藏著何用?你不會以為妾身到現在還在做二公子當堂主的美夢吧?」婦人裸出上身,又解去領頭人的褲腰,掏出陽物順從地含吮起來。

  二人見怪不怪,但也沒理由再看下去,又縮回墻根。倪妙筠閉目想瞭一陣,寫道:「看面貌,這是馮昊遠的三房夫人,名字很奇怪,叫什麼公月的?應該錯不瞭。」

  「沒留意……你既然記得,那就錯不瞭。這是惡奴欺主,馮昊遠一定出瞭什麼事。」

  「八成已死。否則這人不會逼要令牌,且看來時日已不短,火虎堂上上下下都是厲白薇說瞭算,這種生出二公子的三房夫人都已經不抱期望。」

  馮昊遠已有兩年沒有現身,堂裡都由厲白薇主事。火虎堂上上下下都說除瞭厲大總管,馮昊遠誰也不見,裡頭玄機重重。

  「暴斃?遇害?」吳征抽絲剝繭。馮昊遠的武功當有十一品的修為,否則火虎堂坐不穩在揚州的地位。他又在壯年時期就已籌備好後事,定好幫規,這種有魄力,有能力,有手腕的一方豪雄,常理下哪會忽然撒手不管,偏聽一人?火虎堂忽然落入厲白薇的掌控之中,連三房夫人都被肆意欺辱,唯有馮昊遠忽然暴斃一個可能。馮昊遠武功甚強,年歲至今也就五十出頭,厲白薇能這麼快掌控火虎堂,背後一定有人支持,那馮昊遠遇害而死的可能性就大。

  「不用多想,就是遇害。」倪妙筠壓根就不信什麼巧合,火虎堂忽然跳出來跟昆侖作對,還搞瞭個死局,厲白薇自己斷沒有熊心豹子膽:「等。」

  馮昊遠雖遇害,但在內外都算是機密,至今沒人公佈他的死訊。這位三房夫人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淫辱的,二公子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碰的。這領頭人被遣來看守二公子,還敢欺凌三房夫人,必是厲白薇的貼身近人,跟著他比無頭蒼蠅似地亂竄要好。

  屋內不一會淫聲漸起,二人聽得頗為無奈,吳征調笑道:「妙妙去賊窩救人,可真是不易。」

  同是歡好,有些美不勝收,有些不堪入目,屋裡這一對就讓二人半點也不想看。

  領頭人似乎有意折辱公月,刻意忍耐,半途頻頻停止,以手褻玩,足足折騰瞭大半時辰方才瞭事。又呆瞭半個時辰,其間或疾言厲色,或細聲細語,又反復問瞭三回關於令牌之事。公月被折騰得身心俱疲,迷迷糊糊地作答,看情況對令牌一概不知。領頭人明知無望,仍不肯放棄,哪怕得到些蛛絲馬跡的線索也好,可惜問來問去問不出所以然來,看他一臉失落地離去,吳倪二人終於松瞭口氣。

  克制著想對這傢夥飽以老拳的沖動,二人一同閃出院落,遠遠跟隨。有瞭倪妙筠帶領,這一路跟得十分舒適,哪裡會有暗樁,哪裡適合藏人盯梢,她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堪比自傢院子一樣知根知底。要是吳征單獨來此,就不得不小心謹慎,步步驚心,八成還要把人給跟丟。

  領頭人回去時腳步加急,此時暴雨變作雨絲,但滿地積水。吳倪二人跟在他後頭踏水無痕,這人一無所覺,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可見武功不算多高,警惕心也不顯不足。吳征心中更是篤定,以火虎堂的實力絕不敢來招惹昆侖派,這傢門派出瞭許多變故,和暗香零落鐵定脫不瞭幹系。

  賊黨在淦城暗中操持江湖幫派,在鎮海城也必定會有!

  領頭人進入一處院落,倪妙筠卻拉著吳征止步。這座院子雖普普通通不顯眼,卻正是火虎堂的最中心。深夜裡院子還火光通明,當是一處要地。

  「大總管。」

  靜夜裡聲音雖小,二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吳倪對視一眼,原來這裡是厲白薇的院子。大總管占瞭最緊要的院子,這是明目張膽地告訴幫眾火虎堂現今是誰說瞭算。之所以還是大總管而不是堂主,隻因厲白薇威望不夠,難以折服鎮海城群雄,幫規所定的那塊令牌又尚未入手而已。

  「又快活去瞭?」

  吳征聽得皺瞭皺眉,這厲白薇不僅是長得男生女相或是女生男相,連聲音也是說男偏女,說女又偏男,活脫脫的陰陽人,叫人聽瞭十分不舒服。

  「嘿嘿,是……」領頭人陪著笑道:「回大總管,屬下恩威並施,她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屬下推測她不知道,死老鬼性子謹慎,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一個納色的平妻。」

  「你在教我做事?」

  「沒……大總管,屬下不敢,不敢。」想來領頭人被嚇得面色大變,連答話都戰戰兢兢。

  「繼續逼問,不要放松。」厲白薇聲音從冷厲轉為平淡,道:「該玩的你玩瞭,我已說過,若是辦事……嗯?」

  這人一驚一乍的樣子,果然就是陰陽人的喜怒無常,吳征心中正不屑嗤笑,就聽厲白薇忽然捏著嗓子嬌聲道:「吳掌門既然來瞭,為何不大方現身相見,傳瞭出去可要叫人說妾身待客不周。」

  吳倪二人均是大吃一驚,握在一起的雙手同時一緊。這厲白薇果然有過人之處,兩人尚且藏在院外,呼吸細微得連灰塵都沒吹落一片,怎就叫他發現瞭?總算二人武功修為精深,雖驚不亂,連心跳都沒改變。倪妙筠在吳征手心寫道:「不急。」

  吳征心中盤算是現身呢,還是直接打出火虎堂時,厲白薇又道:「吳掌門還躲著幹什麼?妾身可是久仰大名,已等不及得見尊面啦……」

  吳征這才靈光一閃,暗笑著對倪妙筠道:「不用出去,她詐我們。」

  在桃花山上,連施展畢生才智武功的祝雅瞳都連連犯錯,何況一個厲白薇?這世上哪有料事如神的人?唯有做足瞭準備的人而已。

  吳倪二人的武功橫行無忌不敢說,但大體都已抵達陸菲嫣兩年之前的境界——十二品之下再無敵手。且倪妙筠的隱匿之術天下無雙,就算被吳征拖瞭後腿,但一個火虎堂都能輕易發現二人的行蹤,兩人幹脆也別在江湖上混瞭。

  果然又等瞭片刻,厲白薇才續問那領頭人,將他盤問公月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細探知。吳征向倪妙筠露出個果然如此的笑容,寫道:「他娘的陰陽人爛屁股,險些被她詐到。」

  倪妙筠聽他罵的亂七八糟,也是一笑。兩人倒也收起小覷之心,厲白薇的武功不入眼,但心機智計皆是上上之選,否則也不會被暗香零落認可,用以顛覆火虎堂坐收漁利。

  厲白薇問完瞭話,打發走瞭領頭人,居然仍不熄燈火。

  「比陛下都要勤快,佩服佩服。」吳征寫畫剛到一半,倪妙筠一緊柔荑,在領頭人推開院門的瞬間,兩人同使鷂子翻身翻過院墻,再使草上飛,青煙一樣撲至屋宇窗棱下,又輕輕一點地,便竄上屋梁。整個過程不過一眨眼間,選的就是厲白薇剛剛使完計策詐不出吳征,守衛難免在此時松懈,又借著開關門的雜音掩護的良機。良機也不過一瞬,可謂險之又險,又是高明的武功支撐,才能渺無蹤跡!

  上瞭房梁,兩人齊齊松瞭口氣,總算是暫時到瞭個較不易被發現的的地方。且居高臨下,整座院子都在掌控之中。這裡是火虎堂的中樞地帶,藏身此處總能有所得,兩人大有在這裡住上兩日不走瞭的意思。

  過瞭沒多久,厲白薇又口出試探之言,這份警惕心當真不可小視。也幸好兩人沒有小視,厲白薇說話間,二人一同駭然回望。隻聽身後的屋頂上腳步聲輕響,二人急忙變換身形,剛剛藏好就見一個腦袋倒吊著探出,往橫梁上掃視瞭一圈,才又翻上屋頂消失不見。

  吳倪二人面面相覷,防衛如此森嚴,簡直堪比皇宮要地……現下是接著天黑的便利,待天明之後橫梁上也無法藏身。他們不信火虎堂日常都能如此,但非常時期能做到這等地步,這個對手著實棘手。

  「天明之前必須離開,否則不好藏身。」倪妙筠寫道。倒不是不能隱藏,而是想要有所得必須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未必劃得來。

  「好。」吳征答道,連面色都凝重起來,他目光閃爍顯然思量著什麼。倪妙筠又在他手心寫道:「這人的武功有些奇特,身形步法都很怪異。」

  借著燭影,可見厲白薇正在房中踱步的身影。她步伐忽急忽緩,且上身隨之左右搖擺,應是修習武功時留下的習慣。以昆侖和天陰門所學之豐,兩人竟然見所未見。倪妙筠叉開二指當做雙腿,模擬她的步伐牢牢記在心裡。

  兩人在房梁上半刻都不能放松,終於到瞭四更天時厲白薇才吹燈拔蠟上床歇息。吳征嘿嘿一笑,朝倪妙筠使瞭個眼色,向屋內揚瞭揚下頜。

  藝高人膽大,萬料不到厲白薇居然就在這裡歇息。可是這間屋子也會是最安全的地方,暗哨再怎麼嚴密,這間屋子裡頭卻是絕不容許人窺視的。吳征拉著倪妙筠寫道:「可惜現在不是時候,否則一刀殺瞭她瞭事。」

  「進去看看。」透氣的窗棱未關,兩人聽得厲白薇睡熟,尋機從窗棱裡一翻而入。此時雷雨已停,雲消霧散復現朗朗青天,灑進窗棱的月光下,隻見屋內陳設簡單稀少。一張長書案,一張待客的圓桌,一排書櫃,紗簾內的裡屋隱約也就一張床,一隻衣櫃,一張圓桌而已,居然也沒有什麼藏身之所。

  「還是得走。」

  吳征點頭表示認可,但既來之則安之,兩人輕手輕腳地翻開書案上的簿冊,見都是些火虎堂日常事務,沒什麼重要東西。這一趟除瞭知道些堂主馮昊遠的密事之外,幾乎一無所獲。火虎堂已是嚴陣以待破綻極少!這傢幫派或許備戰已久,就等著楊宜知落網後與昆侖派全面大戰一場。

  兩人在屋內等待,準備到瞭日月交輝,天色至暗的那一刻離開火虎堂,倪妙筠忽然目光一亮摸到書櫃前。四排藏書,第二排全是較厚的書冊,以女郎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左起第十四本書有常被抽取的痕跡。她不敢輕舉妄動,隻是伸手從書冊縫隙裡探入一陣掏摸,回首向吳征示意道:「這裡有暗門。」

  吳征搖瞭搖頭,示意今日不探。火虎堂守衛如此嚴密,打開暗門不知要驚動多少人。鎮海城這裡臥虎藏龍,且已被攪成瞭一鍋粥,己方未動就被人算計落瞭後手。雖說實力雄厚絲毫不虛,可一旦稍有大意就要吃大虧。吳征更有些擔憂金山寺那邊,也不知道柔惜雪那裡今日順利掛單金山寺之後,是否有所收獲。

  一切宜快不宜遲。厲白薇著意把局勢攪亂,他就要快刀斬亂麻!

  天光慢慢到瞭放量的時候,吳征與倪妙筠跳出窗外復上房梁,厲白薇稍歇之後居然也早早起身。

  吳征嘿嘿一笑道:「更好,試試他的武功。」他將一顆五粒米大小的石子用白紙包好交給倪妙筠。單論暗器功夫,倪妙筠要精細得多:「這人不是說重傷臥床,至今起不來麼?那就讓他躺上三五天!」

  倪妙筠將石子扣在指尖,應聲發石!

  石子穿過窗紙噗地一聲細響,厲白薇立時警醒尖叫一聲!一顆輕飄飄的石子裹挾著勁風,如一道雷霆般電射而至。厲白薇毛骨悚然間,依然能判斷石子從東北方射來,他向右側身急閃。不想石子中藏有暗勁,臨到身前也忽然向右一振,正中厲白薇肩井穴!

  厲白薇被這一記打得痛徹心扉,肩骨欲裂,發出淒厲慘叫間怒喝道:「什麼人?」

  「來到鎮海城,早該先來拜見厲大總管,吳某先前失禮,又聞厲大總管臥病在床不便相見,既然如此,吳某過幾日再來拜見。」吳征哈哈大笑間沖天而起,與倪妙筠攜手立於屋宇之頂傲視群雄,道:「厲大總管不是想留吳某用膳吧?」

  厲白薇又驚又怒,他一眼就認出吳征與倪妙筠。堂內防禦佈置得如此嚴密,依然讓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摸瞭進來,昆侖與天陰門的高手豈是等閑之輩。

  吳征這麼果斷地現身,隻因藏下去已經沒有意義。火虎堂根本不看表象,拿準瞭吳征就在鎮海城。也無論吳征在不在,他們都按照吳征在來應對。吳征索性就在堂裡中樞之地現身,好教火虎堂見一見高手之能,心生畏懼。至於二人什麼時候來的,聽到瞭什麼,見到瞭什麼,那就由他們猜去。

  厲白薇捂著傷處,恨得牙根癢癢,吃瞭暗虧反因吳征直接晾明身份不敢輕舉妄動。吳征可是朝中博士祭酒,倪妙筠是大學士,太子太傅的寶貝女兒,這兩人輕易都動不得。也不是厲白薇能夠對付的!

  楊宜知初入鎮海城被打瞭個立足不穩,如今回過頭來,吳征又不按常理打瞭厲白薇一個措手不及,算是扳回瞭一點點。

  厲白薇目中陰鷙一閃而過,強忍著疼痛起身出屋,仰視吳征道:「吳掌門大駕光臨,妾身有失遠迎,叫吳掌門笑話瞭。火虎堂小門小戶,哪敢與吳掌門計較呢?」

  吳征嗤笑一聲,向著四周的重圍一揮手道:「敢問厲大總管,這是什麼意思?莫非要搭上人命才滿意麼?」

  「沒有沒有,他們有眼不識真人面,還以為吳掌門是偷東西的宵小來著。還不快退下!」他見男就是女,遇女就是男。與吳征說話時故作風情,連瞪眼時都做煙視媚行之狀。

  「很好,厲大總管盛情,吳某領瞭。不過還有一件事,厲大總管切記,切記!」吳征溫和微笑的臉忽然一沉道:「千萬莫要再叫我見到你這樣說話,否則我會不分青紅皂白,把你的臉扇成豬頭。記得瞭?」

  「還有!」倪妙筠哪裡忍得這樣一個陰陽人對愛郎搔首弄姿,怒火大冒道:「我會打落你一嘴牙,再讓你把一嘴牙嚼碎瞭吞下,看你還怎麼賣弄風騷!」

  厲白薇強忍怒氣,今日不僅吃瞭虧還落瞭顏面,暗恨不是時機,隻得拱手道:「厲某記得瞭,吳掌門,倪仙子,請!」肩井裡劇痛傳來,冷汗直冒,險些連拱手都支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