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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河雲湧 羅襪生塵

  昆侖掌門什麼都好,品貌佳,為人和善,聰明而不自傲。缺點雖然也不少,但要說出幾樣旁人一時也想不起來,俱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唯獨一樣能讓人笑一輩子,說他那筆字寫得難登大雅之堂叫做留瞭面子。讓一絲不茍的老學究來評判,就叫有礙觀瞻。

  所以吳征最不愛的就是揮毫寫字。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的人,都有脾氣,實在沒得天賦,就算初時還有些興致,久而久之也被現實打擊得垂頭喪氣,避之唯恐不及。——臉皮再厚,誰又樂意成天找人取笑?

  但是吳征寫下這八個字之後,連自己都一個愣神,回頭便往祝雅瞳望去。母子倆在這一刻似乎形同一體,做出相似到極點的事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俠之小者,除暴安良。單以字而論,吳征寫得仍然不怎麼樣,可筆畫分外地鋒銳,透出一股勢不可擋的味道。但在每一個轉折之間都包含一股圓潤,似都留著回旋的餘地。俠者胸懷,不僅是遇強敵而不怯,更有待弱者的包容與扶持。

  吳征的字雖算不得佳,但字中的筆意全然體現瞭這八字的內涵。正如祝雅瞳曾書寫下的馥思居三字一樣,情感融之於內,境界便自然而然地拔高瞭許多。

  昆侖派自全盛而敗亡,再到如今重生於煙波山,祝雅瞳始終默默地在自己身邊。像春風一樣溫柔,你時常感覺不到,但是每遇困境,她都在溫暖著你。

  吳征百感交集,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最艱難的歲月裡,沒有人背叛,沒有人離棄。她們都在,就是吳征最大,最強的支持與動力!

  而最讓他意外的,是欒采晴居然癡癡望著山門,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那目光又是迷茫,又是深邃,又有一股不解,合十的手勢卻朝聖一樣萬般虔誠。吳征多看瞭兩眼,欒采晴似是恰好默念完想說的話語,忽然放下雙手,媚目裡雜念盡去,釋然地朝吳征一瞪,一撅唇做瞭個不屑的鬼臉。

  吳征幾乎已淡忘瞭她還曾與師尊奚半樓有過一段流星般轉瞬即逝,卻足以銘記一生的情緣。此刻猛然記起,猜想她默念的話語定然是對奚半樓所言。人生於世,孰能無情,或許於這位看似浪蕩不羈,卻飽嘗人世心酸冷暖的皇室公主而言,那一段兩人同行回到長安城的路途,才是至今最為安心的一段時光。

  吳征既有明悟,不怪她對自己的倨傲無禮,忙微微欠身以表謝意。一來像當年奚半樓登上掌門之位時,對道賀的賓客執謝禮。二來她還記念舊情十分難得,看來也一直把昆侖門派重立之事放在心上,值得替師尊謝過。或許那一句我自橫刀向天笑,欒采晴看瞭,腦中也會有昆侖山上一門忠烈慷慨豪邁的畫面吧。

  今日的熱鬧遠不像當年奚半樓時的賓客滿堂,但每一位都極有分量。唯一的遺憾便是林錦兒未至,這點無可奈何,唯有日後她得瞭消息,屆時再來不遲。

  書寫楹聯等就算是吳征的登位之禮,簡簡單單卻又讓人難以忘懷。連費鴻曦都捋著胡須喃喃道:「怎地聽瞭上一幅,看完這一幅之後,宗門裡那一幅越想越是沒味道……賢婿,改日幫老夫寫一幅吧……」

  倪暢文苦笑著搖頭道:「嶽丈大人在上,非是小婿不願,若無合適的心境想寫一幅入得瞭嶽丈法眼的甚難。小婿記在心裡,日子就請寬限些。」

  「不忙,不忙,賢婿記在心裡就好。」費鴻曦搖頭晃腦。心想倪暢文說的不錯,今日連見瞭兩幅豪氣幹雲的楹聯之後,還能入得瞭眼的實在不多。

  墨跡已幹,日後自會有高手匠人依字鑿刻。看看漸午,有小吏們送瞭飯食,個個低著頭來去匆匆,也不敢發一言。隻是些許小事,也能看出如今盛國上下大有不同。若是一年餘之前,張聖傑想出宮一趟要做足瞭花樣,沿途跟蹤盯梢的也少不瞭。今日他在盛國早已一言九鼎,待這一輪官員清洗替換完畢,盛國上下便是鐵板一塊。

  人數不少用餐坐瞭三桌,但是幾乎不分貴賤。至少在別處,絕對見不著一國之君與人同桌還沒半分架子,連皇後與貴妃也平常得像隨夫做客的婦人。唯獨倪暢文左右不自在,繃著臉顯得極不適應。他看瞭看女兒,倪妙筠坐在吳征身旁,也與張聖傑同桌,居然甜笑嫣嫣,對吳征與張聖傑之間怪異的關系有種習以為常之感。大學士滿腹疑團,隻能暗嘆這些事已超出常理的范疇,書裡看不到,世間從前也沒見過,隻能留待日後再研究。

  酒足飯飽,陸菲嫣與韓歸雁陪著皇後貴妃,祝雅瞳陪著費鴻曦,很有些主人的樣子。張聖傑幼時在宮中苦學,年歲稍長就去瞭長安城為質子,煙波山第一回來,吳征便陪著他外出散步。

  「吳兄這所大學堂的格局可是見所未見,似乎,似乎甚是龐雜?」張聖傑看著昆侖大學堂裡分門別類的學屋,以及群落式的佈局,有些疑惑地問道。

  「嗯。那些才氣縱橫,一看就會,一學就熟的天之驕子不用我來教,要教,也是直接去做內門弟子。學堂裡,專門為陛下培養些有一技之長的專才。」

  「一技之長?專才?」

  「不錯。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世代耕田的農夫,隻要願意來的都可擇優就讀。他們天天都在田裡種地,怎麼種糧食收成高,遇到災年有沒什麼補救的方法,農具哪裡不趁手,有沒有改良的可能。這些東西,常識性的匯總之後編撰成冊,根據氣候不同分發諸郡。可改良的著他們放手去試,隻消一兩樣能有好點子,幾年下來舉國上下收成都能看漲。農夫如此,其他漁民,商賈等等等等,反正來瞭昆侖大學堂,總得讓你習得一技之長回去。利民萬代,則利國萬代。」

  「吳兄所言,愚兄一時還不能全懂。隻是聽來甚是稀奇,又甚是有趣……」張聖傑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不能完全想透。唯一清明的念頭,就是吳征若真的做成瞭,這裡會成能人匯聚之所,日後朝中官吏但有所缺,到大學堂來挑人錯不瞭。

  他登基兩年多來,除瞭掌控朝局之外,深感頭疼的其實是【全才】過多。這些全才看著什麼都會,實際每一樣都是誇誇其談,說些冠冕堂皇的好聽話,真要解決問題時束手無策。吳征所言的【專才】聽著難登大雅之堂,實則細細品來大有滋味。

  國泰民安,其實是民安則國泰。民有生計豐衣足食,自然安生,也會打心眼裡擁護當朝,畢竟誰不想過好日子?吳征做的這些事小,但昆侖大學堂的每一位學子至少都有一技之長,安身立命不成問題。這種學子多瞭,朝中東傢長西傢短的麻煩事都要少許多。優秀者就更實用,尤其是能解決國傢具體問題,能出謀劃策的吏,師爺,總能讓各地的庸官少出幾手昏招。若是拔尖者,在朝中安排些職位也不是不可。張聖傑腦子隨意一動,六部中不就需要這麼些人麼?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隻想為百姓們做些很實際,又有效用的事。」吳征笑笑,望著西面天邊悠然道:「我自幼在昆侖長大,師門教導俠義之事,我總覺得少瞭點什麼。所謂俠之小者,除暴安良,安良可就不包含著讓百姓有過日子的能耐麼?陛下也不必心急,慢慢來吧,這事兒一年半載的成不瞭,須持之以恒才是。」

  「哈哈。正是!來,吳兄,我們那裡坐。」

  「大學堂的事有賴吳兄,不急。但是眼下著急的也有幾件。」張聖傑邀吳征在一座涼亭坐下,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道:「愚兄知吳兄心願便是手刃霍永寧,掘暗香零落祖墳挖寧傢根基,令他斷子絕孫。愚兄未得準許一貫不敢插手,唯恐誤瞭吳兄的計劃。愚兄這裡有些官面上的文章,或可助吳兄一臂之力。」

  吳征打開第一封信,上面縱橫雄渾的字跡可見過不少回,這一回還是讓眼珠刺痛瞭一下,冷笑一聲道:「國書?呵呵,霍賊寫的。」

  吳征留下個自己毫無作用的江州,卻在梁玉宇手中發揮出巨大作用——當然是對吳征而言。梁玉宇死死守著自己手中最後一塊地盤,隻消江州在手,他秦皇的身份就不是隻喪傢之犬。有瞭這片根基之地,果然有不少大族出於種種因由拜在他麾下。控制瞭江州一帶的水陸兩路,兵員十萬,糧草暫時不缺。實力說不上有多強,也不是任由揉捏的軟柿子。

  成都城裡的另一位秦皇梁俊賢莫名其妙就少瞭一大片國土不說,每日還得提心吊膽。梁玉宇畢竟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先皇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要廢瞭太子。梁俊賢孤註一擲奪瞭成都稱帝,以威壓人,難以服眾,且手上血案累累,得罪瞭諸多大臣,時刻都要擔心被反噬。

  燕盛兩國大戰一場,兩川之地原本秋毫無犯。可大秦國本就像一鍋沸油,這一戰恰似在鍋底又添瞭把柴,鍋裡油花滾熟翻騰,濺得一地狼藉。

  羸弱的盛國居然可以主動攻略燕國城池,且正面一戰也打瞭個旗鼓相當。這一戰不僅讓盛國上下煥然一新,也讓燕國南下攻略盛國的步伐被狠狠地絆瞭一跤。——大秦國三關穩固一時難破,恰逢內亂無暇他顧,燕國除卻北方胡人的威脅之後,趁機奪取盛國土地甚至就此滅瞭盛國便是絕佳的戰略。

  欒廣江彌留之際拼力大敗草馬黑胡,又收繳祝傢資財,將內憂外患一舉掃除,給欒楚廷留瞭一副好牌。萬萬沒有想到,懦弱的張安易居然也留瞭把大牌給張聖傑。且張聖傑以有心算無心,又膽大心細到瞭極點,將大牌打得淋漓盡致。

  相較之下,限於內耗的大秦忽然成瞭三國之中最弱一國。

  形勢完全不是原本預料,梁玉宇是爛命一條死中求生,反而不那麼迫切。梁俊賢就心急如焚,恨不得早早一統大秦,以面對燕盛兩國越來越大的壓力。

  可是從前與他【同心協力】,或者說一同作惡的霍永寧再不與他一個鼻孔出氣。中書令在朝堂上陽奉陰違,有時甚至直接就唱起瞭反調。驃騎大將軍向無極左右推諉,總之就是準備不足不出兵。梁俊賢氣得火冒三丈,又沒有辦法。光靠著自己舅舅手上的兵力,去攻打地勢復雜的江州難言必勝。

  大秦國伏鋒病亡,韓克軍被迫投盛,整個川中再無一呼百應,可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材,梁俊賢再著急也沒有辦法。成都城裡連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味,隨著時間的推移,皇帝與中書令的矛盾越來越深,隨時都有可能炸鍋。

  「正是霍賊的親筆國書,呵呵,親筆國書。」張聖傑也冷笑道:「他如今叫做不上不下,左右為難,依愚兄看,霍賊的日子比梁玉宇還難過些。」

  「名不正言不順,倒行逆施以威福壓人,豈能服眾?一切都是他自作孽。」吳征目中似有火光閃動,一字一句地看著這封國書。

  霍永寧的局面在吳征預料之中,從他扔下江州給梁玉宇開始,霍永寧就是最難受的一人。賊子洗白上瞭臺面,隻消賊心不死,終究是賊。霍永寧不會滿足於中書令,他要的是登上龍椅,君臨天下。如今大秦國軍力有一大半在賊黨手中,原本循序漸進,不過三兩年便能自上而下掌控朝局。屆時霍永寧大可杜撰些先皇遺書,先監國,再廢帝,大秦唾手可得。

  可梁玉宇回到江州,霍永寧嘴裡發苦。太子不僅是梁俊賢的眼中釘,肉中刺,也是他的。原本該在涼州自生自滅的太子穩穩當當地坐在江州,什麼監國便輪不到霍永寧。但霍永寧依然不能對他動手,或說至今找不到動手的良機。

  兵出江州,他要怎麼說?說梁俊賢才是皇位正統?不可能,梁俊賢很快就是個【荒淫無道】的昏君,無論如何說不得他是正統。且一旦動兵,梁俊賢畢竟坐在皇位上,借機擴充實力招攬兵員都成為可能。

  張聖傑所言霍永寧不上不下,左右為難,一個字都沒有錯。然而看到他這麼難受,如坐針氈,吳征就又舒服,又開心。

  「吳兄怎麼認為?霍賊會收手麼?」

  「蒼蠅聞到瞭腥臭,水蛭喝著瞭膿血,怎麼收的瞭手?」吳征看著國書輕蔑地一笑,道:「結盟,共討無道燕國?這是騎虎難下,逼得必須要找梁俊賢先開刀瞭?」

  「所見略同。」張聖傑贊同地點頭道:「霍賊要攘外而先安內,這封書信一來,遲早與梁俊賢火並。」

  「狗咬狗,正巧看好戲。」吳征將國書隨手一丟,道:「這封國書給陛下的是結盟,給欒楚廷的便是告知瞭。他要殺梁俊賢,又怕陛下趁亂攻略江州地盤,正要挑唆燕盛兩國再戰好無暇西顧。」

  「吳兄認為呢?」

  「如果是我,就按兵不動,穩守葬天江一線。燕國與草馬黑胡一戰元氣大傷,此前與陛下交戰又損兵折將,想要大舉南下短期不可得。江州這種地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讓它留在那裡原封不動的最好。一個活著又獨立自主的梁玉宇,作用遠比江州要大得多。大秦國如今北不能出涼州,西不能躍江州,就是一塊死地,管他誰是國主都變不出花樣來。讓他們狗咬狗,留著今後慢慢宰割就是。」

  「哈哈哈,世人皆傳吳兄雖有急智,政略有所不足。天下謬論,無過於此。」張聖傑撫掌連連,顯然又與吳征不謀而合。

  「花瞭時間精力,總會懂一些的。」吳征並未因張聖傑的稱贊而欣喜,有些落寞地起身道:「從前懶惰,若是早些肯下苦功,或許能多保下些人來……賊黨盤踞世間百餘年,樹大根深,要將他們斬草除根,隻能慎之又慎以免打草驚蛇。我對付他們都以穩為主,不可急躁貪功,但有時策略必然會太緩。陛下要稱雄天下,如今時不我待務必勇猛精進,萬萬不要受我影響。」

  「愚兄會相機而行。除賊黨,爭天下,一者是吳兄心願,一者是愚兄心願,均缺一不可。」

  吳征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失笑道:「陛下政略豈是我所能及,倒是多心瞭哈哈。」

  「吳兄在私下肯自稱我而不是臣,什麼事都沒有這件更讓愚兄開心。」張聖傑又取出第二封書信道:「突擊營在盛燕之戰裡大放異彩,聽說燕,秦兩國都在收編武林人士操演成軍,欲與大盛突擊營一較長短,吳兄當先知悉。尤其……秦國的那一支,怕還是吳兄昔日留下的心血。」

  突擊營不僅是盛國最為精銳的武力,在吳征手中也另有大用。燕,秦兩國都著手組建類似的軍伍,將來在戰場上必是勁敵。尤其吳征在秦國為官時曾組建武林同盟且已然成型,一下子全讓霍永寧撿瞭現成便宜。

  吳征隨意看瞭眼便放下紙頁,十分輕蔑地笑道:「這叫師盛長技以制盛麼?」

  「盛國羸弱多年,還能有所長技,朕甚自傲。哈哈。」張聖傑一挺胸,作出在朝堂誇獎臣屬的模樣來,正是當日他上朝時得到這份奏章,著實難以掩飾的得意。

  「學呀,好好學。」吳征的笑容越發輕蔑,道:「傲慢,猜忌,良臣為之死難,國亦為之傾頹,現下想起來好處瞭?呵呵,陛下寬心,讓他們學去,學不會的。這些東西都在意料之中,我也有應對之策。」

  「吳兄有把握就好。」吳征刻意不分說明白,張聖傑也不追問半句,可謂赤誠相待:「別無他事,還是速速回去,莫讓吳兄傢眷久等。」

  「啊,對瞭,險些忘瞭件事。」吳征向張聖傑長身一揖謝道:「多謝陛下撮合臣與倪仙子姻緣,若得倪大學士允可,大婚時還要給陛下一份謝禮。」

  「嗨,愚兄就是順手一推而已,以吳兄的本事沒有愚兄也是手到擒來。」張聖傑聽得也是眉飛色舞,湊近瞭低聲道:「這麼說吳兄已經,嗯?啊?」

  「嘿嘿,嘿嘿,不久,不久。」

  「對瞭,有件事還要請教。」兩人起身返程,交頭接耳著道:「二十四橋院裡,吳兄的銅鏡為何這般明亮清晰?愚兄讓匠人試瞭好幾種銅鏡都不成。」

  「昂?陛下也要建鏡光間?」

  「叫鏡光間?好名字,嘿嘿,正是要在宮中也建個三五間。」

  「做鏡子的銅裡要加些石英砂,一同熔煉再塑造成型方可。回頭我讓匠師幫宮中做些就是,陛下您有所不知,現下的還不成,遠遠說不算清晰,這工藝一點點地研究進步下去,遲早能做出光可照人,就像彼此目中所見一模一樣的鏡子來。連名字我都想好瞭,就叫玻璃……」

  「這般神奇?那若是做出這等鏡光間來豈不是……這個翻來覆去的嘛……嘿嘿……」

  「那是當然啊……簡直……哈哈哈……不能再說瞭,一會兒讓皇後看出異樣來,免不得又挨一頓打……」

  兩人並肩而行,看看將近昆侖派,遠遠見顧盼探頭探腦。顧盼瞧見吳征和張聖傑談笑風生地歸來,說的都是些不重要的閑話,這才跑上來道:「陛下,民女有些話想與大師兄單獨說,請陛下贖罪。」

  「無妨,你們說就好,朕自己回去。」張聖傑朝吳征挑瞭挑眉,意即吳兄艷福不淺,施施然去瞭。

  「長安為質,居然造就這樣一位平易近人的皇帝,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顧盼想起吳征教過她的詩文,眼前的張聖傑何其契合。

  「瞭不起的陛下。」吳征也稱贊瞭一聲,拉著顧盼的手道:「盼兒想說什麼?」

  「大師兄,有件事盼兒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先來悄悄問問大師兄。我想,我想留在這裡一段時日,好不好?」顧盼緊張著,卻又忽閃著殷切期盼的大眼睛,連連擺著手生怕吳征誤會道:「人傢真的不是對大師兄或者府上有成見不回去,是實在想留在這裡,為昆侖做些事……」

  原來如此。掌中姑娘的小手又軟又滑,但吳征卻能清晰地記得小手的每一次變化。從黃角女童到現下的青春少女,這雙柔荑從肉呼呼地變作越發纖長。

  常常向自己撒嬌的女娃兒已經長大瞭。

  「盼兒若是真想,師兄當然同意。」吳征撥著她額前劉海,愛憐地道:「不久後要招收學堂的夫子與學童,要做的事還很多。志傑和宜知再過七日也會趕來,盼兒在這裡與他們匯合就好。志傑有過目不忘之能,學堂裡的事宜由他操持最為合適不過,盼兒可多跟著他學學。就是……師兄想問問,盼兒準備什麼時候回府上來?」

  「三月夠……會不會太久?」顧盼聽吳征準許頗為興奮,但一想要暫別吳府又十分舍不得,想瞭個時間怯生生地道。

  「太久!」吳征把臉一板,又笑瞭起來道:「給你留幾隻撲天雕,哪天沒事瞭就來紫陵城,這點路途大半日的就到瞭,誰說留在煙波山就被關著不許出門瞭?」

  「好,好,嘻嘻,人傢就知道大師兄最會疼人瞭。」顧盼的願望全都被允可,心滿意足,興高采烈間與吳征對視著又覺臉紅,一轉身飛也似地去瞭……

  春風十裡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

  一番暢遊終有時,喘息之機不代表已高枕無憂。遊玩興盡,終返歸途,紫陵城裡還有吳府在等待主人歸來,也有無數的艱難險阻在等著他們一一解決。

  回府後歇瞭兩日,冷月玦在晨間忽然急匆匆地找到吳征道:「師尊不見瞭……怎地不告而別?」

  「她與妙筠一道兒,怎地沒與你說麼?」吳征抽瞭抽嘴角,天陰門這些人的確修行久瞭都有些孤僻,又或者是故作神秘還是怎地瞭?

  「啊?」冷月玦原先驚慌,一想柔惜雪也不可能就此離去,就有些奇怪,見瞭吳征才又放下心來:「跟倪師叔一起去哪兒瞭?」

  「正好有事要說,來,召集後院一道兒來。」吳征大手一揮,頗有指點江山的意興風發。傢中這麼多賢良能幹的女子做幫手,各能獨當一面分憂無數,哪能不讓他自豪萬分。

  一屋子的鶯鶯燕燕,聚在一起多少回都能讓吳征看花瞭眼。他清瞭清嗓子,罕有地以主人之風道:「我在煙波山與陛下聊過,助陛下爭江山,除暗香賊黨,一樣都不能缺。咱們府上由此也要分分工,哪一件事都不能輕疏瞭。」

  諸女都習慣瞭他的隨和,看他刻意板著臉的樣子,不由心中有些好笑。傢主要擺威風,懂事的傢眷都知道配合,一個個也憋著笑不發一言,萬分乖巧地等待傢主訓話。

  「我初下昆侖山的時候,與雁兒定情,當時就說瞭雁兒是吳府未來的女主人。這話當然是永遠都變不得的,你們先勿怪……」話沒兩句口氣就先軟瞭陪起不是,無人應和,吳征幹笑兩聲,道:「不過現下形勢不同……雁兒還是吳府的女主人,就是這後院嘛,得著菲菲來做主。」

  「啊?」陸菲嫣她初隨吳征就感夫妻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頭再風光再著人艷羨,比起琴瑟和諧半文錢都不值。如今和吳征情投意合,一向恩愛非常,哪裡還計較這些所謂名分?原本她看今日姐妹們都有鬧吳征笑話的意思在,才一力忍耐憋笑。不想吳征忽然拋出這麼個話來,著實把她嚇瞭一跳,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這……像什麼話……我又從來沒有不服雁兒……」

  「好姐姐,你要累死雁兒不成麼?」韓歸雁似是早已知悉,似笑非笑地看著陸菲嫣,伸手去撓美婦的腰際道:「一點都不心疼人傢……」

  一鬧登時破瞭功,吳征無奈地看著陸菲嫣一彈而起,反手去撓韓歸雁,諸女都咯咯嬌聲笑瞭起來。鬧瞭好一會還不見歇,看得吳征食指大動,要不是【道理訣】定力深厚,自己都已加入進眾香國裡,好好徜徉一番。

  笑聲漸止,吳征耷拉著腦袋道:「確實是這樣。雁兒要管軍伍,雖說陷陣營就在左近,乘瞭撲天雕每日都能來回,讓她忙瞭一日,回瞭府又要管內宅,可太辛苦瞭些。別忘瞭,有時候雁兒也得上朝堂,菲菲心細,平日又在府中坐鎮,幫著搭把手有何不可?也沒人不服氣你吧?」

  這是實話,諸女頻頻點頭。陸菲嫣脾氣溫和,又賢淑大方,和誰都相處得來。

  陸菲嫣還是連連擺手不肯,頗有這個事情交給她不是不會,而是好生難為情的意思。她原本隻想與吳征白頭偕老而已,可不要什麼名分,這下讓她打點後宅諸事,就像一下子有瞭名分,要與吳征公開夫妻相稱,太過羞人:「祝夫人比我適合多瞭……」

  「傻瓜。」這一下連吳征都笑瞭,陸菲嫣害羞著推脫的樣子實在太可愛,就像在提前躲避被人取笑母女共侍一夫的窘狀:「咱們要做的事情,什麼都要人來通報,這麼多事巨細難分必然會有缺漏,還是要有人入朝為官的。我們傢不太一樣,我隻能當這個博士祭酒,平日連朝堂都不去,也不適合參議朝政。我呀,現在就管突擊營,管好祝傢,管好昆侖派,朝中的事情當然娘最合適瞭,菲菲難道要把娘也累壞不成?」

  原來如此。

  祝雅瞳已把祝傢殘存的產業與力量全數交給吳征,此前隻是協助打理吳府。以她的長袖善舞之能,實在屈才。如今張聖傑坐穩朝堂,各方都缺人手,吳府雖不願也不必涉入過深,參與其間還是必要的。韓鐵衣,韓歸雁在軍中領兵,朝堂之上再沒有比祝雅瞳更為合適的人選。

  「我跟陛下都已說好瞭,再歇幾日陛下就會來聖旨,娘去當戶部侍郎,今後也有得忙咯。」

  「啊?那……我……我真的……不太會……」有些事在兩人之間的私下無妨,藏在心裡也不慌,一旦端上瞭臺面,雖隻是吳府後宅的臺面,陸菲嫣還是羞臊不已,推脫著道:「要不……要不……玉姐姐……哎呀……」

  她也知道玉蘢煙同樣忙不過來。二十四橋院在吳征手中是顆關鍵棋子,祝傢的高手們都隱在其間,玉蘢煙在裡頭忙得不可開交,哪裡還有辦法管吳府傢事?

  陸菲嫣糾結瞭半天,想來想去的確隻有自己最適合。自己首先與人為善能調和傢眷們的關系,身為十二品高手坐鎮根基之地,又是責無旁貸。隻是臉皮實在是太薄抹不下來,像逃避似地討饒說道:「玦兒肯定也說忙,湘兒也要說忙,要不……要不……妙筠成不成?妙筠肯定不忙瞭吧……倪大學士也沒不準她來。」

  倪妙筠現下幾乎是恨不得住在吳府,唯獨今日未見。陸菲嫣伸手去抓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知希望不大……

  「妙筠去突擊營瞭,要呆上一段時日。」吳征笑吟吟地一把將稻草搶走,壓根不給她任何推脫的機會,任由陸菲嫣無力地呻吟,滿面緋紅,無可奈何地應承下來。

  「是去突擊營?」冷月玦恍然大悟驚聲道。

  「是啊。」吳征得意洋洋道:「突擊營被鐵衣訓得已成軍伍,拉到哪裡都是一支強軍,但是潛力顯然尚未全然發揮出來。他們現下已知攜同作戰,若還想提升戰力,就要讓他們的武功再一個個地上個臺階才行。有個人,再合適不過瞭……」

  吳征雙目一瞇,目光忽然變得冷厲道:「學啊,好好地學。那幫人把忠正賢良之人全部要趕盡殺絕,現在又想要學?我看那幫人拿什麼來學!」

  ……………………

  倪妙筠剛嘗魚水之歡,要她現下離開吳府簡直像撕心裂肺般難受,如剝心頭好一樣依依不舍。可是突擊隊在燕盛之戰裡立瞭大功,因此僅五百來人的行伍升做瞭營。這裡又是重中之重,她不得不暫別吳府先回瞭突擊營。還好不多日之後吳征也要來,不至於相思太苦。

  倪監軍在突擊營裡威望素著,但操演起來不顧人死活的韓教官更加可怕些。天剛蒙蒙亮,突擊營裡熟睡的豪傑們便被鼓聲驚醒,一骨碌起身三下五除二打點好儀表,折齊瞭被褥後到校場集合。

  韓鐵衣背著手逡巡,瞧著這幫豪傑不住嘿嘿冷笑道:「怎麼?看老子不順眼?」

  無人敢應答。韓教官訓他們,活生生把放蕩不羈的草莽豪傑給訓成瞭一隻令行禁止的強軍。帶兵打仗,戰退瞭蒯博延。就算對他說的話不爽,心裡都是服氣的。豪傑們性子都直些,更對有真才實學好本領的人從心底就不得不服。

  「實話實說,老子看你們更不順眼!」韓鐵衣啐瞭一口,呵呵道:「還好,今日之後,你們就不用看老子不順眼瞭,老子也不用看你們不順眼瞭。怎麼,你們是不是很開心?」

  無人敢應答。平日被操演得太苦,怨言必然是有的,但是軍伍就是這樣,腹誹兩句也就過去瞭。開心不開心,那其實也說不上來,倒是真有點不舍。

  「不怕告訴你們,老子更開心。哈哈……」韓鐵衣朗聲大笑中道:「好啦,老子沒新本事教你們咯,今後各走各的道,遇見瞭老子再請你們喝酒!」

  「韓教官,那……今後誰來營裡主軍呀?」

  「這麼著急趕老子走?」韓鐵衣笑罵一聲,舉手一揮道:「這不來瞭嗎?」

  淺藍色的僧衣僧袍,步伐沉重還有些微微氣喘。那皙透的肌膚,素凈清雅的容顏卻堪稱絕色驚艷,卻滿頭青絲不存。更讓豪傑們驚詫的是,尼姑身後半步隨著監軍倪妙筠亦步亦趨。

  尼姑站在豪傑們身前雙手合十道:「貧尼柔惜雪,今日起就是你們的新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