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師赤裸瞭上身跪在地上,兩根荊條在背後綁縛得尖刺都紮進肉裡,一身鮮血淋漓。他垂頭喪氣,目光不時抬起向門外一掃,頗顯自責又慌亂。
邵承安在他身前身後不停地踱著步,來來回回,往往復復,邊走邊搓著手心沙沙作響。嘴裡的唉聲嘆氣與責備地嘖嘖聲更是片刻沒停過。
“我說小邵,你今日走的路,隻怕夠從江州到紫陵城再來一趟瞭吧?你要再不消停,老娘一耳光過去可不會留手。”章大娘原本面無表情,想是此刻再也無法忍耐,一臉的橫肉跳動冷冷哼道。
“嘖。大娘,這都什麼時候瞭?您能不能別和我計較瞭?”邵承安大是不滿,居然不客氣地頂瞭回去。
“呵呵,老娘的事早已辦妥,鬼道士的辦不成難不成賴到我頭上?一副死人臉,看著就來氣。”章大娘雖口吐惡言,居然真的不曾計較太多,不僅沒有抽響老大的耳光,還瞥瞭眼張天師,頗有些同病相憐的鬱悶。
“你辦妥的那個最簡單,主人疼惜你而已。”張天師忍不住嘀咕瞭一聲,卻不敢和章大娘對視,微微偏過瞭頭。
“主人憐我醜怪又殘廢,怎麼,你不服氣麼?嗯嗯,難的你來辦。你不是誇瞭海口麼?人呢?”章大娘也不動怒,笑得小眼瞇成瞭一條縫道:“主人請放心,屬下親赴必手到擒來,短則五六日,長則半月,請主人稍待。”
一句話被她捏著嗓子模仿起來,活像是行將斷氣的母雞嘶鳴,卻讓張天師面色灰敗瞭下去,道:“罷瞭,罷瞭,待主人來責罰便罷瞭。誤瞭主人要事,這條命老道是不想要瞭。可恨,可恨!”
忙完瞭公務已是黃昏時分,吳征在大街上徒步回府。他左手提瞭盞制作精巧的宮燈,那是路上碰巧遇見,隻覺無論款式花紋,還是掌上燈之後的明暗都是顧盼所喜,順手便買瞭下來。
晨間顧盼面色不鬱,自打來瞭紫陵城後她便少言寡語,與從前的活潑大不相同。吳征對此心知肚明,幾回腆著臉前去討好,都換來刻意的冷落與疏遠。之前他待顧盼多少有些躲躲閃閃,如今也是報應不爽。
吳征不願再去觸怒顧盼,尤其是現今她的心靈正脆弱的當口。可有時身不由己,與玉蘢煙共過的患難,還有她腦中的《毒經》,無論哪一樣,都沒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將心比心,吳征自問若與顧盼掉個個兒,隻怕已氣得瘋瞭。
“你就不能低調一點?非得這麼大喇喇地走在路上麼?”韓鐵衣有些不太習慣行人註視的目光與指指點點,無奈道:“有馬車不坐,我簡直懷疑你是不是喜歡活受罪。”
“我自行我的,管別人幹什麼?”吳征背著雙手走得頗為沉穩,還左右張望著尋找些有趣的小物件。
“你自己是什麼身份難道不知麼?”韓鐵衣搖頭嘆息道:“年輕多金生得俊俏就罷瞭,還做得一手銷魂的詩詞,燒得女孩子都喜歡的好菜。越是年輕的懷春少女,就越喜歡這種人。這種人若是喜歡瞭某個女子,那是誰也抵擋不住的,你說對不對?”
“對,都對。”吳征撇瞭撇嘴,被挖苦得心頭有些火氣,道:“而且我還很會說話,很會討女孩子的歡心,又風流的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無法拒絕。”
“既然你都知道,就自作自受,找我發什麼脾氣。”韓鐵衣攤瞭攤手,道:“你的名聲,想怎麼搞壞,搞得有多壞,都不關我的事。”
吳征買下兩支開得又艷又香的芍藥,隨手送給路邊兩位悄悄打量著他,也是眼睛最大最亮的少女,惹得兩位少女面泛紅霞,接過鮮花飛也似的逃瞭去。紫陵城裡漸漸傳開瞭這位昆侖掌門的事跡,少女的情懷,誰又不想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少年英傑?若能得他青眼看顧,或許也會有一段一生難忘的浪漫邂逅。
不想這位倒真的風流,乃至於有些孟浪。隨手送出鮮花就罷瞭,兩朵分送兩人,大喇喇地絲毫不知避忌,傳揚出去,少不得要被罵一句下流。
吳征其實不太記得那兩位少女的模樣,送完花便收瞭手,自言自語道:“一天敗壞一點,也就可以瞭,操之過急反顯刻意。嘿嘿,你以帥哥自居,固然要潔身自好不留惡評,我就沒那麼多顧忌,最好市井裡把我罵得越狠越好。”
“嘖嘖,當真也不易。”韓鐵衣點瞭點頭,不知佩服的是吳征這副城墻厚的臉皮,還是拿的起放的下的胸懷。
“陛下不介意,自會有人介意。他日燕國來討人,說不得我的身份要大白天下,屆時有一份罵名,陛下面臨的責難也輕一些。”吳征背著雙手加快瞭步伐,頻頻搖頭道:“就不知道盼兒聽見瞭,肯不肯讓我解釋兩句。”
吳府大開中門,以一番喜慶之姿歡迎主人回府。
“老爺回來瞭。”祝雅瞳在先,左右隨著冷月玦與韓歸雁。一句話說得吳征啞然失笑,也說得她自己暗暗發窘。
“回來瞭。”吳征忍俊不禁地應道,祝雅瞳半低頭躲開他的目光,又不敢真正偏頭,以免叫身後的二女發覺異樣。這副罕見的模樣嬌羞無限,吳征貪看不足,隻盼再多看幾眼。
祝雅瞳暗自惱怒怎地鬼使神差地冒出這一句,略微不適之後,很快調整如常道:“府中事情可不少,征兒是先用膳,還是先做事?”
吳征看看天色,將宮燈在一旁放好道:“時候尚早,還是先做事罷。”
“好。”花廳裡祝雅瞳鋪陳開一本本小冊子給吳征過目,道:“陸仙子心細如發,府內事有她助我,條理清晰不說,對老……爺於外也大有裨益。倒不是雁兒不好,她忙得不可開交,著實也管不過來。”
韓歸雁吐瞭吐舌頭不敢辯駁,心中倒是甜甜的。祝雅瞳原本待她要冷淡許多,隱約也能感覺到自己並不討她喜歡。從前不知祝雅瞳的身份,對此嗤之以鼻。自打在桃花山裡隔世再逢之後,祝雅瞳待她就變瞭個樣,不僅親近得很,處處還為她說話。譬如這位內宅之主可從未有工夫管過宅中之事,祝雅瞳也是分說得明明白白。
“師姑一貫如此。娘,小師姑那邊今日如何?”吳征一邊翻閱一邊問道。
“和前些日子無甚不同,看不出什麼不妥,可就是不太對勁,有些鬱鬱寡歡,又有些強打精神……”
“嗯……”吳征默然瞭片刻,道:“晚些我再去看她。”
“不必太過擔憂,你師娘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堅強許多。”祝雅瞳抿瞭抿嘴,揶揄笑道:“分明想去看她,被罵瞭一頓都不敢太早去瞭。”
“可比幼時習武之時嚴厲多瞭。”吳征抬頭一時恍神,林錦兒從前待自己可謂寵溺有加,什麼事都護著自己。如今成瞭昆侖掌門,慈母一般的師娘變得十分嚴苛,連探望時去得早瞭,都要被訓責一番。
母子倆一路邊商議邊聊天,冷月玦與韓歸雁不時附和兩句。冰娃娃在府裡不顯山露水,甚少說些什麼,若還是從前,她自可隻管修行,現下天陰門根基已毀,門人死傷慘重。她雖未接任掌門之位,也與吳征一般,需扛起整個門派的重責來。兩人說到貼心處,相視一笑,隻覺眼下有一步千鈞之難,可總算相互扶持,個中滋味亦苦亦甜,也自有一番美妙。
“天陰門這裡我們都在用心,隻是沒有掌門師姐首肯,我們拿不瞭主意。”
“無妨,該做的先做,於門派有好處,她總不至於來反對。”吳征本該深恨柔惜雪當年泄露他的秘密,不下死手已屬寬宏大量。可現今他不僅對天陰門的事情說得上用心,對柔惜雪也不做為難。除瞭祝雅瞳與冷月玦的面子之外,總還是有幾分私心在的。
“師尊仍是渾渾噩噩,我就怕她說一個不字……”冷月玦扁瞭扁嘴道:“也不知師尊何時才能回過神來。”
“玦兒放心,她叫柔惜雪啊!”吳征抬頭,向她露出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道:“”
祝雅瞳抿嘴一笑,道:“那為娘就先代玦兒謝過瞭。對瞭,陛下送瞭些禮物來,還有手書一封,無甚要事,征兒看看如何回復的好。”
【聞吳兄新得白玉美人,可喜可賀,特精選絲金牡丹同心佩一對,銜珠桃蕊碧玉釵一支,聊表心意。山白鳳蜜桃個大汁多,可惜今年雨水過盛日照不足,不及往年的甜。不過香味撲鼻,仍是夏季的上佳貢果,吳兄與傢眷都嘗嘗,若覺味美,宮裡還有的是。】
吳征掂瞭掂信箋,隨手毀去,道:“陛下的處事得當,生平僅見。我越發堅定來盛國是一條最好的道路。”
“年輕有為,又不為陳規所限,真聖主也。我們傢本也有一位真龍,可惜他自己不喜。嘻嘻……”祝雅瞳吐瞭吐舌頭,壓低瞭聲音道。
“世界很大,大到難以想象。中原也不過是一方土地而已,把目光放得再大些,更遠些,在不在中原稱王稱霸,根本就不算什麼。娘,那件事您去辦瞭吧?”
“當然。三隻船向北,到瞭冀州後轉向東行,至連片的大陸後繪制地圖方回。另三隻順海岸往南,後折而西向,依樣繪圖而歸。都是你吩咐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吳征點瞭點頭,嘆息一聲道:“娘,您數度欲言又止,好似有滿腹心事要說,到底是什麼?我看玦兒不在意,雁兒是已然憋壞瞭……再這麼忍著,莫把咱們母子倆一同給憋壞瞭。”
韓歸雁香腮微鼓,鋒眉暗蹙,半慍半嗔的模樣在她英氣勃勃的面上,平添幾分可愛與嬌憨。吳征看在眼裡,心下甚愛,也知女將若是這副模樣,多半心中正飛醋橫生,用壇子都接不過來。
“咳咳……有件事要與征兒相商!”祝雅瞳挺直瞭背,清瞭清嗓子道:“聽聞你近日來刻意敗壞自己的名聲,可有此事?”
“不得已而為之。孩兒是燕國皇子的身份遲早隱瞞不住,這又是重建昆侖派,又是組建兵馬的,陛下要受到詰難不會少,咱們傢居心叵測的名聲也是跑不瞭。聽聞那位本該登基的殿下暗中動作頻頻,就等著陛下犯錯。我先把名聲搞壞瞭,陛下肩上的壓力也輕一些。呵呵,名聲這種東西,值幾個錢?”吳征自嘲一笑,想起在大秦國時自己名聲素著,深得百姓愛戴,下場卻沒好到哪裡去。
“嗯,這些我們都知曉。隻是我們在盛國算得上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許多事陛下心裡再怎麼千肯萬肯,明面上未必能表現出來,光靠著咱們這些外來人力有不逮。想在紫陵城裡更快地站穩腳跟,少不得要有些迎來送往的禮節。這些你想過沒有?”祝雅瞳本就長袖善舞,以她的如花容顏與絕世風姿,做起這些來也比常人要容易許多。不過事關吳府上下,身份又如此地敏感,光靠嘴上功夫是萬萬不成的。
“尚未想過。”吳征一愣,喃喃道:“之前想著吳府裡有什麼事,隻消娘與菲菲一同出馬,還不手到擒來?這麼一說,倒是想的過於簡單,小瞧瞭盛國英豪來著。”
“所以呀,要尋著合適的盟友,不僅他們得在朝中說得上話,也得信任咱們吳府。這事兒拖不得,最快的方式莫過於聯姻。快刀斬亂麻,隻消下瞭定便是自傢人,今後有什麼事都好商量。征兒你看呢?”
怪道韓歸雁又打翻瞭醋壇子!吳征忍不住伸出手去,撫瞭撫她額頂的青絲,笑道:“一定要這麼著急麼?”
“當然,刻不容緩。外事自有你們操心,內府有這等大事,自然要為娘的親自做主。”
“也對。”祝雅瞳顯然經過深思熟慮,哪一點都沒有辯駁的餘地,也確是對吳府乃至於昆侖派上下最好的選擇。
身為外來人,想要融入本就不易。何況像昆侖派這樣的百年傳承,背後還跟著諸多豪族。不論有意無意,必然會驚動盛國原有的豪族,一不留神便會觸犯瞭他人的利益。
若是吳府自己都站不穩腳跟,又談何照應陸傢,顧傢,楊傢這樣的族群?吳征一點就透,看韓歸雁的模樣雖是醋意滿滿,倒半點都不反對,所不滿的隻是又要有人來分瞭一塊去,著實有些不爽。
“你可有中意的人傢?娘選個黃道吉日,自會上門去說親。”祝雅瞳笑得意味深長,頗見揶揄,吳征來瞭紫陵城後幾無空閑,又哪來的什麼中意人傢?還不是由祝雅瞳拿主意。
“孩兒還有得選擇麼?”吳征早已猜到祝雅瞳心中所想,哭笑不得道。
“果然心有靈犀,知子莫若母。知道征兒定然是肯,今日晨間,娘已和雁兒一道上瞭人傢的門,把心中屬意說瞭個清楚。依為娘看,人傢心中也是願意的。”
祝雅瞳一席話說得吳征抽瞭抽嘴角!從前也算泡妞若幹,向來是手到擒來。不過一個個都是小火慢燉,循序漸進,待火候足瞭,香味滿溢之時才行采摘。哪有像祝雅瞳這麼火急火燎,半逼半騙的……且聽她的口氣,不僅見瞭人,連對方傢人都已見瞭,至少未曾被反對,否則也不敢這麼誇海口。
“這麼著急的麼?”吳征哭笑不得,抹瞭把額頭冷汗,暗思近日來無論如何不能夜宿韓歸雁的小院裡。否則腰上的肉怕是保不住瞭。
“急不急,為娘說瞭不算。”祝雅瞳慢條斯理地道:“現下倒有件急事,張百齡也失瞭手,正和小邵,章大娘在等你責罰。征兒你看是急還是不急呢?”
吳征再次抽瞭抽嘴角。張百齡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綽號【搜魂天師】,尋人拿物也是響當當的一把好手。被祝雅瞳收服之後修身養性,武功也越發精進。他臨行前幾乎立下瞭軍令狀可不是胡吹大氣,就連吳征也以為是手到擒來。
“白玉美人看來不好得呀……”張聖傑先前恭喜他新納白玉美人,原本就語帶雙關。白玉美人四字近來可是頻頻在吳征眼前出現。
即將到來的燕盛之戰,盛國弱勢得實在太多。即使吳征開啟僖宗遺藏補充瞭軍器,又有韓傢兩兄妹馳援,兩國的戰鬥力仍然差距甚遠。想要取勝,就必須出奇制勝!
吳征來瞭盛國,除瞭伸手要宅子,要昆侖大學堂的地皮之外,還問張聖傑要瞭一份名單——盛國境內所有奇人異士,尤其是什麼自詡為俠盜,義匪之流。
天下三分,連年征戰不休。市井間即使為瞭有一分自保之力,修習武功者也大有人在,三國莫不如是。所謂俠以武犯禁,就像吳征記憶中的前世,剛學會開車時總忍不住手癢,這個世界也一樣,修習瞭武功,總想著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震動震動天下什麼的。
於是這類【劫富濟貧】的山大王,【取不義之財以資貧困】的俠盜便如雨後春筍一樣,除之不盡。
吳征在成都城裡牛刀小試,利用祝傢殘餘的力量,以精細到極點的佈置,在禁令之下的成都城組織瞭一場暴動,鬧得滿城風雨,連皇城都被燒瞭一把燎天大火。
那隻是臨時拼湊的數十人。
若是高手們聚在一起,訓練成軍,這支軍伍便可聚可散,聚可摧城拔寨,化作大軍裡無堅不摧之刃;散可隱藏行蹤,甚至連食水都可自行解決不必操心,靈活機動到瞭極點。吳征完全有信心能在戰場上發揮巨大的作用!至於人數,吳征設定為三百人。
盛國積弱多年,想要在短時間裡增強戰力,唯一的途經便是唯才是舉。這些身具過人之能的俠盜,山大王,就成瞭吳征收服的目標。
“陛下試想,自詡俠與義者多少有俠義之心,若能善加引導,必能為國出力!這些人若似往常投之於軍,至多是個武功高強的士兵,在戰場上無用!唯聚沙成塔……”吳征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雙手連搓做出座寶塔道:“再強的精兵,也不過是七級浮屠,咱們這一支純以高手組成的軍伍,可是玲瓏寶塔,外鑲瓔珞珍珠,內嵌真佛舍利……”
張聖傑聽得熱血湧上腦門。吳征的想法從未在這個世上出現過,可說異想天開,細細想來,卻又全無破綻。瓔珞珍珠,正是聚在一起的高手們,相映生輝。真佛舍利,便是這支強軍的軍魂。
於是這一份名單很快就送到瞭吳征手中。有些已是下在牢裡,有些則是難以抓捕。
吳征甄別篩選,摒除瞭大奸大惡之輩後,便一一點名。譬如在清溪山上稱王稱霸多年,還豎起【替天行道】大旗的大盜雲滿天。這人本性不壞,占山為王多年也沒幹太過傷天害理的壞事,能安然無恙地混瞭那麼多年,說明本事也不小。原本他還能安安穩穩地在清溪山裡過上許多年逍遙日子,可惜他遇到瞭章大娘。
章大娘就這麼膝行著跪走進清溪寨,用她銅澆鐵鑄般的膝蓋一膝將他頂下瞭三丈高的懸崖。雲滿天摔得七葷八素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小雞仔一樣提瞭起來,一雙蒲扇般的大粗手噼裡啪啦就是十餘個耳光,險些打掉他滿嘴牙。總算腦子還沒摔壞,登時就明白眼前這個滿臉橫肉的悍婦不是自己能匹敵的。他人本硬氣,但是不傻,知道強行反抗無用,也就閉上瞭嘴一言不發認瞭栽,被封瞭穴道後章大娘指東不敢往西,一路被帶回瞭紫陵城,扔進一處軍營裡。
軍營裡的人日漸一日多瞭起來,吳征設定的是三百之數,來的卻不止三百人。優勝劣汰,到哪都是如此。一位年輕的學究樣男子一一給他們登記落款,另一位鐵塔般的漢子便把他們分門別類地安排住所,隻需不離開軍營,任由他們自便,算是半囚禁瞭起來。在軍營裡關著的可都是江湖上享有字號的人物,且手底下或多或少都不太幹凈,莫名其妙地全數被抓瞭來聚集在此處,可說軍營裡有些愁雲慘霧,人人有時日無多的感慨。
吳征事情大多順遂,可也有例外。
張百齡聽見腳步聲,跪地背縛的身軀也抖瞭一抖,不知是怕的,還是羞愧的。吳征見他這副模樣,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邵承安跪在瞭地上,章大娘隻要不坐在椅子上,隨時隨地都是跪著的。
“苦著個臉幹什麼?都起來。”張百齡又是一抖,他負荊請罪,荊棘已刺進肉裡,一旦起身隻會刺得更深。可主人有令不能不從,隻能咬瞭咬牙強忍著疼痛要起。不想吳征拍瞭拍他肩頭以示安慰,順手還把綁縛的繩索解瞭下來,身上的荊條也是應聲而落。
“屬下辦事不力失瞭手,誤瞭主人大事,請主人責罰。”張百齡羞愧更甚,雖已起身,卻低著頭不敢看。
“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如何失瞭手?”吳征不喜不怒地問道。從前祝雅瞳禦下極嚴,但相比起來,以覆滅暗香零落為終極目標的吳征,自然會與霍永寧采用相反的路子。霍永寧用惡人,他就用義士,霍永寧待人以苛,吳征便待人以寬。相比起朝張百齡發怒,他更感興趣這個讓兩大高手都束手無策的傢夥,究竟是怎麼躲過瞭這一回。
“回稟主人,其實也說不上失手……屬下自始至終都沒摸著他的影子,這人就像消失瞭一般……”張百齡越說越怒,想來也是憋屈得很瞭。
“額……”吳征也又好氣又好笑。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有種奇怪的本能,總能預見到未知的危險。這一系列的抓捕計劃十分周密,根本不可能走漏風聲。邵承安此前雖失手,也僅僅是跟丟失瞭蹤跡。待得張百齡出馬,居然連人影都沒瞧見,可見對方已察覺出瞭危險。
【聞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媚及絕色。今欲踏月來取,君傢境殷實,料必不使我空手而歸。若有不舍,君子不奪人所好,但求紋銀二百兩以充途資,則深感恩惠。】
吳征第一回見著江楓璃所犯的案子,光看這封“告示”,前半段自我感覺十分良好,頗有瀟灑出塵的仙氣,吳征差點以為自己遇著瞭盜帥楚留香。不過後半段價值連城的白玉美人變成瞭紋銀二百……突然驟降的逼格,差點沒把吳征給氣出一口老血。
冷靜下來之後,吳征倒是暗暗點頭。江楓璃的名聲著實不壞,甚至可說得上極好,劫富濟貧四字在他身上可半點不差。此人不幹搶劫盜竊的惡事,幹的是逼迫富庶人傢做好事的惡事。白玉美人一案流傳最廣,江楓璃留瞭書信在吳中富戶劉傢。這傢人頗為吝嗇,自然是白玉美人不給,二百兩紋銀也不給。
江楓璃頗有手段,會提前留下書信,想來也是個好面子的傢夥。兩邊爭執起來,江楓璃奪瞭二百兩紋銀算是說到做到,免不瞭還傷瞭幾個人。也因此犯瞭事被官府畫影圖形,連年通緝。這人能耐當真不小,多年來始終未曾歸案,對分寸的拿捏似乎也十分恰當,二百兩紋銀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官府無可奈何之下就行擱置,久而久之便被人漸漸遺忘。若不是被吳征相中瞭這份能耐,這人現下隻怕逍遙得緊。
“屬下的追蹤之術是高人所授,祝夫人也曾提點過。姓江的蟊賊躲瞭起來,還查不著半點線索,這份本事屬下倒有些佩服。此人可用,主人要責罰,該責罰屬下才是。”張百齡垂頭喪氣,分明想把江楓璃狠揍一頓,又忍不住為他求情,算得上大公無私。
“我不喜歡一開始就責罰,更喜歡戴罪立功。待拿回瞭江楓璃,就讓天師好好地操演他即可。”吳征悠悠出神,喃喃道:“天師的事兒沒辦成,暫且記下,以一年之期為限,有瞭功勞相抵,若過瞭期限還不能抵過再行嚴懲便是。這條規矩從今日起,都依著辦。”
“謝主人寬宏大量,屬下定盡全力抵消罪過。”張百齡感念謝過之後,又道:“江楓璃音訊全無,天下之大想尋一個人,和大海撈針無異……”
“越難的說明越是有本事,這人我有大用,拿是一定要拿的。”吳征打斷道:“隻要還在世上就有蛛絲馬跡,總能捉來的。”
張百齡面露難色,狠狠咬瞭咬牙道:“屬下請主人再委重任,這一回定要拿他來主人面前,由主人處置。”祝傢的高手裡,就以他追蹤的本事最高,這事兒也隻能落在他身上,即使希望渺茫,也不得不請纓。
“你?哈哈,不用瞭。”吳征笑道:“明日天師就算去扶老嫗過馬路也比去尋人白費氣力的好。無妨,正有一位能人可捉江楓璃。”
“何人?”張百齡,邵承安,章大娘一同吃瞭一驚,問道:“請主人明示,屬下等即刻前去延請高人出手。”
“不必瞭,待天明之後你們就去軍營,籌備相關事宜。這位高人我得親自去請,你們就不用再管瞭。”吳征向外打量瞭一番天色,隻見剛入夜的天空飄來幾片濃雲,正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他沉吟一番道:“你們誰的字好?”
邵承安挺瞭挺胸,忙躬身道:“回主人,屬下略懂書法,請為主人執筆。”
“嗯。我念,你來寫在這裡。”……
紫陵城作為盛國國都,不僅住滿瞭達官貴人,且文風極盛的國度裡,也是文豪聚集之所。城中幾乎傢傢戶戶都對書畫詩詞有所研究,連三歲小兒也能隨口吟哦幾句。
但論起其中的佼佼者,既在文壇負有盛名,又於朝中受帝君寵信者,非倪暢文莫屬。這位盛國十五位博士之首,昭文殿首席大學士出則起草詔令,入則參議奏章,乃是天子的貼身近臣。不僅如此,倪暢文還娶瞭當朝國師費鴻曦之女費欣娥為妻。夫妻之間門當戶對,恩愛甚篤,費傢作為盛國第一豪族,自也讓倪傢發展得好生興旺。
倪府坐落於白若湖畔,府中不具奢華,倒是栽種得林木成蔭。伴著湖水的山川之氣潮起潮生,讓這座府邸看上去洋溢著鐘靈毓秀。在剛入夜的如絲小雨籠罩下,更是如此。
吳征遞瞭拜帖,倪府的管傢見這位到來,也嚇瞭一跳。吳征身份敏感又特殊,管傢不敢怠慢,忙要請他入花廳稍坐。不過吳征拒絕瞭好意,道:“冒昧前來,怎敢打擾倪大學士?請管傢將拜帖送與倪仙子,吳某在此等候便是。”
“得罪,得罪。”管傢不敢強求,忙喚人搬來條長凳請吳征稍坐,飛也似地跑著報與倪妙筠去瞭。
吳征不坐,隻將一把油紙傘負手在背,抬眼見倪府大門外一副楹聯,上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下聯人情練達即文章。吳征見瞭不由眉目一挑,看來倪大學士並非古板拘泥的老學究。能寫出這麼一副對聯來,還大喇喇地張於府苑門外以明志,定然是學以致用的大能人。難怪費鴻曦會把女兒嫁給他,盛皇也會對他親信有加。張聖傑什麼都能答應吳征,唯獨想討要個博士的封號抖抖威風時,他身為帝皇之尊也不願繞過倪暢文,貿然答應。
也唯有這樣的人傢,才養得出倪妙筠這等識恩知德,重情重義的好女兒來。
吳征左右觀望約有小半時辰,正感慨間,腳步聲由遠及近。細碎的步伐在大門拐角處減緩,略作停步,似乎心生猶豫,左右為難瞭一陣才下定決心繼續向前。
娉婷的人影剛出現在轉角,便讓吳征眼前一亮。
倪妙筠初至成都時就有驚艷之感,堪與一幹絕色美人相提並論。尤其是行步時兩條玉腿高抬,像隻仙鶴般優雅,過目難忘。
今日她做仕女打扮,梳著垂髻,耳邊戴瞭支釵花。上著鵝黃短襦,交叉的領口與腰系的絲帶將一對兒豐美胸乳緊緊包裹,但高高撐起的衣衫又令人浮想聯翩。一襲粉色碎花長裙掩至足脛,亦難掩去她身段的修長苗條。胯邊別著的禁步行走間環佩叮當,清脆悅耳。相比起在大秦時她鮮少露面,沉默寡言得甚至有些陰沉,今日稍作打扮,又見心情也佳,一眼望去便讓人生起幹凈清爽之感。
“倪仙子有禮。”吳征弓身抱拳,笑吟吟道:“晚間叨擾,不知倪仙子是否有雅興雨中夜遊?”
“你拜帖裡都寫明瞭的,何必再問,賣弄文采麼?”倪妙筠見狀板起瞭臉,雙頰微染嫣紅,不假辭色道。
還是這副有話直說的爽快勁兒,倒是得她評價一句“賣弄文采”已是難能。吳征心中暗笑,從背後旋出油紙傘撐開,手臂一抬道:“倪仙子請。”紙傘上繪著幅湖光山色圖,煙柳垂入的湖中,一葉扁舟停於湖心,舟中人正閑逸垂釣,一看就不是凡品。盛國文風極盛,連油紙傘上也得以繪畫裝飾一番。以倪妙筠的眼力,這幅畫自然算不得什麼,倒是被扁舟之上的小詩吸引瞭目光。
“斜風細雨不須歸……這人的文才當真瞭不得。”倪妙筠心中暗嘆,將手臂攏在袖中步入傘下,與吳征一同行進雨幕裡。
罕見的煙雨,不似夏季當有的雨急風驟,倒像早春時分的細微連綿。雨夜裡街上行人稀少,傘下籠罩著甜膩清爽的女兒香,比起和風細雨送來的清香更加醉人。兩人並肩一時多少有些尷尬,吳征幾回張口欲言,忽覺就這麼走下去也別有一番滋味,便信步前行,不做多想。
“這首詩是剛做的?”還是倪妙筠終究憋不住,率先打破瞭沉寂。這筆字墨跡尤新,依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
“從前抄來記下的,今夜細雨朦朧,又想著約你出遊,一時記瞭起來。可惜我的字寫得不好,隻得讓邵承安來寫。”
倪妙筠忽然停步,明眸向吳征看瞭片刻,淡淡道:“這些字句哪處能抄的來,不必這樣與我說話。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願意來盛國,初來乍到,又立刻獻瞭好幾份大禮。所以你……娘親今日登門說起些事情,我沒有拒絕她,也想要答應她,就算是對你的恩惠略作報償吧。”祝雅瞳上門提親,換作旁的女子無論肯與不肯,隻怕早已羞不可抑。吳征登門邀約哪敢應承?更別說還敢這麼當面提起。這一份爽快與直接,讓吳征覺得有趣之外,也有一份坦誠相見的安然。
“好好的一件事情,為何要說得像是生意一樣。”吳征心中忽起憐惜之意。這女子身份尊崇,卻始終未曾替自己考慮。好不容易返回故裡,身為大學士的愛女本該享受榮華富貴,卻仍想著為盛國再盡一份力,即使獻出自己也在所不惜。傢國天下,忠信禮義,倪傢良好的傢教也自幼時起就在她身上套瞭一具無形的枷鎖。
“這世上多的便是生意與交換。做生意有來有往,挺好,我也不喜歡欠別人的。”倪妙筠嘆息著又道:“盛國若能熬過這一回難關,其實我還欠你的。”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轉過街角來到白若湖,倪妙筠才遙指湖岸道:“從前岸邊種瞭長長的一排青楊,固然林木成蔭,不過我不喜歡。尤其一到春天,湖面上飄的全是楊絮。看著好看,其實惱人得很。”
見倪妙筠升起感慨,吳征將紙傘向她身旁側瞭一側,遮擋住湖面微風吹來的斜斜雨絲。倪妙筠心中一動,此情此景,不由又望向那句【斜風細雨不須歸】來。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好看的東西未必有用。”倪妙筠收回目光,卻把玉手伸出傘沿,任由雨絲親吻著掌心。與吳征說不上有什麼感情,甚至說不上熟識。可是忽然之間,吳征成瞭自己最為親近的男子之一。他能來到盛國,是盛國之幸。他還是祝雅瞳珍逾性命的兒子,甚至在桃花山谷底,自己還親眼看見瞭那一場難以形容的不倫。
母子兩人如膠似漆地貼在一起,她一向打從心眼裡敬重與佩服的祝雅瞳,以無限的柔媚與親昵侍奉著吳征。這一幕還時常在倪妙筠眼前重映,比起初時的難以想象,如今漸能理解祝雅瞳,也為兩人之間分明行著隱私之事,卻極具美感的動作而深深震撼。
隻有全天下最蠢最蠢的笨蛋,才會與這傢人為敵。倪妙筠暗嘆一句,牽絆已多,或許是命中註定,她認命般道:“你們初來盛國有許多不易,師姐的心意我明白。直接找費傢太過顯眼,倪傢在盛國頗有薄名,我外公也不會袖手旁觀,明裡暗裡多少都能幫些忙。兩傢聯姻之後,你也能更好地照顧身邊人,他們從大秦遠道而來,都會很艱難……我自己猜的,你也是這麼想的吧?”倪妙筠半說心事,半是自言自語,說完後略覺羞澀,還是坦然偏頭望向吳征。斜向的紙傘偏著自己所在的一邊,即使隻是一場聯姻,吳府裡有不少舊識,對於自己而言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命運讓她成瞭盛國重臣傢裡的一員,又是女兒身,聯姻便是遲早都要走的道路,倪妙筠很小就已清清楚楚。
吳征的反應大出倪妙筠意料之外,他正瞠目結舌地一臉癡呆相,惹得佳人蹙眉,微覺不滿。這人一向聰明,又會說話,偏偏此刻半點都不合時宜道:“你們女人是不是都這麼自我感覺良好的?”
“嗯?”倪妙筠正在感慨之中,吳征這句譏諷之言一瞬間就激起她的火氣,不免慍怒道:“你這是何意?”
吳征攤瞭攤手道:“整個盛國我就沒認識幾名女子,偏巧你又是最漂亮的那一個。我眼睛又不瞎,不選你還選誰?哪來那麼多的彎彎繞繞,想七想八的?”
“你……”倪妙筠吃瞭一頓道理充分得簡單明瞭的搶白,慍怒更甚,可又反駁不出來。她自是不會被兩句話就騙得對吳征動心,可細細回味,卻覺這幾句話開始受用起來。至少比起硬梆梆的生意與利益交換,或是什麼報償之類的無聊與無助,不選你還選誰居然十分動聽。
“話糙理不糙,我可沒亂說。”吳征挺瞭挺胸,說得義正詞嚴,忽然又略略彎腰低頭,柔聲道:“何況這世上好看的東西的確未必有用,但有許多東西不僅好看,還很有用。我不喜強迫自己的朋友,你也不欠我的什麼,若是不喜不願,全然不必強求。人生於世,總要為自己活著的,否則這百年時光本就短暫,還要無趣得很瞭。唉,你別和我犟,這世上哪有許多非黑即白?可兼顧的事情多瞭去瞭。”
倪妙筠身材苗條修長,吳征低頭之後的輕柔話語幾在耳邊響起,還撓得耳根發癢。她氣鼓鼓地別過頭去,悶聲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要我幫忙麼?”日間祝雅瞳登門,晚上吳征又來,自不會是單純為瞭夜遊紫陵城那麼簡單。倪妙筠未曾拒絕,一來知道吳征不會無理取鬧,二來也是想表明自己並不反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因白玉美人難得,邵承安與張百齡相繼失瞭手,我是無能為力,隻好來求你出馬瞭。”吳征也不矯情,對直接的人,就說直接的話。
“江楓璃麼?你那支軍伍對盛國大有裨益,既然拿不來人我就會去,不用求我。事不宜遲,我明日就動身。”
“你什麼時候能把這份固執改一改?你是倪妙筠,你不是件工具!”吳征笑著搖頭,道:“等你回來瞭,我親自下廚請你吃飯。”
送瞭倪妙筠回府,吳征心神一振。今夜算得上收獲頗多,與倪傢聯姻勢在必行,本也是一場政治婚姻。不過在吳征的眼裡,隻要是一場姻緣,就得有足夠的樂趣與情意。若隻是為瞭隨處可取的利益,何必損人不利己,爭如不要。
倪妙筠看起來對自己並不反感,算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吳征背手踱著步,念及倪妙筠苗條修長的身姿,還有足脛上方那隻栩栩如生的翠鳥,不由心中一蕩。
正心生旖旎,忽見邵承安急匆匆地跑來,跪地道:“稟主人,顧小姐午後留下書信離瞭府,至今未歸。據尾隨的兄弟說,顧小姐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準備回府,還請主人視下。”
吳征面色一沉,好心情蕩然無存,焦躁道:“盼兒去瞭哪裡?”
邵承安還是第一次聽見吳征冷若冰霜的寒聲,低頭道:“去瞭西城募軍處,以行軍大夫的身份應征,加入瞭陷陣營。”
吳征驚道:“陷陣營?”旋即腦中一陣暈眩,忙伸手扶墻才穩住身形,喃喃道:“是天意麼?”
“主人若是不允,屬下即刻去請顧小姐回府。”
“且慢,且慢。”吳征定瞭定神,道:“先送我回府吧……菲菲一定難受得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