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噝……”寒風呼號而過,即使吳征內力深厚又穿瞭足夠保暖的皮裘,還是被寒風吹得打瞭個寒噤。呵瞭口暖氣搓瞭搓手,內力到處,寒意散盡,吳征又抖瞭抖身體,一副嘚瑟模樣地離開小院。
修習武功之後的好處太多,至少比起前世來如今可像是一個【超人】。不論調戲調戲姑娘,還是順手做做好人都大有益處。不過這一回出行的暗流湧動,武功比起從前任何時候都要重要得多!即使上瞭亭城戰場時也不能比。燕皇要對付祝雅瞳幾乎擺在瞭明面上,燕國數得上的十二品高手能動身的就有四位,其中有一位成名已久,幾乎可與盛國的天下第一高手費鴻曦相提並論。自從祝雅瞳來到成都之後,吳征還沒有現在這樣惴惴不安的時候。
所幸的是,錦蘭莊密室再也沒有人提起,祝雅瞳待他一如從前,也沒有要將可怕的想法付諸實施的意思。這段時日來準備出行涼州,祝雅瞳與吳征相處的時光更多,即使到瞭安歇的深夜,祝雅瞳也要領走一大堆尚待處理的事項,很明顯是為瞭打消吳征的疑慮。
吳征心存感激與感動,至少祝雅瞳對他的看中與尊重寫在瞭面上。這等人物,也不需要瞞著吳征背地裡去做什麼陰私事。祝傢若真有心要扶植立國,又何必求著吳征?
這些讓吳征提著的心放下瞭大半,對於祝雅瞳在涼州的危難也更加上心。其實他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祝雅瞳一定要去涼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麼?每每問起,祝雅瞳都是一臉調皮又意味深長的笑容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我若不在你身邊,你豈不是寢食難安?”
吳征隻能撇撇嘴,如果這也算理由,他現下就該是天王老子,普天下最出色的女子都任他頤氣指使。可惜他不是。
“對瞭,拙性大師來瞭信,石室的恢復已有瞭頭緒,那些巧匠頗有辦法。”
在他們這些外行看來,恢復石室大體的原貌簡直是無稽之談。不說被炸得全剩下些碎塊兒難以分辨,就算真有本事能像搭積木一樣重新拼接起來,又怎麼將立體的石室恢復?不重新拼接,想光憑想象就構建石室原本的模樣,又壓根信不過。
還是匠人們專業,商討瞭許久之後居然拿出個可行之方。他們將原本推斷出筍尖型的石室放倒,這樣一來底面的面積大大增加。可以將更多的碎石料固定位置,減少之後拼接的難度。在中央空洞處又打造木梯支架,以支撐天頂與兩面的石料。恢復的主體方案就此完成!
有瞭主體方案,後續的拼接就有瞭頭緒。石室被炸得凌亂不堪,碎石料也難以光憑棱角比對拼接。但是對石匠而言也不是不成。俱工主所言:石料俱有紋理,同一座山上的石料質地也有區別,隻要花費功夫細心比對,不是不能做到。
拙性二話不說加瞭一倍的酬勞,工主歡天喜地地忙活去瞭,這項活兒做得好瞭,足夠他享福到老,還能惠及後人!
“這樣麼?果然高手在民間!”吳征看瞭這些奇思妙想,實則非常專業的意見,也不由大贊一聲。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在【雲端】行走,忽略瞭勞動人民的智慧。其實比起他來的那個世界,這片土地的民眾們更具專業知識。畢竟非士大夫皆為草芥,他們受到的關註遠遠不如從前。
“若能順利恢復,孟永淑受害的謎團當能解開一大半瞭。你對她也能有個交代瞭!”
“恩!但是還不夠,隻殺瞭戴宗昌,憂無患還沒揪出來。我答應她要殺盡賊黨,給受害的女子一個公道的。”憶及孟永淑,吳征出神瞭片刻又道:“這世上死不盡的就是壞人與蠢貨!隻是……隻是……若中原一統,王道大昌,壞人與蠢貨終究會少些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丈夫當如此!”祝雅瞳欣慰點瞭點頭道:“嘻嘻,隻是這話若被你傢菲菲聽到又要數落你!啊喲,背地裡不能說人壞話,一說她就來瞭。”
祝雅瞳聽風識人,吐瞭吐舌頭,斂容裝作無事發生。陸菲嫣皺著眉,遠遠行來一路進瞭書房,看二人正襟危坐,納悶道:“你們在說什麼?”
“在說拙性大師來瞭信,也在說你賢良淑德,馭夫有道,傢中嬌妻之典范!”
吳征終沒人忍住,笑出聲來。
“平白無故地消遣人傢做什麼?”陸菲嫣一撅唇,紅著臉埋怨一聲,接過拙性的書信,又遞過一封書信道:“你的話二師姐已然送去涼州,掌門師兄采納瞭你的想法,回信不吝贊美,也著手開始佈置瞭。你先看看。”
會盟之事落在涼州,奚半樓可有得頭疼瞭,吳征的建議及時送到,也相信奚半樓一定會采納,聞言欣然一笑接過書信閱覽起來。除瞭褒獎之外,奚半樓還依吳征的意思繪制出細致的規劃圖形,讓他一同參詳。書信是林瑞晨整理過的,匯集瞭昆侖派近日的一些事件。
若是平日裡吳征被褒獎,陸菲嫣定然笑若春花,今日卻有些不鬱。自然是林瑞晨的信裡最後一件事瞭。顧不凡與陶文詩的兒子顧清銘下瞭山,近日裡剛抵達成都城住在顧傢。顧陸兩傢的婚事已低調處理完畢,一紙休書隻在兩傢裡保存,甚至都未宣之於眾。他日若有需要再公佈不遲,沒必要惹出麻煩來。
陸菲嫣不再關註顧傢,可對從前有過口角的陶文詩則懷有芥蒂。吳征將離京大半年,顧清鳴此番下山時機微妙,要說他有取而代之的心理則過分瞭些。隻是吳征不在,手上有些東西被護短的顧不凡交到兒子手上也是理所當然,若是顧清鳴做得出色,就此不還也有可能,依吳征的性子也不會去討要。
一想吳征的東西被搶走,陸菲嫣就滿心的不舒服。
“這位師弟還真沒打過幾次照面!”吳征呵呵笑道,悄悄在桌下勾住瞭陸菲嫣的足踝以示寬慰與開心。顧清鳴出生時十分尷尬,吳征與陸菲嫣顧盼親厚,就滿月時去見瞭一回。之後被罰在青雲崖畔更是沒瞭資格,待學武有成又著急忙慌地下山赴京。隻聽說這位師弟天賦出眾,比自己當年的修為還要高,不過長輩們評價則是有點“虛高”,根基打得不夠穩當,未來的成就還不好說。
“讓他來拜見你,做師弟的不懂禮節,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奇才不成?”陸菲嫣氣鼓鼓哼道。
“會來的,怕是要等個什麼時機?說實話顧師叔會弄這些幺蛾子我就不信,但是他的夫人麼,呵呵,我可是聽說這位師嬸心眼兒不大,心機倒是不少,逮著瞭機會我給你出氣!”昆侖派目前平和穩定,欣欣向榮,吳征也有這個自信做好未來的當傢人。這個節骨眼兒上自然不會讓人來攪局!
“聽說那個小孩入瞭五品修為?幾歲瞭?”祝雅瞳好奇問道。
“十三歲入的五品,修的也是【浮雲七絕】。”
“【浮雲七絕】再怎麼易增進修為,我看盼兒修習時也是穩紮穩打,總是昆侖派高深的武學,怎麼樣也是利大於弊!這麼一股腦兒地往上飛,呵呵,莫不成又是一個劉榮麼?”吳陸一心,祝雅瞳也來幫腔奚落瞭一頓。
“哈哈……同門之誼,同門之誼,你們這樣不好,很不好!啊哈哈……”吳征板起臉,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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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雪片紛飛,成都城裡忙亂著,會盟舉辦地涼州更是不可開交,作為【地主】的奚半樓已有五天沒回過自傢的營帳。
燕秦之戰過後,涼州放空瞭大半個地盤,全員龜縮於三關附近的城邦。奚半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安撫好平民,平衡好利益,涼州漸漸安定下來。這一輪會盟雖是三國之間的盛事,也不可能再去動涼州的根基。
五原關之外一百五十裡的饒丘是一片一望無盡,連綿起伏的小丘。溝壑縱橫之間視線看過去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正是三國會盟最佳的場所!——會盟之約雖是一致對付暗香零落賊黨,燕秦之間也會刻意保持隱忍不去提起宿怨。可兩國爭鬥已久,誰也不能保證不起沖突。這裡的地形正是避免大規模爭端乃至混戰的好地方,客觀上也提醒著三國將兵們冷靜。
奚半樓身為涼州刺史須得保證不出意外,或者說出瞭意外也要第一時間處置妥善的職責全落在他身上,壓力不是一般地大。尤其這一次出使的又有自己的愛徒吳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昆侖派近年來勢力又再漸長,責任也大瞭起來。
會盟要安全,紮營地盤的嚴格劃分就成瞭基礎,如何合理地分配,還能有個服眾的說法是第一步。這讓人頭疼的事情,還是吳征給瞭個腦洞大開又相當合理的辦法。林瑞晨的加急傳書送到時不僅說清瞭朝中的各項囑咐,還附帶著吳征給的方案——使館制度。
“燕,盛兩國各劃一片相等大小的地方以示公平,稱為使館。使館方圓之內自會盟使者抵達入駐開始視為兩國國土,會盟結束則使館不復存在。國土不容侵犯!則條理分明,萬事皆有法有理可依。這孩子,怎麼那麼多奇思妙想,最難的一件事豈不是迎刃而解?”林錦兒捧著書信舍不得放下。在涼州雖和奚半樓朝夕相處大慰平生,可是兩位師姐就再難能見上一面,偶有書信總是視若珍寶。吳征下山之後一步一個臺階讓她又是欣慰,又是想念,這一回信中還有吳征的手書,雖然字跡嘛也就馬馬虎虎算得上工整,也讓林錦兒欣喜貪看瞭一遍又一遍。
“為夫知道你喜愛他,但是這孩子一定不能過於嬌寵,有功必須賞,否則他不高興,有過也要罰,否則他要尾巴翹上天,越發膽大妄為。”奚半樓捻須微笑,搖頭晃腦頗為自得道:“還是為夫調教弟子的本事好。這麼個犟驢也能教他走上正路,嘿嘿,嘿嘿,也是大功一件。”
“吹你的。一年四季沒在山上呆幾天,還不是靠人傢平時多加看顧。”林錦兒啐瞭一口,也是喜笑顏開道:“他是我們夫妻倆帶回昆侖的,自然要教好!夫君你說,征兒歷練瞭兩年,是不是已有接掌門派的能為瞭?”
“不夠不夠,還不夠!”奚半樓搖著手,見林錦兒一臉不以為然,哼道:“你有所不知!若是尋常一任掌門,無功無過,安穩守成,征兒現下是足足夠瞭,不過是等待他修為穩穩提升而已。可他的天資豈止如此?你看看這個使館,以他的能為當開創昆侖前所未有之局面。現下他還差得遠哪。”
“都是他一人,又有什麼差得遠的?”
“慈母多敗兒!”奚半樓調笑一句,正色道:“征兒這個孩子我再瞭解不過,他有個壞毛病,有些懶!不是懶漢的那種懶,而是有咱們這些人撐著,他就樂得清閑,隻想著把手中的一攤事情做好,做精!對掌門而言,這是本末倒置!當然也因他做事踏實又細致,眼界也高,旁人做的可沒他做得好。現下他還沒明白這些道理,根由在於他沒準備好承擔起一門之主的責任。所以說,他還差得遠哪!”
“也是,不過還是得與他說說。再有一月他就抵達亭城,屆時見瞭面,就算說瞭沒用,夫君也當提點他一二才是。”
“這些東西,你與他說是沒用的,一方面咱們還在,另一方面終究要他自己慢慢體悟才能有所得。不信咱們打個賭賽,為夫與他說這些,他十之八九是嘻嘻哈哈蒙混過關,壓根不放在心上!”
“那……哼,賭就賭!”
夫婦倆閑聊正歡,杜中天忽然趨近,臉色有些難看道:“掌門師兄,那個……燕國福慧公主欒采晴求見,正在大營等候。”
“額……”奚半樓略顯尷尬,林錦兒的臉色也沉瞭下來。
“私入大秦國土怎地無人攔阻,她有什麼事?”奚半樓不自然地看瞭眼林錦兒,說瞭句模棱兩可的話。
“欒采晴身負參與會盟的燕國使者印信,無人敢攔。有什麼事求見就不知瞭,掌門師兄您看……”
“你去告訴她我正忙,讓她在營中等候。”奚半樓精目一瞇,讓杜中天先去應付,思忖著道:“欒采晴當瞭使者?還七早八早地趕來涼州?這是何道理?”
“燕皇遣她為使,會不會存瞭掣肘你的意思?來得這麼早,會不會想要做什麼妖?”大事當前,林錦兒顧不得吃飛醋,賢惠得緊。
這位溫柔嫻淑的刺史夫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婉約嬌弱,泛起酸來可瞭不得,現下的模樣十有八九已存瞭較勁比試之心,要先在識得大體上占一回優。奚半樓忍著笑道:“能掣肘我什麼?當年那點事情就想掣肘於我?笑話。做妖倒是有些可能,可惜啊,本官的使館一出,燕國又能玩什麼花樣?”
“不錯,正是如此!那她來瞭之後發現奸計不成,定要惱羞成怒,夫君說她會怎麼辦?”林錦兒越說越是奇怪,連聲調都變瞭許多。
奚半樓嘴角一抽,強笑道:“那也是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至不濟為夫不去見她,諒她不敢強闖大營!”
“哼,這算什麼辦法?那就不是辦法。”林錦兒一撅唇,白瞭奚半樓一眼,又嘆瞭口氣道:“人傢脾氣也發完瞭,該提醒的也說清瞭,還是去見一見她吧。躲著……不是那麼回事,也躲不過去。”
奚半樓暗舒一口氣,對嬌妻的酸勁兒生氣,卻又為她的通情達理,大局為重更加愛惜,攜起林錦兒的手道:“對!正是該去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夫婦倆忙完瞭手頭活計,黃昏時分並肩騎乘,駿馬放蹄飛奔卷起一路煙塵直達大營。營地外孤身一人的女子披著一身白衣,仿佛融入瞭雪地裡,若非手撐一柄紋著嫣紅牡丹花的紙傘,一頭漆黑的長發披散在白狐裘之外,俏生生地,顫巍巍地,幾乎讓人分辨不出來。
杜中天陪在一旁頗為無奈,奚半樓眉頭一皺,遣師弟回來已有半日,欒采晴依然等在營門口。身旁擺著的桌椅都蒙上一層白雪,顯然並未坐過。
“福慧公主有禮。”奚半樓瞪瞭杜中天一眼,向欒采晴拱瞭拱手道:“本官要務在身,已請公主入營稍些,為何公主還在營門口站立?”
“不關他們的事情,呵呵,奚刺史莫要責怪屬下。”欒采晴收起花傘遞與奚半樓道:“雖是相訪舊人,本公主身份著實特殊,又不想當一名惡客,在此多等些時日也不妨的。喏,勞煩幫我收好。”
奚半樓心頭微顫,唰地接過花傘遞與杜中天道:“替福慧公主保管好,壞瞭些許,唯你是問!公主,請!”
一隻細嫩小手握著傘柄,一隻粗糙大手抓過傘尖,雙手雖未觸碰,卻借著這柄明顯有瞭歲月的花傘握在瞭一處般,讓兩人心頭一熱,又是黯然。上一回她遞過紙傘,說出“喏,勞煩幫我收好”時,還是碧玉年華的少女,青春逼人,明艷不可方物。他接過傘時,還是剛過弱冠的青年,英氣勃勃,血氣方剛。一晃二十餘年過去,青年已顯老態,常年在涼州的殫精竭慮讓他染上些許風塵之色。而少女保養得再好,眼角也添瞭兩抹魚尾紋,雖是令貴氣之色餘韻悠長,更增勾魂媚色,可年華終究在她身上刻下瞭痕跡。
欒采晴一瞇眼,目光掃過林錦兒,嘴角勾起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一揚螓首道:“好啊。我還沒有祝賀你們結百年之好,禮物什麼的,你未必會要,一番心意似乎足夠?”
“多謝,有此一言,足矣。請進。”
奚半樓抬手虛引,欒采晴又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抬足入營。兩人目光一對,又是黯然,時隔多年,當年發生的事情刻在兩人心中,成瞭抹不去的朱砂痣,可再度相逢,除瞭唏噓感嘆的黯然之外,別無銷魂念想。
“兩位慢聊,公主候瞭半日想必累瞭,妾身親手去準備些茶湯給公主暖身解乏。”入瞭大營,林錦兒先行告退,低頭移步就要離去。
“奚夫人,當年的事情傳得天下皆知,奚夫人真的放心我與尊夫在一起?”
欒采晴目光空靈而迷蒙,停下手中把玩的香爐凝目問道。
林錦兒一頓,回身施禮道:“有些事既已發生,不可抹滅,更難回頭。妾身信夫君,當然也信公主。其實在長安時公主未曾多加刁難妾身,妾身一直很承您的情。”
待她掀簾離去,欒采晴悠然神往道:“你倒是好眼光,選瞭個好妻子。”
“吃一塹長一智,上一回吃瞭大虧,這一回自然會選個最好,也最合適的。”
所謂的吃虧自然不是指與欒采晴的定情,而是彼時雲裡霧裡,處置不當耽誤瞭兩人的終生。
欒采晴面上一紅,美眸一橫道:“你後悔瞭?正想問你一句心裡話,若是到瞭今時今日你的見識心性,再回當年會不會義無反顧地帶我走?莫要瞞我,這個問題你一定也想瞭二十多年對不對?可有答案瞭麼?”
“是,時不時就會想起。”奚半樓捻須嘆道:“其實沒有答案,多半我還是不會的。不過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定要帶你即刻趕回長安,會問個清楚,再尋些更妥善的法子。有些事情,是躲不開避不過去的。”
“我就猜是如此,其實換你來問我,我也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你走。不過是萍水相逢,憑什麼就此定下終身?所以你這麼答復我,我也不難過。可喜的倒是咱們見解相同,也不枉瞭當年一場胡鬧,攪得風風雨雨。”
憶起無法避開的舊事,奚半樓默然,臉上盡是蕭索之意。
欒采晴又笑道:“聽說你回瞭大秦之後性情生變,不再如從前一板一眼。教那個好徒弟的時候有不少趣事傳揚出來,可也是吃一塹長一智?算是受瞭本公主的福澤麼?嘻嘻。”
“正是。行事有底線,同樣需圓融,更需因材施教,因地因時制宜。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執掌涼州十餘年。這些,俱是受公主之惠。”奚半樓起身拱手,算是謝過瞭。
“那也不必行禮吧?”欒采晴看著奚半樓清雋卻初老的面容道:“你一路護我回長安已足夠一生之恩義,我也時常為你誦經祈福。你是個名滿天下的英雄好漢,志在傢國門派,我也不怪你什麼。咱們,誰也不欠誰!”
“終還是我的錯,隻是有一件事,小徒在亭城殺瞭你的孩兒,彼時各為其主,還請多多諒解他。”奚半樓聽得心中刺痛,自己終是虧欠瞭欒采晴的一生。她回瞭長安之後傳出的風流浪蕩,又有多少是經此事過後的自暴自棄?這一份愛終究辜負瞭,既是一生的回憶,也是最殘酷的結局,更是難以被寬恕的愛的罪孽。
“我不騙你,我其實不恨你的徒弟,一點兒也不,狄傢的人都是些賤種,於我而言連玩物都算不上,死就死瞭,與我何幹?”
“嗯?”奚半樓愕然抬頭,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著無數的內容。她不恨吳征,還有些快意,那自然是恨狄傢瞭?連玩物都算不上,那隻是不上心,必然還是【玩】過瞭的。至於【與我何幹】,細想那就有些駭人瞭……奚半樓心中又驚又痛,那些風流韻事傳得舉世皆知,可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難免嫉妒又鬱悶。
“哈哈。我還當你成佛瞭呢!原來還是會吃味兒。”刺痛瞭奚半樓,欒采晴終於得意地放聲嬌笑起來。
奚半樓搖頭道:“即使有不順心處也不必為難自己,何至於此啊。你……以你的人才品貌,還怕覓不著如意郎君麼?”
“找不到咯,再也找不到咯……也沒什麼,自己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可也舒心。最後與你說一句。”欒采晴一按椅靠起身道:“我皇兄在三國結盟一事上別無念想,一心想與秦,盛兩國共剿賊黨,你不必擔憂。但是我來此身負要事,要對付一個與你們無幹的人!這一回我欒傢傾巢而動,志在必得,也不怕與你說,此人你傢陛下同樣已在動手!識相的最好老老實實地旁觀莫要插手,免得惹禍上身!言盡於此,算是瞭結瞭舊情,就算從前還有些什麼人情債還不完,從今以後咱們形同陌路,兩不虧欠。”
“可否說得清楚些?對付什麼人要這麼大的陣仗?”奚半樓聞言心驚,凝重無比問道。他本身就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當然也是他欠欒采晴的。欒采晴所言兩不虧欠,當然是要他莫要插手來還瞭。
“還想多套些話?反正與你無幹,約束好你的屬下與門人就是瞭,尤其是你那個寶貝徒弟!對瞭,那把花傘是你送與我的,現下物歸原主。”
“既已送出,豈有收回之理?”
“無妨,你若也不想要,隨便扔瞭就是。告辭!”
“我還沒有答應你!”
“也無妨瞭,你呀,總想刨根問底,可有些事是不能說的,知曉瞭也沒有半點好處。”欒采晴足下不停走向營帳外,留下餘音裊裊道:“我不是怕你插手攪瞭好事,隻是總算有一番恩義在,你是個君子,不想你稀裡糊塗丟瞭腦袋而已,人傢說瞭當年的事不怪你,還總是念著你的好的……”
風雪之中一襲白裘融於雪色,漸漸地青絲也被白雪所覆蓋,再也看不清瞭……
林錦兒捧著噴香的肉羹燙進入營帳時,欒采晴已離去多時,隻留下奚半樓皺眉苦思,酷寒天裡額頭依然爬滿瞭冷汗。
“夫君,欒采晴呢?”
“走瞭!”奚半樓雙掌青筋暴突,喃喃道:“為何?為何?陛下與燕皇為何要一同對付祝傢主,既然如此,祝傢主當有所察覺心知肚明,為何她又一定要同來涼州?”
“對付祝傢主?”林錦兒美眸一張,惶急道:“夫君說的什麼?陛下要和燕皇一起對付祝傢主?那征兒豈不是危在旦夕?”
“征兒若是置身事外,就沒有危險!”奚半樓苦笑一聲道:“能讓兩位國君一同出手的,除瞭祝傢主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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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出使的日子僅餘三天,吳府上下的準備俱已停當,就等著誓師壯行。午間吳征下瞭朝,忙完手頭活計在花廳裡稍坐歇息。這一趟出行,最不放心的就是玉蘢煙,可也塗呼奈何。還好挖掘連通皇宮排水道的事情已在著手置辦,初時還搞出不小的動靜!
“這幫蠻子,還是有用。”吳征笑著搖搖頭。
祝雅瞳大駕光臨富山別院,饒過瞭果三結的不敬,一番離幻魔瞳之後又是恩威並施,整治得這位蠻族王子俯首帖耳。祝雅瞳當然不會去信任這幫人,可是讓他們幫著做些事,在某些場合倒是十分方便,比如這一回開掘地道。
浣花溪旁可是風水寶地,多數富庶人傢聚居於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開鑿地道難上加難,用上這幫人就不同瞭。趙源醒先買下瞭一片地皮又找上瞭果三結,請瞭蠻子來打地基建一座莊園,給予的報酬便是事成之後,莊園的三成歸笸籮族所有。
有瞭蠻子開路,趙源醒暗中主持協調,縱有反對抗議的聲音,終抵不過“民族政策”為先,何況趙源醒約束得極好並未過分打擾鄰裡,倒也開展得順順當當。
有瞭保命的路子,吳征也能放心踏上新的征程。秦皇的身體日漸一日地瘦弱下去,兩位皇子的動作也越發大膽。太子殿下憑借多年的積威依然遠遠領先五皇子,秦皇值此關鍵時刻除非徹底瘋瞭,也不會有撤換的可能。這一回使節團也是由太子梁玉宇領銜,待會盟之事塵埃落定,回瞭成都就再也無人有異議,五皇子絕無翻盤之望。其實從一開始,五皇子就看不到希望,或許隻是單純被架上高位,用以提醒太子殿下莫要得意忘形的。
雖霍永寧也要出使,朝中還有胡浩,蔣安和,俞人則,迭雲鶴等重臣在,方文輝向來低調,就算真要捧五皇子登基而玩什麼花樣,其餘幾位也不會答應吧。
真要強行這麼做還會惹來幾位重臣的反感,他們幾位一旦目標一致聯起手來,方文輝也不是對手。
局勢清晰明瞭,京中有胡浩照應坐鎮也吃不瞭虧,接下來就專心致志幫助祝雅瞳渡過危機!到瞭涼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求師尊助力,有瞭“使館”一功,燕秦之戰時祝傢暗中資助涼州,想來以奚半樓的為人斷然不會拒絕。想透瞭一切,吳征舒瞭口長氣。
“大人,昆侖派顧不凡攜子顧清鳴來訪。老奴不敢阻攔,先行一步前來通報”
馮管傢行色匆匆,來得甚急。他是林瑞晨物色的身邊人,對昆侖派上下的關系也略知一二,既效力於吳府,對顧清鳴自然沒有好感。
“我去迎接,你去備好茶水。”吳征撇瞭撇嘴,這個節骨眼兒上來拜訪,好會挑時間。顧不凡向來私心重,卻不是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重誰,便待誰特別好些。或許在他心裡,昆侖派除吳征之外,他的寶貝兒子是當然的第二人選吧。
“師叔。”
吳征迎上二人剛要見禮,顧清鳴率先下拜道:“小弟顧清鳴見過大師兄。”
即使同門行此大禮也太過瞭,吳征讓在一旁不敢受,搭著他胳膊拉起道:“兩年不見,師弟長得這麼大瞭,何故行此大禮?”
“月前就來瞭成都城,聽聞大師兄忙碌不敢前來打擾,當先告個罪。”顧清鳴低著頭十分靦腆,羞愧道。
嗤,沒創意,早料到你要這麼說。吳征心中暗諷,謙道:“這有什麼?前幾日若來,我還真沒功夫招待你們,師叔,師弟,快快請坐。”
“本來該早些來的,清鳴下瞭山來成都,第一件事就要拜會你這個大師兄。一想你忙碌,特地選在今日吉時,也算是預祝你馬到功成。”顧不凡捋須微笑,雖對愛子期望也高,終還是對吳征的能為更加信任些。
“哪敢勞煩師叔親自來。”雖不待見顧清鳴,對顧不凡給予門派的拳拳之心,他一向是敬重的:“這一回出使涼州,京中諸多事務又要勞煩二師姑與四師叔照應瞭,弟子慚愧。”
“你做得已足夠好瞭!遠超師叔所望!昆侖有徒如你,何來慚愧?”顧不凡感嘆一聲,又道:“京中事務我自會與二師姐處置清楚,你不必擔憂。清鳴跟在我身邊也正好可學習一二,待你回瞭京也能搭一把手。”
“那是當然!小師弟的武功……五品上瞭?”吳征打量著顧清鳴,見他容貌俊秀,一雙眼睛轉得十分靈動,面相討喜,卻總讓吳征覺得太過機靈瞭些。吳征自己小時候也機靈,但是他知道自己保有正直的一面,顧清鳴的樣子,似是被寵愛太過瞭,有點壓抑不住的放肆,不由暗道一句:師叔總在模仿學習師尊,可惜很多東西他都是學不來的。
“是,根基還不穩。”顧清鳴臉上一紅羞澀道。
“已經很強瞭,我當年也沒這份本事。”吳征不露喜怒地贊瞭一句,隨口道:“京中事務繁雜,咱們昆侖派地位崇高,卻也不是一枝獨秀,小師弟相機行事即可。”
“你放心!昆侖有今日的局面,你居功至偉,清鳴做事師叔自會小心在意看著他,不會讓他惹下禍端。”
呼~就是怕你管得太多,管出麻煩來啊。畢竟是你的親兒子,還有個偏心的親娘。吳征暗嘆一聲,還好大多事務都交托給瞭林瑞晨,出不瞭大亂子。
“對瞭,今日前來,還有一事要與你相商。”寒暄已畢,顧不凡正色道:“早先師叔與你說過,當擇機與太子殿下表露跟隨之心。當時你言道為時過早,師叔也不逼你。可如今形勢已清晰明瞭,師叔以為此事不可再拖延,否則他日太子榮登大寶又心懷芥蒂,終是不美。昆侖當今的局面來之不易,更不可因現下踟躕不前留有後患才是。此事我已傳信掌門師兄,言明其中利害關系,你到瞭涼州見著掌門師兄,萬萬用心商議,不可再拖延!”
呼~又是一聲暗嘆。顧不凡做事的的確確就差瞭些格局,早年韓歸雁被遣去西嶺邊屯出瞭事,吳征憂心忡忡時,連陸菲嫣與林錦兒這等婦道人傢都明白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隻要自己有本事,還怕他外面風吹雨打?也或許的確昆侖派被打壓太久譚燦,目前的局面讓他欣喜若狂,又有瞭患得患失的心思。
“是。弟子遵令。”
隨口應付並不能讓顧不凡滿意,他又道:“你現下心裡是怎麼想的?”
“弟子……不這麼認為。”吳征低著頭,還是搖瞭搖堅定道。
“為何?太子殿下已是公認的新皇,此番出使涼州更是天賜良機。他日新皇登基,有這一份舊義在平白無故就多些青眼,說不定你就此又能更進一步。猶猶豫豫,不是我輩所為!”顧不凡大惑不解,滿以為這一回能說服吳征,不想又被拒絕。
“弟子沒有猶豫,弟子隻是不願這麼做。”吳征斟酌著詞句,盡可能平緩著口氣道:“不是弟子自恃身份,可弟子是陛下的散騎侍郎,不是殿下的。陛下還在,弟子若是太過趨炎附勢,容易惹人閑話。自弟子入京之後也明白一個道理,昆侖派今時今日的地位不是靠巴結與提早抉擇的眼光賭來的,而是紮紮實實一步步打下來的。賭,可能贏,也可能輸個精光;打,根基才能牢靠!昆侖一脈在朝堂舉足輕重,效忠於皇室才是最穩妥的抉擇。師叔試想,弟子今日若如此做瞭,或能博得殿下的歡心。若是五十年後,又有新皇將登基,有瞭今日前車之鑒,屆時的陛下又會怎麼看咱們昆侖?弟子也是一心為昆侖計,昆侖歷經二百餘年風雨不倒,弟子亦不願葬送昆侖美名。”
這番話說得十分嚴厲,一來為瞭徹底打消顧不凡急功近利的念頭,二來值此關鍵時刻,昆侖上下更需同心一致,尤其也是說給顧清鳴聽的!既然下瞭山入世,做事情就得踏踏實實的,莫要想著鉆營借勢頭。
“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師叔始終認為太過可惜。”顧不凡黯然低頭道:“師叔……好像真的老啦。”
“不可惜,該是咱們昆侖的,一樣都不會少,不必太過著急。急,則根基不牢,未必是好事。”吳征不露痕跡地掃視兩人,果見顧清鳴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對吳征的話更是有幾分不滿。根基不牢,可不說的就是他?吳征心中冷笑,又道:“師叔的心意弟子明白,弟子到瞭涼州定然會與師尊詳加參議,師叔放心。”
“好……好……到瞭涼州,務須小心在意,出使一事半點岔子都出不得!”
顧不凡終於放棄瞭念頭,又是殷殷囑咐起來。
送走瞭父子倆,吳征踢著步伐回瞭小院。午間時分陸菲嫣不敢來,院中本該無人,吳征卻眉頭一動,隻因推門之際,簫音旋起。
冷月玦一襲湖藍長襖,外罩貂皮裘衣,風聲中簫音幽幽空靈,猶如一座冰雕正坐在亭中,每當玉指輕動,冰雕才仿佛活瞭過來。
一曲激昂又瀟灑的《笑傲江湖》,吳征在簫音中走近,聽她又轉婉轉低吟的《平湖秋月》,再奏餘情無盡的《吹簫人去玉樓空》而突兀結尾。冷月玦玉簫離唇笑道:“好聽麼?”
“好聽,還能聽出你的心聲。我總覺你現下的曲藝之精,比起從前可要高得多瞭。隻是為什麼突然就停瞭?”吳征大贊一聲,情動時又是憐惜。
“還有一曲,待會兒來奏。從前無情隻有怨,現下知喜怒哀樂,能奏的曲子多瞭許多。不是我的簫藝漲瞭,而是情融於曲,才更打動人心。”冷月玦淡淡說著,待說到情融於曲時展顏一笑,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我也聽出你心中許多彷徨……”
“嗯,我在想,這一回離去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冰娃娃湊近簫管,又奏出《吹簫人去玉樓空》的一段音調,忽喜忽悲道:“照說你這個人毛病很多,又好色花心,實在不是良配。可是,我真的不想離開這裡。”
“總會有辦法的。”吳征心中有許多猜測,卻不敢空口無憑地說出來。隻得安慰道:“我有一種預感,這一回咱們不會分開。”
“又說好聽的來騙人傢,你幾時有什麼預感瞭?”冷月玦皺起鼻翼輕哼道。
“真有。”吳征拉起她雙手道:“去瞭涼州風雲瞬變,我總覺得會有機會……”
“不是說危機深重麼?”
“危才好,危中有機,若是一切全然照序,哪裡來的機會?”
“也是……旁的我不管,你莫要沖動強來,若是誤瞭你,我自己心裡過不去不說,你一傢子那麼多人,光咒也咒死我瞭。”
“都已當你是一傢人,誰還來咒你?呼……其實不單單是你,這一回總感覺要有大事發生,說不準我還帶一個人回來呢?”吳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咦?還有?果然不是好人!”冷月玦在他臉上一刮道:“我不想什麼今後如何,我隻想若是不能如何,我該怎麼辦。”
吳征心中一動,一把將冰娃娃抱起道:“想出什麼瞭?”
“若是這一趟不能回來,少說三五年咱們見不著面,那就現下一償心願。”
冷月玦俏臉微紅,美眸放光,湊在吳征耳朵邊道:“人傢要和小雞雞先生多說會子話,再讓它把我喂得飽飽的,即使三五年不見也能管吃管用……”
媚目如水,雙頰緋紅,冷月玦想什麼便說什麼,直白的話語竟然無比動人。
吳征皺著眉道:“可惜我隻有今日才有空閑……”
“那就膩上一日,待你沒空瞭才放你走,你可要……賣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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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完,請期待第八集《大霧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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