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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祭旗熱血·徹骨寒頹

  近鄉情更怯,吳征罕有事到臨頭覺得猶豫的時候。一陣風隨著地面的微微震顫拂過,像調戲著諸女的發絲,也撩撥著吳征的心頭。

  沒有坍塌,隻有低沉的悶響,祝雅瞳知道大門終被打開,如吳征此前所料,她雙目發光地看著鎖緊眉頭的吳征。這個出生就註定瞭多舛,甚至見不得光,當面而不敢認的孩子,似乎正憑借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改變著命運,把夢想生生拉近現實。石窟裡玄奧的字符,為什麼就他看得懂?臨僖宗佈下的連環陣,原本需要三方一同開啟,為何能頂替其中一方?莫非昆侖山上有僖宗的遺藏被他得到瞭?可看他對僖宗全無瞭解,要說得到瞭什麼傳承實在也說不過去。

  “準備好瞭麼?我們進去吧。”祝雅瞳淡淡發話,不經意地一咬香唇,率先大踏步進入地道。

  一行人魚貫而入,那潑皮縮在墻角瑟瑟發抖,黑洞洞的眼珠望向玉石門板後詭異而華麗的光輝卻盡是貪婪之欲。見吳征等人到來,早已饑渴許久的他跳起來道:“大人,大人,您看,門開瞭,門開瞭……”

  “做的不錯,我應承你的,自然會答應你!裡頭的財寶,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吳征回頭,見祝雅瞳已張望瞭一番石室,示意無妨。

  潑皮大喜,還不忘謝恩瞭兩句才狼奔塚突地撞進石室,一陣丁零當啷亂響,也不知撞翻瞭多少財寶。好一陣才出得門來,又向吳征道:“大人,小的知足瞭,小的這就走。大人的事情,小的若能聲張半句,一道天雷就劈死我!”

  “嗯,揣著不麻煩麼?出去讓人看得一清二楚,你還怎麼不聲張?”吳征看著潑皮衣袖褲管懷裡全是各樣金玉器具冷笑一聲,拋下個空包裹道:“裝好瞭。你叫牛進德是不是?”

  “是是,小人叫牛進德。”潑皮一邊手忙腳亂打著包裹,一邊回話。

  “我方才探聽瞭一下,你父早亡,上有個年逾七十的老母親,中有個發妻,下還有個十歲大的孩子。你母親不是壞人,但從小對你太過溺愛,鄉間鄰裡若有瞭爭執總是偏向於你,事後也不教訓,才讓你不學好長大瞭也是橫行無忌。吃你欺負過的人不少,街頭張才平是傢老實巴交的人,你多次欺凌不說,還數度辱人妻子。你自傢的妻子也勸瞭你兩回,回回都討一頓毒打,平日裡你也沒少對他拳腳相加,本官說的對不對?”吳征目光灼灼兇光四射,牛進德面色大變還待爭執,吳征已抽出寶劍道:“本官要辦一件大事,正缺一顆人頭祭旗。至於這些財物我自會交予你傢!”

  “噗”地一聲人頭飛起,血光四濺。吳征待無頭屍體軟軟倒下才挑起人頭擲於洞口,深喘瞭口氣大踏步進入。

  火把耀目,玉石門板內的石室竟不下於外頭寬廣。火光映照下珠玉與黃金發出森森幽幽的光芒,幾條長長的人影投在滑溜的石壁上,令人不寒而栗。

  牛進德此前在室內亂翻,料想已無機關,四人對望一眼各自散開探查起石室來。

  多得驚人的金銀珠寶擺放在四周,清出中央一片空地。明珠即使蒙塵,再次大白於世時依然耀眼生輝。

  相比於意料之中琳瑯滿目的財寶,立於內室當中的一座石像更吸引吳征的目光。

  石像樸實無華,用常見的大塊青石打造而成,大約是真人的兩倍大小。仰視上去石像面容清雋不留胡須,頭戴蟠龍金冠以兩邊的繩索束於下頜,雙手後背。

  不知是倉促雕刻而成還是故意,兩隻眼珠隻是略作弧形,依稀能看出直視前方,看不透是犀利還是平和。

  三女在內室裡翻找,祝雅瞳眉目漸凝,取瞭許多簿冊在手,回望吳征時見他依然在打量石像。她低頭又翻瞭遍冊子,苦笑一聲道:“看出什麼沒有?”

  “有一些,這是寧鵬翼麼?”吳征笑得更苦,石像上許多不經意的細節,都讓他想起前世的那個世界。比如站立的“領導”姿勢,比如大異當世的短發,比如腳下不丁不八的“稍息”。

  “是他,我看過他的畫像,一定錯不瞭。”祝雅瞳肯定道,隻微一側目,重又註意起手中書冊來。雙唇還頻頻微動,似在默默記憶。

  呼~,吳征喘瞭口氣半蹲下身子。石像的足下踏著一方石階,側邊有一段碑文,至少兩百年的時光讓碑文蒙上一層塵土。

  吳征將塵土抹凈,目光一掃,心頭大震!“我們還能有寧鵬翼更詳盡的生平麼?”

  吳征對寧鵬翼的興趣十分奇怪,祝雅瞳訝異道:“倒是也有,多是些流傳的野史,不可全信。”

  “越多越好。”吳征終於回過神來,解釋道:“我現下隻想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

  祝雅瞳揮揮手上的簿冊扁瞭扁嘴,壓低聲音道:“我也想知道,這裡頭……可都是造反的好東西啊。”

  “多少猜到瞭一點。他的生平什麼時候能準備好,我有點心慌。”吳征心慌的時候不少,卻從沒有就這麼當眾堂而皇之,一點不臉紅地說出來過,堪稱失態。

  陸菲嫣與冷月玦看瞭祝雅瞳手上的簿冊,一個個都凝重起來,也沒人嘲笑吳征的犯慫之語。

  “今夜……吧。”祝雅瞳不住抿著香唇,罕有地不確定。

  “鎧甲,大刀,長槍,弓弩,利箭,鎧甲,大盾……”吳征喉頭發苦,忍不住瞄向祝雅瞳。

  這道石門要暗香零落,祝傢,還有玉蘢煙那本神秘的藥典一同打開,贈出來的東西可是大手筆。祝傢有錢有人,暗香零落掌控著機要,人數也不少,把裝備一湊齊……再加上藥典裡記載的那些容易找著原材料,配置方便的毒藥,要鬧出點大事來不要太容易。吳征一想暗香零落裡那些身手不凡的賊黨穿上整齊的衣甲成軍,祝傢把源源不斷的糧米等後勤物資運來,手頭大批量的毒藥禍害平民引發動亂……即使火把將石室映耀得滿室生春,依然不寒而栗。

  祝雅瞳低著頭沉思,看不出心中所想。吳征暗嘆一口氣,她已多次吐露過要支持自己在亂世中尋覓一隅立身的意向。祝傢看似巍然,實則在三國的夾縫之間風雨飄搖,隨時都有轟然倒塌的危機,且祝雅瞳本事能耐再大也做不瞭什麼。繼續做大,三國不會坐視不理,若是根基不穩,則隨時有被翻手覆滅的可能。祝傢這麼多年來不上不下,上,這一條路已走到瞭盡頭死路,也怪不得祝雅瞳想要別辟蹊徑。

  這一份誘惑對祝雅瞳而言實在太大瞭,設身處地,吳征自問也不能不多想。

  可是現下出現讓吳征無比恐慌,不僅因當前的形勢復雜多變,危機暗藏。也因祝傢本就是寧鵬翼一手扶起,還授瞭離幻魔瞳的絕技。現下看來這一切都不是無緣無故,寧鵬翼早早就打定瞭現下的主意。中原裂分為三相互牽制,祝傢今後的發展也落入他預料之中,時至今時今日,一觸即發。也難怪憂無患動作頻頻,還好整以暇地佈下一切,等著祝傢自己踏上唯一的一條路。

  若吳征所料不錯,憂無患此前種種不合常理的作為就有瞭解釋。而祝雅瞳,又能否抵抗得住這一份誘惑?此事牽扯太大,連陸菲嫣與冷月玦也不能知曉,吳征不敢在現下提起。此時也才陡然發覺,祝雅瞳連這等秘密都說與他知曉,這又是一份怎樣的信任?吳征更不敢去想,若祝雅瞳最終走上瞭這條不歸路,日後與她變友為敵,戰場相見又該怎麼做?

  暫時不為吳征所知的是,這一份誘惑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得太多!已有足足二十年!

  在吳征極為復雜的目光下,祝雅瞳回過神來淒然一笑,將簿冊交在吳征手中道:“這裡的東西先不動瞭,冊子你保管。我們先回去吧。”

  態度模棱兩可,吳征心裡砰砰亂跳,隻怕她做出傻事,也生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若是祝雅瞳下瞭決心,自己又何德何能去阻止?

  氣氛異樣,不僅沉重也奇怪。一行人沿路無話回瞭吳府,吳征將冷月玦送回,又把陸菲嫣送至居住的小院道:“今夜我與祝傢主有要事相商,現下還不能說,你若是在場也不好。待日後時機成熟,我自會告訴給你聽。”

  “不必顧忌我,我明白的。”陸菲嫣溫柔一笑道:“解開瞭不少秘密,多少能摸清賊黨的脈絡,該高興才是。你也莫要太累瞭。”

  “我知道,放心。”

  離開溫柔鄉,吳征步伐深沉返回書房,祝雅瞳已捧著兩卷書冊在等他回來。

  見吳征眉頭深鎖肅穆得很,祝雅瞳將書冊擺在案上輕笑一聲道:“你想先問我話,還是先看書?”

  “還是先看書吧。”吳征搖頭道:“我心裡很不安。”

  “嗯,你先看看,再想想怎麼問我。其實……我也還沒想清楚。”祝雅瞳低頭在一旁坐下,無力地靠著椅背望天,目光空靈而迷茫。

  “好。”

  吳征強自收起紛亂的心思翻開書冊。冊中記載著與寧鵬翼有關的一切野史,或許從中能看明白這個人為何要將耗費瞭半生時光扶起的江山,又親手打碎,拱手送人。寧鵬翼留下後人延綿二百年至今,又怎能讓祝傢坐擁天大的好處,他有沒有後招?後招在哪裡?若能找出一點點蛛絲馬跡,挖出他包藏的禍心,才能說動祝雅瞳。

  寧鵬翼,臨德宗六子,其母臧氏名念茸,因孕封淑儀。然鵬翼未誕,臧氏一族遭難,因而被貶冷宮,及鵬翼生時癡癡呆呆,德宗憐之,兩歲時令其師從博士雲天瑞,日服教誨,及夜則歸冷宮。

  鵬翼漸聰慧明理,然行為難以捉摸,常有怪誕驚人之舉。六歲臧淑儀身故,鵬翼遷出冷宮,八歲立為太子……

  寧鵬翼的生平吳征已瞭然於胸,加上書冊裡記載的野史,也不能將他神秘的面紗揭開。隻是生時癡癡呆呆,還是個失寵的冷宮妃子的孩子。為何兩年裡能得到皇帝的垂青?為何遷出冷宮之後又在短短兩年裡從行為難以捉摸的怪誕到被立為太子?從此是好是壞隨心所欲,無人能制?

  吳征一抹額角的冷汗,又想起石像腳下的碑文來: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列位後人:我不喜歡自稱為朕,不過母後起的名字我很喜歡。可惜母後自生下我之後身體就不好,去得太早瞭些。我完成瞭母後的心願,為她報瞭仇,陷害臧傢的賊子已死無葬身之地,人生之志足矣。臨朝百孔千瘡沉疴深重,其勢不可挽回,難,難,難。後人若見此碑文,當取我的遺物,善待時機重立新朝。

  這個世界裡沒有莊子,自然也沒有《逍遙遊》。鵬翼之名才是他想起這一段往事的原因?碑文中對臧淑儀懷念極深,或許臧淑儀的死給他的打擊也很大?

  這人來到這個世界天天都呆在冷宮受人欺凌白眼。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個路都不會走的小毛孩又能做什麼?新來到這個世界的情形吳征感同身受,那種無法融入的壓抑和從前的東西莫名一無所有的憤懣,吳征也曾為此難過瞭很多年。

  但是吳征是幸運的,一恢復意識就被帶上瞭昆侖山不受人白眼。他無法融入這個世界,但這個世界待他著實不錯。無論是師門的長輩,還是身邊的玩伴。即使因強要修習《道理訣》受瞭懲罰,同樣有好些人從未放棄過他。比起寧鵬翼幼時的遭遇不知好瞭多少。

  吳征腦海中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禁忌想法:最艱難的日子不會放棄寧鵬翼的,隻有臧淑儀一人!這位用心照料寧鵬翼的可憐女人在淒涼的冷宮裡與他相依為命,也必然是寧鵬翼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認可的人。後宮的妃子姿色自然不用多說,兩人在孤寂的冷宮裡緊緊相擁,互相取暖,寧鵬翼會不會在不知不覺間愛上瞭他肉體的生母不可自拔?記載中一筆帶過的獲得臨德宗認可,背後付出瞭多少心機和心血?他又為瞭什麼?僅僅是為瞭向仇傢報復麼。

  記載的內容祝雅瞳隻會比他更加熟悉。合上書冊,吳征向她道:“我也不知和你說什麼,你現下是什麼想法,能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你若是瞞我……”

  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祝雅瞳若是瞞著他,又該如何?

  “先不說我,其實我更想說說你。”祝雅瞳繞開話題道:“自從那夜碰到憂無患,僖宗的事我瞭解瞭很多,也想瞭很久。你覺不覺得他像一個人?”

  平和的目光純凈自然,正是準備一場促心之談的坦然。吳征心頭一震,幸好早早就有瞭準備,不單是為瞭應付祝雅瞳,而是多年來他一直在準備著,如若有朝一日自己被人看出異樣該如何應對。

  “我不如你瞭解他,不太明白。”吳征皺著眉,似在因祝雅瞳扯東扯西而不滿。

  “嘻嘻,很像你。”祝雅瞳輕笑一聲,又得意,又揶揄,更有許多難言的意味深長,讓人難以捉摸。

  “什麼意思?像我?”吳征更加不滿道:“這……你莫要開玩笑好不好?”

  “我沒有開玩笑。”祝雅瞳搖著頭道:“若單論武功,你遠遠不及他,也比我要差一些。但是修習內傢武學,這千百年來能超過我的人至多一掌之數,所以你已經很好。你奇怪的地方和他一樣,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有些他有,你沒有,比如他創的《太初歸真心訣》。有些你有,他沒有,比如他隻會做文章,且大多與國策論有關,你的詩才可比他強得太多瞭。但是你們都懂得那些奇怪的符號!如果你不是活生生在我眼前,我都要懷疑這世上真有宿慧這種東西。我說得可有道理?”

  “宿慧?”吳征一愣,眉頭深鎖迷茫道:“真有什麼宿慧麼?”

  “我不知道,虛無縹緲誰也說不清楚。因為我和你……在一起很久瞭,你的用心我都看在眼裡,當不是靠著什麼宿慧。”

  “你懷疑寧鵬翼得到瞭宿慧?”吳征忽然有些懵,宿慧一詞擊在心裡,不免產生許久以來從未深想的疑問:我到底是誰?是前世的孤兒醫生吳征,還是今生的昆侖派大弟子吳征?是意識占據瞭這副軀體,還是這副軀體吸納瞭意識!

  “你在想什麼?”祝雅瞳觀察細致入微,吳征如陰雲密佈的心事瞞不過她的眼睛。

  “我有些難理解。”吳征搖瞭搖頭將繁雜的心思驅逐出去,直視祝雅瞳的目光道:“你現在該告訴我,到底怎麼看待這份僖宗遺藏?”

  “我也不知道。”祝雅瞳低頭一默,有些悲愴道:“除瞭祝傢的未來,我還有我想做的事情。僖宗遺藏對我很重要,我不能放棄。但是我也不想惹怒你,你……重情重義是好事,我不能讓你變作個不忠不義的人,更不想與你反目成仇。”

  “那就聽我的,忘瞭這件事好不好?這一份遺藏也隻是冰山一角,僖宗不會平白留一份天大的好處給祝傢,這些東西最終都是寧傢的。憂無患狼子野心,天知道僖宗留瞭什麼反制之法給他?這人,我總覺得這人是個瘋子!天下一分為三戰亂不休,我覺得他是故意的。”吳征口舌打結,理屈詞窮,說瞭一大通猜測,理據卻一個都說不出來。

  “說說你的理由。”祝雅瞳也是滿腹疑雲,吳征不是信口開河的人,這麼說出來一定有他的獨到想法。

  “一個孩子就在冷宮裡長大,一定會變得很奇怪的吧。”吳征斟酌著字句,關於寧鵬翼與自己一樣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論據無法出口,隻能無奈道:“臧淑儀是他的母親,從小到大隻有臧淑儀照顧他。母親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他一定很愛他的母親,嗯,已不僅僅是母子之愛。他當時雖然是個小孩,說不準已有朦朧的依戀,刻骨銘心的那一種。否則難以解釋為何登上皇位之後,又親手把自傢的江山葬送。除非是恨到瞭骨子裡,誰會這樣做?他的才能已有明證,不是個顛三倒四的瘋子。做出來顛三倒四的事情,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隻有一個……他恨害他母親早亡的人乃至整個傢族,才會這樣胡來……”

  祝雅瞳臉上一紅一白萬分精彩,愕然的雙目像是被什麼驚駭到極點的事情嚇住瞭。吳征天馬行空般的想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此前想說的話題竟然圓不回來,更古怪的是,吳征的話分明牽強附會,卻又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更難以辯駁。母子之間若真是復雜到瞭一定程度,會不會真的產生這種畸戀?祝雅瞳心慌意亂,長久以來沒有想過,或者盡量避免去想的事情一件件浮上心頭,腦中雷光亂閃,一團亂麻,隻得期期艾艾道:“那……臨德宗對他也不錯……你說的,也太亂瞭,強詞奪理。”

  “德宗對他好,他不在乎呢?他隻在乎德宗對臧淑儀不好呢?這不奇怪。若有這麼一傢人,母親大著肚子被趕出瞭傢門,孩子出世之後幼時記憶裡全是母親,這個母親也一定會私下諸多抱怨,很容易影響到孩子的。今後孩子又被接瞭回去,這些怨氣未必能消散。也或者他早已認定瞭誰是他的仇人,乖乖回傢,本就是為瞭報復呢?如果有人這麼對我,我說不定也會喜歡憐惜自己的娘親,也會報復狠心的父親。男人很奇怪的,大世傢裡的公子待自己的奶娘特別好也是尋常可見。”

  吳征越發強詞奪理,他發現這些歪理居然神奇地起瞭作用,祝雅瞳越來越驚愕,越來越躲閃。

  “那……他隻是個兩歲的孩子。臧淑儀去世時也就六歲……”祝雅瞳的聲音居然變得沙啞,不住眨著媚眼躲躲閃閃,驚慌失措得一會兒握拳,一會兒搓手,一會兒又漫無目的地亂擺。

  “他聰明得不像個人啊,也許真像你說的有什麼宿慧呢?”奇招突出,居然有奇效?吳征沒有別的理由,隻能抓住這一點說下去。想要就此說服祝雅瞳是異想天開,但是有個好的開始總是不錯。

  “我……”祝雅瞳偏過頭去,貝齒在唇上重重一咬回過神來,板起面容道:“你再讓我想想,我現下不會答應你什麼,但是我答應過你之後,就一定會遵守!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先與你商量。”

  “也好。這麼大的事,我本就沒打算你能一下子就答應我。”吳征略松瞭口氣,總算沒讓祝雅瞳繼續追問宿慧下去,也至少讓她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算是達到瞭目的。

  “我有些累瞭,先回去歇一歇。”祝雅瞳搖擺著起身又取出一副地圖道:“這個方才不方便拿出來,現下也交予你保管。”慌張離去時居然腳下踉踉蹌蹌,虛浮不穩。一心想到:小乖乖不聽我的話,他已經不是小乖乖瞭……他……他長大瞭……若是,若是像他說的那樣對我,我該怎麼辦……

  吳征不明所以,看瞭眼地圖,隻見上面繪制著山川平原,還有三處紅點,十餘處黑點,下方還有文字的詳述,當是其餘僖宗遺藏的地點以及保存軍中物資之處。他像拋開纏手的毒蛇一樣扔在一旁,復又翻開僖宗生平的書冊瀏覽起來,直到夜半三更依然無法平靜。

  同是穿越者,自己來前是個醫生,寧鵬翼呢?又是什麼身份?觀他的手段之高,能力之強,膽子之大,遠遠不是自己能夠比擬的。他死瞭兩百年瞭,世上還存著族裔繼承他的遺志,暗香零落一代代地傳承下來,總有人趨之若鶩。欒傢的反水八成也與他的佈局有關。那本《太初歸真心訣》又是怎樣的功法,能讓一個人在十四年的時間裡修煉至武道極途。

  在這位前輩的眼裡,那雙粗疏雕制的雙眸,又是用怎樣的目光看待這個世界?

  情緒漸漸焦躁,吳征起身踱步轉圈,喉中不斷低沉嘶吼。煩心的事情不僅僅是遺藏即將引發的一連串變故,還有一個早已忘懷,也早已平靜的事實,究竟我是哪個吳征!

  幾次向著地圖伸手,幾次又縮瞭回來,終究不敢再看。他尚且如此心浮氣躁想一探究竟,也冒出不臣的綺念,何況是祝雅瞳?吳征清楚自己的綺念隻是見獵心喜,如此龐大的寶藏面前誰也不能不動心,可自己不會走上那條道路。若是在從前,更是連想都不會去想,大秦有自己的師門,有韓歸雁,有陸菲嫣,有顧盼,任誰他都舍不得,不會陷她們於危險的境地。可是今夜的迷茫漸生,綺念也隨之如破土的萌芽生長開來,如果我是前世的吳征,我該怎麼做?如果我隻是今生的吳征,我又該怎麼做才好?

  雙手撐在面盆兩沿,面盆裡的淺水在燭光下倒映出面容,雙眉斜飛,目若朗星,俊美而耐看。吳征重重戳下一指,內力到處噗地一聲,水紋大亂,再也看不清水中人……

  ……………………………………………………

  府院裡靜悄悄。

  主人房中一燈如豆,輕飄飄的絨被暖和舒適,正蓋著欒采晴赤裸的身軀。她蜷縮著假寐,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這個姿勢讓她感到最為舒服。

  四更天的更鼓響起,欒采晴及時睜開眼來,嫵媚一笑。房門被輕輕叩響,她翻瞭個身舒展開四肢,面朝墻壁哼道:“進來吧。”

  夜半時分出現在婦人幽香滿室的私閨,何等香艷旖旎?推門而入的男子頗有狂喜之色,滿面通紅,強自壓抑著目中燃燒的欲念。

  “晴兒,在下依約到來。”

  “很好,還不快過來。”欒采晴雙目一瞇,竊笑中射出殘忍的寒光,待男子走近,自顧自地掀開錦被搭上肩頭以灼熱的掌心揉捏,又舒服地呻吟一聲道:“可再重些。”

  “是是是……晴兒好美。”男子加重瞭力道,肆意品嘗著美婦絲緞般光滑的肌膚,豐膩得熟透瞭的軀體。

  “那可不?不過現下你不能喚我晴兒,要喚我公主!”欒采晴嬌憨地笑道:“你的手好熱。”

  “喚公主……在下當然遵命。晴兒的身子為何這般冰涼?可是難熬酷寒麼?在下正巧給晴兒暖暖身子。”男子的語言與動作輕佻大膽起來,一雙手順著背脊摩挲。

  “一年四季,人傢的身子都是如此。你好像不願意?喚公主難道不好麼?公主要在你的胯下承歡,你是不是好得意?”

  欒采晴毫不掩飾的放蕩之言讓男子再也忍不住欲火,悶吼著合身一撲。

  似調情,似得意的笑聲中,欒采晴又是一個翻身,四肢抬起阻住男子的虎撲,背靠著床沿笑道:“你們男人不都好這一口?人傢是不是好有情趣。”

  男子連連掙身卻避不開欒采晴的阻隔,無奈地急道:“好公主,在下實在忍不得瞭。你就行行好給在下一條生路吧?每一回來此都被公主折磨得像要爆體而亡一樣……再這樣下去,在下真要死瞭!”

  “好啊。”欒采晴揶揄一笑道:“你回答一個問題,本公主就讓你得償所願一回!”

  “公主請說,在下無有不從!”

  “嗯,你先躺好不許亂動,人傢累瞭不想使力,也敵不過你。”欒采晴玉手枕著臉頰回憶道:“本公主的面首眾多你該知道的吧?男子能風流,女子自然也能,對瞭,你不會介懷吧?”

  “這個……不會。”男子尷尬地勉強一笑,妒火卻冒得騰騰。

  “嘻嘻,你不高興?心裡酸酸的對不?那就好。”欒采晴續道:“此前也不少男子做過本公主的入幕之賓,尤其像你這樣英偉的,本公主見瞭就喜歡,喜歡瞭就忍不住想要……嘻嘻,不過告訴你一個秘密,與他們同枕共眠的,可都不是本公主。他們可沒有你這樣的福分能與本公主躺在一起。”

  男子沉默瞭片刻低聲道:“公主國色之姿,當得上的,在下心中妒發如狂,倒也不介懷。隻恨那些人隻貪公主美色,在下和他們不一樣。”

  “咦,這麼說你很懂我瞭?那你說說看,本公主現下要問你什麼?”

  “額……這個……公主高深莫測,在下還不知。”男子雖被問住,倒也不乏機智,順勢恭維瞭一句。

  “哦……原來你也還是不知,我還道你有多貼心。罷瞭,本公主想問你,你傢主人一個個地派你們來此接近本公主,反反復復樂此不疲,到底打的什麼居心?本公主雖玩得開心,也覺有些膩味瞭,她不膩麼?”欒采晴眨巴著媚眼,大是好奇地問道。

  “額……公主誤會瞭……”男子陡然一窒,忙不迭道:“在下待公主一片真心,別無他意。至於公主所言,在下,在下,哎,當時事出無奈不得不為之。及至見著公主驚為天人,在下隻想一生一世待公主好,再也不想旁的瞭。”

  “嘻嘻,你比從前的十來個好,至少不敢當著本公主的面說假話。不錯不錯,看來本公主選對瞭人。”欒采晴開懷嬌笑,撫摸起男子的胸膛來。冰涼的小手讓男子打瞭個寒噤,胯下卻不由自主地蓬勃脹大。

  “公主能明白在下一片癡心,在下死而無憾。”男子舒瞭口氣,呻吟似地說道。

  “這麼快就想死?不急,不急,你還沒回答本公主的問題。”欒采晴一隻手忽輕忽重地在胸膛亂摸,一隻手探至胯下,一把捉住瞭肉龍。

  “在下……我……在下也不知道……”男子呼吸猛然急促起來,劇喘著道:“在下情願死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嗯?你也不知道?”欒采晴略覺失望,嘟起唇瓣道:“還以為你有什麼不同,原來也是一樣。”

  男子漲紅的臉忽然轉紫渾身大顫,牙關咯咯作響,艱難伸手欲要推拒,卻動作極慢,嘶著喉嚨慘聲道:“公主……你要幹什麼……”

  “你不是想死在本公主的石榴裙下麼?本公主遂瞭你的意你又不肯,你們男人都是口是心非,隻懂得騙女孩子。”

  “我……我……為什麼……我……沒有惡意……”

  “再過六個時辰,本公主就要動身去殺你傢那個惡毒心腸的主人,這麼大的事。你生得一副好相貌,對本公主又有幾分真心,拿你祭旗當然最合適不過。本公主難道錯瞭?”

  “我……我……公主饒命……”

  “難,本來有些舍不得,不過吉時已到啦,她和她的兒子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本公主,隻好狠心拿你的人頭祭旗,莫要怪本公主。”欒采晴留戀著不舍,又忽然開心起來道:“方才有件事沒說完,你傢來我府上的都以為嘗到本公主的好處,其實並沒有。咱們駙馬還有個女兒,雖然比不得本公主,到底是個漂亮人兒。祭旗若有一對兒最好,本公主待下一個吉時也會送她上路,你們若是有緣,泉下說不定還能遇著,能不能做一對亡命鴛鴦,嘻嘻,就看你的本事瞭。”

  男子再也發不出一言,喉間的血洞與胯下被齊根掏去的陽物鮮血迸濺,瞬間又凝寒成冰……

  ……………………………………………………

  世間萬事萬物,總有些奇妙的感應,吳征睡不著,欒采晴睡瞭又醒。大秦的皇宮裡,天子也沒有安歇。

  “陛下,夜已深瞭……”屠沖忍不住再一次躬身勸誡道。

  “唔,四更天瞭麼?”秦皇伸瞭個懶腰道:“還有些政務,朕還好。你去拿丹丸來。”

  “陛下,丹丸有百利就有百害……”

  “朕知道,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

  秦皇的語聲嚴厲瞭起來,屠沖無奈,隻得取來一隻藥盒,奉上一顆金色丸藥。

  秦皇雙目放光,接過之後拍入口中,也不喝水強行咽下。又是閉目養神瞭一炷香時分,秦皇再睜眼時神采煥發,隻是雙頰添上一抹病態的殷紅。

  “涼州的事,你與永寧商議得如何瞭?”

  “霍中書為此殫精竭慮,已有所得。這一回,還是先落在韓傢身上。”屠沖欲言又止,無奈答道。他雖覺秦皇憂慮吳征太有才能,太過耀眼,今後權柄太重,但並不認可如此急迫地將吳征的羽翼減除。秦皇每回服用丹丸之後,都有些激動,乃至有些瘋狂,總是迫切地催促此事。

  “嗯。韓氏一門忠義,也是無妄之災,你們的分寸拿捏得當瞭麼?”

  “霍中書有些為難。一來也是顧念韓氏忠義,二來也是難辦。想要將韓氏一門削官保爵,還需等計量之後,由陛下定奪才可。”

  “那就等明日散朝之後吧,你私下與永寧一同到禦書房來。”

  “老奴遵旨。”

  “嗯。你與韓侯一向親厚,朕的兩個兒子都不太成器,為免久後臣強主弱,朕也是不得不為之。你莫要怪朕。”

  “陛下待老奴恩重,老奴怎敢有怨言?江山社稷為重,臣為輕,韓侯也能明白陛下一片苦心。”

  “好,好,好。吳征啊,你可莫要辜負瞭朕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