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的兩位女子幾乎就是兩個極端。
陸菲嫣也是第一回出國境,但俗雲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名絕色美婦的艷名早已傳遍天下。此前她一直藏身在人群中還看不真切,旁人也不好盯著她看。如今立在場中,人人可正大光明一賞麗色,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隻見美婦雖是雙眉緊蹙步伐又是一頓一頓頗為艱難,原本嫵媚與英風兼而有之的氣質裡英風不見,嫵媚卻又倍增。陸菲嫣一如既往地身著寶藍色綢緞衫,衣料極為考究,不僅顏色純正,更猶如藍寶石般閃爍著光華,看著便知定是滑不溜手。可比起那具掩藏在裹得結實的衣物之下,玲瓏浮凸到無比誘人的身體,名貴的衣物顯得何其多餘?那臉蛋何其嬌美?僅露出少許的頸子又何其修長?一雙玉手何其嫩白?這使得被包緊的身軀更增誘惑力。
陸菲嫣深深呼吸著,長腿交錯間一隻腳穩穩踏定地面,另一隻總是先抬起順著膝彎折成一個優美的曲度,小腿再輕緩地前提,正落在立足腳趾間所向的前方,每一步都走成一條直線,既美艷,又優雅。
雖是被點名不得不應戰,修為更是弱瞭一級,可整個院子的目光此刻仍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那些目光或欣賞,或羨慕,或驚艷,亦免不瞭或明目張膽或一閃而過的貪婪與淫邪,陸菲嫣早已習慣。欣賞與驚艷她坦然承受,羨慕則包含瞭兩種,一種是女子羨慕她艷絕當世的出眾容貌,另一種則是男子羨慕顧不凡得妻如此。她也曾為自傢夫君而驕傲,為眾人的艷羨於他而得意不已。
可現下陸菲嫣心中卻隻有無比的悲涼。
她苦笑著,盡力保持著儀態前行,每一步都萬分沉重。院井的中央,眾目睽睽之下,丟醜已然無可避免……除瞭自盡又有何途?更有何人能救?
同門裡最為親厚的林錦兒也不明她的艱難之處,那實是埋藏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何況她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之後與欒采晴的比拼上,此刻顧不上旁的瞭吧。
夫君呢?顧不凡仍沉浸在勝利的興奮中滿面紅光,陸菲嫣自嘲地笑瞭笑:他就是這樣,關心大事遠多於關心身邊人。可身邊人的事情就不是大事瞭麼?神仙眷侶?呵呵,十來年未曾同房的神仙眷侶,畏我如猛虎蛇蠍的夫君,她會知道我的身體不適麼?他不知道!
不想時至今日窮途末路,最為瞭解自己的不是紅線相牽的夫君,不時情同手足的師妹,反倒是那個本不該有太多關系的師侄知曉更多,體貼更多。默然中念及吳征,陸菲嫣冰涼的心房湧起一絲暖意。林錦兒固然陪伴她的時間不少,可真說到知心遠不如吳征,這一段日子裡,這個機變百出古裡古怪的大男孩倒給她帶來不少樂趣,為昏黃暗淡的生活帶來不少亮色。
一念至此陸菲嫣頓感心中一松,盡力而為吧,到瞭堅持不下去的時候自盡便瞭。如此活在世上又有甚麼意思?不想人生竟到瞭已無眷戀的地步,隻可憐我的盼兒……陸菲嫣驀然張望,那莫名心酸與期盼的眼神隨著一回首百媚橫生,如磁石一般牢牢吸住瞭所有人的目光。
在場眾人的目光俱集中於陸菲嫣身上,出言搦戰的女子幾乎無人搭理,直至陸菲嫣入場中站定與她相距不遠,眾人的目光才不可避免地波及到她。
出言挑戰的長枝派女子名叫孟永淑。她個頭不高一身武服,肩膀瘦削腰肢纖細看著有些單薄,即使臀股顯得頗有規模也難以掩去平實的胸脯之缺陷。與身材高挑,玉腿修長,雙峰怒聳,隆臀挺翹的陸菲嫣一比登時氣場全無。更不說陸菲嫣還擁有一張無可挑剔的美顏,而這名女子則已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兩道深長的刀疤一橫一豎,自鼻梁處劃瞭個十字,原本白皙的肌膚被兩道暗紅而傷處翻卷的疤痕完全掩蓋。那橫豎兩刀應是橫著削斷,豎著劈開整隻鼻梁骨,讓鼻子塌陷,整個人已不僅是醜怪,更顯猙獰。
孟永淑露出個足以令人噩夢連連的笑容正待發話,人群裡突兀地傳來一聲:“且慢!”
吳征露出頭來,見瞭孟永淑的怪模樣不禁一愕,心中慶幸之下又不由暗道不好。
愛美是每一位女子的天性。天生麗質者從不會放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姿色平平者也不會放棄變美的願望,哪怕隻有一絲。是以當最新款式的衣物,增加瞭神秘配方的胭脂水粉,或是難得一見的珠寶首飾面市,女子們通常難以抵敵其致命的誘惑力,所不同者不過在於是否有資格購買,有財力購買而已。
然則對於一名姿容堪稱醜陋的女子則大為不同。世道不公,男子貌醜無傷大雅,女子貌醜則完全失瞭第一份本錢。是以醜陋的女子長期遭受歧視,心態極易產生變化。吳征更一望即知孟永淑的容貌先前怕是不差,說不準還堪稱秀美。這類女子慘遭毀容之後心態更糟,一旦調整不過來便是個十足十的變態,對貌美的女子更已不是嫉妒,說不準便是仇之恨之。
吳征所慶幸者是關鍵時刻終於鼓起勇氣挺身而出,否則以陸菲嫣的絕頂麗色,動起手來孟永淑說不準要伺機大加羞辱。那是將已向懸崖底墜落的陸菲嫣又重重踏落一腳……
暗道不妙則是對孟永淑醜惡的容貌猝不及防。此前拜會時雖見過,彼時她帶著一頂鬥笠,垂下的絲綢簾子遮去瞭醜惡的容貌,現時一見之下難免露出鄙夷厭惡之色。這下算是徹底得罪得狠瞭,生生將此事的難度又提高瞭一個等級。
“你幹什麼?”韓歸雁不想吳征會在此時莫名其妙地出頭,微愣之後扯瞭扯他衣袖低聲道。
“師姑武功全廢,我不能見死不救。”吳征朝她微微一笑,捉住玉手拉開扯著的衣袖,順勢握瞭一握後轉身向場中走去。
韓歸雁再一愣神,隨即心領神會,來不及品味與情郎心意相通的甜蜜便略退瞭兩步隱沒在人群中。
吳征前行中緩緩調勻呼吸,來到場中團團一禮道:“還請諸位前輩贖罪。”他臉上帶著平緩不變的笑容,即使掃過欒采晴時依然未有一絲變色:“陸師姑重傷在身不便動武,然則今日盛會又不好拂瞭諸位前輩的興致。孟前輩,晚輩鬥膽替瞭這一場如何?”
在場都是成名人物見過無數風浪,但吳征此舉也足夠驚人出格,雖無轟然大嘩仍引來一陣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那小子是六品上?”
“一年前六品上,現下……至多也就七品中吧?”
“昆侖派的吳征?有點膽色,可惜蠢瞭一點。”
“未必是蠢。隻是聽聞此子一向狷狂,怕是已目中無人瞭。”
“腦子壞瞭那也是蠢。”說話之人虛按瞭按手掌示意莫再多言,以目示欒采晴。交談者心領神會地一笑,不再說話。
欒采晴面上並無特殊的表情,自打她出現後始終保持著雍容大方的迷人微笑,即使見到吳征時也未露出仇恨的異樣。她既會來參加與身份大為不符的武林之會,自是盤算定瞭要趁機對吳征下手的主意。此人身份復雜牽連又廣,能借機掌控在手日後必有許多好處。接下林錦兒的挑戰,又授意孟永淑先逼得陸菲嫣下場也是不得不先行的環節。
不想吳征每每出人意料此刻也不例外,竟會突然挑戰孟永淑。欒采晴心中大奇: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看陸菲嫣的模樣雖怪,倒也不是什麼瞭不得的大傷才是。何況昆侖門人此前均無阻止之意,吳征的作怪讓他們臉上錯愕訝異處不下於外人。欒采晴來瞭興致,微微一揚下巴向孟永淑示意並無不可。
“征兒,豈可又來胡鬧?還不快快退下。”顧不凡皺瞭皺眉,征得瞭霍永寧的同意後出聲打住道。
顧不凡向來循規蹈矩克己甚嚴,莫說對待門中弟子。此刻呵斥吳征除瞭維護昆侖派顏面之外,倒也不乏回護吳征之心——以六品對十品輸是輸定瞭的,吳征又是招攬瞭燕國人無數的仇恨,孟永淑若要悄然下些陰狠的手段,其中兇險不言而喻。
我若不胡鬧,昆侖派顏面喪盡不說,你這位嬌滴滴的妻子也要沒瞭。就算你不心疼,我還舍不得呢!可憐你什麼都不知道。
吳征回望這位尚不明就裡的師叔緩緩搖首,心中無奈苦笑著斟酌道:“師叔在上,師姑的傷勢的確不容忽視,貿然動手大為不妥。莫說事關大秦,便是師門的事情弟子效勞也是分內之事。”
顧不凡神情凝重,心中駭浪滔天。吳征修習《道理訣》事後,顧不凡已知這位大弟子行事看似孟浪隨心所欲,實則有他的盤算與圖謀。此後在成都,在亭城的林林總總無不證明瞭這一點。那麼今日的胡鬧舉動所求為何?難道自己的妻子真的傷勢沉重根本無法動武?
“陸仙子既有傷在身,我也不來為難。隻是一個毛頭小子居然出口挑戰,是否當我長枝派無人?”孟永淑的聲音本不錯,可中間不知為何多瞭一分低啞暗沉,仿佛有些音節發聲時甚為吃力,又如輕緩的絲竹聲中突然夾雜瞭幾聲破鑼響,無端端的變作突兀刺耳。
吳征苦笑道:“事發突然晚輩情急之下無狀,還請見諒。”這孟永淑十有八九是奉瞭欒采晴那個臭婊子的意思要拿自己開刀——送上門的肥肉豈有不吃的道理?且一接上話便不留餘地直接上升到辱及師門的程度,今日斷斷無法善瞭,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去。
“既來瞭也不好讓你空回,否則顯得長枝派不夠大氣。也罷,便指點你幾招又如何?教你莫要小瞧瞭天下英雄人物。”
吳征微微低頭不與孟永淑的目光對碰道:“能得前輩指點乃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晚輩安敢與前輩較技?長枝派武學浩如煙海,前輩更是頂尖兒的人物,不如以一炷香為時限,晚輩隻盼能撐得過去便心滿意足瞭。”
“比武較技自要分個勝負,哪來那麼多囉裡囉嗦的規矩?有本事你便打中我,沒本事我就打中你!武林道上的規矩,自來如此!”吳征舌燦蓮花把長枝派和孟永淑捧上瞭天,可惜絲毫無用。孟永淑不知他在打什麼鬼主意,索性不變應萬變拉下以大欺小的臉面——左右是你吳征犯錯在先,也怪不得旁人。
他媽的!
吳征東拉西扯自是有目的在,期冀能捧得孟永淑心頭大爽,說不準能定下個三招為限之類的條件,不想毫無作用。
別人穿越總是碰到些傻逼boss,天大的冤仇三言兩語就揭瞭過去,多半還能打個智障到極點的賭賽。諸如約定個時限,boss輸瞭不但自盡還奉上全部身傢什麼的,智商簡直感人!怎麼輪到我盡沒這種好事?
吳征挺直身板剛要答話,肩頭忽被一隻芊芊玉手拍瞭拍,好聽的聲音鉆入耳渦道:“鬧什麼呢?快快退下!師姑還用得著你個小子來幫忙?”
陸菲嫣已抱著必死的決心,不想半途吳征跳出來打岔。她心中感動莫名思潮起伏,一片紛亂的思緒中忽覺兩人在冥冥之中早已交集頗多,今日瀕臨絕境前來助拳解圍的竟然還是他,又是他!
一念至此,不由腦中一陣眩暈。僅存的一絲清明自是知道吳征絕非孟永淑的對手,便是被一劍穿心送瞭性命也不奇怪。之所以跳出來不過是攪攪局或是當個和事佬,不會真有與強敵相博的念頭。眼看著孟永淑不依不饒吳征走入死局,不說他是昆侖未來的希望,便是男兒擔當如此確是女兒的良配。陸菲嫣怎能眼見他在此送命?至於她自己,一交上手便露個破綻將命交代在這裡又有甚麼瞭不得的?總比丟瞭醜之後含羞自盡好得多瞭。
“師姑,侄兒未曾胡鬧,更不是開玩笑。”吳征身形不退,反而甩抖著四肢關節扭動脖頸肩膀做起瞭準備:“師姑的傷不可動武,逞強無用。今日既是比武較技,咱也不能弱瞭大秦國與昆侖派的名頭,侄兒既已下場斷無退回的道理。師姑請少歇,侄兒也未必輕易便敗瞭。”
服軟無用,吳征轉瞬變瞭態度開始大義凜然,言語中一舉將大秦與門派榮辱擺在臺面上,雖無恥之尤,但話裡可沒半分可指摘之處。
媽的,萬一我這麼可愛又懂事的帥小夥子真要遇險,你們這幫高人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吳征心中直打鼓。雖左思右想,好歹他還背著符寶郎的官位,霍永寧等人無論如何不會丟著他不管,可事關性命總覺難以安心。萬一來不及出手怎麼辦?
“絮叨個沒完。呵呵,到底還比不比瞭?要不,你兩位一塊兒上也成。”孟永淑看似等得不耐煩,實則言語中將兩人擠兌得沒瞭退路。
賊婆娘,醜成這樣心還毒!吳征暗罵一句。狹路相逢勇者勝,越是事到臨頭吳征越是鎮定。向陸菲嫣投去個不容置疑毅然決然的眼神,又示意林錦兒扶著她退開一旁。再轉身面對孟永淑時雙目竟異常沉穩,拱手道:“請前輩賜教。”由不得他不淡定許多,小師姑得瞭韓歸雁的傳話退開不遠,以她不弱於孟永淑的功力,再怎麼也來得及搭上一把手罷?
“你的兵刃呢?”孟永淑手持一柄長劍冷聲道。
“晚輩方才說過不敢與前輩動武,隻盡力躲閃便是。”吳征兩手空空,雙腿微曲以一個奇怪的姿勢站定。
“小輩張狂!”孟永淑大怒中殺意勃發,一個六品修為的小子不僅敢出聲挑戰,還輕慢於她,如何能不怒?
她劍勢一擺,內力到處長劍發出嗤嗤的聲響,劍尖顫動不停。簡簡單單的一記直刺已將吳征上半身全籠罩在劍光之下,已使出瞭七成功力。
吳征雙足發力身形暴退,前方俱是劍勢,左右閃躲更是會引來連綿不斷的後手,後退方能換來緩一口氣的機會。他身法輕功自來勤修苦練,全力施展開來極為驚人,遠超他現下的內功修為。饒是如此,也不過是緊貼著劍光險險避過。
孟永淑咦地一聲,也對吳征的身法大感意外。不過也僅一瞬便飄身而進,劍光如影逐形依然是直指吳征胸口。她功力遠較吳征為高,身法速度也超過不少,在吳征縱躍後退剛落地的眨眼間便即趕上!
這一劍萬萬躲不過去!一來吳征剛剛落地,此前一躍已用盡全力,此時前力不濟,新力未及。二來孟永淑又豈是泛泛之輩,既被躲過瞭一劍又怎肯讓他再輕易逃脫?此時的劍光比前更快更狠,且劍勢配合著足下正引而不發的步伐,這個殺千刀的小子若還敢逃跑,下一劍便要在他身上紮個透明窟窿。
陸菲嫣低聲驚呼之中,隻見吳征雙足猛蹬地面不退反進,借著一蹬之力貓身撲向孟永淑左側。
孟永淑猝不及防,足下步伐不及改變便順勢將長劍向背後空門大開的吳征劈去。
吳征的每一招應對都是武學大忌,將背心賣給對手更是蠢到極點的做法,旁觀的高手均是皺眉搖頭頗覺不堪入目。可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劍仍未得手!
隻見吳征飛撲著從孟永淑腋下穿去,使得她出劍的角度姿勢均極為別扭。飛撲中雖將後背賣給瞭對手,卻又像腦後長眼似得將出劍的線路看得一清二楚,那平行於地面的身形與孟永淑交錯而過時生生向下沉瞭十寸,恰好讓劈落的長劍擦身而過——這一劍竟然又落瞭空。
此時看客們才回過神來,甚至有幾位忍不住喝瞭聲彩。孟永淑的劍勢自非泛泛,可吳征的身法可謂精妙之極。如陸菲嫣,林錦兒等人自知吳征這一手在空中捷如飛鳥,隨心變換的身法本就是絕活,在旁人看來隻覺匪夷所思。——在空中毫無借力之所,那生生沉瞭十寸又是怎生辦到的?
不及細細回味,孟永淑足尖輕點地面再度追至,手中長劍一化為三,惱羞成怒中竟已使出十成功力。
吳征剛剛落地後背劍氣破空聲又到,他已來不及做絲毫的思考,一切動作全憑本能反應。隻見他順勢向前一倒四肢著地後同時發力,像隻癩蛤蟆似的一個前縱。身在半空又是一個側翻,險之又險地避瞭開去。
吳征閃躲得雖拙卻巧,看著一幅蛤蟆飛縱加懶驢打滾的無縫銜接版,姿勢醜陋到極點。實戰卻又效果極佳,孟永淑攻得既猛又妙的兩劍再度落空。
孟永淑又驚又怒,她身在場中卻心如明鏡。自己的劍招劍意連綿如大河滔滔不絕,可吳征怪異的姿勢每每將劍勢割裂,好不難受。且以他遜色瞭數籌的修為,如此驚人的反應速度又是如何辦到的?
吳征心無旁騖,隻將一身內力盡數佈於神經與皮膚細胞。憑著皮膚細胞感應劍氣,又靠著敏銳神經的急速反應躲避殺招。不敢還手並不是虛言,此前兩國頂尖兒的武林人士切磋較技,吳征暗運《道理訣》印證之後便發現他的反應之快並不在這些高手之下,敢於挺身迎戰的底氣也來自於此。隻是與旁觀不同,真正落在場上絲毫大意不得,一身內力全用在“逃跑”上,又哪來的餘力還擊?
孟永淑一路追砍,無論劍招如何精妙,在打定主意“就是慫,就是逃”的策略下,吳征壓根不與她交手,隻是憑借極速的反應與出眾的身法奔逃。所幸應對之方效果奇佳,孟永淑雖占盡上風,長劍卻每每擦著吳征的衣角劃過,全然無功。
兩人一追一逃,孟永淑內功深厚餘力無盡,吳征卻轉眼便汗如雨下。兩人修為天塹般的差距無可彌補,吳征已是全力施為,雖能暫時保持不敗,可內力終有盡時。他看著像在牽著孟永淑的鼻子遛彎,然其中之兇險可謂命懸一線,每一次閃躲都是與死神擦身而過。
又鬥瞭一炷香時分,吳征的身法依舊迅捷無倫,內力修為之深厚紮實可見一斑。雖是敗勢,終是尚未敗陣。其實吳征心中叫苦不迭,從第一招開始便已盡全力,隻逃不還手固然能依托道理訣的神奇一時不致落敗,可形勢之危機猶如行走於鋼絲之上偏偏還刮起瞭大風。
陸菲嫣看得掌心中全是汗水,竟比自身下場還要緊張數倍。林錦兒早已拔劍出鞘,目光一眨不眨死死盯住孟永淑手中劍勢,吳征隻需一個稍緩,她便要全力出手解救。
又鬥瞭一炷香時分,已是滿場震驚。吳征的每一次閃躲成功都引來驚呼與喝彩聲,一個後輩雖是投機取巧,但能撐到這種地步簡直匪夷所思。反應迅疾可說是天賦異稟,可那身法之精妙光靠天賦可不成,可見後天下的苦功修習定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十餘年如一日的堅毅。
滿場鼠竄蛇行的吳征汗透重衣,落在地上盡是濕痕。他越鬥越是專註,越鬥越是神智清明。旁人看來的險象環生,在他這裡卻是胸有成竹。《道理訣》遠超當世武學的神奇之處此刻彰顯得淋漓盡致。武學高手無一不需內外兼修面面俱到,道理訣亦是如此,不同之處便是道理訣所得的內力可隨心所欲集中與一點。便如現下的吳征,內力全數運用與神經,皮膚細胞與雙腿上,打定瞭逃跑主意之下竟讓孟永淑無可奈何。
再鬥瞭一炷香,吳征剛剛兩個連滾躲過殺招,四肢撐地欲起時不知是內力耗盡手足發軟,還是恰巧左掌撐在被汗跡潤濕的地面打瞭個滑,一個趔趄倒地不起。
師侄遇險就在眼前,以林錦兒對吳征的熟悉自是知道他又在討巧弄乖。心中雖暗罵這個小滑頭,動作卻絲毫不慢拔劍趕上喝道:“住手!”她距離雖近卻不及阻止孟永淑的劍勢,隻得長劍指向她背心,要逼她回劍自救。
比起取吳征的性命,當然還是自傢的更重要些。孟永淑回劍擋架,雙劍一觸即分中一道人影電閃般撲至,又酥又媚地嬌笑著道:“勝負未分,要來以多欺少麼?”
一身珠光寶氣的欒采晴袍袖連揮,一邊接過林錦兒,另一邊卻拂向地上的吳征:“男子漢大丈夫,盡是耍滑頭!”
這一拂看似不經心,吳征已是汗毛倒豎!十一品高手出招豈是泛泛?更別說兩人之間有深仇大恨!
吳征被嚇得魂飛魄散。草泥馬的臭婊子爛婆娘,這是要趁機謀殺親夫瞭麼!主角光環呢?主角上線反派智商下線的套路呢?全他媽的沒有還穿越個屁,勞資的命今天要交在這裡……
旁人亦看出端倪,幾條人影一同飛向場中。
陸菲嫣相隔不遠,勉強提氣豁出命去拔劍刺向欒采晴腰側,可另兩條人影卻後發先至!
兩人在空中電光火石般交換瞭兩招又硬碰瞭一掌各自飄落,其中一人順勢飛出一腳正踢在陸菲嫣劍身上,讓她渾身大震長劍脫手,更是嬌軀如過電一般顫抖不已。
柔惜雪阻住霍永寧,又踢飛陸菲嫣的長劍後雙手合十歉道:“霍大人見諒。既勝負未分還是莫要幹擾他們比武才是。”十二品的武者果然非同凡響,她雙掌合十時屈起的臂彎又夾住瞭韓歸雁一條爛銀鋼鞭……
林錦兒與欒采晴此前已然有約,兩人既動上瞭手也是依約之舉並無不妥。至於欒采晴向吳征一拂時孟永淑退在一旁並未以多欺少,也不算壞瞭規矩。
吳征不得不接下欒采晴的一拂後,身體輕飄飄地飛起,一臉錯愕中也並未受傷。
欒采晴那一拂暗藏陰勁自不需多言,吳征為何毫發未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可也由不得旁人細想下去,場中兩對人又鬥在瞭一處。
這一回比前更為兇險!林錦兒與欒采晴一人十品一人十一品,占去瞭本就不算太寬敞的院井一半空間。吳征豈敢靠近?閃轉騰挪的地兒更小更擠,一時間險象環生,十息之間便聽嗤嗤之聲,衣角接連被劃出三道破痕。
林錦兒本就弱瞭一籌,在欒采晴穿花蝴蝶般飄逸靈動卻又雨幕紛紛般急驟的攻勢下左支右絀,一時間更顧不上吳征。危急中靈機一動道:“掌門師兄全心全意待公主,公主當年為何這般絕情?”
一語挑破不可觸碰的隱私,林錦兒可謂將自己置身於眾矢所指。一方面是心中有所執念,錯過瞭這個機會以兩人身份之別再無當面問個清楚明白的機會,另一方面則是吳征身處險地,公然犯個忌諱能將註意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或有脫身良機。
“咯咯咯,有意思!”欒采晴嬌聲笑道:“本公主愛怎麼做,輪得到你來管?你又是什麼身份?”雙掌甩出一串流雲水袖,勢大力沉直奔林錦兒面門。
“我……我是掌門師兄未過門的妻子!”林錦兒艱難接下喘息道。
“哦……”欒采晴忽然後退三步雙手籠在袖中玩味道:“是不是他還忘不瞭本公主,你吃味兒啦?吃味兒就便直接說出來,何必裝作心胸開闊般說些傻話?”
她一停手,孟永淑也不再緊逼,反倒轉身向院門望去一臉的緊張。
“你……”林錦兒又羞又怒,還待追問才發現旁人俱都起身望向院門,不由也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
吳征氣喘籲籲幾次想掙紮起身卻覺渾身脫力,怎麼都起不來。這一身內力全數耗盡得不是時候,在院門口如仙子般嫻雅駕臨的美女面前丟瞭個大醜。
隻見吸引瞭所有人目光的女子雙手攏袖合在小腹前。頂門高梳拋傢髻,腦後半頭如瀑長發垂垂而落直至腰脊。曳地大紅長裙胸口間繡著柄輕羅小扇,裙擺處卻是幾片潔白流雲,寬松的裁剪全掩不去身形的浮凸,若是稍稍緊身些個,也不知將是如何的誘人。她帶著隻黃金面具隻露出一對湖水般波光粼粼的眼眸看不清容貌,可一身氣質就猶如那柄輕羅小扇扇面上托舉的白蓮清荷,隻是簡簡單單地站著便雅到瞭極致。
“冒昧前來打擾,諸位大人請見諒。”那聲音如黃鶯輕啼之脆,又如蜜攪糯糍之甜,說不出的柔和動聽。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艷麗,似乎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渾然天成的夭嬌。
“香凡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本官罪過瞭。”霍永寧領先,燕秦兩國諸人俱都上前見禮。能與福慧公主欒采晴博得相同的排場,來人自是燕國二品誥命夫人,祝傢傢主祝雅瞳瞭。
“不敢不敢,霍大人言重。”祝雅瞳微微一福笑道:“昨日蒙大人紆尊降貴,不巧本夫人有恙在身未曾迎迓甚失禮數。今日特來回拜,大人勿怪。”她禮節甚為周到,人又溫雅可親,令誰都心生好感。至於為何知曉她笑瞭?——那面具下的臉龐雖不能看見,微彎的雙眸卻能讓每個人都感受到笑意。
寒暄瞭幾句,祝雅瞳掃視全場後提步前行,人群自然而然地讓出一條通道,現出仍大喇喇坐在首位的欒采晴。
二女對視,欒采晴雖在笑卻不起身,祝雅瞳不介意卻也不理,自顧自俯身拾起掉落在欒采晴腳邊的長劍捧在掌心翻看一陣,來到陸菲嫣身邊道:“果真好劍!魔眼名不虛傳!就如妹妹的艷名一般無二。”
“夫人面前,誰人還敢言美豈不貽笑大方瞭。”陸菲嫣雙手捧接回佩劍還禮道。
“妹妹過謙瞭,天姿國色世所罕有,妹妹如此人才自然當得其一。”祝雅瞳從頭上拔下一隻珠釵道:“倉促間未曾備得好禮,這一件妹妹先請收下。”
富甲天下的祝傢主人隨身佩戴之物豈是凡品?那珠釵雕琢成五朵梅花,紅白相間並非染色而是玉石渾然天成,更難得其中竟有淡淡的梅香。陸菲嫣不知身份尊貴如斯的香凡夫人為何對自己套近乎,倒也大大方方收下。
祝雅瞳送出瞭珠釵又轉身向林錦兒道:“比起你的師姐,你可就差得多瞭。”
“師姐如仙子臨凡,小女子自然是比不上的。”林錦兒也是一頭霧水,隻得順著話謙道。
“啪!”祝雅瞳抬手給瞭林錦兒一記耳光,下手雖不重,聲音卻又脆又響。
林錦兒捂著面頰羞辱交加,她隻覺祝雅瞳剛一抬手面上便挨瞭一記,此時正熱辣辣的生疼,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福慧公主當面豈可如此無禮?”祝雅瞳貼近林錦兒面前道:“是你的,不需搶。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這一掌便是要你記住自己的身份!”言罷卻又從袖中取出一隻錦盒道:“妹妹莫要怪罪,禮數使然不得不有此懲戒。一點小玩意兒給妹妹陪個不是。”
林錦兒深深呼吸瞭幾口,低頭道:“不敢,夫人教訓得是。”接過錦盒後便默默退下。
祝雅瞳眼角又是一彎,若是揭開面具那嫣然一笑定是傾國傾城。她再度旋身帶起裙角飛揚,輕移蓮步邊行邊道:“攪瞭諸位的興致萬分過意不去,隻是祝傢向來以生意為根基,聽聞秦國出瞭稀罕之物,本夫人實在是沉不住氣啦。吳大人,我特為你而來。”
欒采晴端坐主位,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看著祝雅瞳向吳征伸出瞭玉手,實在忍不住露出古怪之極的笑意:祝雅瞳啊祝雅瞳,你演瞭那麼一出戲最終還是繞不開你的兒子。哈哈哈,你可知本公主今日為何未取他性命?
吳征莫名其妙地望著這位絕色美婦向自己走近,還伸出手欲拉他起身。眾目睽睽之下不敢拂瞭這位貴婦人的面子,無奈虛搭衣袖暗暗提氣。不想祝雅瞳翻掌拉握住他手臂送來一股渾厚又溫柔的內力,輕輕將他提起。
那股淡雅自然的荷香襲來彌漫周身,竟似有定神之效。吳征暗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此前欒采晴的一拂絕對不輕,他拼盡全力也萬萬接不下來。可那股暗藏陰勁的內力與自己雙掌一碰,竟有半數如同水乳交融一般混在一處又消散於無形,緊接著欒采晴不知何故莫名撤去剩餘內力,才讓他毫發無傷。難道這婊子忽然良心發現放瞭自己一馬?此事已足夠奇怪,祝雅瞳現下對自己更是怪到瞭極點。
美婦臉上的面具雕刻得極為精細,甚至連眉毛都是根根分明。可面具終究是面具,沒有變化,沒有神情,不知這副面具之下的面容此刻又是如何的高深莫測?
他竟然修瞭九轉玄陽訣,哈哈哈,有意思,實在太有意思!這門功法修下去會發生什麼,我清楚,祝雅瞳你也清楚。本公主好想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你會不會救他?你要怎麼救他?會呀,你一定會的!你救他的時候本公主一定要在邊上看個清清楚楚,再告訴給普天之下的人們知道。是不是很有趣?比起在這裡殺瞭他,簡直有趣一千一萬倍。你說是不是呀,祝雅瞳?還有還有,陸菲嫣不動我還不知道,一動我就明白啦。百媚之體!呵呵呵,哎喲,你的好兒子被全天下人唾棄的時候呀,你又能不能救他?怎麼救他?
欒采晴笑得像隻得意的狐貍,隻見祝雅瞳拉起吳征後回頭望向她道:“聖上下瞭旨意要對秦國來使以禮相待,不知福慧公主為何不尊旨意出招欲傷吳大人?是不將聖旨放在眼裡麼?”
“本公主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祝雅瞳,你愛抖威風朝別人抖去。”欒采晴手托香腮笑得合不攏嘴。
“哦?”祝雅瞳哼出聲鼻音道:“本夫人雖不願參與國事,也不能對百官朝政指手畫腳。但身為二品誥命,公主若私德有虧還是能提醒一二的。福慧公主,您說是不是……”
她聲音越說越輕,雙眸卻越來越亮。那目光奇異得如同視線全數聚集在欒采晴一人身上,似乎雙眸中的光彩不是四散飛揚,而是一道筆直的光柱直盯欒采晴。
“香凡夫人,手下留情!”欒采晴的隨從大驚失色急忙奔向二女對視的目光中,可這道看不清道不明的光柱猶如實質,隨從剛碰到光柱的邊緣便喪失瞭神智一般呆呆怔住。那吃驚愕然的神情與他身後端坐的欒采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