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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仇恨

  當今天子嘉靖帝寵信道士陶仲文,而陶仲文深感以龍虎山一教之力,難以與整個中原佛門的代表“千善寺”抗衡。因此,在五年前京城大興隆寺之案後,親赴西藏邀請格魯派第二代傳人宗南卻郎出山,助他完全擊潰中原佛門禪宗。

  格魯派是密宗之一,在原噶當派的教義思想和行持作風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認為世界萬物、佛和眾生皆由地、水、火、風、空、識“六大”造。前“五大”為“色法”,屬胎藏界:“識”為“心法”,屬金剛界。主張色心不二,金胎為一。兩者賅宇宙萬有,而又皆具眾生心中。佛與眾生體性相同。眾生依法修習“三密加持”就能使身、口、意“三業”清凈,與佛的身、口、意三密相應,即身成佛。

  宗南卻郎野心勃勃,意圖將師尊宗磕巴創下的格魯派發揚廣大,使其成為密宗第一大派。然而在西藏,密宗各派都有自己根深蒂固的勢力范圍,格魯派想獲得極大發展難度甚大。因此宗南卻郎將目光瞄準密宗自少涉足的中原地區,而密宗要在中原發展,必將和已在中原實力最大的禪宗產生根本的利益沖突。恰好此時陶仲文前來遊說他是,兩人當即一拍即合,訂立瞭聯盟。

  禪宗,即主張修習禪定,和密宗的教義完全不同,兩宗教義不同,自古即勢若水火,兩不並存。而自漢時佛教傳入中國後,禪宗的修禪思想一直獲得廣泛流傳,在東漢至南北朝時曾譯出多種禪經,禪宗成為中原最主要的流派。

  它提倡心性本凈,佛性本有,見性成佛。主要依據是達摩大師的“二入”“四行”學說。“二入”指“理入”和“行入”。理入是憑借經教的啟示,深信眾生同一真如本性,但為客塵妄想所覆蓋,不能顯露,所以要令其舍妄歸真,修一種心如墻壁堅定不移的觀法,掃蕩一切差別相,與真如本性之理相符,寂然無為。這是該宗的理論基礎。

  行入即“四行”:報怨行、隨緣行、無所求行與稱法行,屬於修行實踐部分。

  一切般若智慧,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若識自性,“一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提出瞭“即身成佛”的“頓悟”思想。其禪法以定慧為本。定慧即“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指“定”,“生其心”即“慧”。禪宗的一切思想,皆從此義引申擴充而來。

  宗南卻郎極端仇視禪宗教義,認為除本宗外其餘皆是外道邪說,他準備進軍中原和幾位禪道大師一較高低,但因其時他的“密乘圓滿神功”正自修煉到瞭緊要關頭,無暇分身,所以決定先將一眾門下弟子派遣過來。這些弟子來到中原後,在陶仲文龍虎山道教的全力支持下,在全國各地廣建廟宇,宣揚黃教教義,令禪宗大受打擊。

  此刻金陵城內就有座喇嘛寺廟達拉寺,此寺地處城北,占地廣闊,樓殿聳立,氣象萬千,充滿瞭藏邊的異域風情。常常吸引瞭不少民眾來此進香禮佛,其鼎盛的香火令周圍各座禪宗寺廟大是眼紅不滿。

  此刻在達拉寺正殿後側的一座不起眼的寺廊中,一個身著青色披風的人正站在那裡。他遮住瞭大半面目,隻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露在瞭外面。不久,廊前的一叢大樹下忽然顯出瞭一個人影。

  此人身著錦衣,身形瘦小,面上一隻紅紅的酒糟鼻子又圓又大,極是顯眼。

  青衣人待他來至近前,鼻中微哼瞭聲道:“柳叔,都安排好瞭嗎?”

  那被稱做柳叔的人先向他作瞭個揖,顯得極是恭謹,回答道:“稟香主,所有一切都已打點好,幽燕歌舞團的賈老板和屬下是拜把子兄弟,他答應幫我這趟忙。”青衣人道瞭一聲好,露出感動之色道:“此次行動不管是成是敗,‘幽燕’都拖不瞭關系,這賈老板能有如此義氣,極是難得!柳叔,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傢!”

  柳叔望著他堅決的眼神,有些遲疑的道:“這倒也不必,老賈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隻是仇爺這般著急動手,以禎王府的實力和鄢老賊的奸狡,怕是難以一擊成功?縱是得手瞭,香主和上官姑娘恐亦不能安然脫身!”

  青衣人聞言,眼中射出痛苦悲慨的神色,悲憤的道:“我已不能再忍受下去啦!師傅從小把我兄弟養大,對我們恩重如山,他臨死時的淒慘,幾年來時時刻刻的煎熬著我的心,每當想起那時情狀,師傅都似乎現身眼前,質問我為何到如今還不能為他報仇!今趟縱然舍瞭性命,我亦再所不惜。”

  柳叔看他臉上肌肉扭曲,不禁暗暗吞瞭口唾沫,心中知道面前這人急於報仇的迫切心態,隻是此行實在太也兇險,他還是盡力勸道:“仇香主,何不等與沈小姐聯絡上再做重長計議呢?今日縱然如願殺得瞭鄢老賊,小姐異日歸來,對未能親手報仇隻怕亦會耿耿於懷呢!”

  黑衣人臉上一黯,語音忽轉低沉的道:“自當日下達聖旨將師傅緝拿在大內天牢,思晴立誓救父,和無心一去之後再無音信,也不知她如今是生是死?她和我兄弟倆青梅竹馬情同一人,想來不會怪我自做主張的?當日雖是李振衣這廠衛頭子帶領東廠密探動的手,但嚴嵩才是首惡,我們暫時奈何不得嚴老賊,然而老天有眼,秉承老賊旨意在皇上面前參本極力污蔑師傅的鄢懋卿,明日肯定會在陵陽郡主的慶宴上露面。如此良機我們怎能錯過?你不必再勸我瞭,我已下定決心此事已不能再等,就在今日動手!”

  柳叔見他意不可回,隻得叮嚀道:“鄢賊平日防范嚴密,今日在禎王府必致有所疏忽,香主看準時機一擊而退,不管成功於否,千萬不可留戀!就算你不顧惜自己性命,但若上官姑娘有個散失,不但會損害我教和上官世傢的合作關系,而且教尊必然大為震怒,不會善罷甘休,到時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倒黴瞭?”他語聲戰栗,顯是想到那時情景駭異異常,不可自制。

  青衣人想起教尊對那嬌艷若仙的小女子的寵愛以及他的恐怖殘忍的厲害手段,不由感到一股涼氣直串上來,亦是十分驚懼。他默然瞭一會,望著這自師傅時起便忠心耿耿的跟著自己的屬下,安慰道:“我理會得,柳叔毋庸太過擔心。”

  他驀地哈哈大笑:“仇獨恨這條命,便是上天留著為沈傢復仇的。若是做不到,送瞭就送瞭,也沒什麼大不瞭。”取出腰間酒壺,喝瞭一口,目光轉到酒壺上,突然顯出一絲暖意。

  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錦衣衛經練、從小收養自己的恩師沈練,被謫貶保安後鬱鬱不得志時喜歡用這酒壺喝酒的樣子。然而某夜隻見寒光一閃,一柄映月生輝的青刃驀然憑空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向瞭他頸中。

  所有人都被這不似人間可見的一擊驚得怔住瞭,隻見沈練一顆頭顱滾落,鮮血從頸中沖天而起,身軀卻仍保持那個對空醉飲的姿勢。師傅的頭,一直滾到他的腳下,一雙無神的眼瞪著,眼中滿是驚疑、遺恨的神色——那樣的眼神、那樣的情景便如刻在他的心中,此生此世再不能忘記。

  剎那間,一場觸目驚心的大屠殺開始瞭,鮮血和人肉飛濺,刀光與慘呼四起。

  周圍的景象變成瞭地獄,到處是斷肢、鮮血和屍體。孩子、老人和女人,早已分不清面目,淹沒在一片血海之中。師傅的身體依舊直立在那裡。他是因剛巧路過的教尊出手,才從沈傢的滅門之厄中幸免於難的。

  隻是從此,他再也沒瞭笑容;從此,他便立誓復仇,為恩師、為兄弟、為暗戀的人兒,也為瞭天道公理。沈傢人信宿命,也信報應,盡管所謂的天道渺茫無據,他仍相信冥冥中定有主宰。

  想到此處,他的嘴角露出瞭一絲冷笑,一條風霜刻印的紋路在他滄桑的容顏上顯瞭出來,驀地揚鞭,身形在附近棟棟建築中忽隱忽現,倏然無蹤,消失的方向,正是西南方向的禎王府!

  初夏時分的天氣並不顯得十分燥熱,反令人感覺清爽異常,置身這間四面墻壁以漢白玉鋪砌,光滑細膩,所有多餘裝飾一概全無的極大屋宇中時,尤其如此。

  房屋正中卻是一個圓形的大池,清水蕩漾,熱氣蒸騰,水霧縹緲。池水中漂浮著五顏六色的花瓣,陣陣清香隨熱氣散瞭出來。池中央立瞭玉石雕出的四條盤螭,刻工精細,分四個方向,從螭口中源源不絕地噴吐出熱水。

  方心依輕盈地步出浴池,感覺全身上下清爽異常,將近一個時辰的奔波在浴後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輕籲瞭口氣,邊拭察著水珠淋漓的身子,邊從對面妝臺上的菱鏡中,憐惜的審視自己不見絲毫歲月痕跡的玲瓏嬌軀。

  鏡中的女子一付瓜子臉,鼻頭小而直,嘴唇甚薄,眼細長而靈動,細眉彎彎如月,浴後更顯清爽秀氣。身材嬌小,四肢纖細,卻少見突兀的骨點,皮肉細嫩白晰勻佈全身,極見玲瓏凹致珠圓玉潤的美態;乳房似舒緩的丘陵般聳立,豐滿挺立得幾成圓球,高聳入雲,甚為柔軟以致略有下垂,輕微地身體晃動,也引致它顫動不止;乳頭色澤微紅,在淺紅的乳暈中,仿若鮮花中一枚紅葡萄,隨乳房不停抖動,極具撩人美態。方心依伸出纖纖玉手,輕柔的扶在胸上,肩蠕股動。立時可見鏡中的美女眼光流轉,婉轉嬌啼起來,她霞飛雙臉肉似籠蒸,嬌哼漫吟,極逞柔順嬌媚。如斯美景隻可惜無人能以得見!

  她自撫良久,忽然檀口輕啟,以嬌柔慵懶的媚惑嗓音念道:“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乾坤坎離震巽兌艮、地天日月、性命男女一陰一陽,循環終始,謂之常道。采或失時,或著色相,便落旁徑,即成凡幻,大足為患。然猶有救。其最烈者,莫如孤修功足之候,感入杳冥,而念或一偏,則格致亦偏,雖求中止,事不及矣。女則神飛,男則精泥,曰神曰精者,不識真金,焉辨黃葉?四大一身皆屬陰,不知何物是陽精,有無交入為丹本,隱顯相扶是水金,莫執此身雲是道,獨修無物是孤陰。”她念及此處便即住口,默默沉思瞭一會,秀眉輕蹩的自語道:“《駐顏心訣》中開篇明意的便講‘女子精修,以陽旺為始,而以陰格為終’,其言果然概括瞭全篇,足為此段註解。隻是我如今修到第三段,‘滿關泥液分註乳溪,舍意一松左右盤旋,各約神息四九,引聚臍輪深處,甩提縮二便。穿尾升脊,上過昆侖,降註泥丸’,一切具依功法而為,怎不見書中所說‘涼氣襲人氤氳四塞,細雨如珠,隨光下註左旋右轉,化成皓月,浮沉晶海’的境界呢?”

  她想道此處,忽然臉上緋紅,暗忖道:“難道真是‘修或一乘,感或一偏,便成弊政’麼?唉,‘人之初修,惟在一身中求配合,而第有先後之後,先者曰真,後者曰假。原夫假育於真,真亦名假,假返於真,便亦名元。’果若如此,想真正修成真訣,沒有雲兒相助是萬萬不能的啦!唉,若非為瞭這麼本傳傢的鬼秘籍,我哪用和雲兒產生那種世俗不容的不倫之戀呢?孝儒公一代大儒,通曉經史,剛正不阿,怎會有如此邪異的功夫留下來呢?”

  原來方心依正是明初一代文豪方孝儒的後代。方孝儒對建文帝赤膽忠心,全力扶持,曾經起草瞭一系列對意圖篡位的燕王的征討詔書和檄文,並為之謀劃削藩的方針策略。為此,朱棣對方孝儒懷有刻骨的仇恨。在攻下南京後,迫令方孝儒為他起草即位昭書。方孝儒寧死不從,朱棣大怒下當即在午門內將方孝儒磔死,其後仍不解心頭之恨,又下令滅他十族。至此,世人都以為方傢再無後裔。

  然而當年因一段機緣,其子方中憲卻幸存瞭下來,以後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嘯傲山林,倒也自在。到瞭方心依兄妹這一代,卻不知為何原因又重新出山,且成為瞭威鎮一時的朱明王朝重臣禎王的妻子。

  其間方傢一直流傳一本《駐顏心訣》的秘籍,據說是方孝儒親著,幾代以來卻從未曾有人練成過。方心依和其甥兒楚行雲在一個偶然的遭遇下卻突然的摸到瞭練功的門路,自此勤練不輟,不過現在她終於遇上瞭瓶頸。

  方心依正集中心思凝神思索《駐顏心訣》的秘奧之處,忽然晨風中竟傳來一縷簫音。飄渺卻又清晰,如傳自千山之外,又彷佛對座相彈。曲調熟悉,正是師門離恨閣的獨門絕技“鳳鳴九霄”。

  她自在淑玉臺別過樂友、江東名妓謝映芷後,尋遍半個金陵還是對女兒的蹤跡一無所獲,雖然曲凌塵曾猜想女兒可能是去迎接師姐瞭,但雖曾給離恨閣送過請柬,但閣主冰魄神妃近來約速門人不得插手世俗之事,此次雖然是弟子師妹之事,恐亦不能使其動身赴會呢。因此她還是滿心惱火的在全城飛奔瞭一個時辰,意圖見到女兒的身影。但是幾乎半夜下來除瞭見到無數王府和金陵城衛無頭蒼蠅般的到處查問外,絲毫沒有朱韻妃的影子。倒是她自己在煩躁之下出瞭一身汗。

  她身具潔癖,受不得半絲污穢,再加上此番尚還打算趕到鐘山之頂,到時少不得又會和棲身在那裡的甥兒纏綿一番,因此,當她來到莫愁湖的時候,忍不住便到她和楚行雲在城中私會的一個愛巢處徹徹底底的洗浴瞭一番。

  不料此刻竟忽然聽到師門絕技在此出現,忍不住心下嘀咕,當下收拾停當,循著聲源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