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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小姐是這樣練成的

  曉峰:“呵呵,你剛才不是叫我小弟弟,所以我才叫你大姐姐呀。”

  兩人就這樣互相輕松地調侃著。

  一會他們點的菜上來瞭,曉峰也沒征求曉雅的意見直接就幫她要瞭一瓶啤酒,打開酒瓶給她滿滿的倒瞭一杯,曉雅也沒推辭,端起酒杯來就跟曉峰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時的曉雅已有幾分醉意瞭,兩臉蛋被酒精刺激的紅撲撲的,她醉眼迷離地說曉峰,你想不想瞭解我的過去,我現在好想告訴你我的過去。”

  曉峰:“你的過去我很感興趣,很想傾聽”這時隻見曉雅仿佛陷入瞭不堪回首的往事,半晌開始向曉峰娓娓道著自己的過去……

  曉雅說:完整一個故事,就要從最開始講起。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突然有跟你講這個故事的沖動,我知道這樣一個故事,怎樣講都講不完美。

  無數次記得童年時曾那樣開過懷地笑,那時候,穿著補瞭補丁的衣服,和同村的幾個女孩一起每天跑著跳著去上學,放學之後趁玉米正甜的時候偷瞭人傢的回傢煮食,夜裡跟膽子較大的李娜去村後面那片黑暗的果園摘剛熟的果子。

  我們常常為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幾個傻傻的女孩在無人的鄉間小徑上,忽然就可以大笑起來,笑到某人大叫:“我尿瞭褲子。”

  自己也有過幾次這樣的尷尬,就近抱住路邊的小樹,極力克制那濕潤在一點一點化開。

  很多年以後常常迷戀那笑,無比開懷,一塵不染。當然已經不會再那樣去瘋笑,不是不想再那樣笑一次,而是真的不會瞭。其實童年很短。我的童年在記憶中更短。

  因為窮,因為落後,還是因為人生本來如此?一眨眼,童年已經不再可以觸到。有些人會把人生的階段分得很細,童年,少年,青年,成年……我生在一個貧窮的小村,人生沒有那麼細化,記憶中除瞭童年,少年和青年根本就溶成瞭一體,無法單獨描述。

  母親說我早熟,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真正意義的早熟,但是我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一個人去姥姥傢走親戚,在自傢的菜園裡摘幾個微紅顏色的番茄,用毛巾包瞭去。

  好像忽然就長大瞭,個子長成瞭和母親一樣高,用纖細的肩膀幫大人去抗生活。不是沒有哭過的。十四歲那年在鎮上的中學讀書,每個星期回傢一次。到瞭星期六的下午就格外興奮,十多裡路飛快就走過瞭,有一個原因到現在都沒有對傢人提起,因為餓。

  很清楚的記得在學校的食堂每餐一個饅頭,一碗菜湯,花錢最少的一個禮拜,隻花瞭六塊二毛錢。回到傢至少可以吃飽,自己打的糧食,母親蒸的饅頭一個可以比學校幾個大。

  輟學的原因很簡單,有一天撿瞭幾十元飯票。沒那麼高尚立刻能想起丟飯票的同學會怎樣著急,你不能要求一個每天在饑餓中讀書的的孩子撿到飯票後立刻交給老師對不?思想沒經過鬥爭,就心安理得地去揮霍。

  連著一個禮拜很充實,每天都能吃飽,精神煥發地坐在教室裡聽老師講課。飯票用完的那個下午我哭瞭,躲在學校小操場的一個角落,臉埋在雙膝裡劇烈地抽泣,眼淚無聲無息,無可遏止,心中充滿瞭對人生的絕望。

  你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就能體會到絕望嗎?原來要吃飽,每個星期我至少需要三十塊錢,每個月超過一百。傢裡全年的收入才多少?那年糧食四毛錢一斤,我傢一年隻打不到兩千斤糧食。

  聰明怎麼樣?努力怎麼樣?每門課程優秀又怎麼樣?我吃不飽,書繼續讀下去,我永遠都吃不飽,未來很遠,每天在饑餓中我根本看不到未來的樣子。

  村裡沒有中學,妹妹曉旭過兩年也要到鎮上來念。我回教室收拾瞭書包回傢,一路上閉著眼睛都止不住眼淚放肆地流淌,沒有回頭再看學校一眼,那地方不屬於我,不屬於一個無法吃飽的孩子。

  隻有一個簡單的想法,兩年後妹妹到鎮上去讀書,最少要他每天不餓著肚子。到傢眼淚已經幹瞭,對母親說不再讀書,沒說原因,隻說不想再去。

  母親是個文盲,不懂什麼人生理想,一生中也沒見過親戚朋友誰曾念瞭大學,默然由我,教我怎樣做飯,怎樣在衣服的破損處縫上補丁。

  幾天後學校裡的老師來傢訪,拿瞭幾張我滿分的試卷和獲獎的作文給母親看,希望母親答應我再回去學校,母親把那些拿在手裡,唯唯諾諾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從廚房走過去,告訴老師說對不起,是我自己不想再讀。那天沒有哭,懶懶地看老師的無奈,感覺其實無所謂。我想,收瞭書包回傢的那天,我已經長大瞭。

  接下來的兩年,跟過舅舅去省城幹建築,做不瞭太重的活,和那些比我大幾歲的女工們一起在新建的樓房裡往墻上刷塗料,一天也能做完幾十近百個平方。

  並沒能掙到什麼錢給傢裡,工頭是舅舅,我不能像別的工人那樣每個月逼著舅舅結算工錢。知道舅舅不容易,從窮傢裡走出來手裡沒什麼資本,說起來是工頭,有時候比工人還難。

  舅舅沒等到兌現他發瞭財給我雙倍工資的諾言就草草收工瞭,工地上摔死瞭個工人,前前後後賠瞭十多萬,奮鬥瞭兩年剛有些起色的舅舅徹底破產。

  回去傢鄉,某日舅舅眼圈紅紅的,說對不起我。我搖搖頭,陪著他哭,並不想著自己的工錢,而是擔心他年紀輕輕背瞭那麼重的債,以後怎麼樣才能再翻身。

  沒在傢閑太久,跟瞭同村的兩個女孩兒到廣東打工,剛滿瞭十六歲。是完全意義上的獨立,之前兩年畢竟是跟著自己的舅舅。離開時世代務農的父母不曾有獨自在外的經驗傳授我,隻靠自己去闖。

  沒有文化,沒有工作經驗,隻能做最簡單的,在餐館當服務員,每天擇菜洗碗,客人走後打掃衛生,包食宿每個月拿二百元。

  對我也就夠瞭,基本上月月可以二百元拿回傢,我用不著花錢。其實女孩子在餐館做事名聲很不好,因為城裡的餐館中大多有小姐,今天的社會小姐已經變成個讓人極度反感的詞,你在街上大聲叫一個女孩子為小姐,她如果脾氣不好可能會沖上來抽你。

  我們所在的那間餐館裡也有一群小姐,不用像我們幹雜活的工人一樣擇菜洗碗收拾衛生,每天從早忙到晚,她們隻在客人來瞭陪他們喝酒吃飯,日子輕松而頹廢。

  常常在一旁偷偷看她們濃妝艷抹,驚訝她們出手大方,鈔票一張一張甩出去似乎那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但是看不慣她們在男人堆裡撒嬌賣笑的瘋像、偶爾喝醉胡言亂語醜態百出的樣子,深知自己和她們不是同類,在遠遠的地方看,極少與她們交談。

  有一天,一同從村裡出來打工的李娜把我拉到沒人的地方,小聲問我:“老板娘給你說瞭沒有?”

  我有些奇怪她的樣子:“說什麼?”

  李娜臉紅紅地告訴我:“老板娘昨天說,如果願意陪客人吃飯,工資每個月能拿五百。”

  被她嚇瞭一跳,“不行”兩個字脫口而出。我望著李娜的眼睛,心想這個王娜是怎麼瞭,剛來三個月,就忘記瞭我們曾經在村口發過的誓言嗎?“自尊自重,潔身自愛,絕不被骯臟的城市污染。”

  這一句話,走出村子的時候,我們三個農村女孩都鄭重地面對著自己村子說過,沒有其他人聽見,但是我們自己聽見瞭,說出口的時候都深深被彼此鼓舞,確信我們一定可以做到。

  李娜娜低著頭,不敢和我對視,忽然眼淚滴下來,一滴一滴,接著傾巢而出。她還記得那句誓言!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不久之前,在鄉下;我們還一起沖著村裡偷偷溜到田間深處年輕的戀人們起哄,嘴裡重復叫著簡單的三個字:談戀愛、談戀愛、談戀愛……心裡無比傷痛,失望地望著李娜的眼睛:“來吃飯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去送菜時經常看見他們把小姐拉著坐在自己腿上。你沒看見嗎?那些小姐坐在男人的腿上。”

  李娜哭著說:“可是傢裡年前要蓋房子,娘說再蓋不起房子哥定好的媳婦就要退婚。”

  忽然陪李娜痛哭。在那一剎那我們成熟,“三嬸傢的愛佳昨天去相親”與“我看到前院傢成偷著拉二艷的手……”

  的時代已經過去。

  那天晚上,李娜就進去包間裡開始陪客人吃飯,飯後告訴我,客人並不太下流,並且有小費收,有人給她五十元。

  我默默無語,認真地收拾那飯後的狼藉。兩天後同來的另一個女孩李琴也加入瞭陪酒的行列。很快三人行變成我一個人堅持,常常她二人竊竊私語,見我出現同時戛然而止,怯怯地望我,似乎不知該和我說些什麼,我頭也不抬地走過,目不斜視。

  某日自己在寢室裡補襪子上的破洞,被李娜看見,好心地說她剛買瞭包絲襪,要我把手裡破瞭的丟掉,她送我一雙。

  不是賭氣,很認真地對她說我穿不起。李娜哭瞭,很傷心,問我是否看不起她?這才想起來生她的氣,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哭,聽李娜在門外哭。

  哭著哭著心裡原諒瞭她,打開門讓她進來,告訴她並沒有看不起誰,一起出來,前後鄰居瞭十多年,親眼看著彼此長大,怎麼會不知道她們的難處?生氣是因為兩個人聯起手疏遠我,好像我是她們的敵人。

  李娜又叫來李琴,三個人在一起痛哭。她們告訴我躲著我是因為羞愧,覺得自己變得骯臟才不敢面對我。我發誓並沒有看不起她們,她們發誓仍然當我是最好的朋友,三個人都激動無比,語無倫次,差點歃血為盟,親上加親結拜為姐妹。

  夜晚都收瞭工,我們三個人又傾談到很晚,她們倆都很嚴肅地告訴我,雖然去陪酒,但是絕對沒有做過出賣良心出賣靈魂的事情,最多讓客人拉拉手。心裡知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瞭,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時光已經不再,到瞭這一步,沒有人能再坦坦蕩蕩。

  或許在她們眼裡我仍然單純不諳世事,但是她們都忘瞭大多男人都有口臭,我已經不止一次聽見從包房走出的男人們說,李娜的怎樣,李琴的腰肢怎樣柔軟。我寧肯相信她們說的都是真話,一起長大一起從傢裡走出來,大傢都是一樣的處境,怎麼可能不願意相信兩個和自己同樣身世的人。

  沒因為她們對我撒謊生氣,不得不躲進謊言的後面,她們已經比我可憐很多。不再關心其它女孩對著鏡子濃妝艷抹,不再理會某女醉後醜態百出,低著頭做事,每天睡覺前堅持對自己說一遍:自尊自重,潔身自愛,絕不被骯臟的城市污染。

  又一個月底,領瞭工資回瞭一趟傢,談話中提到已經在鎮上讀中學的妹妹,告訴母親說一定要保證妹妹每天能吃飽,母親嗔怪地罵我:“看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自己的孩子我能不給他吃飽?前年你在鎮上上學的時候,天天讓你餓著瞭嗎?”

  被這句話問得有些心酸,心裡知道不是母親讓我餓著,是我自己不敢吃飽而已。沉默瞭很久不再有話,正準備向母親告別,隔院李娜的媽媽走進來,我從小叫慣大娘的,說聽見我的聲音過來看看。

  和我寒暄瞭幾句,拉母親看她身上新添的衣服:“李娜那丫頭前天回來買的,說一百多塊呢,真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怎麼瞭,花起錢來都不知道心疼。”

  母親寬厚地笑:“女兒有孝心,你還說這風涼話。”

  大娘被母親說得有些開心:“上個月李娜長瞭工資,現在每個月拿五百塊。”

  卻又忍不住嘆瞭口氣:“其實傢裡最缺的是錢,小孩子不知道傢裡的苦,買這麼件衣服,穿在身上都心疼。”

  母親驚詫瞭一下,被李娜的新工資動容,嘴角動瞭動,終於沒說出我仍然每月拿二百塊,強笑著對大娘說:“那是你傢李娜懂事,那像曉雅,長這麼大沒往傢買過一樣東西。”

  我目光空洞地望著門外,漸漸看不清母親眼角的失落和大娘身上的新衣服,聽不見母親和大娘繼續說些什麼。我強忍瞭很久,找個機會向她們辭行,告訴母親老板隻給瞭很短的時間。

  不讓母親送我,母親仍然堅持追出瞭院子,飛快地走瞭很遠,不得不停下來等她,知道她有話要說,知道她會說些什麼。母親要強,傢裡雖然窮,這些年一直拾掇得幹幹凈凈井然有條,她常有一句話掛在嘴邊:不能比同村人傢差瞭。

  母親追上來,小心地四下望望,問:“李娜真的每月拿五百塊工資?”

  我全身僵硬地點頭。母親嘆瞭口氣,猶豫瞭半天:“真不知道該說你,看看人傢的孩子,你也不比李娜小多少,說是小一歲,前後隻錯幾個月吧,怎麼人傢就那麼爭氣呢?聽娘的話,別總像個孩子似的貪玩,回去後勤快點幹活,爭取也能每個月拿五百塊。”

  我壓低瞭嗓子低聲說:“知道瞭。”

  並不敢說出李娜五百元工資的代價,我答應過李娜和李琴,永遠不會對周圍的任何一人提起。

  我轉過身逃一樣的走,擔心被母親再追上來。一直逃出村口,逃到五個月前我和李娜、李琴三個人發誓出去之後一定要潔身自愛的那處,忽然間一陣彷徨無依,不能確定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

  某日李琴告訴李娜和我,他打算洗手不幹瞭,前兩天有個客人介紹她進瞭鎮上一傢鞋廠,她打算從此本本分分的做個打工妹,我們兩個人誰都替李娜高興,因為李琴笑著的樣子看上去很滿足。

  接下來我比以往更加勤力地工作,每天下來都疲憊不堪。要的就是疲憊,躺在床上就可以睡著,一覺睡到天亮,沒那麼多煩惱可想。

  月底發工資的時候,還是隻有二百元,薄薄的兩張紙幣,抓在手心裡輕得隨時要飛出去。

  老板娘叫我:“曉雅,這裡那麼多女孩,就你傻。”

  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狠狠攥緊瞭錢轉身就走,老板娘意猶未盡,在身後大聲說:“其實店裡數你最漂亮,怎麼就是想不開呢?”

  我漂亮嗎?一直並不覺得,沒和其她女孩們比過,同來的三個人中,自己覺得李娜最好看。可是現在李娜不再好看瞭,她臉上的脂粉蓋住瞭的膚色,已經不能看楚清原來的樣子。

  那晚雨大,店裡隻有少少的三五桌客人。幾番菜送過,溜進一個空著的包間裡,一個人偷著清靜。忽然想,什麼都不要,隻需要一個小小的空間完全屬於自己,可以擋風遮雨,可以不為饑餓貧窮困擾,可以讓心靈自由飛翔,該是怎樣的幸福快樂。

  陶醉瞭很久,驚醒過來,問自己然後呢?痛快地哭瞭出來:然後可以開心地去死瞭,最少我幸福快樂過。

  閉著眼睛用力甩動頭發,眼淚暢快淋漓地在滿屋子裡飛,老天爺不公平,長這麼大,一眼都不肯看看我。

  漸漸忘記瞭一切,就這樣拼命哭拼命哭,把所有煩惱苦悶哭盡該有多好?不知道哭瞭多久,哭累瞭,頭甩得要炸開,停下來休息,睜開眼睛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男人。

  才知道這不是我自己的空間,我沒權利隨心所欲哭笑自由。胡亂擦拭滿臉的眼淚,低著頭暗暗後悔剛才片刻的崩潰,那男人悄然無聲,就靜靜站那裡看我。

  想走卻被他喊住:“像個小瘋子,把臉洗幹凈再出去吧。”

  認識他,市電力公司的老總,四十出頭的年紀,最近常被人請來吃飯。

  其實我對他沒甚麼惡感,來瞭很多次,沒聽說他和哪個小姐相好。這所有小姐的嘴都像廣播電臺,稍稍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傳遍全部店裡的人知道。

  我無聲地捧瞭水洗臉,聽見他說:“丫頭,想傢瞭吧?”

  我禮貌地應瞭他一聲,隻想快點洗凈瞭臉出去。

  聽見他嘆瞭口氣:“你比我女兒還小。”

  心頭火起,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我怎樣關他何事?躲起來哭都被他煩。

  店裡面空閑著的小姐還有十多個,愛找誰找誰,哪一個恐怕都不比他女兒大。氣沖沖走出去,在門口意外地碰到老板娘。不知她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我問心無愧,挺直瞭身子從她身邊昂首走過,卻被她不容分說拉到走廊一角。

  老板娘嘆瞭口氣:“聽李娜和李琴講過,你們三個人傢裡都很困難。”

  我仍不能從剛才在包房裡聽見那句“比他女兒還小”的傷害中掙紮出來,對老板娘的話帶理不理,不困難我這個年紀應該還在學校讀書,誰會在這裡每天從早忙到晚的幹活?

  老板娘的女兒和我同齡,來過店裡幾次,某天過生日請同學吃飯,開瞭三間房,每桌菜不低於八百元,過一個生日,可以讓我辛苦一年。

  老板娘說:“你這麼要強,吃虧的還是你。”

  我別過頭說:“我願意。”

  老板娘冷笑:“願意就這樣打幾年工,回鄉下找個婆傢嫁瞭,跟男人守著那幾畝薄地,延續上輩人的貧困,以後有瞭孩子,仍繼續貧困下去永遠衣食不保!別騙自己瞭,真願意你會整天繃著嘴從早到晚沉默?會低著頭默默拿碟碗拖把出氣?會一個人躲進房間裡痛不欲生?”

  她聲音尖銳而刺耳,每一句都像綁瞭刀子。

  老板娘:“其實店裡小姐來小姐去,每天都有像你這麼大的小姑娘來問有沒有活幹,用不著我去逼良為娼。我自己也有女兒,隻是不忍心看你哭著臉的樣子。明天起你開始笑,像你們三個剛來的頭兩個月那樣,每天哼著小曲洗碗踩著碎步拖地,我永遠不跟你提陪酒的事情。”

  曾經有那樣的時光嗎,哼著小曲洗碗、踩著碎步拖地?記不得什麼時候瞭,好像是上輩子。慌亂得不知所措,我口裡喃喃地說:“我不會陪酒,我幹不瞭,真幹不瞭。”

  老板娘笑:“知道你幹不瞭,還指望你和她們一樣每天幫我賣多少酒?沒有,我就想讓你別再這樣苦下去。”

  她開出條件:“最近常來吃飯的那個郝總,為人厚道作風也正派,從來不和小姐瘋言亂語,下次他來吃飯去陪他坐一會?你不用和其他小姐一樣,客人點名就要去陪酒,陪他一個人就行,工資每個月也拿五百。”

  郝總?不就是剛才跑進房間看我痛哭的那男人?老板娘說:“放心好瞭,人傢堂堂的老總,自重身份,不會把你怎麼樣。”

  第二天郝總又來瞭,第一次不是端瞭菜去客人的包間,僵硬著身子在他對面坐下,緊張得呼吸都不順暢。心裡奇怪怎麼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不會要我就這樣單獨和他面對吧?心裡叫瞭一百遍,不要每月拿五百元工資。

  隻想找個機會逃出去。老東西溫和地說:“別緊張,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吃頓飯。”

  當然暗暗叫他老東西,年齡比我父親都大,難道要我叫他哥哥?鼓起勇氣正視他,老東西看上去慈眉善目,微笑的表情也不怎麼猙獰。就是吃飯這麼簡單?拿起筷子就吃,早點吃完早點結束。他怎麼不吃?隻微微笑著看我。

  我已經每樣菜都吃瞭一口,“我吃完瞭!”

  我恨恨地望他:“可以走瞭吧?”說完起身離去。

  晚上他又來,仍然叫四個菜,我一個人吃。一連幾天,我都是吃瞭就走,出去繼續洗碗拖地。

  老板娘幾次提醒我不用再幹那些雜活,繃起小臉依然故我,裝一句也沒聽見。某天進房間,以為自己走錯瞭屋子,裡面空空的沒人。卻有四個菜,熱熱的冒著水汽。

  知道是他,就坐瞭等,等到菜都涼瞭還是沒見人過來。不願再坐,出去跟老板娘說沒人,人來瞭再叫我。

  老板娘說:“郝總最近兩天忙,沒時間過來,你自己吃就行,不用等。”又說:“看出來瞭嗎?胖子對你真好。”

  沒有心動,隻有心苦。

  對我好?管我吃飯管我有錢拿回傢給父母,管我能後顧無憂去上學,哪怕像月琴一樣去學些手藝以後可以自食其力,我願跪他拜他,日後等他病老在床頭伺候,百年時披麻戴孝。

  這樣的四菜一湯就是對我好?算瞭吧,我不稀罕。兩天後才見到郝總,進去老樣子每菜吃一口,起身要走時郝總說:“等等。”

  我僵硬著身子等。

  郝總沒有以往那樣微笑,聲音低沉而嚴肅:“聽說這兩天我沒來,叫來的菜你一口都沒吃,都倒進垃圾筒裡。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故意的,那些菜倒進垃圾筒時我弄瞭很大的聲音,就是要別人看見。老頭皺著眉頭抽煙:“看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心裡很難受。丫頭,我隻是想讓你高興一些,沒有什麼不良企圖,跟你在一起,你有沒有聽見我說過一句放肆的話?我一直尊重你,最過分也隻是多看你兩眼。”

  他的確沒有過放肆,如果有,一次我就收拾瞭東西回傢,永遠不再出來。“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互相尊重,我尊重你,你也應該尊重我的一番好意。能不能坐下來我們平心靜氣的談談?我叫郝仁,員,市電力公司總經理,如果我對你有一點不軌的地方,你立刻去紀檢會告我。”

  我十六歲,不知道怎麼才能分清眼前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一直隻會依靠本能去逃避傷害。或許這老東西真是個好人,不然怎麼連名字都叫做好人呢?

  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真的對我沒有歹意。老東西極其認真地給我解釋‘郝’是哪個郝,‘仁’是哪個仁。原來對他的名字,他自己也很苦惱。

  第一次被他逗得微笑:“叫好人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

  “也不一定是壞人,不是嗎?你還是個孩子,我們之間的年齡隔瞭一代,我能把你怎麼樣?給點時間瞭解我,看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猶豫瞭一下,回到座位上:“就是吃飯?”

  “我對你保證過,就是吃飯。最重要是你能開心,能笑起來,我隻想看見你笑,你一笑,我什麼都不再想瞭。”

  我於是就放心的吃,老東西也陪我吃,不時看我一眼,微微笑容看上去很慈祥。那晚睡在床上認真思量,並沒有背棄自己的誓言,我還是曉雅,仍然潔身自愛。立刻酣然入睡,一覺睡到天亮。

  郝總繼續來,不是每天都來,卻也沒隔過三兩天,每次隔天才來必對我解釋:忙,真不是每天都有空閑。我告訴他無需解釋,他來是客人,自己陪是工作,也堅決拒絕他的好意:即使他不來也為我要四菜一湯擺上。

  老板娘因此對我頗有微詞:“不吃白不吃,你不吃也該替店裡考慮一下吧?一群人靠這個店養活呢。”

  偷偷和我商量:“不上菜也行,就告訴郝胖子你吃瞭,帳單折現,我付一半給你。”

  我不為所動,告訴郝總說如果他堅持來不來都四菜一湯,就恢復到從前樣子,每菜吃一口就走。

  沒再聽老板娘沖我嘀咕,隔些日子才知道,郝總不來的那些日子即使我不吃,仍然有些帳單補上,隔三差五塞上幾百元,他睜隻眼閉隻眼一概結清。

  氣極瞭問他,他淡然說:“花公傢錢,多點少點無所謂的,我不想老板娘給你臉色,不想讓你受委屈。”

  我默然無語,對這種他的好意誠惶誠恐,深怕承受不起。某次吃飯時郝總問:“你好像並沒有變得快樂起來,反而越來越少見到你笑,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情?”

  告訴他什麼都沒有,我這人生來如此。

  郝總說:“你不屬於這裡,是這種環境讓你委屈。”

  我問他知不知道什麼是命?有些東西命裡註定,爭是爭不來的。

  郝總有些詫異:“十幾歲的小孩子,說起話來這麼老氣橫秋的。人總要做些努力,不試著改變,怎麼知道無法改變?爭過之後再說吧!你想要什麼,說出來聽聽。”

  “很簡單,不用陪你吃飯就掙五百元工資。簡簡單單工作,幹幹凈凈拿錢。”

  我忽然激動起來,“別說我們僅僅是吃頓飯而已,”

  我摔瞭筷子著問他:“你不覺得這樣坐在你面前,已經讓我感覺自己在受侮辱?”

  郝總悶著頭抽煙,口中大口的煙霧吞吐,很久很久沒再發言。

  隔下來有些日子不見他來,老板娘問瞭我幾次,一口回絕不知道。想著他永遠不再來才好,我圖個心裡幹凈。那個月工資五百,拿在手裡百般滋味,默默收拾瞭東西,打算這次回傢後,老老實實務農,再也不想著出來瞭。

  每見母親一次,每次都覺得母親衰老一分。補丁摞瞭補丁,穿著仍然是兒時記憶中的衣裳。默默遞瞭五百元鈔票過去,看見母親眼睛亮瞭一下,我一再遲疑,不再出去的話怎麼也無法講出口。

  “曉旭現在鎮上讀書,每個月要將近二百塊錢呢”母親接瞭錢,伸過手輕輕摘去我頭上一根斷發:“你讀書的時候飯量小,每個月花五十塊錢吧?”

  四十塊而已!每周回傢從母親手裡接去十塊錢,接瞭將近兩年。為什麼是每周十塊仍然記得,初次去鎮上報到交完報名費學費書雜費,手裡僅剩下十元錢,那個星期計劃著用完,周末回傢拿生活費,母親問十元夠不夠,我回答說已經夠瞭,第一個星期,不就那麼過來瞭嗎?將近兩年時間,隻有那次撿瞭飯票後才嘗到吃飽的滋味。

  忽然無比痛恨自己,我有什麼資格躲在傢裡?父親體弱,母親文盲,我不拿錢回來,很快弟弟會和兩年前我的處境一樣。

  每天餓著肚子讀書,他能堅持多久?前陣子雨大,房頂又多瞭幾處漏雨。母親小心翼翼把錢收進懷裡:“這下好瞭,除瞭曉旭的生活費,可以找人把房頂補補瞭。”

  想起李娜決定陪酒之前那個下午的悲泣,憑什麼理由覺得她從那晚墮落?蕓蕓眾生,誰都不比誰高尚,不是嗎?從傢裡回去酒店,擺好自己提回傢再提回來的包袱,被告知郝總來瞭,在包間等我,午飯等到晚飯。

  洗瞭臉見他,主動沖他笑笑。他不領情,皺著眉說我:“你那樣是在笑嗎?比哭還難看。”

  仍繼續笑,笑到他害怕。

  他不再談論我的笑容,苦著臉說:“真怕你就這樣回去,永遠不來瞭。”

  我冷冷地反問:“不回來,我能去哪?”

  郝總十分不解:“你今天怎麼瞭,混身不對勁。”

  我提出要喝酒,總吃飯吃飯吃到膩瞭,來點酒,越辣越好,看看能不能一醉。

  叫瞭酒郝總卻不讓我打開,對我說:“我有件事和你商量,不過看你這樣子還是先聽你說,說痛快瞭才能喝痛快。隻要我能做到的,我盡量滿足你任何要求。看在我比你父親年齡還大的份上,你也給我一點尊重行不?”

  我鄭重地告訴他下定決心做個好小姐,告訴他,一個月來我對不起那五百元工資,常常冷瞭臉對他,有違一個小姐的職業道德。

  郝總咧瞭厚嘴唇笑:“就你那小身板,做小姐?做大小姐還差不多。”

  被他笑到臉紅,我知道自己雖然個子長瞭傻高,身子卻平平的沒有發育完整。笑完瞭郝總說:“小丫頭片子胡思亂想什麼呢?我隻想看到你真正的笑,別的什麼都不要求。就是不想你像今天這樣,那還不如看你哭,那天你滿臉眼淚鼻涕的樣子都比今天漂亮。”

  他倒瞭淺淺一杯酒給我,說僅此一杯,喝完瞭有事商量,都等我一整天瞭。我一口飲盡,感覺果然苦辣無比,立即打住念頭,不敢繼續再要。

  郝總說:“我愛人身體不好,病退在傢有一段日子瞭,最近她鬧著閑得發慌,也想開間餐館。我想請你過去,和你以前每天幹的活一樣,洗碗擇菜打掃衛生,工資每月五百,打爛一個碟子扣五塊,做到滿分有獎金。”

  我一時間想不明白郝總想幹什麼。“客源大多是自己單位的散客,工作餐,不搞亂七八糟的東西。”

  郝總認真地望著我:“我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不用再要你陪任何人吃飯,隻是簡簡單單幹活,就可以幹幹凈凈拿錢!”

  “包括你?”

  郝總說:“當然,已經知道陪我吃飯竟然讓你感覺受辱,怎麼還會再提?”

  我仍然有些猶豫。

  “最近這些天沒過來,就是在忙餐館開張的事情。雖然身為部門的領導,自己張羅開餐館有點瓜田李下,但見你每天不開心,怎麼都想要給你一個幹凈的生存環境。”

  郝總輕嘆瞭一聲:“我叫郝仁,員,市國營電力公司的總經理,丫頭,如果我對你有一點不軌的地方,你立刻去紀檢會告我……”

  我被那嘆息聲一瞬間感動,相信瞭他說的都是真的,不讓他再說下去:“我去。”

  堅持和郝總碰一杯酒,滿滿倒上,舉起杯子問:“以後該你郝總呢還是叫郝老板?背著你這裡的人都叫你郝胖子,到那邊能不能再這樣叫你?”

  郝總大口喝酒,連連搖頭:“胡鬧,我在單位是老總,回傢是傢長,裡面一群小年輕都叫我叔叔,你也叫叔聽到沒有?什麼胖子胖子的,到瞭那邊,一句都不能再提。”

  眼窩有些濕潤。

  一個幹凈的、可以生存的環境,我有什麼理由拒絕?新店就像郝總說的那樣,很單純幹凈。條件也好,我住那間員工寢室,不像以前住的堆滿雜物,簡單的三張床,連被褥都是新買的,那種綠色的軍用棉被。

  店名叫雅香源,我有些奇怪的是其中帶瞭個雅字,卻沒敢往太深瞭去想,過後也沒向郝總詢問過原由。或許是早就想好瞭的名字,或許有其它典故,不應該和我有什麼關系。

  跟我同住的另外有兩個女孩,一個叫春紅一個叫鳳霞,都和我一樣來自農村。兩天後彼此熟悉,瞭解到春紅是郝總老傢的一個堂侄女,鳳霞則是郝嬸娘傢的遠親。

  有郝叔當然就有郝嬸,年齡比我娘大幾歲,看上去卻似乎比我娘還年輕,和郝總一樣慈眉善眼,絲毫沒有老板娘的架子,跟我們一起蹲在後廚擇菜洗碗,說話都是輕聲輕氣的。

  吃飯也等我們幾個一起,吃多少都自己去添,不肯讓我們假手。很快就感覺幾乎像一傢人,對著他倆誠心誠意喊叔喊嬸,沒有絲毫拗口。

  某日哼著小曲洗碗,不知什麼時候郝總在身後聽,聽瞭很久才問:“哼的是什麼?真好聽。”

  回頭看見郝總寬厚的笑,轉過身不肯告訴他,覺得他的笑容很溫暖。

  時間長瞭才發現郝總還是有騙我。說是不陪任何人吃飯,他卻常常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回來,添瞭碗筷坐郝嬸旁邊,自備小酒若幹,喝得有滋有味。

  偶爾感覺他的目光盯著我看,停留一瞬,立刻轉向其它,假裝去註意別的東西。沒感覺到生氣,平常心看他,其實真的好人。郝嬸心腸善良,借口身體不好一個人上街不方便,每星期總有一兩次叫上我們其中一個去逛街。

  其實是帶我們買東西,換季的衣服,漂亮的發卡,女孩子日常用品也不拉下,衛生巾都買好瞭備著。

  私下裡幾個女孩一起閑聊,有次鳳霞說:“嬸對劉瑞最好,帶她上街的次數最多,買的東西也多。”

  春紅也說,郝嬸對她們好是當親戚,疼我像是疼女兒。仔細想想的確如此。之後我心裡惴惴不安,留意郝嬸分別帶我們上街的次數,每覺得不公平,借口不舒服躲進衛生間不出來,讓她叫瞭其他任意一個去。

  躲瞭兩次惹得郝嬸大不高興,叫瞭我去訓斥:“我花自己的錢,多疼點自己喜歡的孩子都不行?再這樣誰都不帶,看誰還亂生是非。”

  我不敢再躲,每次乖乖跟瞭她走。

  事後偷偷問起,知道郝嬸逼瞭她們交代,我們在一起究竟都說瞭些什麼。加倍勤快地幹活,不敢有一絲偷懶,深怕辜負瞭郝嬸的錯愛,怕老天爺高高在上看見,一個雷劈在我的頭上。

  那一段日子平靜而充實,每天吃得香睡得也香。幾個月下來,感覺自己比以前變化瞭許多,身高不知不覺又增瞭兩厘米,身體日漸渾圓,也悄悄挺起瞭一點。

  知道躲不過郝總的眼睛,他的目光更長時間停滯在我身上,常常在遠處看我看到出神,害我低著頭逃走,暗暗怪他不註意分寸。不知道為什麼,偶然間竟想起郝總曾笑我沒資格做小姐,忽然羞紅瞭臉,暗暗罵自己不知道羞恥。

  有一天春紅奉命回傢相親,郝嬸閑著問起我和鳳霞的終身大事,鳳霞坦言來縣城之前已經在傢中定好親事,倘若店裡忙得過來或者新找到工人,會在年內擇日結婚。接下來說到我。貧困落後的鄉下農村,女孩子大都十五六歲就去相親,早早看好婆傢,拿人傢的彩禮蓋上房子或者幫傢裡的男丁定一門親事,也是農村生女兒的一項用途。

  農村很少傢庭不要男孩,沒有男孩的傢庭在我們那裡有個很難聽的名稱,叫絕戶頭,在十裡八村都低著頭走路。因此計劃生育極其艱難,任你扒房拆瓦、抓人牽牛,該生的死也要生。

  我們村有句極具特色的計劃生育口號:“喝藥不奪瓶,上吊就給繩。”

  沒有誰看見會笑,除非你不是在農村長大。

  告訴郝嬸上次我回去,聽母親說有人去我傢提過親事,男方是我讀中學時一個同學,具體已經記不清楚樣子,我答應一切由母親作主,如果彩禮合適就可以定下來。

  靜靜地坦訴,並沒有感覺到悲傷。接下來的日子發現郝總的情緒極端低落,偶爾過來一起吃飯,面前的酒一杯接一杯,有幾次郝嬸好心阻止,被他一句話頂撞老遠,不敢再勸。

  我們幾個更不敢多話,個個低著頭抓緊吃完,盡快逃離現場。店裡氣氛越來越壓抑,某日我居然撞見郝嬸一個人躲著流淚。小心翼翼地問她郝叔怎麼瞭。

  郝嬸久久無語,盯著我望瞭好久才說:“你叔喝醉瞭,大發脾氣,我勸不瞭他,你去扶他去你們屋休息好不好,後廚工人房太臟,怕他睡不習慣。”

  猶豫瞭片刻,我硬著頭皮進去看郝總,見地上摔得杯盤狼藉,沒一個是完整的。叫他一聲叔,說:“你醉瞭,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郝總兀自拿瞭酒杯大口喝酒,大聲呼喊哪也不去。我心裡有些軟,放輕瞭聲音哄他:“去我們屋裡睡,你去不去?”

  郝總醉意十足,口無遮攔地胡鬧:“我要睡你床上。”

  嚇得差點沖上去捂住他的嘴,扶他去我們房間,把他放倒在我睡的那張床上,胡亂蓋瞭被子就想跑,卻被他一把抓住瞭手死死不放.郝總瞪著喝得血紅的眼睛問我:“丫頭,多少錢可以蓋起你傢的房子?”

  這是他第一次碰我,記憶中也是第一個男人這樣拉瞭我不放。

  我氣急敗壞起來,一口咬在他手上,狠狠地咬,像個瘋子。他咬緊瞭牙堅決不放手,仍然重復同樣的問題。惡狠狠地對他說:“你憑什麼要問,這跟你沒有絲毫關系。”

  郝總的聲音變得無比痛苦:“這跟我有關系。如果這輩子不能看見你幸福,每天哼著小曲過日子,是對我最殘酷的折磨。這些天來我每天都無法入睡,閉上眼睛會被惡夢驚醒,深怕哪天你胡亂地嫁瞭,再也沒機會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