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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腥風起,大災變!

  當夜,陳府滿門被屠,雞犬不留。

  鷹揚衛在一個時辰後得知瞭這個消息。

  凌晨時分,鷹揚衛。張豹,斛律鷹,還有另四名武官皆著緋紅虎賁衣冠跽坐於席,宋恭端坐於上。

  “值此美後娘娘誕辰之際,如此京城大戶,竟然一夜之間滿門被殺!連一隻雞的活口都沒有!這比我鷹揚做得還要徹底!這是挑釁!這是在挑戰我大魏國!張豹!你是幹什麼吃的?!你身為北軍中尉(京師北軍統領),整個安京城北軍五萬甲士盡皆歸你統領!發生如此大事,而你們竟然現在才知道!這讓我們如何向太上皇交待!?向美後娘娘交代!?向大常侍交差?若是太上皇和美後娘娘怪罪下來,你,我,大常侍,擔待的起嗎?啊?”

  “啪!”宋恭面色陰沉,直接拍碎瞭面前的案幾。這個檔口出瞭這種事情,簡直是打他巴掌。他現在是怒急攻心,整個腦子都是麻的。

  “常侍大人息怒!卑職剛在現場勘察過,現在有一言,請容卑職稟報。”張豹那青灰色臉此時堆滿瞭羞愧之色。他雖然是張進侄子,但是面對眼前個老宦官,他還是懼怕三分。

  宋恭見他態度尚好,便頓瞭頓,白面臉上斂去些許陰沉,道:“你說,我聽著。”

  張豹道:“據卑職所查,殺人者出手迅捷,刀刀致命,且手段殘忍。沒有物品被翻動的痕跡,也沒有財物被劫掠盜走,他的目的性極強,且隻有一個,那就是殺人!”他看瞭看宋恭,宋恭用尖細的嗓音說道:“繼續。”

  “殺人者得利有三,一是為瞭除去對手,抹掉障礙。二是除掉仇人,平心頭恨。再者就是為瞭某個目的而做出這個殺人安排!要麼是替人殺人,要麼就是殺人者個人安排。而且,卑職從陳光祖屍體旁找到瞭兩名高階修士的屍塊,從傷口和現場來看,他們毫無招架能力。依卑職推斷,殺人者隻有一人,用的是刀。他必然是個高階修士!”

  宋恭聽完張豹的話,思考片刻,想到關鍵處,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道:“嗯,你說有道理。那兩名死去的修士屍體,我已經查看過瞭,都是禦器位高手,如此高價修士都能被對手輕易斬殺,北軍那些普通兵士倒確實無法掌握其行蹤。”

  “隻是一個高階修士為何殺凡俗豪門的一傢呢?京城戒嚴,娘娘誕辰,如此敏感時期,竟然有人敢敢冒大不違,行如此暴戾之事。當真視我魏國無人,視我鷹揚衛無人啊。”宋恭愁眉緊鎖。

  “依卑職看,陳傢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少,想要他們命的人有很多,復仇的可能性最大。殺人者手段殘忍,泄憤也是自然。當然,他想以此屠門事件在安京制造混亂,渾水摸魚的可能性也不小。”張豹嚴肅地說。

  宋恭點點頭,側頭望向正沉思的斛律鷹。道:“中壘校尉,你如何看?”

  斛律鷹抬手行禮道:“大人,卑職認可中尉大人的判斷。兇手復仇的可能性較大!”

  “大人以為如何處置?”張豹小心翼翼地問。

  宋恭道:“嗯,突發這種事情,這陳府雖然和朝廷直接幹系不大,對於太上皇和娘娘而言,不過滄海綠豆的事情。但這樣的敏感時期,死瞭幾百口子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影響,難免不被他人利用。”

  他又道:“雖說殺人者兇狠莫測,咱傢也能理解這不能全怪你們。但這事出來瞭,放平時來看,我們難以向大常侍交代,更難以向美後娘娘交代。”

  “尤其重要的是,美後娘娘七七四十九歲的誕辰盛典在即,太上皇為這個準備瞭大半年,花費瞭多少心血和財物,想討娘娘一個歡心。結果卻在盛宴之前就見瞭血,死人事小,影響慶典事大。美後娘娘作為一國之母的顏面何在?大魏國威何在?大常侍又該如何向美後娘娘交代?娘娘雖通情達理脾氣好,信任大常侍。

  但太上皇要是發怒呢?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不能光憑著受主子寵信,就不把事情辦好!我們這些人可都是娘娘抬舉起來的!今日寵我們,我們在雲上,明日不悅,我們就得趴在泥巴裡。”

  眾人低頭,滿臉愧色。皆道:“是卑職無能,愧對美後娘娘!卑職萬死之罪!”

  宋恭再道:“娘娘若是不悅,我們死一萬次也不夠!但現在,我們這些奴才還是要全心全意地把事情辦好!”

  他喊道:“北軍中尉張豹!”

  “在!”

  “四營校尉!”

  “在!”

  他頓瞭頓道:“現在正是敏感時期,殺人者不論是什麼人,其目的如何,你們都要做好嚴密追查和防范!今日起,鷹揚衛派駐十名鷹揚使入駐北軍,張豹罰你俸祿減半,與在座諸位校尉,和鷹揚使合力破此案!”

  “諾。”眾人皆沉聲回答。

  宋恭又對斛律鷹道:“斛律鷹你身為五營校尉之一,本要坐守京師。但隴梁事急,你明日就要啟程,務必小心。”

  “常侍大人放心,卑職定當戮力解決隴梁事件。”

  ……

  大爭十二年,九月初三,隴梁郡,谷豐縣。

  從下往上看,天空灰蒙蒙,看不見一絲太陽光,那厚厚的鉛雲猶如一座座大山壓在高空,仰頭望去,便讓人喘不過起來,讓人心生絕望。

  從空中往下俯瞰,整片谷豐縣都是一片黃,那是死寂的黃。大片的樹木枯死瞭,枝頭光禿禿的,連樹皮都被剝的幹幹凈凈。花草就更不用說瞭,這裡找不到一丁點綠色。廣大田野裡,鋪滿瞭足足腳掌厚的蝗蟲屍體,這些都是吃完瞭莊稼草木餓死的。無數的農田土地幹裂成碎塊,幹裂的縫隙足足能塞進去整個手掌。

  那碎土塊由於太過幹燥,邊緣都已經發起卷來。

  如果說這片土地完全是黃色的,那也不完全對。死寂的黃色中,還零零星星地散落著點點白。這些,都是人骨,獸骨。

  谷豐縣的大部分村莊都是如此,幾乎沒有瞭生機,這裡是人間地獄阡陌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人類的白骨。一隻瘦的幹癟的老黃狗正用力地啃咬著那破佈衣內的大腿骨,發出“嘎嘎嘎”的聲音。它似乎在賣力地吮吸著白骨內的最後的生機。

  一顆早已枯死的老樹下,三具白骨在依偎在一起,兩大一小,應該是夫妻和孩子,一傢三口。可惜此時,溫情不在,早已經是三具冷冰冰的骸骨瞭。兩隻烏鴉正站在骷顱頭上,用尖嘴用力地啄著空洞眼眶,並且不時發出淒厲的鳴叫。

  某座村莊的某處破敗民房裡,煙囪正往外冒著煙。

  灶臺旁,一個餓的不見人形男子正在用鍋鏟在鍋裡攪拌著什麼。

  身後響起一個婦人微弱的呼喊,:“夫君,你在煮什麼?”

  男人並沒有回頭,輕輕地道:“在燉肉。”

  婦人已經餓的隻剩下皮包骨瞭,她來到灶臺旁,往裡面一看,啊的一聲就驚叫瞭起來,原來沸騰的水裡正浮著一個嬰兒屍體,骨頭差不多都已經煮爛瞭,正冒著陣陣香氣。

  她一眼就看出來瞭,這是隔壁鄰居的剛剛兩歲的小兒子。她質問道:“夫君,你……你殺瞭王二哥兒子?!”

  男子依然在搗鼓,他沒有回頭,用沉悶無力的聲音說:“小四在王二哥傢裡。”

  婦人頓時就明白瞭過來!她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王二哥傢裡,屋子裡很黑,甚至有些陰冷。她剛廚房,令她絕望的一幕出現在她的眼前。王二哥正坐在灶臺上,大口地吮吸著一截嬰兒手臂。那骨頭上掛著的肉很嫩,很嫩。王二哥的表情陶醉無比,他齜著牙,眼睛通紅的,像是一頭餓狼。

  地上還有幾塊破衣服,正是她的兒子小四的!

  “啊!”婦人一陣天旋地轉,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後便倒瞭下去。

  另一處人傢。黃土坯堆砌的墻,破茅草蓋的頂,屋子矮小而逼仄,像是風雨中飄搖的獨木舟。

  屋裡,十五歲的王三小跪在病榻前無聲地咽泣著。他的四肢幹癟得如同老樹的虯根,他的臉色蠟黃,他的眼睛有些紅,紅的有些滲人。

  榻上躺著一個隻剩下一副皮包骨的老婦,黑白的頭發亂如枯草,嘴唇幹裂,臉上的皮起瞭一層層褶皺,像是風幹瞭橘子皮。她看起來足足有五十多歲瞭,但實際上,她隻有三十歲。她側著頭痛苦地看著榻旁的兒子,無力地張張嘴,發出虛弱的呼喊:“三……小。”

  “母親……”王三抬頭望著母親,他的眼有些幹,傷心的已經流不出淚瞭。

  “娘……娘要走瞭……”

  “母親……”

  “娘還有些話要和你說……”婦人艱難地開口。

  “灶……灶臺旁的地……下埋著兩根……大紅薯,你去把它挖出來。”

  “櫃……櫃子裡……有一緞三十寸真絲綢緞,你找出來在身上藏緊瞭。”

  “咳咳咳……”婦人開始咳嗽起來。

  她又氣若遊絲地道:“三兒……娘親死後……你就帶著紅薯和綢緞一直往東邊逃……路上餓瞭就吃紅薯……緊些吃……到瞭有糧食的地方……就用綢緞換些銀子……那是娘小時候撿的雪蠶真絲……能換不少銀子……你已經十五瞭……窮人的孩子早當傢……拿著換來的銀子在那邊謀個營生……再安個傢……一路小心……千萬不要再回來瞭……”

  “母親……”王三小目眥欲裂,他看著母親那滿臉的痛苦,聽著母親訣別的話語,心頭悲痛萬分!猶如被鋼刀攪合!他想哭,他想喊,可是他沒有力氣!他太餓瞭!他連跪在地上的力氣都是硬撐出來的。

  婦人剛說完這句話,眼神就慢慢黯淡下去,不一會就和這個幹瘦的少年永別瞭。

  少年將母親埋在自傢院子裡的棗樹下,和父親,祖父,祖母葬在瞭一起。

  他挖出兩根足足有小腿粗的紅薯,不禁感慨萬千,這可是救命的食物啊!母親卻留給他!他找到櫃子,取出雪蠶真絲,薄如蟬翼,透如清水,滑如油脂。這是東土最昂貴的衣料,隻有皇室,貴族,宗門,才能用得起。一寸能值百金!他不明白母親當初為何不拿著這個發一筆財,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是晚瞭。

  王三小給傢人磕瞭幾個頭,便帶著紅薯,真絲和著逃荒大隊去瞭。

  隴梁郡,喜登縣,楊傢村。

  阡陌裡,路道上,樹下,河邊,都零零散散的倒著皮包骨屍。毫無例外的,每具屍體的肚子都鼓脹的很高,像是懷胎十月的孕婦。屍體的表皮早已風幹,有的嘴裡還有些草屑,看樣子生前為瞭充饑吃瞭很多草,可依然逃脫不瞭成為餓殍的命運。

  這些人都是吃瞭觀音土,拉不出屎來,活活撐起的。觀音土看起來就像面粉,能入食,卻不能消化,不吃會餓死,吃瞭還會死。

  可是饑餓實在是比死亡還要令人恐懼的存在!

  依然有很多人鋌而走險,就是撐死也不願活活餓死!

  楊傢村,楊海傢。

  楊海的父母早在幾日前就餓死瞭。屍體剛下葬,就被鄰居拋出來吃瞭。楊海不忍吃人,隻好帶著妻子和女兒挖觀音土和水做餅吃。

  六歲的女兒餓的像是一具幹屍,可是她的肚子卻鼓脹如球。她躺在榻上,無力地望著父母,那如月亮的眼睛裡有希望,也有恐懼和痛苦。

  灶臺旁,楊海正在煮湯。渾濁滾燙的水裡浮動著草莖和樹皮,甚至還有皮革。

  妻子正用觀音土和面,她每次用力都顯得力不從心,好像要倒下去似的。夫妻二人的肚子也有些鼓脹,他們知道,他們離死亡不遠瞭。可是他們不願意就此放棄,放棄這個可愛的女兒。

  在他們做這一切的時候,他們的女兒卻已經慢慢死去瞭。

  村北頭的山坡上,兩個人影,一個篝火,不時響起一陣啃咬骨頭的聲音。

  篝火架上,一個人的大腿正在上面炙烤著,飄出一陣肉香,兩個幹瘦的男人各自啃咬一塊大肉。看起來,是人的手臂。

  而在他們不遠處,一座新墳已經被人挖開,棺材衣服灑落瞭一地,唯獨屍體被切割成好幾塊,已經腫脹腐爛,發出陣陣惡臭,少瞭一隻大腿,兩隻手臂,很顯然,兩人所食正是此屍。這具屍體,是兩人大哥的,前天餓死,今天便被他們吃瞭。

  別處,更多人在爭搶草根樹皮,凡是能吞下肚子裡去的,都為之以命相搏,出賣一切。

  女人們,則自我販賣,隻為換個半個饅頭。

  男人們,為瞭吃一口,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更多的人,都在逃荒,一條綿延的逃荒陣在隴梁鋪開,往安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