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野心傢們的心底,其實充滿瞭孩童般的天真。——司馬遼太郎

  若需行惡,也無需猶豫。若需行善,多多推行則可。——司馬遼太郎

  還沒等我下樓,趙嘉霖就把電話打瞭過來。

  “喂,格格。啥事啊?”

  “你等我一會兒……”電話剛通,沒想到這大姐倒是來瞭這麼一句。

  相處久瞭,我是真發現F市眾人傳說中的“冰格格”,實際上有時候特別的直率,當然,說她“直率”是一種很中性的說法,好聽一點叫“雷厲風行”,難聽一點的話,在東北土話裡有個說法叫做“虎得著的”——這個詞匯的意思屬於“莽撞”的比較級。很顯然,有時候這個被人稱作“冰山美人”“冰格格”的姑娘是真有為人不知的“虎得著的”一面兒。

  這麼說來,其實她這一點跟我多少有點像。

  但是她其實很少說一些比較脫線的槑頭槑腦的話,幹一些槑頭槑腦的事情,也不知道今天這一大早這是怎麼……

  “嘿!”突然有一隻嫩藕似的胳膊,一下子搭到瞭我的脖子上——雖說這隻嫩藕的外頭還裹著厚厚的白色“北面”羽絨外套;並且在她胳膊搭在我後脖頸上的那一刻,她還用自己的上半身撞瞭一下我。

  我“啊呀”叫瞭一聲,然後怔怔地回過頭看著她。

  “哈哈,沒想到吧?”趙嘉霖睜著她的那雙大眼睛笑著看著我,收回瞭胳膊、低頭掛瞭電話之後,又側著臉抬起頭看著我:“哈!槍林彈雨你都不怕,我這麼一下,你就被我嚇著瞭啊?就你這樣的小膽兒,咋當重案一組的組長啊!哈哈!”

  “哦……”

  我確實是被她嚇著瞭,但還真不是被她拍我的這一下給嚇著瞭,確切地說,我是被她對我做出這個行為本身給嚇著瞭。

  尤其是她用自己胸口撞我的那一下……

  盡管隔著衣服,可我在她撞到我右側後肋骨的那一瞬間,分明感覺到瞭她身體左邊那隻小巧卻渾圓挺拔的乳肉,還有那喂喂翹起的乳頭……

  “哈哈!咋還懵瞭呢?這小膽兒!”趙嘉霖拿著手裡的檔案袋,故意在我腦門上輕輕拍瞭一下,然後繞過我的車頭,竄上車裡一屁股坐到瞭副駕駛位置上,爽朗地看著我,高傲地笑道,“我早上出來太早,怕自己犯困打的士過來的。你也回局裡的吧?正好,也捎上我吧!”

  看著眼前一反往常的如此開朗的趙嘉霖,跟我膽子一樣突突的,還有我的心臟,也在跟著直突突。

  “好的……”

  我上瞭車,點瞭火,輕踩油門下去,左右回頭看瞭看三百六十度的盲點,也趁著這工夫看瞭看滿臉高興的趙嘉霖。此時此刻,真是自打我去年9月份第一次見她一直到現在,我頭一次見她這麼開心。

  “今早來幹啥的啊,三格格?”

  趙嘉霖笑著看瞭看我,反過來對我問瞭一句:“你呢,你又是來幹啥的?我記著昨天早上,那個Y西過來那傢夥不是告訴過咱倆,沒啥大事兒別過來的嗎?你來幹啥的?”

  “你先告訴我,你是來做什麼的。”

  “你先告訴我唄,你來幹啥的?”趙嘉霖學完舌,嬉皮笑臉地看著我。

  “是我先問的你啊。”

  “不管,你必須先告訴我你來幹啥的,然後我再告訴你!”

  ——這姑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皮瞭?

  “行吧,那我告訴你,我其實是……我給人送東西……”

  我還是先妥協瞭,要不然就這麼跟她磨嘰下去,我倆就算到壽終正寢也沒辦法把話說明白;但是我一開口,反而更不知道怎麼把話跟她說明白瞭。尤其是她對我的事兒還都知根知底,而且她也算是當事人。

  “呵呵——你是想給夏雪平送生日禮物,然後今天她沒來,你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幫你搭個橋:嶽凌音不知道為啥沒在,你那漂亮的歐陽混血阿姨臨時去首都處理樂羽然的死於非命,好好先生叔叔邱康健又一直被省裡把著不放,所以你就隻能來找周荻,對吧?”

  “……嗯,看來你都猜到瞭。”趙嘉霖這番精準的話語狙擊,聽得我抓耳撓腮。

  “我猜到個屁,我在門口看見的。”趙嘉霖嘴角含笑、眼睛卻用這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看著我。

  “哦……”我撓瞭撓鬢角,“那個……咳……聽說樂羽然死得挺慘,從挺高的樓頂摔下去,估計全身上下都得碎成肉泥瞭……我還聽說她死的時候,她那個女兒正被人護著去買零食,眼看著自己媽媽那樣……真是慘……”

  趙嘉霖聽瞭這話,眼神突然一黯,還把臉側瞭過去,小聲念叨著:“可不是麼,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慘的事兒瞭……”而在車裡保持瞭差不多兩分鐘不到的沉默之後,趙嘉霖卻又轉過頭來,半揶揄地說道:“不過你可是真行,何秋巖。比起你敢直接正面硬鋼胡敬魴,更有‘勇氣’的是,你居然去讓你的情敵去幫你給你的心上人去送禮!我得給你豎個大拇指!”

  我抿瞭抿嘴沒說話。

  趙嘉霖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看著我,等遇到瞭第一個紅燈後,我才總算忍不住,轉頭看著她:“這麼看著我是怎麼瞭?你想笑話我沒心眼兒就盡管笑話,但別這麼一直盯著我好不好?有點兒滲人!”

  趙嘉霖的表情,卻跟一隻小貓發現瞭香噴噴的煎魚一樣,湊到我的面前,對帶著窺破一切的狡黠對我說道:“不對,我覺著不對!何秋巖,你這麼做,其實是有點不相信周荻和夏雪平有一腿,是不是?”

  這話又把我問懵瞭。

  “我咋不信?我看到過他倆背著我成雙入對,你還給我偷過你周荻的日記、記錄他倆脫光衣服溫存的細節……你還給我錄過跟蹤他倆的視頻,還有他倆進瞭房間後叫床的動靜,我還能咋不信?”

  ——實際上,我心裡確實有點開始不信這件事瞭。

  一開始我覺得,我眼前看到的、聽到的,再加上讀到的,三位一體,真得不能再真瞭,而夏雪平的無效解釋,即她沒辦法證明自己跟周荻沒事的無力辯駁,也讓我覺得她其實是有鬼的;

  但真正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錯怪瞭夏雪平的,是每次我故意在周荻面前,無論明裡還是暗裡提到他和夏雪平有事兒的時候,周荻的下意識反應都是困惑不解,而不是再往前我和夏雪平在R省見到他時、那天晚上夏雪平被他送回來時、還有我跟趙嘉霖跟他倆一起吃飯那次的或暗地裡較勁、或帶著癡迷的自豪、或多多少少有些愧疚的眼神舉止——就算他是國情部裡有名有號的人物、Y省著名的大特務,他畢竟也是個人,一個人的下意識表現是騙不瞭人的,更騙不瞭自己。就在十幾分鐘前,在我提出讓他給夏雪平送東西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其次,最讓我感覺不對勁的一瞬間,是在前天晚上,我和夏雪平被摁住跟邵劍英吃飯的時候,當時我故意跟夏雪平吵起來、跟她唱正反調以騙取我倆其中一個可以脫身的機會的時候,我故意提到瞭她和周荻的事情,當時我一邊故意罵著夏雪平的時候,也一邊在觀察著邵劍英、柴晉寧這幫老傢夥,還有盧彥、傅伊玫這幫在其一黨裡年輕的嘍囉們的反應:這幫人在註意到我和夏雪平各自也好、我倆之間的事也好,他們都是不屑一顧或者看笑話、或者批判的態度,而且他們居然對我倆的事情查瞭底兒掉;但就在我拿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故意攻擊她的時候,整個天網班底,無一人對這件事說起什麼,並且,他們的反應要麼是懵的,要麼就是低著頭、動著喉嚨,明顯肚子裡憋著什麼事。就連我到現在也搞不懂為什麼對我和夏雪平意見那麼大的秦苒,她罵夏雪平是“反差婊”、“蕩婦”的時候,也不過在拿我和夏雪平的亂倫戀情說事兒,對夏雪平跟周荻的事情也根本提都沒提——若是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真給這樣的人查到瞭,她怎麼會不拿出來揪住噴個不停?

  ——再加上,雖然我和夏雪平算是提出瞭分手,她也確實冷漠地離開瞭傢,但是我分明感覺她並沒離開我。我被萬美杉色誘的時候,她出現後沒讓我犯原則錯誤;我被組裡的事務以及突如其來的破格提拔搞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出現給我指瞭路;我被邵劍英他們高得撓頭不已的時候,又是她,之前一直孤零零一個人查案子,而在有瞭結果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去找周荻,也沒去找嶽凌音,而是直接來找我……

  或許真的是我錯瞭。

  但這就是個問題瞭:倘若一件事情在這世上並不存在,但是眼前卻能看到、耳邊卻能聽到它的發生,那這件事,到底是個什麼狀態?

  難道是一個真實的、被誤導後出現的噩夢?那我可不是唯一經歷這場噩夢的人,我身旁副駕駛上的這位冰格格,她也正經歷著這場噩夢……

  抑或是……這是一個圈套?

  是有人故意要我和夏雪平分開,然後又想著讓趙嘉霖和周荻分開?

  那這個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我和夏雪平分開瞭,能給這個人帶來什麼呢?

  ……那這個人又是誰呢?

  會是周荻他自己麼?

  我就是帶著這些問題,才決定今早去找周荻的。盡管帶著夏雪平今天自己能來專案組的僥幸。

  在日本的小說裡,普遍寫過這樣一則故事:

  太閣豐臣秀吉病死之後,武藏大納言-內大臣-德川傢康想要一步一步蠶食桃山豐臣天下,而在其準備剪除自己道路上最大的刺頭,豐臣傢的禦年寄之首-治部少輔-石田三成的時候,他攛掇瞭七個因為在朝鮮戰場被明朝正規軍痛擊而吃瞭敗仗、回國後自認沒有得到合理嘉獎與慰問的武將,前往三成在大阪的府邸進行襲擊;而石田三成卻吃準,如果自己把事情鬧大,那麼全日本下到平頭百姓,上到天皇公卿、豐臣傢兩位女性大傢長和當世的其他四位強力大名,都會用輿論壓制德川,於是石田三成使瞭一招陽謀,獨自跑到伏見城傢康宅邸,向這個意圖謀害自己的主謀請求避難。就此,即便傢康再怎麼想殺三成,都暫時無法動手。

  ——這是我在昨晚摟著蔡夢君卻睡不著覺時,考慮到那些問題之後,隨後在腦海中出現的故事。

  反正我現在也不知道夏雪平的住處在哪,自從邵劍英被炸死之後,我再給她發任何的信息她也幾乎沒有回復,她周圍的那些人又都在忙,唯一能幫我給她帶東西的就隻剩下周荻那傢夥一個人瞭,除瞭找他讓他給夏雪平把生日禮物帶過去之外,似乎也再無他法瞭。而且這樣也算是我最後確認一次周荻和夏雪平之間的關系,倘若他倆真的有什麼事情,禮物肯定是能給帶到的,但我也就不用再去幻想抑或糾結;倘若他倆沒事,一直以來都是我弄錯瞭,我托周荻給夏雪平送的禮物,周荻必然是送不過去的——在夏雪平那頭她肯定也會認為,是周荻這傢夥讓她和我彼此之間心中有瞭疙瘩,而在周荻這邊,他必然應該知道我和夏雪平現在肯定是因為某些事情一直存在裂痕,但是裂痕既然都到瞭這麼深,我還能願意給她送生日禮物,那麼周荻這傢夥無論以前對夏雪平是什麼心思,他都應該死心瞭。

  而正在我默默復盤我自己的這一昏招的時候,趙嘉霖卻突然這樣說瞭一句:

  “不對,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不信他倆之間是有一腿的;你應該是覺得,‘他倆之間,最好真的有一腿’才對吧?”

  “哈?”

  “你這兩天把蔡傢大小姐帶到局裡來,當著大傢面前那麼膩乎甜蜜,你以為我沒聽說也沒看見?”趙嘉霖依舊用著半揶揄的口吻說著,還多瞭幾分戲謔的意味,“我猜你是想著,假設說周荻和夏雪平之間若是一點兒事兒都沒有的話,你和你的蔡夢君,是不是就得說拜拜瞭,於是你舍不得……”

  “不是,你哪來的這個想法?”

  “欸,我說錯瞭麼?那假如說周荻跟夏雪平真是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就像先前咱們四個吃飯的時候,你那麼信誓旦旦地跟我說的那樣——你跟你們傢蔡夢君又該怎麼樣呢?據我所知,她爹可是想讓你入贅他們蔡傢的呢!”

  “我……我沒想好……”我支吾地說道。

  我不是沒想好,其實更確切地說,我是根本沒想過。

  不過趙嘉霖說的倒也是啊,萬一夏雪平跟周荻真的沒什麼事情,蔡夢君這邊我該怎麼處理?分手嗎?

  那樣的話,對她的傷害豈不是很大?而且分手的理由我該怎麼說呢?我明確地去跟她講,我確實跟我媽有“不正常的關系”,而且現在舊情復燃瞭,你走吧?

  但是萬一,有“不正常關系”的,確實是周荻和夏雪平呢……

  “呵呵,其實我覺得,你就是嫌棄夏雪平瞭。說起來也是,人傢夢君長得多白凈,你看看夏雪平長得,哼,不說黑不溜秋的,皮膚那色也是跟塊兒破銅似的;人傢夢君年輕貌美,雖說比你大瞭不幾歲,而夏雪平呢,再好看又怎麼樣,那不也上瞭四十歲的人瞭;人傢夢君溫柔文靜,你再看看夏雪平,哼,跟誰都像是全國人民欠瞭她十幾億新政府幣似的,跟你更不用說瞭吧?當著徐遠沈量才面兒就給過你大耳刮子。何秋巖,移情別戀倒也是男人的本性,隻不過你倒是瞄準別人、找一個你恨的女生禍害啊,人傢蔡夢君那麼好一姑娘,你也忍心……”

  我聽得實在有點不耐煩,找瞭個小路把車子靠邊聽瞭下來,並猛踩瞭一下剎車。

  “不是我說,趙嘉霖,你今天吃錯什麼藥瞭?你有勁沒勁?”

  沒想到趙嘉霖這傢夥卻美美地笑瞭起來:“哎喲,怎麼瞭呀?生氣啦?”

  “我們一組王楚惠的魂兒,是撞客瞭、完後又附體在你身上瞭是怎麼著瞭?一大早的本來就心煩……你下車吧!”

  “我……我跟你鬧著玩呢,你還當真瞭?”

  “下車!自己走吧!煩死瞭……”

  “不是,我……”趙嘉霖一見我真生氣急眼,又有點尷尬加悔悟,“我真是逗你玩呢!我尋思你不得像以往似的,跟我回兩句嘴、吵兩句架?”

  “你有毛病嗎趙嘉霖!好好的非要跟我吵架?還凈往我身上的痛處戳?”有時候話趕話,人和人之間出現矛盾的時候,一方順著另一方說話,另一方反而更容易發火。此時此刻,我對趙嘉霖就是這麼一種態度,看她的表情我是覺得她就是那我找樂,雖說這個行為確實讓人生氣,而我在這一刻見她示弱瞭,反而有點歇斯底裡。

  ——或許我更生氣的是我自己,真的解決不瞭她點破的那些我見不斷理還亂的羈絆。

  “我沒合計真氣你……我……我錯瞭還不行麼?”

  我想瞭想,撓瞭撓頭,憤怒地看瞭看一臉委屈和悔悟的她,順便瞥瞭一眼車窗外的咖啡屋,找補似的對她說道:“那啥……你吃早飯瞭麼?”

  “唔……我吃過瞭。”

  “那行。”說著我看瞭看左後盲點,又把車子開會瞭路上。

  “哼……不識逗的傢夥!”趙嘉霖自己挑事兒,被我吼瞭這麼一通,卻委屈地抬手,扯下瞭兩根食指上的倒戧刺,有抬起頭來斜眼看著我。一和我往右後視鏡瞥過去的目光對上,她又立刻住瞭口。

  ——第一次見她如此這般,像個頑皮搗蛋,卻在被喝止之後獨自暗戳戳碎碎念的小媳婦一樣。

  “那你呢?你今早來幹嘛的。”我想瞭想,補瞭一句。

  一聽我這麼問,趙嘉霖又重新輕松瞭起來:“呵呵,我啊?我是專門闖禍來的。”

  “闖禍?”

  “嗯。我闖瞭一個如果我全傢知道瞭之後,可能會炸鍋的禍。也是以前的我,可能做都不會做的一個禍事。”

  “我說三格格,咱說點地球上碳基生物能聽懂的語言可以麼?”

  一聽我問到這個事兒上,趙嘉霖的狀態又突然變得輕松起來,但是她確實說瞭一件讓我覺得有點復雜的事情——我也評價不好,這件事是件好事還是壞事:“我跟周荻牽離婚協議瞭。”

  “呃……離婚瞭啊。”

  “嗯。哦,確切地說,現在還沒:協議是我簽完瞭,他還沒簽呢。我這一大早上去趟情報局,純粹是為瞭把協議給他送過去,等他簽完,我倆就去找人做個公證,然後再去民政局把離婚證領瞭。”

  我下意識地看瞭看她手中的檔案袋。

  “別看這個,裡面是空的。”趙嘉霖說完,樂呵呵地笑著,“我怎麼瞅你對我這事兒一點兒都不奇怪啊?該不會是盼著我離婚呢吧?”

  “我盼著你離婚幹嘛?”我看瞭一眼她,嘴裡卻像含著一口被人突然喂進嘴裡的毒藥似的,“怪不得剛才你跟我嘚吧的這些話,就像跟你沒有一點事似的呢。我早就心說,既然你都確定他和夏雪平有事兒,你比我還抓心撓肝的痛苦,結果我都跟夏雪平鬧掰瞭,你跟周荻卻還膩歪著,是有點說不過去。”

  “你瞧瞧,你這話聽著還是像你盼著我離婚似的。”

  “……”我對此無話可說。我看明白瞭,這姐姐今天真是成心拿我尋開心。

  趙嘉霖卻伸瞭個懶腰,很輕松地說道:“其實我沒告訴過你,他除瞭夏雪平,在外頭的女人也不少。有不少我都找她們鬧過,但是這麼大個F市,我挨個去找她們,我也找不過來……反正我是累瞭,我也想通瞭。我是再也受不瞭明明是名花有主,卻還要獨守空房的日子。我還得一次次去醫院,做什麼試管嬰兒,讓大夫拿著器材把我身體裡的小東西取出來,加點兒料後再重新塞回去。昨天晚上之前的趙嘉霖可能還會那樣忍著、承受著,唉,現在的趙嘉霖可不會啦!我自從被那個傢夥在槍林彈雨之下救下來之後,實際上我就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著過的。哎呀,不知道為啥,此時此刻我真有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就像是被自己從籠子裡放出來一樣!何秋巖,你讓我開會兒窗戶行嗎?讓我呼吸一下自由新鮮空氣!”

  “哼,看得出來,你是真開心呢!”

  其實也根本沒等我回應她,趙嘉霖便毫不猶豫地按下瞭車窗。而我倒是不在乎突然吹進車裡的冷風,並且我更是怕她被吹著,所以還把她那邊的暖風空調的風速稍稍調得更大瞭一些。

  她把車窗按到瞭可以露出上半張臉的位置,輕輕呼吸著窗外吹進來的寒風。今天的氣溫稍稍有點回升,再加上道路上滿地都是被融雪劑化開的濕濘,於是空氣裡也稍稍帶著些許甜絲絲的濕潤,以至於不會讓寒風像刀子一樣錐人的呼吸系統。

  她趴在車窗上,我以為她應該是閉著眼睛、臉上掛著微笑,享受著空氣裡的濕冷,而當我朝著她那邊一看,見她肩頭一聳一聳的,又聽見她鼻子一抽一抽的,我其實立刻就明白她心裡到底是怎麼一種境況瞭。更甭提從她那一側經過瞭一輛公交車,車上玻璃的反光,正好映照出她看著冷風中的一切時流下眼淚的模樣。

  於是,我便趁著等紅燈的功夫,從我倆中間的杯槽裡取出瞭兩張紙巾遞給瞭她。世上最難的事情,莫過於“割舍”二字,我能理解她。周荻這個人對我來講就像個想踩都踩不死又趕不走的蟑螂一樣,但對於她來說,或許是她捧在手心裡永遠願意去珍惜著寶貝著的麒麟崽,正如夏雪平對她來說,或許是一隻有毒又討厭的癩蛤蟆,但是對我來講,夏雪平是我心頭相望又觸不可及的鳳凰。而且在這一刻,我也算是原諒瞭她早上故意跟我找茬、還拿我逗悶子的事情瞭。

  她接過瞭紙巾,轉過頭看看眼前的暖風口,又看看身邊被她開瞭一半的車窗,於是她立刻把車窗重新關上,眼淚啪嗒嗒地毫不掩飾地往下掉著的同時,她卻很開懷地笑瞭出來,嘴上卻怨瞭一句:“何秋巖,你可真討厭!”

  “我又招你討厭啥瞭?”

  她接過瞭紙巾擦著眼淚,卻指著面前的暖風口笑道:“怎麼?你是個‘中央空調’啊?你這人,真是的……你知不知道你都有女朋友瞭,就不應該對別的女生這麼溫柔瞭啊?”

  “不……你這話怎麼說的這是?我總不能幹看著你在這哭、再把自己凍感冒吧?遞個紙巾,再順手開個空調,我覺著但凡是個有基本做人的良心的,應該都會幹的吧?什麼中央空調不空調的……”

  趙嘉霖擦著眼淚,抿著嘴側過臉來故意對我一挑眉毛:“我勸你可得小心著我點兒!我這已經是個準離婚狀態的女生瞭,心裡寂寞空虛冷,可是最容易被趁虛而入、又容易對各種示好都瘋狂誤會的時候——你可給我小心著點兒,可別讓我在這個時候愛上你!在這個時候你要是對我好一點兒,然後你讓我做什麼我可都會心甘情願的呢!”

  我捏著方向盤的雙手,手心登時冒出瞭一層汗。這道理她以為我真不懂嗎?我實在是覺得,本來就表面上看起來冰冷、實則內心荒蕪孤僻的趙嘉霖,在這樣的狀態下著實有點兒可憐,所以我才願意讓上我的車;但其實就我跟她的人際關系狀態,不能不讓我心慌。她現在卻把這句話給挑明瞭,更弄得我手足無措瞭。

  但我總不能把她趕下車去吧?

  沒想到這姐妹突然又是“噗嗤”一笑:“哈哈,又當真瞭不是?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逗?”

  我無奈地看瞭看她。念在她實則傷心悲痛的份兒上,我這次也就不多說什麼瞭。

  她也跟著沉默瞭片刻,接著又突然苦笑瞭一陣,繼續說著:“哈哈,我阿瑪他們還不知道這事兒呢!而且,我都想好瞭,就算是到最後領瞭離婚證,我也暫時不打算把這件事兒告訴他們。”

  “為啥呢?”我困惑道,“我記著,你不是說過你傢裡人多多少少有點看不上周荻麼?”

  “那是在他跟我結婚之後這段時間裡。之前他跟我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傢裡人對他印象還都不錯。看不上歸看不上,要說離婚的話,還挺麻煩的——我阿瑪那人思想古板、臉皮還薄,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瞭;但是要是聽說自己的閨女離婚瞭,再被人傳出去,他的面子可掛不住。更別說,我和周荻這才結婚還不到半年。”

  “呵呵,你阿瑪那麼大一人物,黑道白道都得給面子的,他還臉皮薄呢?”

  “你可別把他這樣的人太當回事兒瞭。越是他這樣的人,臉皮越薄。”接著趙嘉霖又心有戚戚的把臉側到瞭車窗那邊,“都說臉皮厚的人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其實臉皮薄到瞭一定程度的人,也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並且幹出來的事情,可能更可怕。”

  “呵呵,那你爸可別去找人把周荻給剁瞭!”

  我開瞭一句很不好笑的玩笑。趙嘉霖轉過頭看瞭看我,並沒說一個字。

  不過話趕話,她這麼一說,到讓我腦子裡一亮。

  “我說嘉霖姐,你剛才說我要是在這個時候對你好一點的話,搞不好你就會為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的,對吧?我現在突然覺得我應該多對你好點兒。”

  “啊?”趙嘉霖怔怔地看著我,臉上立刻泛紅瞭起來,“秋巖,你……你想……”

  “我還真想有點兒事兒,讓你幫我……”

  眼看著車子已經開到瞭可以見到市局大樓的街口,但我心裡也是忐忑不安的,於是我很刻意地把車找瞭個距離市局最近的那個十字路口旁邊的辦公樓前的車位,停下來後,註視著前方深呼吸著。

  “你,在這兒要……你要幹……嘛呀?這裡……這麼多人呢……”趙嘉霖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但心裡緊張的我,其實有點沒意識到她的生理反應。

  我想瞭想,側過頭看著她,咬著後槽牙說道:“嘉霖姐,你說咱倆誤會也鬧過瞭、平時吵架也沒少吵,而且你我在一起也算是搭檔、還算一起經歷過生死的,對吧?我可以信任你麼?”

  趙嘉霖聽我這麼說,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但是呼吸的頻率並沒放下來:“那……那是當然啊。咱倆也算同病相憐,而且說實在的,我朋友不多,我現在也確實把你何秋巖當朋友瞭。你當然可以相信我。隻是……你到底要說什麼啊?”

  “你說你今天闖瞭一個禍,我今天也想闖一個禍——而且,我覺得我實際上這個禍已經闖瞭,還其實一直在闖著,而且我覺得這個禍,我不得不闖。”

  “啥意思?沒聽懂……輪到你給我翻譯翻譯,啥叫‘闖禍’瞭。”

  我果斷地開口道:“我想扳倒胡敬魴。”

  趙嘉霖聽後,卻松瞭口氣,接著又提起一口氣:“你……你就想說這個啊?我是說,你為啥要這麼做?”

  我卻長籲一口氣,坐直瞭身子,無力地看著車子前面靜謐的街道:“你的準前夫要是排除跟夏雪平的關系,其實他說的很多東西我都是能聽得進去耳朵的。剛才胡敬魴帶人來瞭,你要是在門口的話,你也應該都看見瞭。我是不知道這胡敬魴哪來的勇氣,敢明目張膽地來專案組就敢硬把白的說成黑的,並且直給地跟眾人明說,自己要擺聶仕明廳長一道兒;但是我剛才來的那麼一手,雖說為的是那東西留下,能送去給夏雪平,但是我在胡敬魴那兒算是徹底撕破臉瞭。你準前夫說的對,我今天折瞭他的面子,他必然輕饒不瞭我。胡敬魴這個人,打從我上學的時候我就看他有點不順眼,一看就是掛瞭相的色厲內荏、阿諛奉承之人。我九月份來瞭咱們市局之後,隨著我對夏雪平這幾年遭遇的瞭解,越瞭解我就越恨這個人。”

  趙嘉霖聽著我的訴說,也點瞭點頭:“嗯,我也聽說過那些傳聞。先不管我和夏雪平的梁子,我就覺得一個省廳的上司,因為那麼一些小事兒,居然去找人準備奸殺自己的女下屬,同為女人,同為女警,我也覺得胡敬魴這事兒做得實在是太惡心瞭!”

  “我先前為瞭夏雪平也好,為瞭我自己也罷,也沒少跟胡敬魴對著幹過——咱說我何秋巖才多大的角色,我自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也就是撓癢癢,但畢竟都是面子上的事兒,撓也給他胡敬魴的面子撓出血凜子瞭,我在他眼裡怕早就成瞭個刺頭。而再之後,也就是前一段時間,胡敬魴明著給沈量才下令,讓沈量才責成我好生照顧上官果果,可人傢上官衙內最後,是被我給帶人摁住的,我還當著那麼多老多雙眼睛、那麼老多部手機的攝像頭,在機場揍瞭上官果果;更別提現在我跟蔡夢君的關系,至少半個F城的警察應該都知道瞭,而他胡敬魴是一直都跟紅黨親密的,這本就是天然的對立。剛才我在情報二處的辦公室裡,又對他來瞭這麼一手,我覺得他何止輕饒不瞭我,搞不好,按照他對付夏雪平的套路,他也早晚會在有一天找人黑瞭我、弄死我。”

  “所以你想怎麼辦啊?”

  “我現在就在想,我還莫不如在他弄死我之前,我先下手為強,我先弄死他。”

  縱使趙嘉霖出身顯赫,傢世富貴,聽瞭我這話,也不免倒吸一口氣。

  “何秋巖,你喝瞭早酒吧?酒駕咱可不行!還是說……你失心瘋瞭你?那我就知道你為啥會讓你情敵去幫你給夏雪平送生日禮物瞭,你啊……”

  “我沒醉,我清醒著呢!我也沒瘋!格格!趙師姐!我這說的全都是剖心剜腹的話!”我側過頭,睜大瞭眼睛看著趙嘉霖。

  趙嘉霖見我如此認真的狀態,便也不免抿瞭抿嘴,而在這車子裡,即便隻有我們倆,她還是壓低瞭聲音對我說著:“可胡敬魴是什麼人呢,你想沒想過?人傢是省警察廳的副廳長!他肯定算不上是一方封疆大吏,起碼也算得上一地頭蛇瞭!Y省的黑白兩道都對他有所敬畏,就連我阿瑪和我那幾個叔叔見到他,也得笑臉相迎,拱手彎腰的!可你呢?秋巖,你真覺得你身上流著夏傢人的血,就能當護身符?你是覺得你扇瞭上官果果的耳光,你就能捅破天……”

  原來她也有怕的時候。

  如果換成是夏雪平,肯定不會害怕。雖然夏雪平肯定會覺得這種事沒意義也沒意思,但隻要我想做,她應該會無論如何都支持我。

  可就算是有瞭夏雪平支持,我倆也不過兩個人、兩把槍,總不能開著車闖進省廳大樓去開槍殺瞭胡敬魴。就算真能殺成,我倆也得一起被人打死。

  “這些我都知道!”我大聲說瞭一句,接著長籲一氣,放平瞭語氣道,“我知道,在這個傢夥面前,我可能就是一直螞蟻……嘉霖姐,你捏死過螞蟻麼?”沒等趙嘉霖回答,我繼續說道,“我小時候跟一幫小男孩在公園裡揚沙子、和稀泥的時候,我捏死過螞蟻。你知道麼,每一次我把螞蟻捏死之前,手指頭都會被螞蟻咬一口,而被咬過的地方,還會起一個充滿酸水的包,又熱又痛又刺撓,沒個十天半拉月的,那包是下不去的——真螞蟻被人捏死之前尚且如此,何況我何秋巖還是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我不能就這麼等著被人弄死!”

  趙嘉霖看著我,皺著眉一個勁兒地眨眼睛,她用一種很驚訝又很抗拒的目光看著我,似乎今天是她第一次認識我。

  “那你想怎麼辦呢?”她又重復地問瞭一句。

  “我……”我用鼻子呼出瞭一股氣,接著對她回答,“我想找你爸和你那個幾個叔叔幫忙……”

  “你找他們?”趙嘉霖的臉色赫然變得白瞭些許,又懼又急滴看著我,“你是想通過他們找人暗殺胡敬魴麼?這可不行!這種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事兒……而且我阿瑪早就答應我,不去幹違法的事瞭……”

  “你想哪去瞭?你覺得我會坑你、坑趙伯伯他們嗎?就算我真動瞭這個心思,我幹嘛不直接去找張霽隆?”張霽隆沒跟我提起過,我也沒問過張霽隆,但我估計,他肯定是有門路能找到幾個賞金殺手,甚至他在哪養著幾個專屬於自己的殺手死士什麼的,這也都是有可能的。但找殺手這件事實在是下下策,除非我已經做好瞭跑路的準備。

  趙嘉霖也說道:“你找他也沒有用啊。胡敬魴身邊的安保級別是什麼樣的,你不是沒見過。殺瞭他哪那麼容易?”

  可能每天跟在他周圍的那些人都是草包,但就算那裡面沒幾個能打的,他們站在胡敬魴身邊、走在胡敬魴身邊的時候他們的位置都是有講究的,無論是近距離射擊還是遠距離狙擊,隻要他想,他就隨時能薅過去一個人當成自己的活肉盾;他住的地方就更別說瞭,雖然跟徐遠住的地方都屬於同一片公務員幹部住宅區,但是他住的那片住宅區可是24小時都有衛戍軍區派過去的衛兵執勤站崗的,周圍的圍墻兩米高,上面有鐵絲電網,還有安全監控,先前徐遠的司機被殺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至於下毒之類的就更別想瞭,我在去年一月份還在參加情報局的甄選的時候,就聽說在那陣子安保局抓瞭曾經受雇於境外某組織的退休間諜想要殺胡敬魴,原因就是那個老間諜的女兒加入在很久很久以前加入瞭某個小規模黑道組織,而據傳說,當年的胡敬魴還在省廳刑事偵查處,因為一個案子找上瞭那個組織進行調查,那個組織其實跟案子無關,但是在胡敬魴在逼問信息的時候,拿著槍在那幫人面前亂晃,一不小心手槍走瞭火,直接一槍就把那個女孩的腦子打穿瞭,胡敬魴這傢夥也一不做二不休,當即讓手下直接開槍滅瞭那個小團夥,於是女孩的父親從情報組織退役之後,就來尋仇;而他為瞭殺胡敬魴,足足策劃瞭十五年,具體怎麼接近的,到現在安保局和省廳也沒把檔案解密,但是隻知道,那個老間諜剛準備出手,就被直接按到瞭安保局的審訊室。這個人後來大抵是被迅速判處死刑瞭的。

  “這我當然也知道,所以直接出手殺人肯定是不行。”我張著嘴發瞭會兒呆後,繼續說道,“但是如果我要是能拿別的事情做做文章,把他自己在以前踩過的腳印多往深挖一挖、給它挖得大一點,給它挖成一個坑,並且,我要是能在他一不留神的時候推他一把,那是不是就能把他直接推到這個坑裡去?”

  “你是說,你想查他的事情,借此扳倒他?”趙嘉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的天……秋巖,你知道我之前為啥會煩你麼?你這人就是太喜歡自以為是瞭!是,你是咱們市局有史以來升職升得最快的、最年輕的小幹部,但是就憑你現在的權力,即使在加上我,多說再加上我們傢,查到瞭他的事情又能怎麼樣?你能扳倒誰啊?”

  “我自己肯定不行,”我邊思考著,邊眨瞭眨眼,“但是咱們還有專案組。而且查到他的東西肯定沒有用——省政府明明都出現瞭那麼多的財政赤字,全省警察系統處處吃緊,他居然還有那麼多的錢,能拿來當成獎金搞籃球比賽,三四歲小孩都應該能看明白怎麼回事的事情,他居然沒人來查,說明肯定有人保他。”

  “是楊省長和紅黨吧。”趙嘉霖輕嘆著,“紅黨的人,很多時候說一套做一套,這作風由來已久瞭。”

  “我不知道。我也不願意去揣測為啥這樣的人居然能跟紅黨走得那麼近,政治的事情我說不好。但是,如果能把他跟‘天網’的關系連接在一起,那就不一樣瞭——假設胡敬魴是‘天網’份子,就算是易瑞明恐怕也不會再保他瞭。畢竟‘天網’的人給元首官邸寄過子彈。”

  “你覺得胡敬魴是‘天網’的人?”

  我看瞭看趙嘉霖,心虛著卻冷笑出來:“他是不是‘天網’的人,也根本不好說,我不知道,而且其實我也沒什麼證據。但,我有靈感。”

  “靈感?”

  “嗯。假設說,我要是能把他胡敬魴,給變成‘天網’的人呢?”我看著趙嘉霖,屏息咬牙道。

  “你?秋巖!你該不會是想……”

  我咬著牙道:“對!我想!我何秋巖雖然現在已經是重案一組組長瞭,但是在這幫大人物面前,我也就是個小蝦米,我想對付哪怕是省廳的一個普通官僚我都沒辦法;但是,我這個小蝦米還是個對付‘天網’的專案組的成員!他如果是‘天網’的人,那這個性質就不一樣瞭!‘天網’是什麼?它是兩黨尚未正式和解的時候,就已經被定性成非法的組織,他們敢給國傢元首寄去恐嚇子彈,他們是破壞政體份子、他們是反賊!對付反賊,人人皆可,就更別說我何秋巖隻是個小警察!剛才從情報局樓上坐電梯下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一件事:為什麼這麼巧,市局總務處派系的‘天網’份子剛被破獲、邵劍英剛被炸死,沒兩天呢,胡敬魴一個省警察廳的人,就敢帶著人跑到國傢情報部下屬的情治單位頤指氣使,其行狀有如土匪一般,矛頭指向的卻是自己的正職搭檔加領導?可能是聶仕明要失勢、根本沒人能夠保住他瞭,也可能是胡敬魴受人指使、給瞭他莫大的權力——此時此刻再看,是為瞭什麼都不重要瞭!隻要能夠把他的行為,解釋成‘阻止和妨礙針對天網組織調查工作’……不,還得加上一條:‘意圖破壞和盜取天網方面所得情報’——隻要我能夠講好一個故事,讓嶽凌音、明子超、葉茗初他們相信胡敬魴就是想幹這個,相信胡敬魴就是‘天網’的人,甚至如果有可能,讓胡敬魴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天網’的人,我還愁弄不死他胡敬魴嗎!”

  也不知道趙嘉霖是被我嚇著瞭,還是被我說服瞭,怔怔地看瞭我足足五秒鐘之後轉過身去,低著頭發瞭半天呆。緩瞭好一會兒,趙嘉霖才又開口說道:“秋巖啊秋巖,你膽兒真大!可是這件事兒,你光是膽子大是沒有用的,隻是敢想也不行。你想好怎麼做瞭麼?”

  “沒。路上就這麼一會兒……又是這麼大個事,我怎麼可能想好怎麼辦?但是,隻要胡敬魴一天不倒下,那麼接下來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都會為瞭讓胡敬魴倒下而活著。”

  趙嘉霖轉過頭看瞭看我,抿瞭抿嘴:“秋巖,你要真下定決心瞭,那麼這件事,至少的有三方面你得會弄,或者你得找到能幫你弄的——單憑你我肯定是不行的。”

  “哪三方面?”

  “第一,你不是覺得胡敬魴的錢來路不正麼?你得能查出來到底怎麼來路不正。”

  “這個好辦,昨天早上廖韜跟我打過電話,他們經偵處在查的一個案子裡頭,就涉及到瞭胡敬魴的事情;況且咱們還有專案組,專案組還不能查麼?”

  “我說‘能查出來’的意思可不是普通的刺探情報、調查案件。你想想,胡敬魴當瞭多少年副廳長?朝前面數的話,他在省廳當官又當瞭多少年瞭?這麼些年,你想過沒有,從省廳往下,難道在你之前真的就沒有人想查他麼?依我看,這樣的人肯定不少,但絕對是要麼查不到,要麼查到瞭,就出瞭什麼別的事情——他敢買兇去黑夏雪平,他難道就不會買兇黑別人麼?光靠情報局專案組這邊肯定不包準,你得想想別的辦法。至於經偵處,呵呵,你忘瞭經偵處也姓胡瞭麼?”

  “嘿喲,這茬我倒是忘瞭……”

  我想來想去,隻能試試找一下張霽隆瞭。但這是有風險的,畢竟張霽隆的情人,是楊省長的女兒,而楊省長到底跟胡敬魴是個啥樣的關系,我不好說;不過張霽隆也不見得不會幫我,畢竟胡敬魴是條子、他綠林黑道,而且,至少從張霽隆願意跟蔡勵晟周圍的人做生意這一點來看,張霽隆也不見得什麼事都會服從紅黨。

  “我知道瞭,那第二個方面呢?”

  趙嘉霖略顯無力地嘆瞭口氣:“查到瞭胡敬魴的底,你得想辦法把他的那些底跟天網的東西能擰在一起——換句話說,你得找個懂會計金融的人,是做假賬也好還是怎麼樣也好,把胡敬魴的錢和邵劍英這幫人的錢能聯系在一起。這個我覺得目前為止,你我也好、專案組的大部分人也好,都做不到,反正我是不懂賬目的事情。”

  “你不懂,但是你身邊的有人懂。”

  “我身邊的有人懂?我身邊的誰啊?”

  “你二叔。”

  “我二叔?”

  “對。我覺著沒有人比你二叔更合適瞭。胡敬魴如果知道你和我在想辦法對付他,他很有可能也會對付你,但是他真不見得敢直接對付你二叔。‘趙傢五虎’也好,‘明昌五駿’也罷,這個名號對於黑白兩道都是有很大震懾力的,硬碰硬的話,我賭胡敬魴肯定不敢,而且你二叔又是你們傢父輩五兄弟裡的智囊,玩腦子的話,他姓胡的必然也得掂量掂量。更何況,他是美資投行的高管,胡敬魴敢沖情報局,是司法調查局有人給他背書,但是,他要是敢沖高旗銀行的辦公室,除非他是不怕事情鬧大到商務部、外交部跟國傢議會去。”

  “好吧……隻是……”趙嘉霖看著我,支支吾吾念叨瞭兩聲。

  “隻是什麼?”

  趙嘉霖想瞭想,對我搖瞭搖頭:“沒事兒。你放心吧,我二叔那兒,我幫你說說。”

  “嗯,那就太謝謝瞭。”我繼續問道,“那最後一個方面是啥呢?”

  “有瞭以上兩件事,最後就差一個能把這件事捅出去的人瞭。但是,我這兩天跟著咱們專案組一起審訊,我可聽說,天網的人可能會在檢察院和法院那兒也有關系?”

  “對。”我點瞭點頭,“邵劍英那天晚上跟我和夏雪平是這麼說的。說的信誓旦旦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別說咱們這是要利用天網坑胡敬魴一把,倘若胡敬魴真的跟天網有關系,咱們也不可能直接從正常的檢舉渠道來揭發胡敬魴,更別說司法調查局見官大一級。”

  “是這樣。所以我在想,你得找一個能把這件事通過別的方式捅出去的人。”說完,趙嘉霖又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還不知道為什麼多少有點酸溜溜地說道,“你要是仔細想想,你其實應該能知道,這個目前對你而言是最簡單的,不是麼?”

  我看著趙嘉霖閃著水光的眼睛,想瞭一會兒,便迅速地領會瞭她的意思:“你是說,把胡敬魴跟天網的事情拿到省行政議會去,然後直接開個彈劾案,彈劾警察廳副廳長,對吧?”

  “就是如此。”

  “嗯,你說的對。我今晚要去參加夢君的一個朋友的生日宴,同去其他人,傢裡好像也都是藍黨在Y省的高層。更別說素來支持他們藍黨的聶廳長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瞭。有他們在,在省行政議會上,搞個彈劾案應該不成問題。”

  “嗯。但……那個……嗯,行吧。”趙嘉霖點點頭,卻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麼瞭?嘉霖,你要是有啥話你就說。我現在正是沒主意的時候。”話脫口而出,我這才發現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她把“趙師姐”這個尊稱,改成瞭“嘉霖”這個昵稱,甚至原先跟在她名字後面的那個“姐”字頭銜,都已經被我給去瞭。

  趙嘉霖想瞭想,咬瞭咬嘴唇上的死皮,一直到啃下那一小塊死皮後,才對我說道:“是這樣的,秋巖,我勸你今晚去吃飯的時候,還是先別把你的心思表露得太明白。”

  “那是當然。我也不可能說我一上來就問人傢,‘誰傢能幫我收拾胡敬魴’的吧。”

  “這我知道。我還想說另外一個事情:首先你可能是不知道這幫政客二代普遍的脾氣和性子,我從小到大實在這個群體裡面混大的,我知道他們。咱們倆現在商量的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可能不太會上心——而且有些人不僅不太會去上心,反而會把這樣的事情到處亂說。就我聽說的,那些商人和公務員找一些政客傢公子小姐們求門路、到最後事兒沒辦成卻被他們把自己心思傳得滿城風雨的事情,至少不下一百個。所以你今晚隻能試探,看看能跟誰搞好關系,再走下一步。其次,你可能也看得出來,藍黨裡面說的算的,不止蔡副省長,甚至可以說蔡副省長的話,在藍黨內部也就能頂三成到五成的作用,而另外的五成到七成……”

  “另外的五成到七成,在李燦烈秘書長那兒。”我以前對於李燦烈這個人沒啥瞭解,但自從見過車大帥之後,我愈發覺得,說得誇張點兒的話,這傢夥才是藍黨在Y省的幕後大BOSS。如若不然,太極會的人也不敢當著張霽隆的面兒直接砍瞭他得力手下小梅姐的手,而張霽隆卻對此並沒說什麼、做什麼——聽說這兩天那個被整容成翻版宋智孝的小梅姐剛出院,手是被接上瞭,而且是張霽隆特意從新加坡找來的專傢幫著小梅把手接上的,聽說手接上之後竟然還能活動,但是想跟正常人一樣幹活拿東西,哪怕是提筆寫字、拿手機打電話翻頁應該是都做不到瞭。

  “對,就是他。”趙嘉霖頓瞭頓,對我說道,“咱們雖然說包括念警專的學警都知道,‘胡敬魴向著紅黨、聶仕明跟從藍黨’,但咱們並不知道聶廳長跟從的這個‘藍黨’,究竟是‘誰’的‘藍黨’。而且,我也跟你直言不諱,秋巖,我們傢紅藍兩黨都有關系、黑白兩道都有合作,‘胡敬魴親紅、聶仕明親藍’這種話也就是人雲亦雲,紅黨不見得真的討厭聶仕明,胡敬魴也不見得沒跟藍黨的人有聯系。政治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復雜的,至於政治主張和信仰,這東西在你我出生之前,他們早就都丟掉瞭。對於這個,這你可得掂量好瞭。”

  “嗯,你說的有道理。謝謝你的提醒,嘉霖,不過我自有分寸,我知道該怎麼辦瞭。”

  ——要是我在此刻能夠預見到幾個小時之後,那頓生日宴吃成瞭那個德性,我是絕對不敢把話在這個時候說得如此信誓旦旦。

  我沉吟片刻後,又不經意回過頭看瞭一眼趙嘉霖。這姑娘此時也正睜著那對兒大眼睛看著我,嘴唇努著緊貼著,唇珠下面又留瞭個小孔,不斷從裡面吐出如蘭熱氣,她看著我眼神裡似乎有那麼一點期待,有那麼一點迷茫,也有那麼一點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這麼個捅馬蜂窩的想法給嚇著瞭,躊躇片刻,我又對她問道:“嘉霖,不好意思啊。這個事兒,我是不是不該把你拉進來?”

  趙嘉霖聽瞭,先是一愣,接著又撇嘴笑瞭笑:“瞧你那樣!剛才沒覺得怎麼回事,現在怎麼突然這麼見外?”

  “這事兒畢竟不是小事兒。你其實跟我沒多大的關系,我還把你拉進來……何況你又是個女生……”

  “我是個女生怎麼瞭?我阿瑪曾經一度都管我叫‘三小子’,他說我比男生都淘!而且我其實也看不慣胡敬魴那傢夥!他能怎的?夏雪平都敢當面懟的人,我趙嘉霖差啥呀?再說瞭,啥叫你跟我沒多大的關系?你我也算是一起經歷過槍林彈雨瞭,外加還睡過一個被窩的交情呢……”

  趙嘉霖說話的時候,一邊開朗地笑著,一邊就把手搭在瞭我的肩膀上——當然,動作是很男人婆、很爺們兒的那種猛力而迅速的一搭;但搭下來之後,她的手背跟手腕正巧蹭在我的臉頰上,本來車裡此刻就有點冷,她手上的溫熱在我臉上格外地明顯,外加她說的那麼一句“睡過一個被窩”,我不由自主地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立刻燙瞭起來。

  這滿洲娘們兒還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我心裡隻能這麼勸慰自己。

  而她自己似乎也想到瞭那天早上的事情,甚至還情不自禁的舔瞭一下嘴唇——也就是她剛剛啃過嘴唇死皮的地方,而隨著我的臉上變得滾燙,她的臉色也愈發紅潤瞭起來。

  隨即,趙嘉霖眉毛一挑,把手又收瞭回去,在副駕駛位置上端坐瞭起來,還清瞭清嗓子。

  “……反正你能拿我當哥們兒就成。”清清嗓子後,趙嘉霖說道。

  “那當然。咱倆這關系得叫‘戰友’。”我對她說道。這麼說完,我自己的心裡面也舒坦瞭一些。

  但緊接著,我又找補瞭幾句——後來想想,我找補的這幾句似乎又有點多餘:“咱倆從一開始相互誤會,到後來一起執行任務,一起救瞭蔡勵晟,這可是比哥們兒還鐵的友誼。你不嫌棄我何秋巖是個沒啥心眼、嘴又臭的憨憨就好。在胡敬魴這件事兒上,我還真就想不到能這麼聽我說心裡話,還能幫我的人瞭。而且咱就是說,在……在某些事情上邊吧,你我也算同病相憐。”

  趙嘉霖聽著我的話,臉上紅撲撲地漸漸低下瞭頭,等我把話說完,她又開瞭口:“秋巖,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啊?”

  趙嘉霖遲疑著,緩緩道:“其實我覺得,我倆在這件‘同病相憐’的事兒上,有一個辦法,能既讓咱倆把心病給除瞭,又能把這病反彈回給‘那誰他們倆’……”

  我當然知道她說的“那誰他們倆”,指的是夏雪平和周荻。

  “什……”

  我的話還沒問出來,電話就響瞭。

  “秋巖哥,您回來瞭麼?”電話是秦耀打來的,“小陸的追悼會快開始瞭。”

  “嗯……我,我知道瞭。我這邊稍微有點堵,但已經快到咱市局旁邊那個十字路口瞭。”

  “哦,那您別急。我先帶其他人去禮堂瞭。”

  “好。”放下電話後,我連忙給車重新打火,然後對趙嘉霖說道,“我這邊有點事兒,局裡還著急讓我回去不知道咋瞭。謝謝你啊,嘉霖。”

  “哈哈,謝我啥?”趙嘉霖來回地看著我,又低下頭,嘴裡似乎銜著話,卻沒說出口。

  “跟你聊瞭這麼多之後,心裡舒服不少唄。不多說瞭,趕緊回局裡吧。陸思恒的追悼會馬上開始瞭,他們幾個偏要讓我發言……唉,其實我打小就不喜歡這種場面……”

  “哈哈,沒想到你看著沒心沒肺,心裡面這麼柔軟……嗯……”趙嘉霖又望向車窗外,自顧自地說道。

  我再沒搭茬。

  其實,我也知道她所說的那個“能既讓咱倆把心病給除瞭,又能把這病反彈回給‘那誰他們倆’的辦法”是什麼。這種辦法外國電影裡其實可沒少演,無論是能上院線給大眾觀看的那種、還是限制級得讓人自己在傢偷摸看的那種。

  我其實想把陸思恒的追悼會,弄得稍微感人一些。除瞭我對這個小兄弟的死多少有些愧疚跟觸動,最主要的是我覺得,他的死應該可以喚起重案一組一直以來的消極怠工的風氣。然而,在追悼會上,除瞭秦耀楊沅沅他們這幾個陸思恒的老兄弟姐妹們哭得一塌糊塗、再加上胡佳期和白浩遠這兩個經歷瞭諸事後軀殼裡的良心被喚醒瞭而跟著被感動之外——當然,事後他倆表示他倆更多的是在回憶起聶心馳,其他人在聽著我講話追憶陸思恒的時候,都是擺著一副撲克臉,其中以王楚惠為最甚,她甚至在大傢集體起立,對著陸思恒的遺體三鞠躬的時候還慢瞭半拍不說,鞠躬的時候都在玩手機;而姚國雄和鄭睿安這倆,雖然滿臉的悲愴,但顯然,別人在說什麼做什麼,他倆根本無心理睬,追悼會還沒結束,安保局又來人,來的還是歐陽雅霓在這邊新選來的手下,把他倆叫走談話去瞭。

  實際上,還有人在找我:徐遠的新司機和保衛處的財哥,這倆人仿佛沒眼力見似的,一直在禮堂後臺催我。但我還是堅持著把陸思恒的追悼會主持完。

  “送火化我就不去瞭。你們是小陸的鐵磁,你們去送他最後一程吧。我這邊不知道怎麼回事,局長和副局長一起找我,我實在是走不開瞭。”我對“菜鳥七人組”……不對,應該是“六人組”說道。我到現在,還是對於他們這七個裡突然少瞭一個人很不習慣。

  “放心吧,秋巖哥。”申雨萌對我微笑道,“你為小陸已經做瞭這麼多,他在天之靈會知道的。他會感謝你的。”

  “老太太那邊我們這兩天也沒少去。唉……人糊塗瞭,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向來莽撞的秦耀,今天確柔情得像個小姑娘,他感慨道,“以前我沒覺得怎麼回事兒,恒兒這一走,我再去見他傢老太太那樣子……媽的,這輩子頭一次感覺人咋這麼脆弱……”

  我沒說話。

  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殘酷的事實。一如日本歌謠《敦盛》中唱的那樣:人生五十年,去事如夢幻;下天之內者,豈有常不滅。

  “你們說,小陸會被人記住麼?”欒雪瑩發瞭半天呆後,突然問道。

  “呵呵,可能不會吧……”楊沅沅冷冰冰又苦澀地說道,“你看他們剛才那一個個的那樣兒?思恒兒的死,好像就跟他們無關似的……就跟思恒不是在這市局裡的人似的……他們都那樣,思恒兒的死能被人記住多久?要是再往後,來市局的都是他們這種沒有血肉的人,恐怕咱們像思恒兒這樣死瞭,也不會有人關心!”

  “真他媽烏鴉嘴!”秦耀還在惆悵,一聽楊沅沅把事實揭露得如此絕情,忍不住罵瞭一句。

  “咋啦?我說錯瞭嗎?”

  “不會的。”我也聽不下去瞭,不是聽不下去楊沅沅本身的冷靜,而是我覺得該為瞭事實做些什麼,“隻要你們活著,我活著,陸思恒就沒白死,他的犧牲就永遠有人記著。黃毛兒,既然這話是你說出來的,我給你派個活行吧?”

  “啥活呢,秋巖哥?”

  “你去找個能做牌匾的地方,讓他們做塊不銹鋼的牌子,上面就寫上‘懷念那些離去的重案一組袍澤’,後面再寫上小陸的名字,把你們還沒見過的師兄‘聶心馳’的名字也給加上……這樣,也別急著去弄,你去檔案室查一下,自重案一組成立那天開始到現在,所有曾經屬於重案一組的成員,包括離退休的老警察,那些無論是犧牲還是病逝的人名,隻要沒觸犯過法律跟重大紀律的,你都把名字記下來,然後一並鐫刻到牌子上去。弄多大的都行。弄完之後,掛到夏雪平辦公桌後面的墻上。弄完之後,回來找我報賬就行,這個錢我出。”

  六個人聽完這番話,眼睛都濕潤瞭。

  而我聽著靈堂裡那首被我提議替換掉哀樂的歌曲,也在想著,或許早晚有一天,我和夏雪平的名字,也會被鐫刻在那塊牌子上面的吧。

  ——那首歌這樣唱道:

  “尋一處小橋流水寧靜故鄉/

  讓那些疲憊的夢可以安放/

  不去想那些世俗人來人往/

  就這樣數著落葉來日方長/

  尋一件平淡無奇舒適衣裳/

  來換下越積越厚沉重的妝/

  看得到走街過巷他人眼光/

  看不到自己背上多少的傷/

  ……

  尋一碗欣喜往事熬成的湯/

  來溫暖空空蕩蕩滿腹愁腸/

  撞過瞭年輕氣盛無數南墻/

  才發覺勇敢不敵時間一晃/

  尋一扇有人等候敞開的窗/

  結束那無休止的獨自流浪/

  曾向往天涯海角看看遠方/

  到最後心比世界更加空曠/

  世上的路被詩人寫作山高水深/

  世上的人被追問想要怎樣一生/

  未免過分要每人都能擁有慧根/

  要麼愚笨/要麼轉身/

  黑色的夜在區分誰比誰更認真/

  黑色的眼太單純霓虹燈中圍困/

  隻是停頓瞭一瞬很多便不可能/

  一點悔恨/一點深沉/

  尋一把未歷滄桑的土壤/

  讓愛能夠繼續生長……”

  腦海中淒涼的旋律還沒消散,在我剛上樓到二樓的時候,我就聽到瞭三樓走廊裡兩個人的低聲細語。其中一個聲音,粗重當中帶著聽起來膽固醇含量就極高的渾濁喘氣,而另一個聲音,是那個久違的令人討厭的、滿滿都是陰陽怪氣的柔媚的女人聲音。

  “……哼,啥叫‘勸我趁早收手’?這麼些年瞭,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呢?我的事情什麼時候用你管瞭?”——聽起來,今天桂霜晴好像是自己來的。

  “嗯,對對對!你啥時候都用不著我管!我是自以為是!”沈量才憤怒地說道,“我當年要是能有現在一半的‘自以為是’就好瞭!要不然我也不會像當年那麼丟人!”

  “哈哈,我說量才啊,多少年瞭都?還斤斤計較?你都離婚又結婚瞭,我當年送你的那頂綠帽子,還這麼介懷?不過話說回來,你腦袋頂上的綠帽子還少啊?你那前妻傢,每天上演著多麼不要臉又香艷的場面,跟我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而且你現在的女朋友,又是怎麼的說法呢?地下人體器官工廠的性奴、某個縣縣官的小蜜,是,你現在這個女朋友長得是比我漂亮,性格比我溫柔,但她早都不知道泡過多少男人的精液瞭,之前還天天被大狼狗肏過,你現在不也跟人傢談戀愛瞭?”

  “……瑜婕身子可能臟瞭,但是她心裡可是幹凈的。至少比你幹凈多瞭!”沈量才壓低瞭聲音,憤怒的情緒卻似乎更上一層樓。並且,他似乎還拽住瞭桂霜晴的領子。

  “你放開我!呃……不然我可對你不客氣!”

  “哼!”

  “呼……既然我在你心裡這麼不堪,我說沈副局長,你就別管我瞭好吧?”

  “無所謂。我不過是念在舊情,好心好意勸你,但也是最後一次瞭。我對你仁至義盡瞭,你自己不惜命,那隨你便!”

  “你等會兒——你到底是知道些什麼?”

  我分明聽見桂霜晴靴子靠近的聲音,於是我也連忙朝著樓下退下去瞭幾個臺階,但隨後,我卻又聽見桂霜晴回瞭樓上,於是我也輕聲慢步地悄悄上瞭幾凳。

  “柳毅添他們前一段時間破獲瞭一個走私軍火販子。從他那兒,重案二組繳獲瞭一本交易名單,柳毅添看完之後,直接交給我瞭。”沈量才再次壓低聲音說道,“徐遠我都沒讓他看到——你猜猜,在他的顧客名單裡,我看到瞭誰的名字?”

  “哼!我還以為是啥呢!我們安保局,還有情報局,甚至可能就你們警察局裡,從走私犯那兒買幾把手槍、幾盒子彈的事兒少麼?首都批的那些東西哪夠塞牙縫的?幼稚啊,沈量才!你幼稚啊!你放心大膽地讓別人看唄!最好拿給你們的胡副廳座看看。你看看,就你們警察系統的人,有哪個敢管我的事情的?”

  “你還真別托大,霜晴,我可早聽說,首都元首府和國傢議會已經對你們安保局產生不信任瞭。你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要挑事兒,我告訴你,你可真是神仙難救!——告訴我,你是不是要對剛從G市來你們這兒的那個歐陽雅霓做什麼?”

  “哈哈!”桂霜晴朗聲笑瞭下,隨即又小聲嬌媚地、似乎湊近到沈量才的耳邊,對他挑釁地說道,“我跟你說,我啊,我跟歐陽的關系好著呢!跟你他媽的屁關系沒有!少他媽管老娘閑事兒!”

  “不聽勸拉倒!你以為我願意多管你的事情?就算是跟你處對象的那幾年,老子受過的的委屈少瞭?”

  “你等會兒……噓!”桂霜晴突然示意沈量才噤聲,“樓下有人來瞭!”

  很明顯,是我被聽出來瞭。

  為瞭避免不必要的尷尬和懷疑,我先順勢直接回去瞭一趟辦公室,走到辦公桌前拿瞭充電寶,把接口插在手機上之後,我才又上瞭三樓。

  “沈副局……喲,這不是桂處長麼?”我假裝才知道桂霜晴在局裡,沖著沈量才沒好氣地指著桂霜晴——當然,我這沒好氣是真心的,“您這麼著急忙慌的和徐局長把我叫回來,該不會是因為她要找我吧?”

  桂霜晴一看見我,前一秒還滿臉慍怒,後一秒就眉目間盡是風情:“嗨喲,小何呀,你這話說的,像我成天惦記你似的!我也就是把‘滬港來人’給引路帶到你們市局而已。不過我聽你這意思,秋巖呀,我覺著好像更像是你在惦記我呢!”說著說著,桂霜晴還瞥瞭一眼沈量才,扭著腰身湊到瞭我身邊,一把挽上我的胳膊,“話說回來,你這個小傢夥要是不嫌棄我這麼個跟你媽媽同輩的老阿姨、饞我的身子的話,咱倆哪天有時間,倒是可以‘深入交流’一番呀!也算是為瞭‘安保-治安一傢親’做點微不足道的貢獻瞭。”

  我瞬間感覺到胃酸沿著食道往上反的同時,渾身雞皮疙瘩掉瞭一地,我連忙扒拉開桂霜晴那滿是胡椒香水味道的胳膊,朝著沈量才身邊一躲:“算瞭吧,桂阿姨,我可還不想死呢。”這女的或許在別的雄性動物眼裡容貌尚可,但她給我的感覺向來都是跟惡心二字沾邊的,更別提,早聽說這娘們兒最喜歡跟瀕死之人上床的傳言,即便她現在當著沈量才這個前男友的面兒故意勾搭我,也是在為瞭給沈量才的心裡添堵,但我還是覺得這玩意不能多想,越想越容易心理性陽痿。

  沈量才一旁的糾結跟憎惡表情,也仿佛是剛吃進嘴裡一隻沾瞭屎的蒼蠅。他皺著眉看著桂霜晴、咬著後槽牙,那張臉像極瞭抽巴瞭的冬瓜:“桂處長,你要是沒啥事兒就撤吧,我和何警官這邊還有正經事呢。”

  桂霜晴討瞭個沒趣,便又打瞭兩個哈哈就走瞭。

  等桂霜晴下瞭樓,沈量才翻著白眼咬著牙關,嘴唇緊閉瞭幾秒之後才順過氣來,他有氣無力地對我擺瞭擺手:“你先進去到遠哥辦公室吧,滬港來瞭一個安保局特務和四個滬港市警察局的同仁,點名道姓要見你……剛才我和遠哥問瞭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我上趟衛生間。”

  滬港來人?點名道姓要見我?我從小活到現在,可能跟滬港的關系,也就是曾經貪嘴吃過不少的奶糖。

  但是這個事情,在我進到徐遠辦公室之前,我並沒有理會,當下我立即給歐陽雅霓發瞭個信息:

  “歐陽阿姨,您在哪呢?F市還是首都?”

  “我在首都。怎麼啦?”

  “您小心點兒,我這邊有消息說,桂霜晴可能要對您不利。”

  “阿姨知道瞭,好寶寶。謝謝你喲。”歐陽雅霓風輕雲淡又可愛地回復道,還在末尾加瞭個拋媚眼笑的標點表情:“0_-”。

  她回復的風輕雲淡,但是事情卻並沒那麼簡單。就在這天深夜,在首都到F市高速公路靠近Y省E縣這邊的路段上,發生瞭一起激烈槍戰。當時的路過貨車寥寥無幾,高速路上的監控錄像,也被桂霜晴以安保局辦案為由全部提前關閉,因此,方便瞭Y省警察廳後來封鎖消息。具體發生瞭什麼,沒人知道,我隻是在後來專案組開會時發現歐陽雅霓肩膀上纏瞭繃帶,她手下的“安保局八仙”也隻是或多或少臉上都掛瞭輕傷。

  而從那以後,桂霜晴暫時沒瞭消息。再過幾天,歐陽雅霓抵不過我的再三追問,最後隻能“違反紀律”地告訴我,桂霜晴的名字在安保局系統這邊的名單上被“抹瞭”——被“抹瞭”的意思,除瞭死瞭的,就是叛逃的。

  且不管桂霜晴這邊的事情。我一進到徐遠的辦公室,一股壓抑感在我心裡油然而生,因為辦公室裡這幾個陌生面孔,看著我的時候,臉上全然是一副審訊犯人時候的凌厲;我早聽說過,職業表情這玩意是南方警察院校在訓練警校生和準特工時候刻意要求他們練的,我們北方的警察教育跟他們不是一個體系的,所以我當初上學時候沒進行過相應的訓練,今天算是見識到瞭,果然在我跟他們對上眼之後,即便我自己沒幹過什麼違法亂紀的、或是虧心的事情,我都覺得心裡有點慌。

  “局座,”我又瞅瞭瞅這幾個陌生人,其中一個穿著安保局的土黃色風衣制服,但很明顯這傢夥裡面的冬衣穿得太少,即便是在徐遠的辦公室裡,暖氣燒得透透的、空調暖風給得足足的,這傢夥還在打著寒顫;另外四個人也是一樣,身上穿著一身黑色警察制服,但倒是披上瞭我們F市這邊統一發放的冬季警服棉衣,有一個身材短小、容貌秀氣的小女警還在不停地抽著鼻子,我便先對徐遠問道,“這幾位就是滬港來的同仁?”

  “嗯?你聽說瞭啊?”坐在辦公椅上的徐遠,也多少有點緊張,佝僂著身子,近乎狂躁而頻率快速地擺弄著手中的打火機,把打火機的保險蓋子擺弄得鐺鐺作響,實在讓人心煩。

  “啊,這不剛在走廊上遇到量才副局長和桂處長瞭麼。他倆跟我提瞭一嘴。”我想瞭想,還是先大方地跟這五個人輪流握瞭遍手,“您各位好。辛苦辛苦。”

  “儂好。”還得是南方人,就連那位安保局的特務,看起來都比咱F市這邊的“黃皮子”彬彬有禮。

  另一個稍年長些的男警官放下手裡的大簷帽,跟我握瞭握手後,對我問道:“儂就是何秋巖伐?”

  “是我。您怎麼稱呼?”

  “吾是滬港市局的李處長。儂叫我老李就好啦。早從Y省這邊的故交聽說F市有一位後起新秀何秋巖,今天這麼一看,確實挺有腔調的。”男人說道,“阿拉從滬港大老遠來東北,就是特意來找儂的。”說完,還特意給我出示瞭警官證和滬港市局的介紹信,介紹信上特地要求F市方面配合他們的調查。

  “特意來……”我搔瞭搔頭,看瞭看徐遠,徐遠卻對我搖瞭搖頭,看樣子這幾個人在我來之前,基本上也真是沒跟徐遠和沈量才說什麼,於是我隻好自己扯瞭把椅子坐在他們面前,穩瞭穩心神後問道,“請問您幾位這麼風塵仆仆,找我有何貴幹?”

  幾個人相互交換瞭個眼神,安保局那位特務對著李警官點瞭點頭後,李警官才捏瞭捏手裡的皮包,對我說道:“那阿拉就不繞彎彎啦,何秋巖警官,吾想問儂一下……咳咳……你最近這段時間裡面,有沒有去過滬港?”

  “沒有啊。”我看瞭看李警官,又看看徐遠,“您所說的‘最近這段時間’……是指什麼時候?我……我一直都在F市這邊啊。而且說實話,我從小到大就沒怎麼出過遠門兒,滬港我更是從來都沒去過。”

  徐遠也點點頭,握住手裡的打火機道:“這個我可以證明,秋巖警官一直在Y省這邊辦案,沒有時間去外地。您各位想問啥,還請您把話說得更明白點。”

  “嗯,伐要急、伐要急……吾在貴省省廳也有朋友,早就打聽過何警官是年輕有為,深受貴市局徐遠局長和沈量才副局長的信任和重用。”李警官客套瞭一番,旋即又問道:“那麼何警官,儂父母有沒有去過滬港的——尤其是儂父親何勁峰先生,他有沒有去過滬港吶?”

  我心裡頓時產生瞭一種很不安的預感。尤其是想到,老爸剛從滬港回到F市時候那狼狽不堪的樣子。

  但在警服警徽面前、在徐遠的辦公室裡,我還是點瞭點頭說瞭實話:“有去過。他跟我說他去滬港……是為瞭采風跟采訪。您各位滬港的同仁如果有過調查,應該清楚,他曾經是我們這邊《時事晚報》的副主編,現在自己做自媒體,帶給其他網站跟報紙撰稿。他怎麼瞭?”

  “……您看看這些個吧。”李警官深深吸瞭口氣,然後字正腔圓又鄭重地說著,並且,從自己手中的皮包裡,拿出瞭一份牛皮紙檔案袋。

  這個時候,沈量才也從外面回到瞭辦公室裡,甩瞭甩手上的水珠後,也挪瞭一把椅子湊瞭過來。在我身邊的徐遠也探著腦袋朝著我剛接到手裡的檔案袋盯著。

  一打開檔案袋,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之後,我整個腦袋裡都響起來“轟隆”的一聲巨響:

  首先是分別貼在“滬港市警察局案件檔案卷”活頁上的三張照片,還用瞭黑色細尖馬克筆在照片下寫瞭批註——“仙霞路人民招待所命案”,第一張是一具屍體的現場照片,死者看起來差不多得有七十歲,是個白發蒼蒼的男人,屍體的腦袋旁邊還有一隻深灰色格子貝雷帽,穿著白色襯衫和一件打著黑色背帶的淺棕色休閑西褲,身上有三處致命傷:一處在死者靠近發旋的後腦位置,一處在死者頸椎處,一處在左邊肩胛位置上;第二張照片,則是兇器照片,那是一把射釘槍,雖然主體是一把普通的電動射釘槍,但是上頭經過瞭改造:連接瞭小型高電量電池,後部在原先射釘器的基礎上安裝瞭加壓氣泵,而原先的點動安全扳機處按上瞭一般都是放在輕型沖鋒槍上頭的快速輕型扳機,還用鋼管和彈簧把射釘槍的槍口加長、威力加大,最前端還有用鉆瞭四排通氣孔的稍粗一點的短鋼管焊接上去的簡易消音器,經過這麼一改裝,無論從精度上還是威力上,這把改造組裝過的射釘槍,都差不多趨近於一把手槍,甚至還要更高,死者也正是死於從這把射釘槍中打出來的消防釘,通過滬港方面的鑒定,死者被擊傷後,被擊中部位的骨頭瞬間粉碎。

  而第三張照片,讓我徹底破瞭防:那是打開一隻深褐色鱷魚皮錢夾,錢夾上的外皮已經嚴重破損,而打開著的錢夾的兩個證件袋裡放著的兩張照片,也被滬港警方取出,放在錢包旁邊,一起照瞭張照片——物證相片上的那兩張照片雖然很小,但我卻清楚地看出來,其中一張是陳月芳在我傢幹活時、穿著那件粉色圍裙、頭戴深藍色碎花頭巾、手戴櫻粉色膠皮手套的照片,而另一張,是我與美茵大概也就三五歲時候,一起在遊樂園裡坐著轉椅時候的合照……

  這錢包不是何老太爺的還能是誰的?

  “……那您去的時候不是坐飛機嗎?回來時候怎麼沒坐飛機?”

  “啊……沒訂著機票……唉,呵呵,你看你這個傻爸爸!拎回來之前,錢包也被人偷瞭!身上最後總共就三百塊,買瞭一張四十多塊錢的‘快列票’回來的。”

  ……

  “……唉,秋巖,你得先幫我再弄張手機卡,並且你再找一個以前你替換下來舊手機,借老爸用用。我現在沒手機,聯系不上雪平。”

  “用我的舊手機幹啥……我直接給您再買一個新的不就得瞭?正好,弄個簽約機,有最新機型的那種,話費我也就幫您交瞭得瞭。”

  “別別別!別用簽約機,千萬別弄簽約機!”

  “怎……怎麼瞭?”

  “沒怎麼,就是……你就隨便給我弄一個手機就行,用不著多貴的。”

  “那好吧。那您原來自己的手機呢?”

  “我……嗨,還能哪去,丟瞭唄。”

  ……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老爸是從滬港或者南粵逃回來的。

  現在這麼多東西擺在這,很難不讓我去想著,老爸是不是在滬港殺瞭人,然後從滬港一路逃回來的……

  但我在頭昏腦漲、天旋地轉一陣之後定瞭定心神,畢竟老爸告訴我,他自己的東西被偷瞭——萬一是有人算計他呢?萬一這些現場照片,是有人故意想要嫁禍於他而故意制造的呢?或者,死去的這個老大爺,是為瞭救老爸,才被人害瞭的,而何老太爺自己成功逃脫瞭呢?

  “那個……咳咳,”我強打著精神,手抖著放下檔案,抬頭緊盯著面前的李警官,“請問這個死者是誰啊?”

  “您先回答我,何警官,這個錢包是你父親何勁峰先生的麼?”

  陳月芳和我跟美茵的合照在這,我根本無法否認:“對,是我父親的。”

  “他現在在哪?”

  “去L省瞭,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有段時間我沒跟他聯系過瞭。”我再次不安地問道,“您能給我說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麼?這個死瞭的人到底是誰?”

  這時候,李警官才說道:“在我們滬港有個印象派畫傢,叫湯裘榕,前年還在法國巴黎辦過畫展的,何警官聽說過麼?”

  我明白這個李警官話裡話外的意思,便回答道:“我聽說過,我在報紙雜志上看過他的專訪和畫作,但是我沒見過他。”

  李警官點瞭點頭:“嗯,他其實是你們F市人,但是大概在四五十歲左右就來瞭阿拉滬港定居,然後就應該再沒回到過東北。阿拉和安保局的寧調查過全國的檔案,其實這位湯老先生,之前年輕的時候在你們F市,也是一位警察。”

  我對此沒什麼感覺,我身邊的徐遠和沈量才都傻瞭。徐遠馬上對沈量才命令地說道:“去查查。”

  “知道瞭!”沈量才馬上掏出手機,把電話打給瞭網監處:“鐵心你這邊現在有空嗎?幫我查個人……”

  “F市的各位,是信不過我們滬港的同僚麼?需要的話我們這裡有這個人的資料……”

  沈量才放下手機,對李警官擺瞭擺手:“李兄,您別誤會。往上倒三輩,我傢也是滬港的。可我不知道在滬港那邊現在是怎定的,我們F市這邊就是這規矩。您這邊說的東西我們都信,但是信歸信,我們也得查。”

  李警官聽沈量才這麼一說,這下才稍稍寬瞭心。

  旁邊的那個安保局特務略帶輕蔑地一笑,冷冷道:“真不愧是‘大八股黨’老頭子的後人,做事精益求精……”

  沈量才聽罷,立刻瞪瞭那人一眼,那安保局特務馬上識趣地住瞭嘴。徐遠掩飾地咳嗽瞭一聲,給瞭沈量才一個眼神,沈量才倒也沒發作,挪瞭椅子安靜地坐瞭下來。

  可我是沒工夫聽沈量才在那跟人攀親戚: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李警官——你們覺著,是我父親殺害瞭這個湯老先生,對吧?”我嘴上口氣冷峻,心裡卻在發抖。

  李警官沉吟半晌,才點瞭點頭:“我們隻能說,何警官,您父親在我們滬港市局這邊,隻是有嫌疑。原本你父親從12月1號到瞭滬港,在仙霞路68號的‘人民招待所’訂瞭個長期房間訂到瞭一月三號,可是招待所的服務員在一月二號下午本來想跟他確認房間的時候,按瞭半天門鈴卻發現沒人應答,等用備用房卡打開房門,才發現裡面死瞭人。我們查過監控錄像:湯老先生是12月26號那天,前往招待所拜訪你父親的,還帶瞭茶葉和茶具去的何勁峰先生的房間,從那以後,就沒見你父親和湯老先生從出來過,此後一直到12月28號,除瞭服務員送餐之外,沒人見到過你父親的房間裡面。等我們查瞭一下街道上的監控才發現,原來在28號那天夜裡十一點十八分,你父親是從招待所的窗戶,通過後面的防火梯逃走的。”說著,李警官又用著很令人討厭的懷疑目光看著我:“何警官,你父親是不是從滬港回來之後見到過你呢?”

  我愣瞭兩秒,因為我以為我聽錯瞭,等我穩瞭穩心神才重新確認瞭一遍:“你說什麼?抱歉,請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瞭,說我父親是‘逃走’的?”

  李警官卻對這個用詞不置可否,眼神中毫不掩蓋地充滿瞭自信與對我的懷疑:“實話實說,何警官,在阿拉能夠找到你父親之前,他在我們這,已經是嫌疑目標瞭。所以,我想問你,何秋巖警官,你父親有沒有把他在滬港的所作所為告訴過你?請你回答之前,註意一下我們國傢對於警務人員的紀律。”

  對於李警官的表面彬彬有禮實則傲慢無比的態度,還有他話裡話外的預先條件認定與遣詞造句裡的坑,我一下就火瞭,礙於我自己還在警局的局長辦公室、以及面前幾個滬港蠻子還穿著警服,我不能表現得像對待艾立威那樣歇斯底裡:“行,用不著你提醒我這個,我在警校時候對於‘警員操行品德’這門課是滿分!我完全可以實話告訴你:我父親從滬港回到F市以後見過我,但是第一,他確實沒說過他在滬港幹瞭什麼,也沒告訴我他去見瞭誰,我們爺倆隻是一起在傢喝瞭點酒,聊瞭聊傢事——我想對於我自己傢的私事,我沒有必要跟你們詳細說明吧;第二,別說他沒跟我說他有沒有殺過人,我作為他的兒子和一名刑警,我不相信他會殺人,我也敢擔保他不會殺人。他連一隻雞都不敢殺,他平時就是拿筆桿子、敲鍵盤的,怎可能回去殺人?更別提,用的還是一把改造過的射釘槍!天方夜譚!”

  安保局那位討厭的傢夥,聽著我的話,突然在旁邊嗤笑瞭起來:“冊那……看來何警官,你是實在不瞭解你的父親的喲!他可不是一般‘拿筆桿子、敲鍵盤的’吧!據我們的調查,先前他可有過前科:就在去年下半年,你們F市市局鬧出來過槍擊案,這裡面,也有他的份兒吧——根據你們Y省安全保衛局的上報,你那個死去的、勾結在逃警員蘇媚珍的繼母陳月芳,不正是鬧得全國沸沸揚揚的‘桴鼓鳴’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之一麼?而且,何勁峰早先去中東當過戰地記者的吧?當時那個局勢,伊拉克、敘利亞等地的‘黑月帝國’恐怖政權還在的,所以當年派往那裡的戰地記者們,都在我們安保局和部隊裡接受過至少三個月的集中訓練,其中改造工具為準防衛武器,也是訓練當中的一個重要科目。據資料上記錄,你父親曾經五次跟著我們的外派部隊和聯合國維和部隊,與極端恐怖分子的部隊遭遇過,但這五次他都很毫發未損地隨著部隊撤離,如果沒有三兩下,他哪能安全回國?哼,更別說你的父親,應該從小就接受過你祖父的訓練的吧——沒錯,你的祖父我們也查過瞭,他正是當年藍黨政權下調查局的大特務何天寶!何勁峰有這樣的父親,他不說得到真傳,也得是耳濡目染吧?不過,你父親可真是忘瞭,你們傢本來就是藍黨的出身……”

  李警官聽到這,不由自主地身子後仰輕咳瞭一聲,開口迅速說瞭一句滬港話,那個安保局特務瞥瞭一眼李警官,也立刻噤瞭聲。我聽不懂滬港話,但我能猜到,這個李警官說的應該是“你話多瞭”。

  而經過李警官這麼一提醒,我反而更註意瞭那個安保局特務話裡話外的意思,尤其是最後一句“你父親可真是忘瞭,你們傢本來就是藍黨的出身”,我估計他言下之意,就是在點之前蔡勵晟刺殺事件發生之後,何老太爺在自己的主頁拿當年“南島陳木寬彈道事件”指桑罵槐的事情。

  ——你傢都是藍黨培養出來的,你何勁峰居然數典忘祖、忘恩負義,寫文章黑藍黨?現在你殺人的嫌疑被曝露出來,你這不是活該嗎!

  領會瞭這層意思之後,我心中倒是有瞭一絲坦然:父親雖然有殺人的嫌疑,而且留下的錢包和其他包括指紋、監控錄像等亂七八糟的物證讓他的嫌疑目前最大,但他還真就不一定是真兇;反倒是滬港那頭,自打兩黨和解之後,一直就是藍黨的在進行著地方執政,甚至好多安保局、情報局和警察局的高層幹部都是從南島和海外來的,更別說,在我們F市的沈量才和徐遠都是有政治傾向的,眼前的李警官和這位黃皮子都是藍心臟藍腦瓜,也是能夠說得通的,而就是這樣的藍心臟藍腦瓜,讓他們對父親產生強烈的有罪推定,也是自然而然的常情。

  那麼既然是有罪推定,我就有辦法對付。

  “嗯,這位安保局的先生可能說的是。那我也不好說什麼瞭。我能說的,而且我能對警徽和國徽發誓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在滬港還出瞭這麼一檔子事情,而且我父親確實去瞭北邊,至於他在哪,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按照你們的意思,你們現在已經認定我父親何勁峰是犯罪嫌疑人瞭,那好吧,您各位如果要是有滬港市局給你們授權的公函和滬港市檢察院的批捕文件,請你們自己去逮捕他吧!在你們行動期間,如果對我本人不放心,大可以找地方把我看起來!請吧!”

  徐遠也在旁邊不耐煩地玩著打火機,看著眼前的李警官:“滬港的公函上隻是說讓我們配合調查,僅此而已。剛才你們死活都不讓我瞭解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我說句不好聽的話:滬港的同仁這種辦事方式很讓我不舒服,你們隻是滬港當地的警察,不是中央警察部的外派。剛才李警官你所說的話,外加這位安保局的先生所說的話,已經很冒犯瞭。怎麼,現在你們還要得寸進尺嗎?”

  沈量才在一旁倒是撿著樂呵,瞪著眼睛看著滬港來人,滿臉一副“在我的主場我們還能被你們給欺負瞭”的挑釁加輕蔑意味。

  李警官低著頭微笑片刻,抬起頭看瞭看徐遠,又看看沈量才,然後再看看我說道:“早聽說東北人性格直爽、快人快語,今天見識到瞭,有腔調。我想您三位也是誤會瞭,剛才我們所說的字字句句,都隻是為瞭幫助調查、並對何勁峰其人和我們手上的這個案子進行瞭解而已。這樣吧,等阿拉回去之後,馬上聯系阿拉滬港那邊,讓他們把咱們這邊擁有的調查資料和證據,也共享給Y省和F市這邊各一份,好不啦?”

  “最好不過。”徐遠點點頭。

  “那,就這樣。該說的說瞭、該問的問瞭,阿拉也算是和F市各位交瞭個朋友。還希望F市這邊能夠秉公執法、多多配合。”這個李警官也顯然是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架勢和姿態都拿得頗高,站起身來,主動跟我和徐沈兩位握瞭握手,又讓其餘人跟我們仨都打瞭招呼後,就帶人離開瞭市局。

  ——人是走瞭,題留下瞭。

  “唉……”徐遠收起瞭打火機,嘆瞭口氣後看瞭看我,“現在該怎麼辦,有主意麼?”

  我的心裡像是壓瞭塊石頭,一時之間有點六神無主,我咬著嘴唇上的死皮都要出血瞭,也是實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呼……首先我得把我爸叫回F市來,得跟他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叫他回來?”沈量才在一旁出瞭聲:“你能把他叫回來麼?你這個月有聯系過你爸麼?”

  “這倒是沒有……”話說完瞭我才琢磨過味來:“等會兒——沈副局,您什麼意思?你監聽我?”

  沈量才卻是一副高高在上且無所謂的樣子,他翹著二郎腿,摟著穿上鋥亮皮鞋的腳,低頭看著茶幾上茶杯裡的茶葉:“這是抽查——司法調查局新安排的任務,你別見怪小何,就連遠哥都得被監聽!對吧,局長?”

  徐遠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用著有些冰冷的麻木眼神看看沈量才,又不痛不癢地點瞭點頭:“是有這麼回事,秋巖。”

  我有些慌張而又憤怒,對沈量才有些心虛地質問道——我是實在不知道這個監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沒辦法猜到他和司法調查局的人能監聽到些什麼:“我現在可是在聯合專案組裡,如果我的電話裡涉及機密、而倘若機密泄露怎麼辦?”

  “嘿!你小子今天挺狂啊?你知不知道,司法調查局對情報局和安保局也有監察和調查權?涉及機密的事情就不用你提醒瞭,你還是想想怎麼對付你爹吧!本來現在就是多事之秋,咱們Y省F市又成瞭全國的焦點瞭;就因為夏雪平有這麼個不正經的前夫,咱們市局也不至於在剛才那幫滬港人面前抬不起來!”

  “我沒記錯的話,沈副局,您祖籍也是滬港的吧……”

  “你能不能就事兒論事?你小子怎麼瞭你?今天吃錯藥瞭?”

  “好瞭好瞭,”徐遠無奈地當著和事佬,然後又對沈量才問道,“那你覺得這事兒應該怎麼弄呢,量才副局長?”

  “還怎麼弄?通緝唄!聯合M省跟L省一起通緝,先把人帶回來再說!”

  “通緝?”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瞭,我聽到這倆字,心裡就冒火,“我說倭瓜,你是已經把我父親給定罪瞭嗎?現在滬港那邊都不敢說死這個人就是我爸殺掉的!他們都還沒下通緝令呢,你擱這下瞭?你要是一直以來對夏雪平有成見,你去找她跟她決鬥去!大不瞭咱倆找個地方茬一架!你把我爸帶上幹嘛?”

  沈量才一聽我這話,再也壓不住火瞭,站起身來右手晃悠一下又收回去,貌似就差扇我一個耳光:“混賬!你小子有沒有規矩?一直以來給你太慣著瞭,是吧!這事兒是私事兒嘛?你現在翅膀硬瞭,有靠山瞭是吧!你他媽別忘瞭我還是你的上峰!有這麼跟上峰說話的?再者,有嫌疑就不能通緝瞭?你他媽警校是在哪念的!考試是他媽怎麼考的,啊?”

  沈量才這番話在我腦子裡過瞭一遍之後,我實在是說不出來話瞭,因為確實是我氣燥加理虧,對父親下通緝令,也確實不代表就給他定罪說是他殺瞭人。

  “我……那你讓我先給他打個電話成麼?”我低著頭對沈量才問道。

  “行瞭行瞭,你倆都少說點兒沒用的吧,量才!秋巖!哼……這會兒才想起來打電話,趕緊打吧!”徐遠在一旁聽著我和沈量才吵架,也是皺著眉頭腦仁疼。

  沈量才白瞭我一眼,掏出手機,摁瞭一通屏幕。過後按照大白鶴一頓找我打聽信、問我到底是在給誰打電話的狀態來砍,沈量才當時應該是在給他發信息,讓他通過他設計的“大千之眼2.0”的衛星追蹤程序來追蹤從我手機裡的去電方的信號。

  ——但是一連三通電話打過去都是忙音,那邊的信號自然也是追蹤不到。

  “打不通?”徐遠看著我,又跟我確認瞭一遍。

  我隻好無能為力地搖瞭搖頭。

  徐遠摸瞭摸鼻子,深吸一口氣,然後想瞭想,對我和沈量才都擺瞭擺手:“你倆也別相互飆垃圾話瞭,沒有用。量才我知道你是想解決問題,秋巖你得理解,而且量才畢竟是你的長輩和上司,你剛才態度確實不對!但是量才你也別著急,這畢竟不是別人,這是秋巖他親爹的事兒!”說到“親爹”二字的時候,徐遠說完還咽瞭咽口水,表情稍微有點怪;而在一旁的沈量才聽瞭,立馬猛眨瞭眨眼睛,然後雙眼睜大,明顯一臉疑惑地求證狀,然後又轉頭看瞭我一眼,重新坐回沙發上長籲一氣,這倆人都弄得我滿身不自在,但是我心裡越想著這個跟何老太爺相關聯的命案,心裡越著急,且聽徐遠頓瞭頓後繼續說道:“事兒都已經發生瞭,急也沒用不是?要我說啊,這個通緝你先別下,畢竟何勁峰是個全國知名的媒體人,高低也是咱們Y省社會名流,這個通緝令如果就這麼下瞭,咱們警方倒是沒給他定罪,但是傳到社會上去,那也相當於給他定性瞭,影響不好。這事兒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事兒是發生在滬港的,但是利益相關人員是我們F市的,我們缺乏辦案主動權。這樣吧,量才副局長,你去跟胡副廳座打個報告,聯系一下滬港方面,最好能把案子移交到咱們這邊,最不濟弄個聯合辦案也行。咱們目前的主要目的是找人,先把人找來再說別的。”

  沈量才想瞭想,點瞭點頭:“也是……我知道瞭!我順便再聯系一下L省和M省的人,讓他們也一起找。”

  “嗯。至於你,秋巖,你的心情我理解——你這麼著吧,反正你不是在專案組麼?專案組也好,情報局也好,權限比咱們警察系統高,能人也肯定多。你從專案組那邊也想想辦法,找你爸爸肯定沒咱們費事,好吧?順便你把這件事也跟雪平說一聲,她應該知道,她也肯定會更能想出點辦法……”

  “那個……”我尷尬地看瞭一眼徐遠,“局長,其實我有日子沒跟夏雪平聯系瞭……”

  “還別扭著呢?那我知道瞭,雪平這邊我打電話通知她——我這一時半會兒因為別的事情也走不開,要是我有功夫能去找雪平聊聊就好瞭。”徐遠說著,還下意識看瞭看沈量才,而沈量才也用著十分尋釁的目光看著徐遠——臥室沒想到這倆人加起來也差不多九十多歲瞭,教好一輩子,到現在能鬧成這樣也真夠沒勁的。徐遠看瞭看沈量才,低下頭後,看瞭一眼手裡的純藍自來水筆,然後又看向我:“你呀,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還是以專案組的工作為主,有別的事情,就去專心幹別的事情,知道嗎?局裡的事情你別太操心,你父親的事兒,還有我可以幫你看看呢。”

  “是,我知道瞭,局長。”

  徐遠又看看坐在我身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沈量才,然後又對我說道:“哦,對瞭……這一天天的,我才想起來:我和量才這邊還得有件事需要讓你去辦一下,秋巖。”

  “您說。”

  “隆達集團在整個東北的老大們,今天全都來到F市瞭。這件事你聽說瞭麼?”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徐遠,搖瞭搖頭。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您之前有收到什麼風聲麼?”

  “沒有。”徐遠也搖瞭搖頭。

  一旁的沈量才明顯還在生著我的氣,卻依然搶過話茬斜著眼睛看著我對我科普瞭一波:“哼,鬼才知道他們這時候來幹啥!這幫老大們名義上都是屬於隆達集團的人,實際上不老少都是當年穆森宏的結拜兄弟,甚至還有叔伯輩的長輩。這幫人裡頭有當初就跟張霽隆交好的,也有是因為穆森宏是被熊氏兄弟害死、又被熊氏兄弟欺負、或者本身就願意洗白才轉投張霽隆的,還有些是被張霽隆出獄之後打服瞭歸攏的,都在自己的團夥或者公司上頂著‘隆達’的商號招牌,但是實際上他們都有自己的人手、有自己的資金來源,除瞭他們隆達大方略上的問題,或者說是誰傢婚喪嫁娶之外的事情,張霽隆很少跟他們有交集。一般情況下,張霽隆三五年才跟他們見一次面,還都是去他們的地盤。這次他們一幫人嗚嗚泱泱全來瞭F市,怕不是他們要一起搞事,就是要逼張霽隆幹點啥。”

  “逼張霽隆幹點啥?能幹啥?給他從總裁位置上逼下來?那不是更好瞭麼?對咱們警方來說不就省事兒瞭?”我故意看著沈量才說道。

  其實我這也是故意惡心沈量才,我之所以對他是這麼造次無禮,除瞭他剛才的頤指氣使跟蠻橫不講理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他一直以來對胡敬魴那種巴結態度。沈量才跟張霽隆也不對付,可張霽隆究竟是楊君實女兒的男朋友,但實際上,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心裡是有些虛的,因為思來想去,無論是我要對付胡敬魴也好、想要盡快趕在警方找到我父親之前找到這傢夥也罷,我可能都擺脫不瞭去找張霽隆這個選項。他現在什麼情況,隆達集團現在什麼情況我是真不好說,聽沈量才剛剛說這些話的意思,此刻我很難免地就把事情往壞瞭猜——這幫隆達集團的長老爺叔們,可別是來想著找張霽隆逼宮搞內訌的。

  “那我能幹點啥呢,局長?”

  “倒也沒啥,你就去探探這幫人到底來F市是想做什麼的就行。他們那幫人會盟,看看他們是不是要在本地社會層面、商業層面或者其他層面搞事情,如果是他們那幫人自己鬧,那就讓他們自己隨便鬧去好瞭。”徐遠靠在椅背上,轉過椅子看向窗外,又扭頭看瞭看辦公室裡新換的掛鐘,臉上掛著窺破一切的表情:“秋巖,你也別等瞭,都這個時間瞭,我估計著,這個時候他們那幫老大應該在霽虹大廈裡跟張霽隆在開會。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探探風聲。晚上你不是還有別的活動呢麼?別耽誤瞭。”

  “嗯,我知道瞭。”

  接著我就披上衣服,出瞭樓上瞭車。車都開出警局大院瞭,我從後視鏡才看到趙嘉霖這姐姐也不知咋瞭,瘋瞭似的從樓裡跑瞭出來像是要追我。我一打電話過去,她又說沒事,隻是問我去哪,還非要跟我中午吃頓飯,然後支支吾吾地跟我說什麼她替我聯系瞭兩個地方黨團聯盟的青年盟員——那倆人的名字我是聽過的,無論是媒體上還是老百姓之間的輿論上講,那倆人確實都是敢想敢幹、年輕有為的傢夥,地方黨團內部無論什麼黨派、什麼出身,這幫年輕盟員、議員們跟那幫成天花天酒地、沒什麼建樹卻還洋洋自得的老屁股們完全不一樣,完全就不是一個群體,將來我要是能抓住胡敬魴的尾巴辮子什麼的,送到他們拿去,我有信心他們肯定會拼死也要在議會上吧胡敬魴給搞掉。可此時此刻,我卻隻能對趙嘉霖表示口頭感謝。

  “抱歉瞭,格格……這麼著,等我有時間瞭,我請你吃飯。具體的細節方面的事兒,你先別在電話裡跟我聊瞭。我這邊有要緊事,先這樣。”

  “那你這是要去哪啊?我在你屁股後面緊著趕著找你、喊你老大聲瞭,你都不帶回頭的!喂?喂……”

  我這會兒是真沒時間跟她詳聊,掛瞭電話之後,我先跑到瞭CBD那裡,找瞭個靠霽虹大廈比較近的一個雜貨鋪,那裡面有個五十多歲的綽號叫“魚叔”的老頭,他那有不少免註冊的SIM卡可以賣,他那兒就是專門給隆達集團以及其他幫派提供業務的。我進門後也沒多少浪費什麼話,直接那蔡勵晟賠給我的卡刷瞭一千塊錢,買瞭兩張能打電話能上網的卡:一張是我自己用的,另一張是我準備送給趙嘉霖的,她以後少不瞭得跟我一起做各種事情,她可別再被沈量才他們的人給監聽瞭,其中還有八百多塊錢,被我拿來分別給兩張卡都存瞭電話費。之後正好在對面,就有一傢商場,我立刻進到商場去,隨便買瞭兩部華為手機,借用商場的WIFI趕緊激活瞭防竊聽程序後,把該安裝的程序都給安裝好,然後又把電話卡插、將我原先這部iPhone裡面所有的資料,除瞭大白鶴那傢夥給我安裝的“大千之眼2.0”端口之外的所有資料全都轉到瞭新手機裡。做完這些,我才重新上車,轉瞭個彎再把車開到瞭霽虹大廈樓下,現在大廈前臺的人已經都認識瞭我是誰、也知道瞭我和張霽隆的關系,這次便沒攔我,讓我稍等瞭一會兒,並直接打電話給宋金金讓她迎我上樓。但是今天金那邊,似乎也有點忙碌得焦頭爛額,她在給我端瞭一壺茶水、還配瞭各種零食之後,隻能滿臉堆笑地讓我一個人在張霽隆辦公室外的會客廳等著,自己則又迅速進瞭電梯下瞭樓。

  “不好意思瞭啊,秋巖警官。今天你來的真有點不巧……隆哥他們正開會呢,我也得過去在一邊候著。”把茶水放下、進電梯前,宋金金還皺著眉頭苦笑著對我賠禮。

  “您忙!等一下……金金姐,那個,我能問一句怎麼回事麼?”

  “我也聽不太明白啊!隻是說那些來開會的,都是咱們隆達在東北各地的老大們,但是他們嘮的那些玩意,我聽著也不是社會上、江湖上的事兒啊!”

  “不是太極會的事兒吧?話說您就這麼從太極會投到隆達來,最近車大帥沒找過你麻煩吧?”

  “那倒沒有……哼,車炫重身邊女人那麼多,他最愛的還是他幹媽,也根本不差我一個。我在這邊過的也挺好,隆哥除瞭我剛來那天那一次以外,實際上也沒把我當成情人,而是當成下屬員工看待的。我樂意在這幹,車炫重也說不出來啥……”

  “哦……”

  “不多說瞭,我真得下去瞭啊!你自己喝會兒茶先。”

  “啊,行,您忙。”

  令我沒想到的是,我足足等到下午兩點鐘,這個會才開完,以至於午飯的時候蔡夢君給我打電話來,要約我一起去逛街,我都隻能推掉,隻能跟她約到晚上等我回去寢室之後,她再派她傢的司機來接我。而到瞭午飯時間,樓下還專門有個給陸冬青他們做碼農的Y大的學生,給我送來瞭一瓶果味蘇打水和一份小炒肉蓋飯便當。聽這個哥們兒說陸冬青都把手下的活放瞭下來,跑到那幫老大開會的會議室不知道忙什麼去瞭——我這下也總算參透瞭徐遠非要讓我現在就來打探消息的用意:他擔心的可能並非張霽隆的安危或者隆達集團內部會發生什麼事變,他其實應該是更擔心張霽隆也利用自己隆達集團的勢力和人脈,學著他串聯各地的招數,為紅黨宣傳造勢。來的時候我在路上把收音機也打開瞭,聽到瞭防暴隊閆隊長接受電臺記者的采訪,我這才知道,自打首都宣佈東北和其他部分地區的選票延遲投票之後,F市就沒消停過,紅藍兩黨各自的極端支持者從昨晚到早上發生瞭好幾次小規模的鬥毆,而且這種事情不止發生在Y省F市一個地方,如果這個時候,黑社會再參與到其中,事態會朝著什麼方向發展,徐遠通過我和夏雪平的佈局能不能成功,就真不好說。然而,順著落地窗朝樓下望去,開完會的時候樓下足足停瞭十四輛各個品牌的黑色轎車跟各種商務車,那幫老大一個個雖然穿著風光瀟灑,但是舉手投足間的動作則多少顯得有點精神不振,看樣子他們似乎到不像是為瞭選舉的事情來的。

  “等急瞭吧,秋巖!”

  張霽隆出電梯的時候,手裡也拿著一份已經涼掉的蓋飯和一瓶氣泡水,此時的他也已經忙活得滿頭大汗,走起路的狀態多少有些著急慌張,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身價千萬的企業傢、也不像一個黑道大哥,更像一個西裝革履的包工頭。還沒等我說話,他先打開飯盒的塑料蓋子,舀瞭一大勺連肉帶青椒白菜帶米飯,囫圇塞進嘴裡,又指瞭指門口的宋金金道:“對瞭,你幫我給小雲打個電話,叫幾個有眼力見的模特姑娘,去陪陪那幫今天晚上不準備回去的叔父大哥們……都弄利索之後你也去吃飯吧,好好歇一會兒。”

  “是!”宋金金鞠瞭一躬,便離開瞭。

  等我一轉頭,眼見張霽隆噎住瞭。我便立刻幫他擰開瞭氣泡水。

  “您這慢點吃啊!喝點水!”

  張霽隆無奈地沖我笑瞭笑,喝瞭點水打瞭個嗝後,喘氣終於順瞭:“見笑瞭秋巖。你怕是不知道,我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三百六十天實際上就是現在這狀態的。外頭的人光看見我風光囂張的模樣瞭,我狼狽的模樣,哼,他們肯定不知道!”

  “您先吃東西吧,吃完飯咱倆再聊。”

  張霽隆立刻擺擺手:“沒那個……吃口飯的事兒,不耽誤說話。”

  接著他舉起瓶子,“咕嘟咕嘟”地直接泫瞭一整瓶飲料,然後自己又端著杯子,去外面宋金金辦公桌旁邊的飲水機那裡接瞭一大杯溫水後,又重新坐下,然後才開始細嚼慢咽。

  重新坐下後,他對我的第一句話則是:“怎麼著,你今天過來,是徐遠讓你來的吧?”

  “啊?哦,沒有,我自己要過來找你的……”

  “你可拉倒吧!秋巖,你跟我說話還藏著掖著?我是不瞭解你啊,還是不瞭解他?他那個狐貍鼻子長著呢!我聽D港的長海大哥跟北寧縣的天九老叔、赫塔縣的高林老叔都說瞭,他們仨的車隊一進F市地界,後面就有警車跟著呢。你最近在情報局專案組上班,你應該不知道,最近你們局二組的人,沒少往我這邊忙活。”

  我也隻能對著張霽隆苦笑:“那你知道瞭你還問我?你是故意那我開涮吶?”

  張霽隆吃著飯,看著我大笑起來,並用筷子指著我:“哈哈哈!正好我中午少包榨菜,你來瞭,給我下飯!哈哈哈!”

  “嗐,那你說我能咋整?我當你是朋友,但我畢竟又是警察,你有黑道背景,我來看看這也是我的公務……”

  沒等我把話說完,張霽隆端著飯盒、往嘴裡送瞭一片炒肉,又打斷瞭我的話:“我明白,我都理解!你也不用跟徐遠那兒藏著掖著,我也把實話都告訴你、跟你好好說說,他們這幫人是因為啥來的——我現在真巴不得,有當官差的來打聽打聽我的事兒呢,省得我都費心瞭!”

  “到底怎麼瞭?”

  張霽隆放下筷子,擦瞭擦嘴,臉上的笑容似乎也跟著嘴角的菜湯被擦掉瞭。

  “你知道狄昊蒼這個人吧?”

  “我當然知道啊。您忘瞭上次琦琦跟美茵……”

  “對,我當然知道。但我今天跟你說的不是他的事情,也不是他的那個小王八羔子的事情。我想問你的是,你有沒有從某種渠道,比如從你父親那兒、或者美茵她那個姑媽那兒聽說過,這個人到底是幹啥的?”

  我仔細回想瞭一下,好像確實沒從老何那兒或者隋瓊嵐那兒聽說,這個狄昊蒼到底是幹啥的:“這個……我隻知道他好像有個什麼跨國集團……對,好像是叫什麼‘蒼源’集團,英文叫‘LandingResource’,我讓我們組的新人上網上查過:這個公司在美國是專門生產那種高爾夫球場和公園用的電動觀光車,還有老年人或者殘疾人使用的電動輪椅的,生意做得挺大在西雅圖和波士頓都有研發中心;這個人也有矽谷背景,之前應該是在國內上的大學,後來移民美國,因為什麼移民、怎麼移民的是沒有查到,但是移民之後他就去瞭UCLA念工業設計的研究生,後來在IBM的數據軟件研發部門,也就是你們隆達集團統計分析部總用的那個SPSS軟件的研發部門,好像工作過三五年,之後就去創業瞭。特斯拉跟福特的不少技術部門高層,跟這傢夥還都是研究生同學。”

  張霽隆卻在喝瞭口水後,不以為然地看著我:“呵呵,你的那些新人手下,估計是隻查瞭他的領英主頁,以及他們公司的主頁吧?要不然你去我領英主頁看看去,我那上面也沒寫過我曾經在街邊砍過人、開過槍的事兒。”

  “……啥意思?你是說,這個人有別的事兒?”

  “嗯,這個人就在前幾天找過我。”張霽隆撓瞭撓頭,“就在我跟蔡副省長、趙傢大爺還有你在你們冰格格他們傢吃完飯之後的下午。”說到這,張霽隆又註視著我,打瞭個岔:“誒對瞭,你跟蔡夢君相處得咋樣瞭啊?你小子可真行啊,第一次到人傢吃飯之後,當天晚上就把人傢閨女給拐跑瞭。這兩天蔡先生可跟我告狀瞭,人傢姑娘可沒事兒就去找你,傢都不回!”

  “我……”我悻悻地笑瞭笑,“我倆確實挺好的……人姑娘也挺漂亮,性格也不錯。跟我聊天說話啥的,還挺有共同語言。而且之前我就認識她……”

  “嗯。那這就挺好。嘿嘿!瞧你小子這德性!說你胖你還喘上瞭!人傢姑娘不錯,是個文靜的姑娘,言談舉止什麼的都是上品!長相沒得說吧?人傢什麼傢庭,你也見識過瞭!被你小子給勾走瞭魂兒,是你這輩子偏得!你得好好珍惜人傢,知道嗎?”張霽隆笑著對我說道,然後又很刻意地補充瞭幾句,“至於你跟你媽媽夏雪平的事兒,就此打住吧!我說的這是好話,秋巖,從我認識你開始,我就發現你這小子平時還都挺好的,判斷力、邏輯思維啥的其實比同齡人強不少,就是一遇到夏雪平這事兒,你就會失控!你們倆這關系,可不是一般的那種母子間為瞭欲望而難以把持的禁忌關系,你是容易受到你媽媽的拖累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些事情當斷則斷,以後就別合計瞭。好好跟人傢蔡夢君談戀愛,以後踏踏實實結婚不好嗎?老祖宗也是從母系社會過來的,但為啥非要分君臣父子,母子之間不能發生感情?因為說不準會怎樣!這都是有道理的!你要是再把持不住你跟夏雪平的關系,你看看人傢蔡夢君會不會傷心?”

  張霽隆這話說得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語重心長,給我說得也是句句紮心,不過我也知道他說得有道理,所以也隻能點點頭。

  接著我也沒好意思往這個話題上聊,轉過頭來繼續問他狄昊蒼那傢夥的事兒:“那個……我知道瞭,但是咱先不聊這些瞭。那個狄昊蒼找您,要幹啥啊?要談生意。”

  張霽隆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鐵青:“談生意唄。”

  “啥生意啊?”我也感覺到好像有點不對勁起來。

  “啥生意,到現在他也沒說,但這個生意,我是根本不可能跟他做得瞭的。那天在趙傢吃飯,我去跟著趙傢五兄弟一起敬酒的時候,他就跟我打瞭招呼。實際上我倆在這之前其實也在一個酒會上見過面,但是也就是點個頭、打個招呼而已,外加相互遞瞭名片,話都沒說一句,那傢夥面相看著就不好,背景又神秘,對於這種人我向來是不願意來往的。沒想到在趙傢吃飯那次又碰上瞭,趙景義請他來的,但是我後來問過趙二爺,趙二爺說他跟狄昊蒼在一起也就是老早些年以前在生意上有交集而已,這回在國內碰到瞭,狄昊蒼非要在元旦的時候去他們傢拜年,趙景義便也沒攔著。狄昊蒼這個人很懂厚黑,見我跟他又是打瞭個招呼就走,於是在宴會廳裡,一把扣住我手腕,非要跟我又互留電話——哼,我也是礙於那麼多政商人士和江湖朋友的面兒不願意使臉子,那天又是人傢趙傢請客,在人傢趙傢傢裡,我也沒好發作,隻能跟他留瞭聯系方式。結果白天留電話,晚上他就把我約出去瞭,那天他媽的還是快要睡覺休息的時間,他卻非要約我喝咖啡。操!這他媽要換成個女的,你橙姐和楊昭蘭非得輪番把我審問一通不可。”

  “那他跟你都說什麼瞭?是急事兒麼?”

  “沒有!磨磨唧唧的!美劇你看吧?老美那種讓人心煩的磨嘰外加顯擺勁兒,在這個屄東西身上體現得他媽的真叫一淋漓盡致!不過該說不說,這傢夥口才倒是真挺不錯的,跟我從房地產嘮到金融,從金融聊到大學教育,然後聊到我個人,然後就是咱們國內時政和國際局勢。我是屬於說,他聊什麼我就跟他聊什麼,對於這種說話不直接、九曲回腸的人,我是不會主動問他的目的的,但讓我猜,我使大勁也就猜到一個這傢夥可能看上瞭鐵南新區那塊不遠規劃那個重建競馬場的項目——那塊兒你知道吧,原來偽政權的時候,日本人為瞭增加軍費,在那邊蓋瞭個跑馬場,新政府建立之後就把那裡給封瞭;最近省行政議會傳來風聲,為瞭增加政府收入,城建局決定把那裡重建,然後按照表演比賽和體育彩票的形式,把這個競馬場重新開起來,雖說有政府背景的彩票不如在南港賭博那麼刺激,但是對於各方面而言,這也是肥肉一塊。沒想到到最後,他自己繃不住瞭……呵呵,人傢看上的油水,比競馬場這塊肥肉還肥!”

  “他要幹嘛啊?”

  “他跟我說,他想要入股我們隆達集團。”

  我分明感覺到狄昊蒼這人應該是在暗地打著什麼算盤,但我還是對張霽隆這樣問道:“入股是好事兒啊?您沒同意?”

  “呵呵,你把生意上的事情想簡單瞭,秋巖。入股可不是眾籌、不是捐款,不是你在馬路上站著,然後突然跑過來一個瘋子,愣給你手裡塞瞭幾萬塊錢。股份這東西,代表著一個人在一個企業裡,甚至是一個地區、一個行業的話語權。況且,這傢夥也不單單隻是要入股,他還打著,要把我們隆達集團打造成一個國際企業為名,想自己擔任我們隆達集團的高級副總裁,並且,他還要從他美國的公司帶來五個人,塞進我們這來當副總監和顧問。”

  “那他這是要幹啥?就為瞭賣他的高爾夫汽車和電動輪椅?”

  “我當時也是這麼問他的:隆達集團項目多、業務雜,成立一個子公司給他代理他們的電動車業務我是綽綽有餘的。但他的目的,似乎不止於此,可他卻說,如果想要我知道他的目的,必須要我先同意他的要求才行。哼,同樣是海外華人,他的行事作風可跟陸教授比差遠瞭,他真是學瞭一身昂撒人的傲慢和霸道,沒有半點歐美紳士的儒雅。”

  “那您,是沒同意吧。”

  “那我怎麼可能同意?我幫派堂口的事情,我都得跟兄弟們商量著來,公司的事情也不是我一個獨斷的;就算是,他這種行為忒像詐騙瞭,我敢輕易答應嗎?然後前兩天,這傢夥又找上我瞭,就在這間辦公室裡——甚至還在未事先通知我的情況下,安排瞭一場跟他的公司高層的全程英語的視頻會議,事後又從他的公文包裡,直接拿出瞭入股同意書跟合同,有點逼著我簽字的意思。可我到最後也不知道他要幹啥,最後直接派人給他請瞭出去。但他離開之前,告訴瞭‘豹子’替他帶句話,他說我這樣無禮的行為,會給我和集團帶來代價的。”

  “我操!就他這麼做,霸王硬上弓,您和他到底誰沒有禮貌啊?”

  “但他確實沒開玩笑……就在昨天晚上都快九點鐘的時候,我這邊突然收到瞭銀行的通知:我的賬戶被凍結瞭。”

  “啊?”

  我著實被驚住瞭。

  張霽隆馬上又說道:“當然,隻是部分賬戶。因為是這樣的,當初穆老大死瞭之後,熊氏哥倆就通過當年的陸副委員長的手段,先凍結瞭老宏光公司的所有資金,然後又把這些資金直接全部轉移到熊氏的名下;爾後,政變失敗,熊氏兄弟身死,這筆資產連帶著熊氏的錢,也都被凍結然後徹底沒收。在我進監獄的那段時期裡,老宏光的其他叔叔大爺們,也都沒飯吃瞭,不少人直接破產。等我再出來以後,慢慢賺瞭錢,我就跟這幫叔叔大爺們決定,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所以除瞭我們在國有銀行融資之外,在不少海外的銀行裡也有公司的存款,我是按照三七分成,把百分之三十的錢,分別存到瞭新加坡淡馬錫信托銀行、日本東京中央銀行和美國花旗銀行,有些大爺們怕自己那天出事兒,就直接把錢都投進瞭海外的銀行裡。結果昨晚,這三傢銀行突然發來電子郵件,通知凍結令,操,我都坐不住瞭,更別提其他人瞭。但我好就好在,我還有百分之七十的資金在咱們自己國傢的銀行手裡,而且我多多多少少上過大學,背後還有南方的江山資本穩著,我還能喘氣;那些叔叔大爺們,有些人小學都沒畢業,突然來瞭這麼一遭,自殺的心都有瞭。他們沒辦法,才風風火火地從各地趕來,跑我這來問問情況、商量商量對策。剛才我還把陸教授直接叫過去瞭,畢竟陸教授之前做過加拿大投行的工作,英文也比我好不少,直接讓他幫著打聽打聽、聯系聯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張霽隆苦笑著看向我,反過來對我問道:“你猜猜,銀行為啥給我們的錢凍結瞭?”

  “是……他們要對我們國傢進行什麼金融攻擊麼?”

  “呵呵,沒那麼大發。他們是在對我張霽隆進行金融攻擊,”張霽隆頓瞭頓,對我說道,“陸冬青打完電話告訴我說,單就我隆達集團總部而言,是有人,告知淡馬錫信托、東京中央和花旗,我們的賬戶是為瞭黑社會洗錢進行的,並且沒走反洗錢調查,而直接下令要求對我們進行的緊急凍結。”

  “那這個人……是……狄昊蒼?”

  張霽隆眨瞭眨眼,輕嘆一口氣:“是美國政府。”

  “啥?”

  “確切地說,是美國國稅局,還有聯邦調查局,當然還有東京地方檢察廳特別勤務署,聯合給這幾傢銀行下瞭命令。”張霽隆又苦笑瞭幾聲,緊接著,他的眼神裡突然慢慢地積累起瞭陰狠,“呵呵,我張霽隆真是何德何能,能讓美國政府這麼對付我啊!我這輩子別說沒去過美國呢,就連他們在咱們F市的簽證處我都沒去過……”

  說完,張霽隆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我。

  “您的意思是……這個狄昊蒼……”

  “嗯。秋巖,你確定你之前跟他和美茵的那個姨媽接觸的時候,你沒察覺到這傢夥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麼?”

  “您這麼一說我想起來瞭,”我突然不由得打瞭個激靈,“隋瓊嵐那次非要找我跟我吃飯的時候,帶我去的吃飯的地方,就在美國領事館附近。”

  “領事館附近?友誼路51號?那個‘鳶尾花’餐廳?The'I.R.I.S.Restaurant&Pub‘?”

  “對。”

  “那你在裡面見過什麼奇怪的人沒有?有沒有誰,看起來跟隋瓊嵐或者狄昊蒼是認識的,或者是有沒有跟狄昊蒼打過招呼、說過話的?”

  “一幫趾高氣昂的揚基佬,好像是跟那個狄昊蒼認識;但是他們之間沒說話,倒是其中一個胖子以為我不會英文,說瞭半天帶有種族歧視的惡心話……等會兒,我記著其中一個好像說,他們都是從弗吉尼亞州來的。”

  “弗吉尼亞……弗吉尼亞……”張霽隆念叨瞭半天這個地名,但最後,在他的嘴裡又冒出瞭一個詞:

  “蘭利……”

  “蘭利?這是個地方,還是個人?”

  當時這會兒,我還沒反應過來這個詞背後所代表的那個,說它是舉世聞名也好、臭名昭著也貼切的組織。

  張霽隆沒接我的話,而是自顧自地撓瞭撓後腦勺,然後滿臉釋然地看著桌面想著事兒:“那我就知道這個狄昊蒼他是要幹啥瞭……嗯,呵呵,絕對是這樣,八九不離十!操!狄總啊狄總,你個’偽色唐郎‘,他媽的琢磨掛關系琢磨到老子頭上瞭!老子是軟柿子,讓你們美國佬這麼捏?”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偽色唐郎”是一句唇典黑話,意思是“假洋鬼子”。接著,他馬上手一拍桌子,像頭馬上要下山的老虎似的雙手拄著桌子,身子半起不坐地對我說道:“秋巖,你聽著,剛才我說的這些話,你可要一五一十地都告訴徐遠,最好能讓狄昊蒼引起徐遠的註意……”

  “呵呵,我要是想讓老狐貍局長對這個狄總產生註意,我還莫不如說他已經入夥你們隆達集團瞭呢!”

  我就這麼隨口一說,張霽隆卻眼前一亮:“哎!你要是能這麼說最好瞭!秋巖,你可行瞭啊!我發現你小子有長進瞭!”

  “你可拉倒吧,別拿我開涮瞭好吧?我就隨口一說而已,真要是這麼說,被徐遠發現瞭我騙他,他不得給我撕瞭?”轉頭我又對張霽隆問道:“那要是這傢夥這麼危險,美茵那兒怎麼辦?傻子都看得出來美茵那個親姨隋瓊嵐跟這個狄昊蒼關系不一般,我覺著美茵要是天天跟這樣的人身邊生活,恐怕……”

  張霽隆拿起瞭自己的手機,在我面前晃瞭晃:“這個你就別擔心瞭,我正給韓琦琦發信息呢,讓美茵這段時間直接住到我們傢裡。待會兒我再跟楊兒說一聲,晚上接琦琦的時候順便也把美茵接上,再讓橙子多準備一副碗筷……何主編臨走之前,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多照顧一下美茵。這個你放心。”

  聽到我父親這麼一會兒,我都感覺自己心臟驟停瞭一下,但我還是先問瞭一句:“那,霽隆哥,你公司賬務的事兒,還有這個狄昊蒼的事情,用不用我跟情報局嶽處長、還有安保局新調來的歐陽雅霓處長那兒打個招呼?”

  “嗯,你有心瞭,不過那倒不用。我得直接找情報局局長和安保局站長聊。呵呵,而且人傢是美國政府直接下的凍結令,你這邊能找到誰啊?哈哈!”至於他要怎麼做,倒是沒跟我細說。我隻知道的是,等跟我結束這次談話之後,張霽隆馬上帶著陳綺羅連夜去瞭一趟首都,隨即一個星期以後他們隆達集團的一切海外賬戶竟然全都順利解凍。等我再稍微成長瞭一點,我才知道其實對付這種事情的手段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其實隻需要專門去一趟華盛頓特區,拿著足夠的錢多光顧幾傢參眾兩院議員們開的咨詢公司就行,反正對於隆達集團這麼個海外地方企業,賬戶解凍其實對那幫美國佬而言也掉不瞭一塊兒肉,隻不過對於一般人而言,第一不知道該去哪傢咨詢公司,第二不知道該找誰一起去,第三沒有足夠的錢。

  “說到我老爸,霽隆哥,”等張霽隆說完瞭話,我便立刻焦慮地對他開瞭口,“我真的得有一件事拜托你——這也是今天我自己想來這兒找你的原因。”

  “我正好得求你幫忙,看看您在Q市、乃至整個L省有沒有門路,能幫忙找一下我老爸?”這話一出口,我真心有點想哭。

  “啥?你爸爸不是去瞭滬港麼?怎麼在Q市?”張霽隆卻是一臉茫然。

  “他在滬港應該是攤上瞭個命案,逃回來過,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元旦之前他會來的,身上的東西都沒拿,好多東西看起來不是在菜市場和火車站前買的便宜貨,就是從舊物攤或者垃圾堆裡撿的……他會來的時候也沒跟我明說怎麼回事,在傢收拾收拾之後,特意換瞭個手機卡,然後就去瞭Q市,說是要去采風……就在上午的時候,市局這邊來瞭一個滬港的調查小組外加一個安保局特務,他們現在覺得我老爸的嫌疑最大……但我現在根本聯系不上他。我現在懷疑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他,但是當務之急,是得把他找回來。”

  張霽隆一時半會兒也有點懵:“你爸那麼老實的人,他能殺人?”隨即又拿著電話站起身,拍瞭拍我的肩膀算是安慰我之後,擋著我的面兒打瞭一通電話:

  “喂,九哥!哎……上高速瞭嗎?哎,你放心吧,有我在,你放心,你那筆錢實在不行我拿自己錢貼給你!美國人怎麼瞭?美國人他們也得講道理吧?哎呀,沒事兒!弟弟我這差事兒麼?哈哈,行……九哥啊,現在我這邊有這麼個事情啊,我有個要好的朋友,是我們本地一個大記者,叫何勁峰,他現在應該去你們那兒瞭……對,你幫我盯著點,待會兒我把他照片找到給你發過去……”

  “哎,明珍叔,是這樣,你在金阿林那邊呢麼?是這樣,我有個朋友去你們那裡瞭,最近有日子沒聯系上瞭,我想讓你幫我找找……嘖,沒欠我錢,這是我一個要好的朋友,叫何勁峰……對對對,就是前一段時間自己寫博客挺出名的那個……你幫我找找,找到瞭一定幫我保護好瞭!有消息我派人去接……”

  “喂,趙三姐麼?我是霽隆,我這有個事啊,想讓你幫幫我……”

  “喂,老刀麼?我,張霽隆……是這麼著,你幫我找個人……”

  一通電話打完之後,直接一屁股坐到瞭辦公桌上,看瞭看我,還拿手在我眼前擺瞭擺,此刻的我確實有點慌神,緩過神來之後我又看瞭看他。

  “行瞭,別擔心瞭,我能打的電話我都打瞭,這些都是我認識的江湖上最好的交情。別說L省的人,M省和蒙東那邊我也都找瞭人瞭,他們在各自地頭上就沒有找不著的人。你放心吧,你爸肯定沒事兒。”

  但此時的我可能真是魔怔瞭,剛才在張霽隆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發瞭半天呆,等到現在,我實在憋不住,又對張霽隆問瞭一句:“霽隆哥,你說,是不是有人要故意害我爸?”

  “關鍵你爸得罪誰瞭啊?”

  “很簡單,藍黨那幫人現在都把我爸那篇文章當成毒草。滬港現在是藍黨的大本營……”

  “這你可別瞎想瞭。我問你,你是不是以為蔡勵晟不知道,之前寫那篇文章內涵他的何勁峰,就是你爸爸啊?他其實一直都知道,但他也沒在意。藍黨要是想報復,為什麼不找你下手啊?你可別這麼合計,當政客的,雖然立場有所不同,但是也不至於因為一個文章就陷你爸爸於殺人犯,這點心胸要是都沒有還競選什麼省長啊?”

  “那就可能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我剛才想瞭半天,也有可能是他——我一直就沒跟他對付過,今天早上更是直接折瞭他的面子;而且他之前,也一直找機會害夏雪平來著……更主要的是,今天滬港來人說,這個人跟他們滬港的人也都有認識的。您剛才打電話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心裡琢磨這件事,琢磨來琢磨去,我就覺著,如果這個人要是想做一件既能收拾我、又能害瞭夏雪平或者借由這件事去幹別的事情害夏雪平的話,那就隻能通過坑我老爸來下手瞭,而且如果他要是跟滬港那邊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完全可以安排滬港的警方直接作假證據來誣陷我爸!”

  “你說這人,是誰啊?”這次換成張霽隆問我瞭。

  我抬起頭,稍微帶著一點埋怨的目光瞪瞭一眼張霽隆:“我們省廳副廳長,胡敬魴。”

  張霽隆看著我,皺起眉頭陷入瞭思考,思考瞭一會兒又看向我:“他,能這麼幹?”

  我沒回答。但我考慮瞭半天,最終還是沒把我心裡那個想要扳倒胡敬魴的計劃,跟張霽隆說一個字。

  “可能確實是我胡思亂想而已吧……等您的信兒瞭,霽隆哥。”說完瞭,我便站起身來,“晚上我還要跟夢君一起出去吃飯,我就不在您這人多叨擾瞭。”

  “你放心,你爸爸要是有消息瞭,我一定立刻通知你。那你去吧,我這手頭上還有點事兒得處理,我就不送你瞭。”張霽隆對我點點頭,最後又補充瞭一句:“跟人傢蔡夢君好好相處,昂。男人花花腸子一點兒、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著都無所謂,但你可千萬別傷瞭人傢姑娘的心,那些沒用的事兒也好、感情也好,該斷就斷瞭、該收斂就收斂瞭吧!”

  “我知道瞭。等您的電話。”

  道別之後我便立刻起身,然後轉身進瞭電梯。

  一進電梯我便開始瘋狂地又給何美茵那小壞丫頭打瞭一大堆電話:

  “……叮咚!有人在按門鈴!是誰在外面?把惡作劇當一種遊戲……聽啊!誰在哭泣?看啊誰在竊竊私語?窗外有雙眼睛……”

  “……”

  ——當然用的是我新辦的電話卡和新買的手機,我打瞭差不多五六個電話,我才反應過來她根本不認識這個號,我也沒把新手機和舊手機之間設置好號碼呼叫轉接,並且我看瞭一眼時間,此刻下午2:48,按說這個時候她應該還在上課。我一拍腦門,隻能感嘆自己真笨,連著聽瞭美茵在自己手機通話等待音所設置的那個恐怖小歌曲,聽瞭五六遍,也是自己活該。

  我隻能改成給她發信息,並且用新號碼註冊的微信加瞭她的微信,她這才反應過來。

  “嚇死我瞭!我還以為是誰呢……一直都不聯系我,你咋還換手機瞭,臭何秋巖?”

  “這個你就別管瞭。上課呢吧?”

  “廢話,那我還能去幹嘛?難不成被狄瑞珅拽去KTV裡跟他一起嗨粉、然後再被他拽進保間廁所去?”

  我一看到小壞丫頭發來的這行字,心頭頓時火起:“你沒被他這麼欺負吧?”

  “哈哈,咋啦?你擔心我啦?”

  “有沒有?”

  “當然沒有啊!他想得美!哼,那傢夥討厭得很,身邊的小姑娘不少,還有國中生,但還貪得無厭地想打我的主意!不過我是那麼容易能讓他的欺負的?”

  “那就好。今晚放學以後,你跟隋瓊嵐說一聲,你去琦琦傢住吧。我已經跟張總裁說好瞭。”

  “哦,我知道瞭。其實我不用說也行,這幾天我其實都跟琦琦在外面來著。隋瓊嵐也不敢管我,她跟我現在的狀態是,隻要我願意跟她說句話,我就怎麼都行。而且你也別管我瞭,今晚我跟琦琦出去,我倆要一起去一個秘密的地方、見一個秘密的人,去做點秘密的事兒。”

  “你倆要去幹嘛啊?老實兒跟你昭蘭阿姨回傢去,知道嗎?”

  “隋瓊嵐管不著我,你管我?而且我可告訴你,昭蘭阿姨和橙子阿姨也都跟著去!你管不著我!”接著,何美茵又在這條信息的後面,跟上瞭一個吐舌頭的卡通表情包。此刻我也根本想不著太多,隻是覺得她去哪的話,起碼有楊昭蘭這個省長女兒和韓橙這個黑道大嫂跟著,那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人身意外,所以我就暫時放心瞭下來。

  沒等我把剛、輸入好的信息發出去,美茵緊跟著這條又發來瞭一句:“我說臭哥哥,你啥時候把準嫂子領我這來,讓我見見啊?”

  “你咋知道的?”

  “廢話!你這個副省長傢的千金閨女’女盆友‘,不還是你的’霽隆大哥‘介紹的麼?他是琦琦的爹,雖說是個後的,但是也啥事回傢都可能跟琦琦說啊!琦琦跟我關系這麼好,她也肯定啥事都會跟我說啊!而且我問你,你跟媽媽之間的關系,真的回不去瞭呀?”

  “……這事兒以後再說吧。我還有個事兒要問你:老爸有聯系過你麼?”

  “最近麼?他就前幾天,差不多得是新年之前瞭吧,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就說他從滬港回來瞭,還得去趟Q市,等他去Q市回來之後,他回來找我和隋瓊嵐。”說完,美茵還把她跟老爸之間的聊天記錄截圖發給瞭我。

  截圖裡,一度曾經發展成讓我嫉恨得牙根癢癢的秘密情人的繼父女,聊起天來的態度實在是尷尬無比,很明顯,美茵是很憤怒為什麼老爸就這麼把自己送人瞭——哪怕是老爸實際上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而她回歸到隋傢去才是真正的認祖歸宗,而老爸的話語盡管簡短無比,而老爸的話語盡管簡短無比,但我看到一頁頁一條條的信息裡卻透著滿滿的卑微。若發到網上去、把頭像和備註都打上馬賽克,說這是一個男舔狗在給高冷女神發的信息恐怕都有人信。

  “行,我知道瞭。以後打電話的話,你就往我這個號碼裡打就好。”

  “咋啦?發生啥事瞭?”

  “這你就別管瞭,沒發生啥事。好好上你的課。”

  “嘁!略略略~”說完,美茵又發瞭一個“我超兇”的表情,之後她那邊也終於安靜瞭。

  我趕忙設置好瞭呼叫轉接,一出大廈我本來準備再去一趟情報局,蔡夢君那邊卻有點等不及似的給我打來瞭電話,一聽說我沒什麼事情,便要我直接開車去Y大校園找她。我隻好無可奈何地轉身回去瞭大廈裡面,找洗手間洗瞭一把臉,收拾瞭一下心情和表情之後,隻好一路直奔Y省大學。我以為我要負責接上蔡夢君送她去佐野公館,沒想到等我把車子開進Y大校園停車場之後,正看見一輛寶石藍勞次萊斯在那裡等著,見我到瞭之後,後車門一開,隻見臉上略施粉黛因而將她精致面孔顯得更加白皙立體、把短發用卷發棒拉成小波浪,披瞭一件黑色貂絨披肩、穿著純白長禮裙和黑色鱷魚皮長筒手套的蔡夢君正坐在車子裡對我擺著手。

  “我的天呢,你怎麼這麼正式?”從車子裡走下來之後,我驚訝地欣賞著蔡夢君這一身裝扮,“像個好萊塢級別的國際影星,又像個從童話裡走出來的公主。”

  “嘻嘻!我本來就是公主呀!你敢說我不是你的公主殿下?”蔡夢君嘴上怡然自得,臉上卻帶著羞澀的暈紅沖我笑著。

  “那怎麼著,我是給公主殿下您在這跪一個還是磕一個呀?”

  “哈哈哈!行啦,別貧嘴瞭!快點,小巖巖,快上車!外面多冷啊!開著車門我都冷死瞭!”

  “好好好!馬上!哎喲,我還成瞭’小巖巖‘瞭……你這是給我取瞭個啥昵稱呀!像個小奶狗似的……”

  “嘿嘿!你不就是我的小奶狗麼——快到姐姐這兒來!姐姐給你喂肉幹兒!”

  “汪——嗚嗚!”

  我隻好趕緊把車鎖瞭,然後一溜煙鉆進瞭車子裡,故意逗著蔡夢君。一進車裡,我才總算意識到車裡還有司機呢,而且那傢夥也正回頭看著我和蔡夢君笑著。我看瞭一眼司機,這是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男人,身高應該比我和蔡夢君都矮,而且看起來消瘦無比,但是雙眼中透著一股銳利的光,人看著特別的精神,微笑著的模樣也十分的陽光。

  “您好,辛苦您瞭。”人傢看著我笑著,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我便禮貌地打瞭個招呼,“怎麼稱呼?”

  “哦,這是我們傢專職司機,也是我爸爸他們特勤處的’宇叔‘。”

  “呵呵,不敢不敢。我姓宋,宋默宇,你就叫我’老宋‘就行。”

  聽著這名字我有點晃神,因為我覺著我應該是聽過或者見過“宋默宇”這個名字,但我又實在記不住我是在哪看到或者聽到的。反正眼前的這個人,跟我見到的藍黨特勤處的其他特勤完全不一樣,他應該是當過警察或者當過兵的,身上有一股子帶著親和力的傲氣,而其他特勤們看起來更像是社會流氓,甚至但從氣質來講都比不上張霽隆身邊的那些嘍囉小弟;並且,或許是因為他長得瘦小的原因,看起來感覺貌似比我大不瞭幾歲一樣。

  “老宋……算瞭,我還是隨著夢君管您叫’宇叔‘瞭。辛苦您瞭啊,我從來都是給別人開車,今天頭一次讓人給我開車,實在是受之不起!”

  “沒事。咱就是幹這個的!”宋默宇笑瞭笑,又對蔡夢君說道,“那麼二姑娘,咱就出發瞭啊?”

  “嗯吶。出發。”

  宋默宇點瞭點頭,然後摁瞭下方向盤旁邊操作臺上的一個按鈕,把自己跟我和蔡夢君之間的前後車艙隔板拉瞭上去。

  我又從頭到腳打量瞭蔡夢君一番,隨後卻有點別扭地瞧瞭瞧自己,我今天倒是穿瞭一身洗過熨過的西裝跟襯衫,但也並不是為瞭出席多正式的場合而這麼穿的,而且為瞭來回跑,襯衫裡面穿瞭一件太空棉保暖內衣,外面套瞭個羊絨針織西裝背心,下面還穿瞭雙添柏嵐的大黃棉靴,雖然挺幹凈的,但是也是已經被我穿瞭好幾年的,我這一身行頭即便算得上幹凈整潔,跟蔡夢君這一身相比,實在是相形見絀;倒不是我不想打扮,比如頭發我是剛才在霽虹大廈裡又用發蠟抓瞭一遍的,胡子鼻毛我也都修瞭,但是對於這種極其正式的宴會,我實在是沒有任何關於該怎麼去準備的概念——我的禮服實際上就之前去蔡夢君她傢吃飯那次,張霽隆給我準備的那一套而已,並且為瞭工作,我也不可能穿一套特別莊重的燕尾服到處跑:

  “我說,公主殿下呀……跟你這麼一比,我這一身還能看麼?我要不也回去或者找地方拾掇拾掇?你昨晚說就是參加朋友的生日會,我尋思也就自然點、隨意點……哪成想你這也太正式瞭……”

  蔡夢君對我倒是並不嫌棄,她也從頭到腳地打量我一遍,然後對我笑笑:“我看就這樣挺好的呀!小傻樣!你是不怕給我丟臉呀?”

  “你說呢!”

  “哈哈!你別太緊張啦!你這樣真就是挺好的!還想咋打扮啊?用不著!我告訴你,今天我要帶你去,是因為我想讓我那幫朋友知道知道我有男朋友瞭,而且我跟我男朋友關系特別好,尤其是我那幫女的朋友們看看,她們有不少因為傢裡頭不同意她們自己找,到現在還都單著呢!所以我想帶你去饞饞她們!哈哈!你對我來說,我的小巖巖啥樣都是最帥的!”說著,蔡夢君還伸出手,一把將我抱在懷裡,用著十足寵溺的目光看著我。

  “你還饞她們呢?呵呵!你不怕我被她們搶跑瞭呀?”

  “你敢!”蔡夢君聽瞭,立刻松開瞭我坐直瞭身子,雙手貼在我的雙肋處,一通連掐帶戳。

  我連忙笑著求饒:“誒誒誒!我當然不敢呀!饒瞭我、饒瞭我!哈哈哈……但萬一……哈哈……人傢想要把我搶跑瞭,就像你對我現在這樣,我根本招架不住,那我也沒辦法咋整呀?人傢要是真想搶我,我也不一定說瞭算呢!”

  “那也是你的事兒!反正誰敢跟我搶你,我肯定饒不瞭她!而且,你也要玩完!”蔡夢君笑著看著我,說著說著,還在我胸口用力地掐瞭一把。

  這一掐當真讓我有些吃痛,我沒想到她跟我鬧著玩居然還會這麼用力,我這也真是受瞭一天的氣和急,於是我多多少少帶著些許火氣地把她的雙手手腕扣住——就她這苗條幹瘦的模樣,加上那點小力氣,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明明被我扣住手腕,卻還想著掙紮,沒想到被我用力一拉,卻直接拽到瞭懷裡。我直接扯掉瞭她的披肩,並且從她身後摸到瞭禮裙的拉鏈,迅速拉開到她的後腰處之後,我又直接從前面拽掉瞭她身前的遮體佈料,那兩隻寶塔似的小胸部便展露在瞭她的身前,隻是上面還各貼著一張巴掌大的矽膠乳貼,乳貼的中間又有一隻塑料蝴蝶結搭扣,將兩個微胸緊緊扯在一起,看起來著實更有立體感。

  本來她被我這個動作搞得又驚又嚇又羞,帶著笑容的臉上瞬間變得刷白,緊接著等我把手一抓到她其中的一隻乳房上之後,白皙的臉上便立刻像是被施瞭魔法一樣,綻放出無比的緋紅:“啊呀!你別……”她驚惶地看瞭看面前的隔板,然後雙手奮力地按著我的右手,直接把頭靠近瞭我的耳朵,壓低瞭聲音並帶著急促的呼吸小聲說道:“你別拆我的乳貼……拆掉瞭,等下貼不上,那我不是要凸點或者走光呀?”

  “嘿嘿,誰讓你剛才那麼狠的!嗯?”我放松掉瞭去摳她乳貼邊沿的手指,但隨後就將右手拃開,一把將她的左邊酥胸握在自己的右手裡,狠狠捏瞭一把,輕聲挑逗著她:“而且你凸點瞭,怨得著誰呢?是怨我會把你的乳貼拆瞭,還是怨你自己的乳頭容易硬呀?”

  “你討厭啦!我……我哪有那麼容易硬……”蔡夢君把眼睛睜得溜圓,隨即嘴角泛起頑皮的笑意來,同時還把自己的左手壓在瞭自己的胯下,摸向瞭她正騎著我的雙腿的中間:“倒是你呀……你說說咱們倆,誰更容易硬?”

  “你說呢?反正不是我……我可是個君子,坐懷不亂呢。就憑你小夢夢的身體,就想這麼勾引我啊?”同時,我又故意把另一隻手握住瞭她的右乳,隔著軟餃膠墊,摸著她的乳房中心,並且我瞄準著她的耳朵,摩挲著她乳頭的位置:“吶,小乳頭在乳貼下面被壓得難受不啊?”

  這一招果然奏效,在她的手還沒找準我陰莖的位置的時候,她便已經開始咬起瞭下嘴唇來,但嘴上卻仍舊不服軟,對我輕聲細語地挑釁道:“……哼嗯……你不容易硬,那你這不是廢瞭吧?嘻嘻……而且你就這樣,能找到我的小乳頭的位置麼?我才沒有呢……”

  “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你也知道小呀!”

  “去你的……啊……嗯……”

  此刻盡管隔著矽膠乳貼,但是我的大拇指也都很明顯地找到瞭膠墊下面的那微微的凸起,尤其是因為她把矽膠貼粘得極其牢固,此刻很想要挺立起來的乳頭卻被壓著,但在我如此的畫著圈地在上面摩挲的時候,她身上刺癢的感覺,已經會加倍放大。而且我突然發現,在這姑娘的柔弱身子上面,竟然對輕微的疼痛承受起來的時候,會產生一定的刺激,隨之在對感受到疼痛的地方輕輕撫慰或者進行呵癢之後,她的身體便會產生無法抑制的歡快回應,於是我便在她的乳房中心打著兩三下圈之後,又想攥幹海綿清潔佈一樣緊攥她的酥胸一把,之後又放開,沿著她的小乳球邊緣輕撫著,同時再次來回隔著她的胸貼搓弄著乳頭的大概位置。

  “嗯哼……壞人!你怎麼找到的!”不一會兒,夢君便忍受不瞭我的挑逗,紅著臉別過頭去,卻又微微斜著雙瞳瞇著眼睛看著我,一手勾著我的脖子,一手依舊摸向我的褲襠,並且在我的陰莖處隔著褲子緊緊握著,並且很急切地用自己的纖纖玉指上下撥弄。

  “你怕是不知道呢吧——無論乳房的大小,無論男女,人的乳頭位置一定長在對著耳垂的地方。”

  “嗯喲……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你現在自己體會不出來的麼?”

  “壞蛋!你告訴我,你摸過多少女人的呀?”

  “哼哼,數不清呢!”

  “討厭!不理你瞭……”說著,她便輕輕地推著我的身體,準備朝著自己原先的座位上挪著身子。但此刻,可由不得她。

  “你想不理我就不理我呀!嗯?無論我摸過多少女人的乳頭,反正今後,我就摸你的瞭!想逃沒門!”

  說完,我還故意用手指勾住她乳貼中間的那個塑料鉤扣,用著既保證乳貼不會被扯掉、又能保證乳貼下脹挺得如蚌肉中蘊藏的珍珠一般堅硬的乳頭可以被矽膠墊跟著拉扯的恰當力道,拉拽著這雙黏在她胸前的乳貼,而摸著我的陰莖的蔡夢君感受著自己胸前末梢神經的牽引,已然開始大口呼吸著並且隨著臉頰更加的醺紅而翻起白眼來。此時,正好車子突然一個急轉彎,把瞬間有些失神的蔡夢君的身軀甩得差點朝著車門處撞去,我隻好連忙停下右手的動作,而左手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她也就勢緊抱住我的身體,把自己的雙乳貼在瞭我的面前,身體微微前傾,在我的懷中緊貼瞭一會兒。我倆都微微聽到司機老宋罵瞭一句娘,剛剛應該是為瞭躲避一個突然沖出來橫穿馬路的行人,隨後車子正常勻速行駛在之路上後,蔡夢君便順勢摟住我的頭,然後微微抬起自己的屁股,用著自己最下面平坦卻充滿柔軟的肉低,隔著她的綢質打底三角褲和我的西褲以及裡面的兩層,研磨著我的陰莖上段。

  “壞蛋!你就會這一招……欺負人!”

  “就這一招又怎麼瞭?好用就行呀——對你這麼個大傢都以為是乖乖女、身體卻這麼敏感的悶騷小色女而言,尤其好用!”

  “哪有這麼說自己女朋友的……壞人!”一聽我叫她“小色女”,蔡夢君整個人都似融化一般癱軟瞭起來,隻有跨坐在我下體上的雙腿跟隔著褲子握著我陰莖的手還在撐著,並且她在羞澀瞭片刻之後,水潤的雙眸盯緊瞭我的眼睛,咬瞭咬下唇的櫻口中又傳來瞭一句柔媚的質問:“你這還叫沒有反應?你這反應不也挺大的……那我是’小色女‘,你又是什麼呢?’大淫蟲‘嘛?”

  “對啊!我就是’大淫蟲‘!你才知道?要不要把大淫蟲的’大反應‘拿出來?”

  其實我早就饑渴得不行,這一天苦悶委屈的遭遇,讓我極其想得到一次溫柔的精神慰藉。所以不等她回答,我便馱著她的嬌軀抬起屁股,迅速揭開皮帶後,直接把褲子裡三層外三層的脫到瞭膝蓋處,露出瞭早就充血膨脹的火紅陰莖,貼在瞭她的絲綢內褲上。

  “嗯……壞蛋!”

  嘴上叫著壞蛋,蔡夢君卻毫不猶豫地握住瞭我那剛剛在內褲裡就已經浸滿瞭我自己前列腺液的滑膩陰莖,再次撩開自己的裙擺,將我的陰莖牢牢抓在手中放在自己的雙股前三角褲的佈料上輕輕戳蹭著,但一戳到那最柔軟的凹陷部位處、要到動真格的時候,她卻隻是瞇著眼睛張著嘴巴,吐著如蘭芬芳的熱氣,讓我的龜頭在那裡猶豫徘徊。眼見前戲都做到此,不進入正題實在是說不過去,於是我便將摟住她的雙手向下移動,順著她的身軀摸到她的髖骨上,然後將雙手伸進裙子裡面,一手扶住瞭她的屁股,另一隻手翻開她的內褲、朝著一邊一扯,她一不留神,將我的陰莖朝著她的美穴一戳,半個龜頭便戳瞭進去,而與此同時我再向上將身體一挺,前端肉棒便享受到瞭她的膣穴中的無比濕熱;她似乎同時也感受到瞭我的入侵,身子一軟,又被我按著後腰向下一壓,她順其自然地朝下一坐,我的陰莖便插入瞭她的體內一插到底,隨即陰道條件反射似的緊抓,讓我的心跳都跟著蜜穴收縮的力度而加快瞭頻率。

  “我是有反應啊!但是你看看咱們倆的反應誰更大……你下面都濕成這樣瞭,還不是小色女麼?”

  “壞蛋!”自被我深深入侵其中,蔡夢君便不在掩飾,帶著一臉的滾燙羞紅,騎在我的下半身上,一點一點地扭動著腰肢又抬著屁股,輕輕閉起眼睛想要享受我的肉棒給她帶來的充實,但是在自己徹底沉浸到淫靡的美妙之前,卻還帶著挑逗意味地故意緊張地看著我,“討厭……你在這……嗯……就不怕被宇叔聽見啊?多難為情……”

  “你也挺壞的呀!你這傢這車後面的隔離室跟前面是可以隔音的,你以為我不懂車麼?再說瞭,路上閑著也是閑著,也沒啥事,而且反正都這樣瞭……”我一邊說著一邊扶穩瞭她的嬌軀,隨即雙腿用力,用膝蓋頂著漆皮隔離壁,抬起屁股之後托著她的身子,加快瞭速度,感受著她的柔軟泥濘的陰道內壁,朝著她的子宮頸口瘋狂地頂撞瞭三五下,便胡亂撞擊一通邊對她笑道,“反正都這樣瞭,你就再叫得大聲點又怎瞭?”

  “啊呀——你別——痛啊——輕點!”被我一通亂插的蔡夢君的身體就像是要飛瞭起來,但隨即她又睜大瞭眼睛、皺著眉頭痛苦地看著我,等我停下瞭動作,又忍不住對著我的胳膊和胸膛一通亂掐,嘟著嘴埋怨道:“輕一點麼……你一下子這麼激烈真的會很痛!你個大壞蛋……不懂得憐香惜玉……還偏偏什麼都懂!”

  “我錯瞭,哈哈!別掐我瞭!我錯瞭……”隨後我不再折磨她,重新端坐好後,調整瞭自己的位置,半跪在車裡後讓屁股和腰部能夠有一定的活動空間,然後另一邊已然托著她的屁股引導著她大腿上下活動的節奏,隨後將她順著力氣向上托起、我的屁股再向後撤一點,把陰莖慢慢退出到僅留下龜頭被她的陰唇含在肉穴裡面,然後再輕輕地朝前挪動身體,又將她朝著自己抱緊,讓她再坐回到我的身體上,讓彼此的陰阜和陰毛貼在一起:“那這樣呢……”

  “嗯……”蔡夢君溫柔地看向我,又紅著臉對我說道,“你等下……你這樣姿勢肯定不舒服……”

  說著,她又按動瞭我倆座椅之間的扶手上的一個按鈕,把我的靠背放下瞭一些,讓我能夠半躺著,而她也正好能騎在我的身上,我倆這才調整著自己並不斷加速,並且嘴巴濕吻在一起後,舌頭的相互攪拌,配合著身體的劇烈碰撞,也讓彼此更加的放開。

  但是在車子裡,尤其是形式當中的車子裡做愛,雖然說起來似乎很刺激,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多少還是感覺有些單調,真的不如在臥室裡或者其他更大一點的空間進行性愛更加的舒服。她純粹是因為覺得被人開車載著的時候,旁邊還有司機在,在這樣的情況下進行一番堪比那些色情小說裡的情節更加刺激的雲雨實在是特別好玩,而我則多多少少有一種急於發泄的欲望,以至於忽視瞭很多細節,比如應該多換幾個姿勢、多調節一下不同的抽插方式和活塞頻率,最開始我還在配合她的姿勢和動作,緩慢地將自己的陰莖拔出一大半,然後又實打實地一挺入底,但是等到隨著我陰莖上末梢神經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命令我,必須射、而且要趕緊射、一滴不留全都射進她的體內,我便再次恢復瞭剛才故意調戲折磨她時候的胡亂快速的野蠻肏弄,甚至不帶一點愛意。一直到我肏弄得實在是太過於忘乎所以,而蘸著從她牝穴中流出來的汁水,將她的嬌嫩屁股左右掰開後把左手食指直接捅入瞭她的菊門,她突然疼痛得流出淚水,吃痛地苦叫瞭一聲後,緊箍著的菊穴不由得緩緩擴張開瞭一些,隨著我的手指肚戳在她直腸壁末端的動作,她的叫苦又變成瞭爽暢的呻吟,甚至在呼吸變得急促之後,又忍不住翻起白眼、嘴巴上在嬌嗔的同時也流露出癡癡的笑容,我才猛然驚醒:

  原來,我此刻懷中佳人,其實從未經歷過早就習以為常的歡愉淫樂伎倆。

  “你……大壞蛋……怎麼能碰那裡呀!不講衛生……”

  “對不起……嗯……”

  我嘴上這麼說著,插進去的手指卻朝裡面戳得更深瞭,好在她的腸道裡面此時是十分幹凈的,而並沒有觸碰到任何的既會破壞漫刺激的行為的氣氛、又會毀瞭她尊雅高潔身份與性格的那種東西;但是越骯臟的感受,反而會給我此時帶來越野蠻的發泄,我用手指甲那裡反向朝著她的陰道的位置按壓著她的直腸末端,再次來回箍緊又放松的菊洞跟已然失去瞭控制收縮緊抓節奏而開始逐漸痙攣的陰道,都告訴我她的身體其實很吃這一套的,但畢竟不怎麼經歷人事歡好的蔡夢君心裡還是對這種瘋狂而毫無下限的做愛方式,所以她還是在情不自禁於我耳邊呻吟的時候,雙手攥著我腰眼下面屁股上的肌肉,用依舊戴著鱷魚皮手套的手指擰著肉掐瞭好幾下。我在屁股皮膚上的疼痛中,狠狠地對著蔡夢君的軟嫩蜜穴猛插瞭差不多七八下,在她徹底往我的身體痙攣當中,我總算痛快地在六次馬眼的震顫中將精液送入瞭她的身體裡,之後她也忍不住把四肢緊緊纏繞在我的身軀上,手肘與雙膝也在她的身前緊緊相抵著,從陰道深處反溢出一股溫熱的陰精與精液交融在一起後,也達到瞭高潮。

  除此之外,這次交合也實在是沒什麼可回味的。看來心情實在是差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是沒辦法用性愛來緩解的,即便是發泄的時候比較爽暢,在交媾結束的那一刻開始的賢者時刻,則會把心底的不悅放大幾百倍。

  “你今天怎麼瞭呀,秋巖?你好像有點不開心的樣子。”趴在我身上緩瞭差不多八分多鐘、臉上卻還帶著潮紅,身體還套裹著我的陰莖的蔡夢君,似乎也察覺到瞭我今天的低落情緒。

  “嗯?哦,沒有……都是工作上的破事兒鬧騰的……”我看著懷裡的蔡夢君,又深吻瞭她一下,然後上下同時拍拍她的肩膀和屁股,讓她從我身上抬起來後,我從我的羽絨大衣口袋裡拿出瞭紙巾和濕巾,幫著她情理瞭一下被我射得滿溢的陰道之後又清理瞭自己的陰莖,隨後又幫她穿好瞭三角褲和其實剛才早就被她踢掉的高跟鞋,幫她穿好瞭白色禮裙、拉上瞭後背的拉鏈。做完這些我又捧著她的臉頰對她笑道,“但是就算我心情就算再糟糕,見著你瞭之後,我都會好起來的呀!”

  “那最好,看來我還是你的開心果呢!嘻嘻!”

  “那可不,從身體到心靈,你都是我的開心果。”

  “嘻嘻嘻,那不是必須的麼!”她得意而開心地笑著,然後又攥住瞭我的手,愛意滿滿地看著我,對我問道:“那你的那些煩心事,能跟我說說麼?”

  “唔……還是等咱們倆參加完你朋友的生日宴吧。這個時候講起來的話,我怕我的情緒會影響你的心情,而且一說起來就沒完沒瞭。我可不想做一個大煞風景的鋼鐵直男男朋友。”

  “沒事的,等下你跟我那幫朋友在一起多聊聊天就好瞭,雖然我平時也不總是跟他們混在一起,但是他們的人都挺好的,而且總是特別愛開玩笑,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跟他們在一起說說話、吃吃飯,心情就會好起來。我相信你跟他們肯定能出得來。”

  我點瞭點頭,但其實我對此並不抱多大的期望,我隻是把這頓生日宴當成是一種應酬,我隻希望今天蔡夢君能盡興就行,對於應酬我反正是從來都不做任何的預設:“但願吧。”

  蔡夢君靠著我的手臂,朝著車外看去,看瞭看眼前路旁的白樺林,才若夢初醒:“欸?咱們快到瞭。”

  實際上就算是再隔音的擋板,人的耳朵也是多多少少隱約聽到另一邊的空間裡的聲音的。宋默宇其實察覺到瞭我和蔡夢君在偷偷進行的歡愛事體,於是就在快行駛到佐野公館的時候,我和蔡夢君在後車座上瘋狂“開著車”,他卻特意把車速降瞭下來。

  我後來查過資料才知道,這片道旁的白樺林是新政府成立之後F市第一屆新政府和部隊領導們為瞭紀念佐野洋一特意栽種的,而當年佐野洋一年輕的時候,留學英國之前曾經在滬港的英租界待過一段時間,在那裡英國教授開的公立學校裡,當時還是一介浪人的他遇到過一個在那裡上學的東北姑娘,他愛上瞭那個姑娘,但是礙於語言和文化、以及國恨傢仇的原因,他始終不敢跟那個姑娘表白,等他再來到這片土地上已然時過境遷,且又是戰火紛飛的年代,一直到他去世卻也沒能再次尋到關於那個姑娘的一丁點消息。據說白樺樹,是那個姑娘最喜歡的樹木,而在公館附近,佐野洋一也自己栽種過不少的白樺樹。沿著公路一直開進軍管區的大門裡面,我才明白為什麼佐野洋一要留給當時的抗日聯軍這麼一個洋樓,說是一個公館,其實更像是一個隨時可以充當軍事堡壘的建築:整個公館庭院都是建築在一個半山坡上,在天然的階梯地勢上,最高的頂端蓋著一棟很有年代感的尖頂巴洛克式天文望遠樓,除瞭觀賞天象,這座望遠樓也完全可以當做瞭望塔來俯瞰小半個F城的動向,樓下的一圈反而是一個凹入山頂的碗狀陡窪,從窪地中的一個小門處,可以直通山腰上的那棟八角形的洋樓裡,洋樓是用大理石砌成的,最開始隻有這麼一棟,後來佐野洋一從英國商人那裡買來之後,在旁邊又改瞭兩座兩層十六室的副樓,充作倉庫和仆人們的住所,現在那裡這是七十三軍軍部下層機關幹部的宿舍,而主樓便是七十三軍的薑雲山薑軍長的官邸;在下面的山腳,則是平時用來活動的地方,有一個用灌木跟玫瑰花組成的迷宮花園、一座放置瞭雕塑著雅典娜以及模仿盧浮宮中維納斯的噴泉廣場,還有一個網球場和籃球場,以前的時候周圍空空蕩蕩,現在那裡則直接設置瞭士官宿舍以及訓練場。公館原先的設置看起來氣派豪華,而新添的軍訓設施則讓院子裡平添幾分威嚴。

  為瞭避開士官宿舍和部隊辦公區域,宋默宇把我和蔡夢君送到瞭望遠樓的附近後,自己開車回去瞭軍管區大門附近,那裡有專門給來客駕車與司機安排休息的招待處,蔡夢君則跟我一起相互攙扶著,一路走到望遠樓旁邊那個避彈防空通道的門口,到瞭門口後,她便按瞭電鈴。

  “誰來瞭呀?”對講設備接通後,那邊是一個聲音清脆的女孩子的爽朗問話聲。

  “娜娜麼?我呀!你還聽不出來我是誰麼?”

  “哼!這是哪國派來的小女特務呀?我得趕緊跟我爸說一聲,讓衛兵給你抓起來!”

  “去你的!趕緊放我倆進來!這麼冷凍死我瞭都!”蔡夢君笑著對那個女孩說道,“我先祝你生日快樂瞭啊!待會再祝你哥去!按照規矩,你倆的禮物,我都已經讓司機交給你們這的衛兵檢查瞭,送你一套寶格麗的香水,給你哥弄瞭兩瓶澳洲的紅酒。”

  “哈哈!你說你這麼客氣幹啥?我們傢不興送東西,你還不知道!快進來吧,說到紅酒,我這正好下樓幫我哥拿兩瓶我們傢老爺子的紅酒。我哥他們已經在樓上瞭,你趕緊上去吧。”

  “得嘞,我的女將軍!”

  緊接著門開瞭。但是我分明在剛進門的時候,聽到瞭外面的對講設備裡傳來瞭一聲“欸,夢君你等下”,但是蔡夢君這姑娘就是這樣,先前我剛認識她的時候也是這樣,遇到瞭熟人有熱鬧瞭,她便多多少少有點不管不顧,再加上一陣北風把她的裙子和披肩都吹瞭起來,吹得此刻臉上還帶著潮紅的她一陣發抖,她便直接拉著我進瞭門。

  “那個,夢夢啊,剛才我聽你這朋友好像還有些什麼話想跟你說呢,你要不……”

  “哎呀,沒事兒!還能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唄!外頭多冷……”

  我隻好和她相互摻著走進瞭裡面。通過長廊之後,我倆來到瞭大概是主樓的地下室裡,隨後順著地下室的比省廳大樓裡看起來還氣派的大理石樓梯一路往上走,走到瞭樓上的一個兩米多高的大門出,蔡夢君跟我一起推門後,她先笑著打瞭一聲招呼:

  “哈哈,熱烈慶祝薑少帥生日快樂唄!大傢……”

  緊接著,她朝著裡面一看,尤其把目光放在瞭裡面大長桌上主位旁左手邊第一個位置處後,她的臉色就變瞭,眼神呆滯而又有些憤怒,臉頰上剛剛的潮紅一瞬間褪去,而似乎右邊的蒼白起來。

  而宴席廳裡的穿著各種名牌西裝禮服的男男女女的目光也都驚呆瞭,特別是當他們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身上的時候,仿佛我是一頭冒冒失失的闖進屋子裡的猛獁象。

  而我也順著蔡夢君的目光,看向瞭那個坐在兩個主位左手旁的那個男人,那男人看起來一臉憨厚的模樣,臉型圓乎乎的,理著寸頭,戴著一副無邊框眼鏡,個子要比我矮一頭,大概有一米七的身高;穿著倒是十分的浮誇,一身條紋黑色西裝,而條紋的縫隙處還竟然鑲著鉆石,整個人一動彈,渾身就閃爍著刺眼的銅臭味十足的光輝。而且這人我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眼熟,但我也確定我之前沒見過這個人,或者與其這麼說,更不如說他長得好像跟我見過的某個人有點相像。

  而蔡夢君多看瞭那人幾眼之後,便一直黑著臉低著頭,也不再跟他們繼續搭話,她還緊緊地攥住瞭正挽著的我的右臂,我有點懷疑這一刻她似乎是想要離開。

  我剛想要開口問,坐在主位上的穿著軍綠色西裝、留著稍顯浮誇的飛機頭、相貌卻十分俊朗有白皙的男生便站瞭起來,笑吟吟地走到瞭蔡夢君和我的面前,中氣十足且大方地說道:“啊哈哈!夢君和她男朋友來瞭哈!快請坐吧!”男生還主動對我伸出瞭手來:“認識一下,我叫薑國梁,咱們在座的諸位,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都算發小。您怎麼稱呼?”

  此人的儒雅打破瞭宴席廳裡足足半分鐘的尷尬,而從他的自我介紹,我便一下子就知道此人正是薑軍長的兒子。我便也伸手過去跟他握瞭握:“您好,我叫何秋巖。”

  “秋巖兄!哈哈哈,一表人才!咱們這幫人,從小一起長大,那可真稱得上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姐妹‘瞭,夢君比我和我妹妹小一歲,我從小也把夢君當妹妹看!你能打動咱們夢君的心,那你可真是好福氣!”

  “喲,您比夢夢年長?那我應該管您叫哥才對!”

  “是嗎?”薑國梁一見蔡夢君半天不說話,趕緊找瞭個下臺階,對蔡夢君問道,“你們倆這是姐弟戀啊?”

  “嗯……”蔡夢君這才重新開瞭口,“秋巖比我小三歲。”

  “喲,哈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薑國梁又爽朗地大笑著看向我,“但是秋巖老弟看著,可是很成熟穩重的嘛!”

  “呵呵,不敢當。”

  薑國梁正說著,門外走進來一個跟薑國梁身高差不多的高挑女生,眉眼口鼻跟薑國梁完全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女孩一見蔡夢君和我正站在門口,又看瞭看裡面那一個個都繃著臉撇著嘴、眉毛全都皺著的面孔,隻好端著兩瓶拉菲嘆瞭口氣。

  薑國梁倒是不動聲色,抬手沖著那個女孩,對我介紹道:“哦,這是我的妹妹,薑援娜。”隨後又向自己妹妹介紹瞭我。而薑援娜對我笑瞭笑以後,又使著相、對著自己的哥哥一頓擠眉弄眼,示意房間裡的氣氛不大對勁。薑國梁這個時候才收起瞭笑容,嘆瞭口氣後又對薑援娜揚瞭揚下巴,然後拉著我,又讓薑援娜推著#蔡夢君,把我倆一起請到瞭兩個主位的右手邊的位置,蔡夢君自是挨著薑援娜坐下,而我則挨著蔡夢君。

  我的旁邊還坐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孩,這個女孩其實長相還湊合,瓜子臉、含月唇、八頭身的身材,甚至胸前的那對看起來至少有F杯肉球,幾乎要從她的黑色低胸禮裙的領口中蹦出來,下面的裙擺還開著叉,直接開到瞭快到她對著鼠蹊部位的豐腴大腿處,在往上去的話,我都快能看到她小半個肉肉的屁股,但是如此暴露的著裝、抹的厚重的粉底和誇張的紫粉色唇彩,還有那橙皮跟胡椒味道十足的香水,讓我覺得這個女人俗不可耐得還不如前些日子我剛去過的砂舞廳裡的舞女,因此,既是非禮勿視、出於避嫌,也是生理不適、心裡抗拒,我真的不敢多看她一眼——尤其是坐下沒一會兒後,通過桌上人的互動的觀察,我便發現與她對坐著的那個男的,還應該是她的男朋友後,我更不敢多看這女人一眼;但有些女人就是這樣,男人越不看她,她反而越被吸引註意力,趁著身後的侍應士官幫著我倒水的時候,女人還故意把自己的刀叉跟手包碰掉瞭,我下意識地轉頭彎腰下去幫她拾,沒想到這女人也同時彎下腰來,深邃的乳溝和馬上要脫離禮裙軟墊的胸尖立刻在我眼前晃悠瞭起來,而這女人也根本沒有一點遮擋,一看我的不經意在自己的關鍵部位駐留,她竟然還在桌子下面沖我笑瞭起來。我隻好把手包迅速放在她旁邊,將刀叉遞給瞭侍應兵後,立刻轉過頭去。

  我再看向蔡夢君,此時此刻她仍舊表情復雜地低著頭,雖然低著頭,但他的鼻尖沖向的位置,卻仍然對著那個臉型圓圓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在不停地註視著蔡夢君,但他很快也發現瞭我在觀察他,於是他便不自在地抿抿嘴、嘆瞭口氣,看瞭看我。我則禮貌地對他點瞭點頭,而男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也隻好對我點頭示意。而我再看向我正對著的這張臉,我面前的這個人也是個白凈公子哥,偏偏長瞭張特別長的馬臉,而且此人鷹眉狐貍眼,從我進屋開始到剛才坐下再到現在,一直用著那雙狐貍眼棱著眼睛看著我,半天也不對我說一句話,我也沖瞭沖那人點頭,沒想到他對我的表現完全無動於衷。

  “喂,倒點水吧。”

  坐在我對面的長馬臉看瞭我半天,突然對我冒出來這麼一句。

  我還以為他是在請我喝水,於是我“哦”地答應一聲,端起面前的長頸瓶,先把蔡夢君面前的玻璃杯端瞭起來,倒滿瞭溫檸檬水,然後我又給自己倒上。可就在我剛把水倒到一半的時候,那個長馬臉居然拿著筷子敲著盤子大聲道:

  “誰讓你給你自己倒水瞭?給我倒水!”

  我看瞭看一桌人,又轉頭瞥瞭一眼還沉浸在痛苦中的蔡夢君,隻好微笑瞭幾下,端著手中的長頸瓶站起身,給對面的杯子裡倒滿。而等我一站起身,我分明用餘光感受到,坐在我右手邊的那位豪乳肉彈女,正不停地打量著我的褲襠和屁股。我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在給長臉倒滿清水之後端正坐下,自己也舉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水。

  薑國梁眼見著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隻好招呼這旁邊的侍應兵從他身後的紅棗木儲物架上拿來瞭一隻鐵皮盒子,打開之後裡面盡是滿滿黑雪茄,侍應生把雪茄給在座的男士們發瞭一圈,然後又給拿著防風打火機幫著點上,而在座有不少女的也抽煙,便也同樣幫著她們點上煙。

  “我來根這個。”我旁邊那個豪乳肉彈女,則在擺弄瞭半天手裡的鉑金煙盒之後,也從盒裡挑瞭一根雪茄,自己切開瞭一端之後,想瞭想,又把雪茄切刀遞給瞭我:“吶,你也來一個?”

  “不瞭,謝謝。”

  “來一個吧!怎麼,秋巖平時不抽煙啊?”一旁的薑援娜對我問道。

  “哦,還行。以前抽。現在不咋抽瞭。”說著,我還故意握住瞭蔡夢君的手,並十指相扣放在瞭桌上,“夢夢不喜歡我抽煙。”

  屋子裡的詭異氣氛、對面兩個男人的冒犯目光讓我還懷疑,我這一個舉動會不會讓蔡夢君有些不自在,沒想到正是我這一個動作,總算讓她的臉色緩和瞭一些,並且她也總算抬起頭來,回應給我一個溫柔又依賴的目光,而她也鼓足瞭勇氣轉過頭,抗拒又膽怯看瞭一眼對面那個一直盯著她的圓臉男人,緊接著卻又低下瞭頭。

  薑援娜無奈地嘆瞭口氣,從自己的那邊伸出手去,放在瞭蔡夢君膝蓋上拍瞭拍,然後一直把手捂在她的腿上。薑國梁看看我,抽著雪茄笑著:“呵呵,秋巖老弟也真是對咱們夢君體貼和聽話呢!你是夢君的男朋友,也算是咱們自己人瞭!今天到我們傢來給我和娜娜慶生,那就要放開瞭盡興對不對?夢君啊,今天你就縱容秋巖老弟一次唄!這可是剛從古巴運來的上等尖貨!不抽一口可是要後悔的!”

  “怎麼樣都行,”蔡夢君低著頭,頭抬起頭瞪瞭面前那個圓臉男人一眼,隨後看瞭看薑國梁薑援娜兄妹一眼,冰冷地說道,“反正我是客人,你們是主人。很多事情,薑少帥和娜娜不都已經做主瞭麼?”

  “不是的,夢君,你聽……”

  “哈哈哈!”薑國梁明顯抬起腿,應該是在桌子下面踢瞭下自己妹妹的腳,然後豪爽地笑著說道,“那就是瞭!今天我做主對吧?秋巖老弟今天第一次光臨寒舍,那自然也應該盡興才對!這雪茄就來一根吧!”

  “不瞭不瞭!謝謝薑大哥,但我還是少抽點為好。”說到這,我又拍瞭拍蔡夢君的手背,然後松開瞭她的手,站起瞭身,向薑國梁問道:“不好意思啊,薑兄,貴府上洗手間怎麼走?我想去方便一下。”此時其一我確實有點想要放水,交合做愛之後過十幾分鐘我就是願意去廁所,這可能是我生理上的一個反應,其二我也是真感覺到這個宴席實在是讓我有些不舒服,我得找個地方再拾掇一下本來就不太痛快的心情。

  “哦,除瞭門,走廊那頭的對著的門就是瞭。用不用找人陪你去?”

  “不用不用,等我迷瞭路瞭再說。”

  我按照薑國梁的指路出瞭門,走到瞭對面一推門,才發現人傢傢裡的洗手間就是不一樣,一個洗手間的面積,都快趕上我重案一組一間辦公室大,馬桶旁邊是個傳統仿古屏風,屏風後面是個足以躺得下兩個人的大按摩浴缸,浴缸的對面還放著一臺液晶電視,電視的旁邊,還有一個透明玻璃隔開的桑拿浴房。

  我放完瞭水、洗瞭洗手,正抽出紙抹佈擦著手打開洗手間門,卻一下子被一隻手重重地推瞭回去。眼見著四五個人直接給我重新堵到瞭洗手間裡面,外面還有兩個把守在門口。為首那個,正是剛才正對著我坐著的長臉狐貍眼男人;旁邊還有一位身材健壯的,正是那個豪乳肉彈女的男朋友;但是這幫人裡,卻並不見剛才對坐在蔡夢君對面的圓臉。

  “您幾位怎麼著,也來方便啊?我完事瞭,你們自便。”

  我擦幹凈瞭手,把紙抹佈丟進一旁的廢紙簍裡,繼續低著頭準備朝著門外走去,沒想到卻又一把被那個長臉擋瞭回去。

  “你是誰啊?”長臉男人殺氣騰騰地看著我,態度陰森地對我問道。

  “呵呵,我剛才已經自我介紹過瞭。我叫何秋巖。”我笑著看向這幫人,“怎麼,幾位兄弟剛才沒記住麼?”

  “誰他媽跟你是兄弟啊?操!”那個肉彈女的男朋友不忿地罵瞭一句。

  長臉男人卻擺瞭擺手,轉而又對我問道:“我沒問你你叫什麼狗屁名字!我問你是誰,意思是你是夢君的什麼人?”

  “還是啊,剛才我也不是說過麼,那位薑國梁大哥也說瞭,我是蔡夢君的男朋友。怎麼瞭?這個事,您幾位也沒記住?”

  “哼!真他媽有臉說呢!你這一臉窮酸樣、一身的破衣爛衫,就你也配當夢君的男朋友?”說著,那個長臉又把馬桶蓋一翻,還對著馬桶吐瞭口痰,指著馬桶裡面對我說道,“來,你上這來照照自己,你看看你身上有哪點配得上夢君的?”

  我扣瞭扣耳朵,對他們笑瞭笑,指著洗手池說道:“哎喲,我還真沒想到夢夢的朋友們的趣味這麼怪,咱們那兒不是有鏡子麼?您平常不用鏡子用這個?再說瞭,我配不配得上夢夢,也不是您說瞭算的吧?”

  “少他媽的廢話!你要是識相的,現在立刻就從這滾出去,我們幾個還能留你一條狗命!要不然,別怪我們沒告訴過你,再腆著臉繼續在這待著,我們哥幾個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哎喲,巧瞭!您幾位怕是不知道,小弟我的工作就是去弄明白這人是怎麼死的。而且我也不明白哈,雖然我還不認識您幾位,但我猜您幾位也都傢世顯赫吧?咱們這當公子哥的,怎麼也跟小混混流氓學生似的,樂意在洗手間門口堵人打架?”我嘲諷地看著這幾個人,順便已經想好瞭等下靠著墻壁,怎麼能夠最快把距離我最近的人撂倒、怎麼利用馬桶、浴缸和洗手間的玻璃讓他們倒下。

  “呀哈,聽你這意思,你還想還手唄?還手一下你試試,我們幾個保證你今後在Y省活不下去!”

  眼看著那個馬臉已經捏起瞭拳頭,這個時候洗手間門又開瞭。這次走進來的則是薑國梁。

  而門口先前把門的那兩個,此時正捂著自己的胯下靠著墻,表情痛苦地等緩兒。

  “幹嘛呢,哥幾個?雪茄沒抽完呢就跑我廁所裡瞭?我生日宴在那屋呢?要不我讓人把桌椅都搬來,咱哥幾個就在這吃?”

  “國梁哥,我就是看不過去!人傢允漢大老遠剛從LA回來,我們還合計著……”

  “你們合計?你們跟我合計過麼?趁著我過生日,你們搞事兒唄?”薑國梁一聽,一下子就怒瞭,聲音不大,但是吼起來的態度十分地嚴厲,“我告訴你,今天是我和娜娜的生日,我不想生氣。人傢秋巖是夢君要帶來的,這事兒夢君早就跟我說過,你們最好也別折我的面子!菜都上瞭,就差娜娜切蛋糕瞭,趕緊給我回去吃飯去!”

  那個長臉等人一見薑國梁動怒瞭,也不好再說什麼、再做什麼,隻好低著頭悻悻地出瞭洗手間。

  我看瞭看這幫人,又看看薑國梁,站在原地咬著牙,也隻好狠狠地把這口惡氣吞進肚子裡。

  薑國梁深吸瞭一口氣,走到我身邊拍瞭拍我的肩膀:“沒事吧,兄弟?”

  “沒事……我今天也沒喝多,最近這種場面也沒少經歷,我能有啥事……”

  “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從小就這樣,都是被他們父母嬌生慣養長大的,就樂意欺負人。”薑國梁拍著我的肩膀,想瞭想,又對我說道,“我和娜娜其實聽嶽阿姨跟我倆提起過你的名字。”

  “嶽阿姨?你說的該不是國情部F市情報局的嶽凌音吧?”

  薑國梁點瞭點頭:“正是她。她跟我說過,她跟你媽媽夏雪平是挺要好的朋友。”

  “呵呵,這漂亮大嬸還真誰都認識……哦,您別見怪啊,薑少帥,我平常都管嶽處長叫’漂亮大嬸‘。”

  薑國梁笑瞭笑,又說道:“在我小時候的時候,外國間諜曾經想要利用我和娜娜要挾我爸給他們透露軍事機密而把我們倆都綁架瞭,最後我們兄妹倆都是嶽阿姨帶人救出來的,後來她還保護過我爸,躲過瞭兩次暗殺,從那以後嶽阿姨就跟我們傢也成瞭朋友,七十三軍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她。你媽媽是嶽阿姨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們傢的朋友,你也是就是我薑國梁的朋友。我其實一直都挺想認識認識你,但我之前也沒想到今天你會跟著我的發小蔡夢君一起來,她打電話通知我們傢娜娜之前,我也是真沒想到你就是夢君的男朋友。照拂不周的地方,秋巖你多多包涵。”

  “呵呵,謝謝,謝謝薑少帥看得起我,這是我的榮幸才是。”

  薑國梁又伸出手跟我握瞭一下,並且還把另一隻手蓋在我的手背上,隨後又揚手朝向門外:“走吧,咱倆也出去吧,你頭一次來我們傢,讓你在洗手間待著這麼半天算怎麼回事?”

  我也隻好笑笑,跟著薑國梁回到瞭宴席廳。

  等我回去的時候,宴席廳裡一直用著芒刺一樣目光看著我的人——差不多約等於餐桌周圍的所有人——他們的目光也多少黯然瞭下來,尤其是他們看到薑國梁是勾肩搭背跟我再次一起走進宴席廳裡之後,就連剛才頗為囂張跋扈的那個長馬臉也氣餒瞭下來。而對坐在蔡夢君對面的那個圓臉男人則抬頭看瞭我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抬過頭,也沒敢在多瞧蔡夢君一眼。

  “哎喲,上個洗手間這麼長時間呀?”薑援娜故意打趣地笑著,看瞭看我又調笑著把一隻手放在蔡夢君的後背上,身子前傾著開瞭個打擦邊球的玩笑:“這小鮮肉的腎就是可以呀!夢君你是撿到寶瞭呢!”

  “大大咧咧,成天啥玩笑都敢開!我這是剛才拉著秋巖到處轉瞭一圈,呼吸呼吸咱們郊區的新鮮空氣!”薑國梁又沖我笑笑,“我這妹妹你別看外表是一副大傢閨秀的樣子,實際上從小就是個假小子,秋巖老弟你可別介意!”

  “沒事沒事,將門虎女,就應該這樣。”

  我也隻能客氣地陪笑著點點頭,然後又坐回瞭自己的原位上。而我一坐下,身邊那位豪乳姐姐就止不住地側目看著我偷笑著,笑得我渾身不自在。我扭頭看向蔡夢君,蔡夢君則是從我進門到坐下,一直愣愣地盯著我,滿眼滿臉都是擔憂,我為瞭不讓她過多擔心,硬擺也擺出瞭一張笑臉。

  “沒事吧?”她一把抓住瞭我的手,並用手指在我的手掌上捏瞭捏,又怨恨地看著長馬臉和其他的所有男生。

  我笑著對她搖瞭搖頭,也用手指在她的素手上輕輕攥瞭一下。

  “你們傢這位還挺會說話呢!哈哈!”薑援娜又對著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的蔡夢君笑笑,然後卻抬頭看向自己的龍鳳胎哥哥,隨即又眼神藏針一樣地望向這一桌除瞭我之外剛才出去的所有人,“我還合計著,別是人傢秋巖弟弟被某些人威脅瞭,堵在咱們傢廁所瞭呢。剛才那一秒可別提我們夢君對秋巖有多擔心瞭”

  “那倒是沒有……剛才他們也等著去方便呢。不過也真有意思,酒還沒開喝呢,這幫人就站著排的非要去洗手間。”薑國梁挪瞭椅子,解開自己身上軍綠色西裝的扣子,翹著二郎腿坐瞭下來,然後又拿起剛才還沒抽完的雪茄,用手指間夾著的雪茄指著剛才參與圍堵我的那幾個人,談笑間眉宇中也流露出來瞭一股怒意:“咱也不知道下次該不該讓你們來瞭!”

  長馬臉一聽這話,立刻抬起頭,瞪瞭我一眼後又連忙對薑國梁說道:“國梁,我們……”

  “行啦!廢話少說,頭道盤都上瞭,還在這白話!”隨後,薑國梁又拍瞭拍自己妹妹的手臂,柔聲說道:“喏,你來吹蠟燭切蛋糕吧!”

  隨後蠟燭點上,頭頂的兩盞水晶吊燈關上,燭光中映襯的壽星薑氏兄妹跟一旁同樣被映照到的蔡夢君的臉上自然是鍍上瞭一層暖意融融的金色光輝;對角那裡那個圓臉男人,則竟然將椅子向後撤瞭一步,在黑暗中,我也似乎看到他頹然地站起身,隨後那個長馬臉也急忙起身去追趕那人,倆人似乎在走廊裡小聲覷咕瞭一通,才又迅速地趕在薑援娜吹蠟燭之前返瞭回來。而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其他的人,則全部藏在冷峻的黑暗中看不清身影,當蠟燭熄滅,雕梁畫棟的寬廣宴會間再次點起光亮晃眼的水晶吊燈,角落處的黑暗,卻又永遠被留在瞭那裡,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寒涼,透打在我的後背上。

  於是我便吃到瞭這個月的第二頓,也是我從小到大第二頓明明吃得極其豐盛、卻根本食之無味的一頓飯。眼前鮑魚北極貝撈拌裡面的鮑魚與貝肉,還不如一塊嚼過瞭十幾遍的口香糖更有味道。

  但是為瞭不給蔡夢君丟面子,戲還是要做足的,盡管我十分地不理解拌黃瓜絲和鹿肉絲炒金針菇為什麼這一桌子人都隻用叉子吃、而餐盤旁邊分明還有一副筷子,我亦不理解為什麼中道餐前放在高腳杯裡的甜點百香果西柚汁浸凍頂烏龍茶凍,明明可以舉杯一飲而盡——其實不就是街頭巷尾700cc或者茶百道中賣的最普通的飲料麼——而在座包括蔡夢君和薑氏兄妹卻依舊要用餐盤旁邊的小勺一點一年著品。等到菜上到瞭白葡萄酒羅勒燴蝸牛,看著一幫人雙手分明控制不住用餐刀按著蝸牛貝殼,卻還要奮力地用叉子挑著蝸牛軟肉而半天也沒辦法將蝸牛肉挑出來的時候,我則直接取瞭桌上的牙簽,直接上手拿起蝸牛來,吃完肉後還吸吮瞭一下裡面的湯汁,引得桌上大部分的人或用著嘲諷戲謔、或用著厭惡憤懣的眼光,再次瞄準瞭我的臉。

  “哈哈,秋巖弟弟吃得真香!怎麼樣,我傢的這些菜口味都還可以吧?”薑援娜看著我吃蝸牛的樣子,又笑瞭起來。隨即她也索性放下刀叉,學著我的樣子直接手捏著蝸牛殼,問我幫她取瞭一根牙簽,挑出瞭裡面的蝸牛肉。

  “嗯,味道不錯。多謝娜娜姐跟國梁兄款待瞭。”我知道自己跟著一桌子人都格格不入,我便也不再掩飾,但跟他們說話的時候,該矜持還是必須矜持一些。

  “客氣啥,粗茶淡飯而已。”薑國梁也放下手裡的刀叉,端起面前那杯拉菲,站起身來對著我,我一見也連忙舉杯起身,但聽薑國梁又看向周圍眾人,此時就連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圓臉男人也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在薑國梁身邊等著號令,隻聽薑國梁繼續說道:“咱這一桌老爺們兒都起立吧——姑娘們就算瞭,尤其你們還有不喝酒的——一個是我今天過生日,感謝各位前來,尤其是咱們還有在國外上學的,明明還沒放假,卻為瞭我的生日不遠萬裡回國來專門陪我,我薑國梁這輩子何德何能,有你們這幫從小到大的兄弟一起,也算我的榮幸,我早就說瞭,我出生在這樣的傢庭也好、從小就被無論老少都叫’少帥‘、被當做另一個張漢卿將軍寵著也罷,現在又在國防大學念著研究生,這些對我都不算什麼,我最大的財富、最寶貴的東西,除瞭我這個跟我一天出生的妹妹,就是你們這群兄弟瞭;二一個,今天夢君也領著秋巖一起來瞭,今天是秋巖第一次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以後秋巖也得多來咱們傢,多跟咱們一起聚,你們對待秋巖,也得像對待夢君、對待我和娜娜、對待咱們自傢眾兄弟一樣好!這杯酒算是我對各位的感謝,祝我和娜娜咱倆自己生日快樂,也是為秋巖表示歡迎!這杯酒,大傢隨意,喝瞭就都是一傢人瞭!”

  “謝謝國梁兄!”

  薑國梁一番話說得確實有些暖心,但是他說完瞭話之後,卻隻有我一個人搭話。而我也舉起杯子來,將裡面的紅酒一飲而盡,等我喝光瞭酒後,我才發現薑國梁隻是微微喝瞭一口含在嘴裡,而其他人,有些舉杯子意思意思抿瞭抿,另外一些譬如長馬臉和那位圓臉眼睛男,隻是把酒杯邊沿在唇間貼瞭一下,酒液都沒沾到嘴上。

  ——怪不得我喝到一半的時候,蔡夢君突然在旁邊拽瞭拽我的衣袖。

  “哎喲……你咋給幹瞭?”蔡夢君不好意思地笑瞭笑,“紅酒不能這麼喝的。”

  我其實當然知道紅酒不能這麼喝,但是一直以來在外面看我父親去應酬也好、我自己參加應酬也好,敬酒的時候,尤其主人提杯,杯子裡無論是什麼顏色的、什麼品牌、價錢多少的酒,普遍都是一飲而盡,這可能算是東北這邊的一個陋習,但是時間長瞭我也跟著耳濡目染。哪知道今天在這張桌子上,他們居然又回歸正統規矩瞭。

  薑國梁含著酒看著我,又笑瞭起來,咽下瞭嘴裡的酒後,爽朗地說道:“秋巖老弟看樣子也是個直性子,我欣賞!”說著又對我舉瞭一下杯子,我還以為他要也跟著我把自己杯子裡的紅酒喝幹,但沒想到他就僅僅是舉瞭一下杯子而已。想來也是,我何秋巖有什麼值得人傢一個軍長傢的公子陪著我幹杯的,這麼一想我倒也釋然瞭。

  隨即,薑國梁便開始對我介紹著這一桌上的人,我其實早知道這一桌男男女女全都傢世不凡,蔡夢君實現給我打過預防針,但我沒想到的是這一桌人還全都大有來頭,藍黨在Y省各個大人物傢的“藍二代”,全都聚集於此瞭。比如我身邊的這位豪乳姐姐,便是我之前見過的一直在蔡勵晟身邊忙前忙後的Y省藍黨宣傳部潘部長的女兒潘琳琳,坐在她對面的她的男友,叫祝康,他媽媽則是我早就從邱康健那裡聽說的、卻還一直沒見到的蔡勵晟的幕僚長,這個月月中就要當選藍黨組織執行委員會的主任的祝唯華;我對面這個長馬臉,薑國梁一說起他的姓名和身份背景,立刻讓我聽得壓根癢癢,他名叫劉顯揚,他父親現在在藍黨內部沒有什麼職位,但確實F市企業科技協會的名譽主席,而這個“F市企業科技協會”的創立人,正是先前那個差點跟艾立威、蘇媚珍一起合謀在仙樂大酒店包房裡妄圖用生死果暗算夏雪平的劉公子的父親,換而言之,這個劉顯揚的父親應該就是那位劉公子的哥哥或者堂哥——據說劉公子現在是已經被人在機場給害死瞭,但我對劉傢人的恨意一直沒消解,所以我也真恨自己剛才沒出手揍這傢夥一拳。

  而一直坐在薑國梁左手邊的那個圓臉眼鏡男李允漢,他可能是這一屋子裡身價最高的,或許跟薑氏兄妹持平,蔡夢君實際上也可能都有些不及於他——他正是藍黨Y省黨部的秘書長李燦烈的三公子。我就說我看著這傢夥眼熟得很,深陷的眼窩、圓圓的鼻頭、寬大的臉盤和看起來有些猥瑣的上下具厚的方闊嘴唇,都被他從他的“阿佈吉”身上完美繼承。

  “哎喲,敢情是’西北玄天一朵雲‘,我何秋巖真是’烏鴉落在鳳凰群‘。失敬,失敬啊,各位。”等薑國梁把他們一一介紹完畢,我便又微笑著對所有人點瞭點頭。

  “哼哼,沒想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聽瞭我的話,劉顯揚卻率先發話瞭。

  我深吸瞭一鼻子氣,用空氣愣壓著心中的怒火。在我身旁的蔡夢君卻哀怨地開瞭口,可她的態度卻在一如既往的柔弱之上又徒增瞭幾許小心翼翼:“劉顯揚,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什麼話,我說錯瞭麼?這一桌子人,包括你,夢君,都是咱們Y省貴胄世傢出身,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咱們現在在座的,要麼就是常青藤大學的學生,要麼自己已經開瞭資產百萬千萬的公司瞭,要麼已經在為我們藍黨、為我們的父輩、長輩們做貢獻瞭。你這個所謂的’男朋友‘呢?他是誰啊?他有什麼配得上你的?”

  “不才,我何秋巖隻是一個F市市局的普通刑警而已。”不等蔡夢君開口,我先主動回瞭話。

  一聽到我的職業,全桌的人都嘩然大笑瞭起來。

  “喲,就是個小警察啊!呵呵!”祝康也在一旁嘲笑道,“就一個小警察,你有什麼可牛逼的?夢君,你找這麼個男人搞對象,你不覺得寒磣麼?”

  “呵呵,是沒什麼可牛逼的。無非就是破過幾個案子而已,再就是我前些日子救過夢夢的父親、貴黨的蔡副省長,僅此而已。”

  “我操,隻因為救過韜勤先生,你就是有資格成為夢君的男朋友瞭嗎?就能倒插門然後飛黃騰達唄?”長馬臉又看向蔡夢君問道,“夢君,你沒被人下蠱吧?你爸啥時候挑女婿的標準變得這麼低瞭?照這麼說,咱們藍黨的特勤處那幫五大三粗、農村出身的禽獸泥腿犢子們,不也都有資格跟你談戀愛瞭?這傢夥一沒名、二沒身份、三沒錢,跟咱們坐一桌吃飯他都不夠格,咋就成瞭你男朋友瞭?對瞭,你傢哪的?周圍哪個村的啊?”

  薑援娜有點聽不下去瞭,一邊輕撫著蔡夢君的後背,一邊瞪瞭一眼劉顯揚:“差不多行瞭啊?你知道這個何秋巖是誰麼?他媽媽正是咱們F市大名鼎鼎的夏雪平,人傢……”

  沒等薑援娜說完話,祝康卻在一旁“噗嗤”一聲大笑瞭起來:“操,我他媽還以為誰呢?不就是’冷血孤狼‘麼?’冷血孤狼‘多個雞巴啊?”

  “這話咋說呢,老祝!”桌角的另一個我根本沒記住名字的傢夥接瞭一句,“冷血孤狼本來就是頭母狼,根本沒有雞巴!”

  一桌人又是哄堂大笑。

  我強咬著牙沒說話,同時我的左手再次被蔡夢君握住。我轉頭看瞭看她,此時蔡夢君用著些許請求的目光看瞭看我,隨即又低下頭。我會意地在她的手掌上輕輕捏捏,然後便極力讓自己不去理會這幫人的惡俗笑話。

  笑夠瞭之後,祝康接著說道:“母狼?呵呵,我看就是頭’母狗‘還差不多!警察系統給這娘們兒吹得跟個女神似的,我他媽咋早就從社會的朋友們那兒聽說,那娘們為瞭查案子,經常得先讓犯罪分子搞搞曖昧、親個嘴上個床呢?據說這娘們先前還被某個黑幫玩瞭一個月,然後市局徐山途的人才會去把那個幫派打掉——這都是你媽幹出來的事兒,對吧何秋巖?”

  “呦我去!這不是妥妥的’麻藥搜查官‘麼?”

  “真他媽刺激!我說這位何警官,你既然跟咱們一桌吃飯、也算是朋友瞭,你媽玩得又那麼開,啥時候也帶來給咱們幾個玩玩?”

  ——我是真沒想到,開設幾百萬、幾千萬資產企業的,還有在美國常青藤大學上學的傢夥,說起話來也跟街頭流氓一樣臟。

  “你們幾個說得也太惡心瞭吧!”在一旁的薑援娜又聽不下去瞭,“這桌上還有女生呢!能不能放尊重點?”

  “呃……呵呵,開開玩笑而已麼!逗逗他……”

  “錯瞭,不說瞭,娜姐,不說瞭……”

  而這中間,薑國梁卻隻是舉著酒杯喝著酒,沒說一句話。想想倒也是,無論好歹,畢竟人傢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也不可能向著我一個剛來的說話。

  ——那蔡夢君呢?她對這幫人到底怎麼想?

  結果按下葫蘆浮起瓢,祝康和那兩個混蛋安靜瞭,劉顯揚卻又開瞭口:“你媽媽是’冷血孤狼‘夏雪平,那照這麼說,你外公應該就是夏濤吧?”

  “對。劉公子,您還知道呢。幾個月前,劉傢還有另一位劉公子,剛剛跟傢母吃過飯,後來他就消失瞭。這另一位劉公子,應該是您的叔叔吧?”

  沒想到這個長馬臉卻根本不接茬,點點頭笑瞭笑:“我們傢之前跟你外公確實有來往,但也都是老黃歷瞭。但我也是沒想到啊,咱們藍黨一桌親人吃飯的飯桌上,居然還坐上瞭夏濤的外孫子!”接著他放下刀叉,把身子往背後一靠,也拾起桌上剛才沒抽完的雪茄抽瞭起來,然後他又對薑國梁說道:“國梁,不好意思,不是我想殺你今天的雅興,但是這頓飯,我是吃不下去瞭,你們各位吃得下去的請繼續吃吧!”

  他說完這一番話,包括我和蔡夢君在內,全都傻眼瞭。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這話怎麼講呢,顯揚?你跟秋巖老弟之前,是不是有啥誤會?”

  “這倒不是我跟他的誤會,而應該是咱們藍黨跟他們夏傢的過節!”劉顯揚惡狠狠地看著我,又對眾人說道:

  “各位,讓我給你們講一個咱們在座的大部分人還沒出生、有些人剛兩三歲時候的故事吧!二十幾年前,首都發生和平抗議活動,當時的有識之士和善良民眾萬眾一心,自發組成抗議隊伍,要求國傢進行政體變革、督促當時的紅黨政府跟咱們藍黨和解,礙於更早些時候在首都發生的事情,再加上當年萬國體育運動會要召開,當時紅黨政府的一把手廖京民根本不敢直接派出鎮壓力量;但是最後這次被咱們現在教科書裡都成為’輝煌運動‘,你們知道是差點被誰完全鎮壓的麼?就是這位何秋巖警官的外公,當初被評為’全國優秀幹部‘、民間素有’捕王‘之稱的夏濤!”

  “還有這事兒?”

  “……我是頭一次聽說。”

  “那這個人可是破壞兩黨和解、現在當今體制的罪人的餘孽!他怎麼還好意思跟咱們坐在一起吃飯?”

  ……

  就在這幫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的時候,劉顯揚又繼續說道:“這還沒完呢!你們知道嗎?二十一年前大概二三月份的時候,北朝鮮的領導人兩黨和解前夕前往咱們F市做瞭最後一次國事訪問,結果就在兩個人剛剛會面的同時,廖京民和那位金將軍就遭到瞭暗殺,但那位金將軍隻是被子彈打中瞭腿部受瞭傷而已,而廖京民則被正中心臟,當場身亡。事後根據調查,殺手正是夏濤曾經的高徒,原Y省安全保衛局行動處處長於鋒,這個於鋒到現在仍然在逃——但是,根據調查,他們卻發現這個於鋒,居然在私下裡跟當初我們藍黨在F市的聯絡官有交往……”

  “要我說啊,那個廖京民也該殺。”祝康在一旁說道,“紅黨那幫人有好東西麼?”

  “小康,你要是這麼想,你就真順著這個思路走瞭。實際上當時並沒有人知道,那個於鋒其實跟咱們藍黨在F市本地的聯絡官並沒有任何的關系,至於被媒體公佈出來的很多所謂的證據,其實全都是被人偽造的。而就在廖京民被殺之前,內地這邊也好,南島那邊也罷,做過三次全國范圍內的民意調查,當時有將近78%的全國民眾都支持在過渡政府結束之後,給我們藍黨投票成為國傢元首,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於鋒刺殺廖京民這件事,我們藍黨才應該是執政黨,而他們紅黨是在野黨。結果呢?廖京民倒是死瞭,那個小角色於鋒倒是跑瞭,我藍黨倒成瞭眾矢之的、一時間人人喊打。而這背後,我想一定是那個夏濤在搞鬼算計,愚弄瞭大眾,栽贓瞭我們藍黨!況且,諸位還不知道吧,這個何秋巖警官他說,自己前些日子救過韜勤叔叔,但是你們知道嗎,有個叫何勁峰的自媒體人在自己的博客上寫瞭一篇文章,用當初陳木寬自導自演的刺殺事件,來諷刺韜勤先生,可是咱們都知道,韜勤先生還有琳琳的爸爸,先前在紅山文化廣場遭遇的是生死危機——而那位何勁峰先生,正是這位何秋巖警官的父親!”緊接著,劉顯揚又轉過頭來死盯著我:“何警官,你們父子倆真夠可以的,你從咱們藍黨這賺到瞭姑娘以及蔡叔叔對你的信任,你爸又從咱們藍黨這兒賺到瞭諍名。怎麼,我們藍黨是欠你傢的啊!”

  此言一出,餐桌上眾人瞬間嘩然一片。

  “那照這麼說,這小子還真是咱們藍黨的仇人啊!”

  “夢君,你跟這種人談戀愛,你自己良心過得去麼?”

  “國梁、娜娜,這飯我也不吃瞭!咱們怎麼能跟這樣傢庭出來的人一起吃飯?”

  ……

  聽著他們的七嘴八舌,蔡夢君總算有瞭些許反應:她難過地目含眼淚站起身來,先對薑氏兄妹鞠瞭一躬:“抱歉瞭,國梁哥,娜娜,你們倆的生日,我也就能跟秋巖一起給你們過到這瞭。本來咱們平時都有各種各樣的自己的事情,我還尋思著跟你們敘敘舊,但從進門開始……”蔡夢君又抬眼看向瞭李允漢,又收回目光看著薑氏兄妹,“我就覺得我今天根本都不應該來!”隨後她又看向其他人,冷冷地說道,“既然是我和秋巖掃瞭你們的性質,我倆也不耽誤你們吃飯瞭,你們放心,以後我都不會耽誤的……”

  說著,蔡夢君擋著自己的胸前彎下腰,另一隻手拉住瞭我的手:“走吧,秋巖,我們回去瞭……”

  可她應該沒想到,自己生生硬被我拽回瞭椅子上坐下:

  “你等會兒!夢夢,你再陪我坐會兒!這麼好的菲力牛排剛端上來,不吃可惜瞭!他們各位吃不下去,我還沒吃飽呢!”

  蔡夢君見我沒有起身,又接著拉著我的手想要帶著我走,三分五次之下,正在氣頭上的我直接甩開瞭蔡夢君的手,她見狀也有些愣住瞭,隻能側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我不說話。

  而我一邊拿起刀叉,仔細地切著面前的黑椒牛排,一邊在肚子裡打著腹稿。對於劉顯揚說辭中的猜想,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會把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如此串聯起來,但是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我出生之前,有些事情就算是我查檔案也根本查不到,有些事情我也隻能從別人那裡聽說,因此我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的說辭。然而,就這麼一會兒,眼前這個傢夥不僅單單奚落我、擠兌我,把我們傢從夏雪平到我外公,再到我父親都數落瞭個遍,我不還口,也真枉生而為人。

  切完瞭牛排,我便先往嘴裡塞瞭一塊肉,然後也抬起頭死盯著面前的劉顯揚:“劉公子,好口才啊。我們傢現在,就差祖宗八輩被你刨墳瞭。但是你說,先前那個叫於鋒的叛國賊的罪行,是我外公對藍黨的栽贓嫁禍,你有什麼證據啊?”

  “那你知道,這些事兒我是怎麼知道的嗎?”

  “怎麼知道的?”我又往嘴裡送瞭一勺子土豆泥。

  “在座的很多人其實都應該不知道——因為當年,藍黨在F市的那個聯絡官,正是我爺爺!事後我爺爺就被你外公帶人秘密逮捕瞭,在監獄裡以’密謀罪‘跟’叛國罪‘關瞭十幾年,前幾年才釋放,釋放之後沒多久又生瞭一場大病,出獄以後一年多就去世瞭!這都是被你外公還得!”

  怪不得……怪不得他叔叔,那另一位劉公子要跟艾立威和蘇媚珍合起夥來坑害夏雪平。

  “原來如此……呵呵,那你爺爺,他有被我外公坑害的證據麼?”我嚼著口中的肉,看著眼前的劉顯揚。

  “我爺爺做瞭十多年牢,這難道還不算嗎?”劉顯揚見我油鹽不進,便更加憤怒起來。

  “哦,他坐牢,就能當作自己被人陷害的證據?那照你的邏輯,全天下在監獄裡服刑的,就都是被冤枉的唄?何況你自己都說,你爺爺被判的除瞭’密謀罪‘還有’叛國罪‘,你知道’叛國罪‘如果是在監獄服刑,多少年起步麼?兩項罪名加一起,才判瞭十幾年,朋友,您爺爺肯定已經是趕上兩黨以後的大赦瞭;但是兩黨和解瞭,一個在野黨的聯絡官居然還沒被釋放,說明咱爺爺這犯罪行為,肯定不止幫著於鋒密謀刺殺廖京民這麼簡單。您叔叔前一段時間,據說是因為暗通外國間諜準備出逃,結果就在安保局的追捕過程中在機場被人殺瞭。劉公子,您爺爺可別也是被人查到瞭暗通境外勢力才被關瞭這麼長時間。”

  “我操你媽的……你胡說八道!”

  劉顯揚聽完我的話,當下就快氣炸瞭,他端起手邊的杯子就要朝著我身上把杯中酒潑過來,我其實也沒想到,坐在他身旁的李允漢竟然會抬手攔住他,於是已經潑出來一些的紅酒反而澆在瞭李允漢和劉顯揚自己的手上。

  “是我胡說八道,還是《新刑法》胡說八道?當年法律重新修訂的時候,成立瞭一個五十人專傢團,其中隻有五個具有紅黨背景的法學專傢,剩下的裡面有27個人都是藍黨在過渡政府議會上推薦的。那上面關於相關量刑方式寫得清清楚楚,劉公子您要是不知道,谷歌百度隨便去查。對於當年的事情我不知道,那畢竟是我出生之前發生的舊事,但是這麼些年過去,為什麼藍黨沒有一個人想著去跟省行政議會或者是跟司法部去幫著您爺爺上訴、去保釋您爺爺呢?我想這很能說明問題吧!”

  劉顯揚放下在手裡捏著的快碎瞭的杯子,左右看看後“哼”瞭一聲,便也低著頭不說話瞭。

  蔡夢君轉頭瞪瞭劉顯揚一眼,隨後又拍拍我的肩膀:“我們走吧,秋巖……”

  “幹啥呀,我還沒吃完呢!不能浪費糧食麼不是?”我轉頭看瞭看蔡夢君,又低下頭接著先用叉子叉瞭一根玉米筍、接著把那塊烤青椒也叉住,跟著叉起一塊牛肉放在嘴裡一起嚼著,嚼瞭一會兒後,我又繼續說道:“今天這一頓飯,真叫我開瞭眼,前些日子韜勤先生帶著藍黨的不少高層去看望我們市警察局的退休老警察和傷殘離職警員,說實話讓我很感動,但沒想到今天我就成瞭個不值一提的小警察瞭;夏雪平為這個城市流血流汗,在你們眼裡就成瞭可以隨便開玩笑、隨便過嘴癮的蕩婦瞭!就這樣,您各位還口口聲聲說,紅黨那幫人該死?我先不說別的,我且問您各位——您各位傢裡有誰,是當年真正跟著藍黨從南島返回來的、或者傢裡是當年一直為瞭反對紅黨專政、爾後整體改革才從海外回來的?據我所知,咱們Y省沒幾個這樣的吧?請問你們各位的父母,又有幾個不是當年見風使舵,從紅黨中退黨然後迅速轉投到藍黨這邊的?我這個不懂事、沒規矩、沒資格的傢夥,今天還就要問一問瞭!”

  “操,你還挺大義凜然?我媽就不是當年從紅黨裡出來轉投藍黨的,怎麼的吧?要不是看在薑大哥和娜姐今天過生日的份兒上,姓何的,咱們哥幾個今天真他媽想就在這動手你信不信?”

  “信,我當然信,有其母必有其子麼。”

  “你啥意思?”

  “令堂曾經有個名字,叫祝思琪,這件事是不是祝公子您自己都不知道?”

  人類的本質就是吃瓜不嫌事兒大,這一桌人,包括剛才被我氣得渾身發抖的劉顯揚,也包括祝康的女朋友潘琳琳,一聽到我這麼說,全都把目光轉向瞭祝康。

  “我……你別是又在那兒瞎掰!我媽一直就叫祝唯華……”

  “有些事,別塵封瞭、被人遺忘瞭,不代表它沒發生過,不代表她沒做過。我鬥膽請祝公子今晚回傢之後,找時間跟祝女士問問,問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叫水芷茹的女人?祝康……祝公子……您這名字也真講究,您還可以順便問問,她當年教她開車的那個駕校教練姓什麼。”

  “我操你媽的的……盡說這些槑頭槑腦的事情……這都是什麼?”祝康嘴上表達著不忿,但我看得出來他此刻心裡應該相當的困惑費解,關於他媽媽的話,我點到為止,畢竟我不是他們,我不會拿他媽媽的事兒來口嗨過嘴癮。

  “那咱們,就說點有頭有腦的……”

  蔡夢君又用力拽瞭拽我的衣袖,完全是帶著哭腔地對我乞求道:“別說瞭,秋巖!咱們走吧!”

  “你讓我把話說完!”這次我是徹底甩開瞭蔡夢君的手,隨後再次端起酒杯,將杯子裡的紅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後,我一邊往嘴裡塞著牛排,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道:“我這個人,就是個小破刑警,沒什麼能耐,也不像各位還沒比我大幾歲,要麼在美國藤校上學、要麼已經身價百萬千萬,我對政治自然也是一竅不通,所以我也想不明白一件事:為啥從清末以來,紅黨和藍黨之間無論何種形式的鬥爭,總是紅黨勝多,藍黨勝少?今天我算是看明白瞭!你們對我外公什麼感覺、是否覺得我外公跟紅黨之間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你們隨便怎麼想,但是我從小就總聽長輩們說,紅黨專政就算是在他們最腐敗的時候,定期還會把各界的工人農民請到一起去開個會,他們至少當著人面兒,不會說出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跟我坐在一起‘這種話,哪怕是對於撿垃圾、掃廁所的清潔工,更別說對於當警察的瞭,而你們各位呢?紅黨在最威權的時候,對於網上不少玩梗來諷刺他們制度和一些問題的時候,也不會一棍子打死,就此記仇,而你們剛才對我父親的態度又是什麼?什麼叫’我賺瞭姑娘‘,我父親’賺瞭諍名‘?我他媽的那天拼死拼活,跟兩個狙擊手在廣場上,我拿著一把手槍、頂著大風去救蔡副省長,敢情我是為瞭自己的私心?你們各位有時間可以去問問貴黨特勤處那幫保鏢當時都在幹嘛?還信誓旦旦、一口一個為瞭夢君,質問夢君是不是被我下蠱瞭,那你們有沒有問過我跟夢夢之間發生過什麼?我跟她決定在一起,是因為她父親的身份是麼?哼……還有,紅黨在最昏聵的時候,還知道定期組織組織老百姓、組織組織黨員和黨員親屬,來到烈士陵園和紀念館走走、學習學習,紀念一下為瞭紅黨而犧牲的先烈,你們藍黨呢?”接著我又轉頭看向劉顯揚,同時心裡想起還瞭無音訊的、可能又在經歷著衣不保暖、食不果腹的父親,咬著牙對他說道,“劉公子,剛才您有一句話倒是說對瞭:你們藍黨,就是欠我們傢的——至少從我父親這邊來講,你們藍黨就是他媽的欠我們傢的!我父親借著當年陳木寬的事情,罵罵你們藍黨怎麼瞭?還說我何秋巖沒有資格跟你們這幫人坐在一起吃飯?時至今日,你們藍黨袞袞諸君,還有幾個能記著何天寶是誰的啊!”

  果不其然,當聽到“何天寶”這個名字的時候,一桌人都表現得就差把問號寫在臉上的茫然。

  唯獨就一個人有反應:

  “你……何天寶,是你祖父?”

  這是李允漢從我進屋到現在,跟我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你說呢?”我低頭,恨恨地吃完最後一塊牛排,隨後舉起杯擦瞭擦嘴,牽起瞭蔡夢君的手,隨後我又轉頭看瞭一眼薑氏兄妹,對他們恭敬地鞠瞭一躬:“生日快樂,國梁兄,娜姐。”

  此刻的蔡夢君,臉色通紅,臉上還蒙上瞭一層灰蒙蒙的陰霾,嘴上再也說不出來什麼。

  薑國梁也沒說什麼,隻是端著紅酒杯一口一口地抽著雪茄,薑援娜倒是跟著我和蔡夢君一起下瞭樓,幫著我倆把宋默宇和車子叫到瞭洋樓附近,等車的時候,薑援娜還一個勁兒地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啊,秋巖,我們這幫人吧,平時都揚瞭二正、大大咧咧慣瞭,說話的時候就容易口無遮攔,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這麼著吧,我哥應該也告訴過你,我們跟嶽凌音阿姨認識,聽她說你跟她關系也不錯,等哪天我們叫上嶽阿姨,然後請你和夢君一起,再找個地方好好吃頓飯。”

  “我哪敢呢?娜姐和國梁兄多尊貴的身份,我一小小何秋巖,豈敢驚動二位大駕!”

  “嘿!你看!還真生氣瞭!那我就再多給你賠禮道歉一次,好吧?下次我倆去找你,絕對不帶上裡面任何一人!行不行?我倆也是真希望你和夢夢好,也是真想要認識你這麼個朋友!”

  人傢都把話說到這麼軟、這麼低的份兒上,我也不能不懂事兒:“改天再說吧,主要最近我事情實在是太忙瞭。今天也真是攪擾瞭,你們兄妹的生日,我也是過意不去瞭,你們二位能多擔待一下就好。”

  “那就行,咱們改天再約吧。”

  回到車裡的我和蔡夢君,好半天沒說話。司機宋默宇起初還想調節一下氣氛,問瞭一通“吃得怎麼樣啊”“都吃瞭啥呀”“都誰去瞭啊”,見我和蔡夢君的回應都很冷漠簡單,他想瞭想,又打開瞭收音機開始播放流行歌曲。

  “宇叔,你把電臺節目關瞭吧。讓我安靜安靜。”蔡夢君少有地冰冷地說道。

  “安靜?哼,剛才在餐桌上你可真夠安靜的!”

  我腦子和心臟根本沒來得及攔住,這句話就從我的嘴裡溜瞭出來。但此刻還在怒火中燒的我,對這句傷人的話,根本沒有一點悔意。

  宋默宇一見情況不對,連忙把隔音板又抬瞭起來。

  蔡夢君聽瞭,立刻難以置信又滿眼辛酸地看著我。

  “那你想讓我說什麼呢?秋巖,我幾次拉著你都想走,可你卻偏不走……我能怎麼辦?”

  “我為什麼要走?我被你的那些所謂的朋友、發小這麼罵,被人罵完瞭,我還得躲開?怎麼,難道你也認為我在他們面前就隻有卑躬屈膝的份兒麼?”

  “我沒讓你卑躬屈膝啊!我是說……我們可以敬而遠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麼!”

  “你這句話怎麼不去跟他們說……尤其剛才他們拿我也好、拿我爸媽也好,包括拿我外公也好,一個勁地那麼辱罵的時候,你怎麼不去跟他們說呢?”

  “但……他們畢竟都是我從小到大在一起玩得朋友……我實在是不好說什麼……”

  “嗯,朋友。蔡夢君同學,我之前是真不願意說你,不過你也真得看看你的朋友人脈圈子瞭!從殺人犯的私生女,到勾搭閨蜜男朋友的慣犯,再到今天這幫人,你的朋友一個個的質量可真高!你聽聽他們今天那些話:他們罵夏雪平是’母狗蕩婦‘你聽見瞭麼?還要我把夏雪平帶到他們面前給他們玩?改天是不是也要讓我把你送給他們玩呢?”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啊……沒錯,他們……他們是有不對的地方,他們說的話很不堪入耳,對於這個我不否認,但是……但是我覺得他們其實就是因為對你有誤會,才故意那麼說而已……他們本身應該並沒有惡意,他們平時不是那樣的,他們平常人還都挺好的……”

  “哼,蔡夢君同學你還真是犟嘴!而且我覺得你在看人識人方面可真是有大問題——他們嘴上都把這件事隨便說得出口,你覺得他們是做不出來的嗎?你剛才究竟聽到瞭他們說的那些話瞭麼?你想想,如果換做是阿姨,你能坐視不管?然後用剛才你這種’他們本身沒有惡意、他們平時不是那樣的‘的借口說服自己?”

  蔡夢君賭氣似的看瞭我一眼,又低下瞭頭:“他們那些污言穢語,我都沒怎麼聽……我對他們平常說的這些東西,都是自動過濾的。”

  “那你看看,你都給他們自動過濾掉瞭,你怎麼能說他們人都挺好的?”我厲聲對她質問道,但看著她此刻低著頭的模樣跟剛才在餐桌上如出一轍,我心頭的火便燒得更旺瞭:“也是,你能聽見啥呢?你跟那位李允漢李公子之間,一直來回交換肝腸寸斷的眼神來著吧?”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跟他’交換肝腸寸斷的眼神‘?”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他就是你之前那個男朋友,奪走你第一次的那個男人,對吧?”

  蔡夢君皺著眉頭,抿著嘴,表情凝重沉默著。

  “我還傻乎乎地跟你顛顛跑來給人傢過生日,實際上人傢本來就是一幫人大老遠從美國把這李允漢從美國請回來,人傢本來是要跟你借著給薑傢兄妹過生日,跟你求復合的吧?怪不得從我一進門,那幫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然後你也一句話都不說,我已經算是夠能忍瞭吧?就大小姐您的主見,還有面對著李燦烈他兒子的態度,這多虧今天我跟你來瞭,我要是因為有案子有任務真沒過來,哼,我看你你怕是就要跟他……”

  “跟他什麼?我能跟他什麼!我今天根本不知道他要來的!而且何秋巖,我隻再告訴你一遍!我的第一次是被他騙走的!我根本沒想跟他上床!你要是因為這個就嫌棄我,就覺得我跟他之間還有什麼事情,你現在甩瞭我也來得及!”

  話是完全帶著哭腔說的。

  蔡夢君說完的那一刻,車子外面下起瞭一場少見的冬雨。

  雨點敲在車窗上,雨聲響在蔡夢君的嗚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