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少錢?”梁胤鳴掏出皮夾,跟在餐廳經理後面,走到收銀處賠償孫茗卓造成的損失。
剩下的人站在原地,有點魂不守舍地看著他的背影。
“小姐,這是您的快遞,請簽收。”感覺到有人站在前面擋住視線,從雲後知後覺地抬頭。
“你在叫我?”從雲指瞭指自己。
“沒錯,剛才一位先生讓我交給你的。”快遞員將盒子遞給她,“請簽收。”
“什麼東西這麼重。”從雲簽上字,接過盒子,拿在手上掂瞭掂。
正好梁胤鳴付完賬走回來,看到她手上多瞭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誰的?”
從雲騰出一隻手解開絲帶結,覺得心裡怪怪的,“不知道,剛才有人送東西過來,好像很重。”
梁胤鳴瞇眼瞅著她打開外面包裝紙,突然臉色變瞭變,肅聲道:“別動!”
手頓住,從雲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把盒子交給我,慢慢地,輕輕地。”
從雲的嗓子一下啞住,怔怔望過去,正撞上梁胤鳴那兩道冷電一般的目光。
梁胤鳴見她沒反應,自己伸出雙手,一點一點地接過,然後謹小慎微地打開盒子。
頃刻間,一顆滴答滴答作響的計時炸彈赤裸裸地呈現在眾人面前,上面的紅色倒計時一秒一秒的快速倒退著,隻剩不到幾分鍾。
原本還未來得及緩過來的人群一下子恐慌瞭起來,跑的跑,逃的逃,所剩無幾。
“離開這裡!”手上穩穩抓緊盒子,一刻都不敢松懈下來,梁胤鳴分神朝從雲吼道。
“那你怎麼辦?”從雲一下子慌瞭起來。
“我讓你走聽到沒有?”梁胤鳴的表情刷地一下子變得強勢而咄咄逼人,無端地,令從雲的臉也跟著蒼白瞭起來。
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從雲猶豫瞭幾秒,隨後,聽話地走到門口,佇立而望。
她隻是專註地看著梁胤鳴接過餐廳經理找來的鉗子,緊抓著盒子單膝而跪,一隻手牢牢按住開關不敢松手,另一隻手拿著鉗子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剪斷電線,切斷部分電源。
突然,他閉上眼睛,半蹲在原地一動不動。從雲心也跟著揪瞭起來,因為她看到梁胤鳴臉上的汗水正一滴一滴地延著五官的輪廓往下掉。
心裡猛然一窒,從雲急叫出聲:“不要!”
聽到她的呼聲,梁胤鳴深吸瞭一口氣,睜開眼睛,在看到從雲臉上佈滿焦慮的神情後,有點困難地扯出一抹淺笑,那眼裡,竟微微帶著點不舍。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一個女人這般為他擔驚受怕,梁胤鳴悲哀一笑,如果,當初不毅然決然地選擇那條路,也許對他來說,親情、愛情都是那麼唾手可得。
四年前,他的父親指著皇甫的傢大門怒發沖冠“你這個不孝子,有種今天就給我走出這個大門,從今往後,皇甫傢再也沒有皇甫辰風四字!”
即便如此,他還果斷地走瞭,不帶一片雲彩地離開,隻是,這一走,竟是他的大半個青春。
不再作遲疑,梁胤鳴身體傾斜保持5度角不變,拿著鉗子的手不慌不忙地剪掉紅黃藍線中的黃線,然後他遲緩地將PVC管的螺口旋開,裡面全是黑乎乎炸藥粉,手上的動作停瞭不到一秒,他將手伸進去一點點地將炸藥拾出來。
梁胤鳴的動作,就好像電影裡的慢鏡頭,而伴隨著炸彈滴答滴答聲響的,是他臉上不斷沁出的汗水。
仿若過一世紀之長,從雲的耳朵異常敏銳地感覺到這個世界安靜瞭一下下來,那令人膽戰心驚的計時聲響消失在一片孤寂中。
想都沒想,她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抱住,啞著聲激動地說:“太好瞭,沒事瞭,沒事瞭。”
梁胤鳴抬起一隻手,想要推開她,目光落在女人那張佈滿喜悅臉上,手停在半空中。
腦海裡徘徊著一個來不及思考的問題,為什麼他會去幫她,她死不死跟自己有什麼關系?大不瞭她被炸死瞭,他另外尋一個被鄔岑希用過的妓女去勾引藍翎跳進桃色陷阱就是。
“走瞭。”驀地,梁胤鳴冷漠地推開她,越過身子率先離開。
沒註意到他臉上疏離的表情,從雲幾步小跑追上他,臉上還掛著劫後餘生的笑靨。
兩人鉆進一輛紅色出租車後座,從雲見他靠在窗前一言不發,不禁湊上前去,沒話找話,“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幫你做吧?”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熱切地想要親近一個人,即使是何馳,她也隻是在心裡面想,卻未曾付諸實踐過。
梁胤鳴本不欲回應,轉念一想,挑眉戲笑道:“我傢裡沒鍋沒火的,你怎麼做?”
誤以為他在擔心自己做不瞭,從雲伸出兩手去挽住他的胳膊,整個半邊身體都靠瞭上去,高興地說:“沒關系,我自己懂得擺弄。”
“隨便你。”梁胤鳴掙瞭掙,見從雲剛被掙開,又鍥而不舍地湊瞭上來,無奈,隻好放手隨她去。
“你說會是誰想要──”從雲面色一正,緊緊地抓住男人的胳膊,“想要置我於死地?”
梁胤鳴再度掙瞭掙,把心思都放在怎麼掙脫這個粘人的女人, “不知道。”
坐在前座的司機時不時地瞄瞭幾眼後視鏡上的兩人,隻覺得這對情侶真夠逗的,這不明擺著男的不喜歡,女的硬要巴上來嘛。
司機的眼睛正要再次往後視鏡瞄去,恰被一臉挫敗的男人逮個正著,他狠狠地踢瞭前座一下,把錢甩到司機臉上,兇神惡煞的罵:“看你媽看,好好開車!”
好有男人味!從雲驚嘆一聲,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梁胤鳴罵人,可是看在她的眼裡,卻是特別的有魅力。
車子開到半路,梁胤鳴叫住司機,說瞭一句有事要辦,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跳下車,掉頭就走。
留下從雲一人喜滋滋地回到那片貧民小區內,繞瞭不少彎路買瞭些炒菜做飯的用具,在小房間走廊外面搭灶臺,弄煤氣,忙的不亦樂乎。
掏錢的時候她也曾掙紮過,光是這麼那些價格不菲的廚房用具,就要花掉她兩三個月的私房錢,再加上上次的支票被鄔岑希拿走,自己的手頭更拮據。
不過隻要一想到能令梁胤鳴對她刮目相待,那份陡然而生的猶豫頓時煙消雲散,化為滿滿的期待。
待從雲等到梁胤鳴回來,已經是隔天晚上,在此期間,孫茗卓再也沒有踏進那個房間過。
如他所料,那個女人正坐一個小小的餐桌上,守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癡癡地等著他。
“你回來瞭。”從雲剛一看到梁胤鳴的身影,就興高采烈地迎瞭上去,想要幫他拿外套。
梁胤鳴嘴角撇瞭撇,將外套扔到床上,徑自坐到地板上拿起筷子夾瞭塊魚肉,顯然對從雲的熱情無動於衷。
一雙手落空,從雲的臉上浮過一絲尷尬,隨即漾開一勾歡快的笑容,輕手輕腳地坐到梁胤鳴面前,臉上的表情戰戰兢兢的,想要幫他夾菜卻又躊躇著。
梁胤鳴抬眼瞥見她的表情,不覺想起上次在警察局,也見這個女人這般膽小如鼠地看著那名警察。
“你很怕警察?”梁胤鳴漫不經心地開口。
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到這個問題,從雲驚瞭驚,回答他,“沒有。”
“上次在警察局。”吃瞭幾口飯,梁胤鳴簡單地提醒她。
“那個警察,以前還隻是個小小巡警,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用手銬銬住我的雙手關瞭四年。”
從雲的表情頓瞭頓,因為她發現梁胤鳴喜歡吃魚,“第二次見他的時候,也就是在漢皇,他又把我抓進去關瞭十來天。”
“所以你很怕他?”梁胤鳴看著她那副專註的表情,突然心裡一熱,有股想要瞭解這個女人的沖動。
“那為什麼還要去做小姐?”口中的語氣不禁帶瞭絲輕鄙,“等著他再度拿手銬銬你?”
“被生活逼的。”從雲隻想得出這個理由。
梁胤鳴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每個出來賣的都說是被生活所逼,可是為什麼我今年看到的窮困潦倒的小姐,明年看到的錦衣玉食的情婦,直到拖著個小孩,她還是在賣?”
嘴角爬起一絲苦笑,從雲自嘲道:“有的死性不改,有的抵擋不住錢的誘惑──”
從雲話沒說完,梁胤鳴已經插瞭進來,“所以,不懂得尊重自己的人,當然也得不到別人的尊重。”
被他話裡的指責潑瞭一桶冷水,從雲身體震瞭震,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如果你說一聲,我會改的,真的,我以後再也不會接客。”
註視著她義無反顧的模樣,沈默瞭幾秒鍾,梁胤鳴突然“噗嗤”一笑,扔下碗筷,頗為好笑地說:“這是我今年聽到最好笑的笑話。”
梁胤鳴上前拍瞭拍她的臉,“我看你還把心思放在怎麼討好鄔岑希實際點。”
說罷,他伸手撈過外套穿上,從床底下拿出一支看起來像是槍支的器械,置於胸前,就在突然間,小鬼悶不吭聲飛身沖到瞭門口,毫無眷顧地離開。
從雲隻是靜靜坐在原地,自己盛瞭碗飯,就著已然發涼的剩菜吃下,心裡面傳來一陣溫熱的濕潤感,至少,今天晚上的菜沒有白做。
她沒有說的是,這兩天,隻要做完一桌菜,枯等十五分鍾之後,她都會把飯菜全部端到火爐上加熱,直到確定他不會來為止。
然後,她會抓起菜盤,將那些沒人動過的飯菜,一絲不茍地倒進垃圾桶裡面,自己重新下碗油潑面吃掉。
如果問她為什麼,也許,她能給的答案隻有──她想享受這個過程。
這是一種近乎虛幻的愛情狀態。
(二)
梁胤鳴剛走沒多久,門外響起瞭幾聲清脆而有節奏的敲門聲。
以為是他去而復返,從雲趕緊放下碗筷奔上去開門,卻在看到對方一頭金黃閃閃的頭發時,僵住。
“你怎麼會?”從雲本想問尤單羽怎麼會知道這裡,卻驚詫地發現他的頭顱自始至終都是低得死死的,不肯抬起。
這樣的夜晚,再加上他這般的動作,不由得令從雲的心底一顫,隻覺得即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難道……難道今天那個禮物是他送的?
身體僵硬地向後退,從雲顫顫微微地象條死魚一樣微張著嘴,似乎想說話,卻又抖動著嘴唇一語不發。
“居然是這個反應!”尤單羽猛然吐出一句興致索然的話。
這聲音?從雲驚訝地瞪大雙眼,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然後將視線從對方的頭發,移到那雙交疊在一起的手上。
雙手不自然的撮瞭撮,“尤單羽”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我這個發型好不好看?”
“哈?”從雲實打實地呆住,他?孫茗卓,怎麼會變成一頭黃發──
一隻手有點不習慣地爬瞭爬頭發,孫茗卓再次試探性地問她,“好不好看?”
一雙眼睛緊緊鎖住孫茗卓那頭黃得有點發白的頭發,再移到他那張充滿著貴族風情的臉上,從雲不由驚嘆出聲,“很好看。”
孫茗卓的皮膚原就白有點近乎透明,如今在那頭耀眼的黃發襯托下,整個人站在門口,就猶如一個翩翩而至的美少年。
感覺到胖女人赤裸裸的目光,孫茗卓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苦惱的說:“別這樣看我,我會臉紅。”
“啊?啊。”從雲傻傻地回應,一雙眼睛難舍難分地停留在他那頭飄逸的黃發上。
“那我這身衣服呢?好不好看?”孫茗卓緊張中帶點不確定的聲音再次響起。
被他這麼一問,從雲才發現,今天的孫茗卓不僅染瞭頭發,就連衣服也換成瞭最新流行的紅色夾克外套,內著一件花色襯衫,再加上一條綴著各式小洞洞的淺色牛仔褲。
脖子上掛著一條金色骷髏項鏈,兩隻耳朵上掛著不同形狀的耳環,整個人就像換瞭一個人似的,看起來既叛逆又潮流。
“你這兩天就是去弄這些東西?”從雲腦袋嗡地一聲響起。
“什麼叫這些東西?”孫茗卓不滿。
兩隻眼睛忍不住又朝他的頭發上望去,從雲心不在焉地回答,“我隻覺得,原來那個簡單的你也不錯。”
誰知,從雲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讓孫茗卓的表情來瞭個180度大轉變,臉色更越發地難看,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道:“也不錯?那你說,你以前為什麼喜歡阿羽?別以為我不知道,趙子文昨天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瞭!”
從雲被他逼得連退幾步,抵在墻上,有點不敢置信地問:“所以,你就去染發?”
“哼!”孫茗卓氣悶地撇過臉,“現在是他帥還是我帥?”
尤單羽不就是長得像個小白臉嗎?哼,比打扮誰不會!
“可是你們兩的關系?”比起他的問題,從雲比較關心的是這個。
“過幾天他就會來求著要跟我好。”他們兩關系都鬧僵多少次瞭,哪一次不是尤單羽主動跑過來求著他原諒。
不過這一次,他決定瞭,就算尤單羽磕破頭,他也抵死不原諒!
“胖女人。”俯下身子擁住從雲的身體,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她懷中一點一點的暖和,孫茗卓臉上的表情隨之變得愈發復雜,“我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