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無傷笑吟吟地抻瞭一下胳膊,沖著夕陽打瞭一個哈欠,合上眼睛,一副舒展的姿態。
是啊,其實即便是長孫無忌也對舒無傷挺客氣的。我可沒法跟長孫無忌那樣出身顯貴,而且少年得志的豪傑相比,人傢是長孫傢的長子,是要襲爵的,而且長孫無忌可不是浪得虛名,是真有本事,會打仗,雖然這仗敗得夠慘的……想著想著又跑瞭,嗨~不過這舒無傷的確是一個迷一樣的人物。
我看瞭看悠然自得的舒無傷,覺得他那自在的狀態實在是讓我……心跳。
“得瞭,就不誇你瞭。長弓,你幹嘛當兵?聽說你十五歲就在邊塞成名瞭……”
是啊,我幹嘛來當兵?其實……
*** *** *** ***
那時候,我象一頭被兇猛的豹子嚇壞瞭的小羚羊,恐懼把我的意識弄得一塌糊塗的,我顫抖著蜷縮在媽媽的懷裡,感到媽媽也在不停地顫抖。
村子裡火燒得很旺,就是縮在這兒,我也能聽見外面淒厲的嘶喊,以及烈焰灼燒房屋的噼啪聲,風聲,還有馬嘶的聲音,一切都是一片充滿瞭恐怖的冥音,讓我無處躲藏。
我看到媽媽那總是笑著的臉變得緊張,沒有血色,她的眼睛裡好象沒有絲毫的含義,她隻是死死地摟著我,目光在與我的目光交會的時候,才有瞭一些原來的鎮靜,她努力地讓我感到安全。她盡力瞭,但離開我的眼睛的時候,她的目光又變得凌亂,她好象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們的房子開始著火瞭,我的目光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到一個留著大胡子的醜八怪用帶血的長矛把爸爸釘在瞭我們傢大車的車板上。他拔出長矛,血就跟著鋒利的矛尖漾瞭出來。我看見爸爸拿著我們給馬軋草料的鍘刀的手松開瞭鍘刀,伸向瞭空中,象是要努力地抓住什麼東西,但沒有抓到,隻那麼勾曲著,對著天。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瞬間,居然連喊叫的欲望都沒有。
媽媽伸過來捂住我嘴的手是有點多餘瞭的,我感到媽媽的手抖得很厲害,她捂得我有點喘不上氣來,也捏得我的腮幫子疼。
我還聽到媽媽的喉嚨裡發出瞭一個很低沉的痛苦的吟喚,很輕。
那個大胡子又把長矛刺瞭下去,血濺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上是猙獰的笑,殘忍的滿足……他從腰間拔出瞭那口突厥人特有的彎刀,然後使勁地舉起來……第一下恐怕是砍得不準,雖然很重,但脖子裂開一個巨大的創口之後,沒有斷,鮮血卻噴得很厲害;第二下,他成功瞭。我看見他把人頭揀起來,把頭發系在腰帶上。爸爸的眼睛睜得很大,卻暗淡瞭,但他是在努力地想保護我們……
幾個渾身是血的突厥人叫嚷著沖進來,嘰裡咕嚕地炫耀著,其中一個的懷裡還抱著一個正在拼命掙紮的姑娘。
那姑娘,我認識,是我們鄰居傢的嬸子,她對我可好瞭,總陪我玩。她掙紮著,嘴巴張得很大,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她的頭發披散著,擋住瞭我覺得挺好看的臉;她的眼睛躲在頭發的後面,讀不清楚寫的是什麼;她的手在空中揮舞著;她的上衣被撕開瞭,露出白花花的肚子以及腰……
我看見她被一個大漢的胳膊控制著,另外的兩個分別抓住瞭她的腳……她是應該穿著她自己做的繡花鞋的,可那鞋子隻剩下瞭一隻,腳丫上沾著土,看起來有點臟……有一雙血手伸過去,在那白花花的肚子上留下瞭紅色的印子,那手在把她的褲子猛地扒下去,撕開。
這是我頭回看到這樣新鮮的肉,白花花的還帶著一抹粉紅的暈;我看見破碎的內褲裡的一片暗,那裡好象有頭發一樣的毛毛,偏又跟頭發不大一樣……
那雙手把最後的那點遮掩也撕掉瞭。
我看見瞭,雖然她還在猛烈的扭動著,掙紮著,那裡不斷地在動,不是太清楚,但抓著她腳的兩個傢夥把她的腿拉得很開,把那個地方露得很大。
其實我的感覺在那時候很怪,我隻是覺得那片黑色的絨毛覆蓋下的那一片暗褐色的陰影有點臟,而且那裡居然有一張象豎著的嘴一樣的裂縫挺奇怪的。那裡的確是象嘴,連嘴唇都有,那嘴唇的顏色雖然也有點臟,但中間露出來的那片細嫩的肉紅色實在是很特別……這就是女人?怎麼長大瞭的女人不象跟我一起玩的小花那麼幹凈?
我看見那雙血手的主人咧著醜陋的大嘴解開瞭褲子,露出黑糊糊的陰毛中矗立起來的雞巴。
原來大人的雞雞也是有毛的呀?而且這麼黑糊糊的也臟得很呢,而且可以這樣的大的嗎?我睜大瞭眼睛,看著那傢夥就貼到瞭嬸子的身上去瞭……
那一刻,嬸子的慘叫是我聽過的最可怕的聲音,我後脖頸子的寒毛都好象立起來瞭,頭皮一個勁地發炸。我看見嬸子的身體抽搐瞭起來,臉上的頭發都散開瞭,臉上一塌糊塗的一點也不好看,那眼睛更不好看,象死魚。
男人大聲地呼喊著,拼命地向嬸子的身上頂,那些聲音就是在一片嘈雜中也很清楚,我覺得就象我淘氣瞭被打屁股時一樣,啪啪的很脆,有點不一樣的是,中間還摻雜瞭一些似乎濕唧唧的聲音。
又有幾個傢夥闖瞭進來,看到院子裡的事情,高聲地尖叫,打著口哨,然後就四下翻瞭起來。
這時候,我覺得媽媽在往我的身上蓋草,她凝視著我,嘴唇哆嗦著,“別出聲,兒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的腦袋裡一片亂,覺得草擋住瞭我的眼睛,有點礙事。我對死活還沒有概念,甚至連恐懼也不是太明確,我隻是覺得一個勁地想喊,想逃掉,離開這修羅場。但是媽媽的眼神撫慰著我的心,告訴這時候躲在這裡是安全的,不管發生什麼也不要出去。
一個長矛挑瞭遮擋著柴草堆的木板,那個突厥人愣瞭一下,歡欣鼓舞地叫瞭起來,揮手招呼著同伴。
我什麼也看不見瞭,因為媽媽就躺在瞭草堆上,擋住瞭我的視線,我覺得呼吸很費勁,進入鼻子的都是幹草的味道。接著,聽到瞭一些衣衫撕裂的聲音;接著,傳來瞭一些狂笑和痛楚的低吟;一陣古怪的聲音……
我的腦袋好象被一個利劍劈開瞭,我的眼前浮現著剛才目睹的觸目驚心的一幕,隻不過嬸子的形象換成瞭媽媽;我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股非常猛烈並且冷冰冰的東西迅速地翻湧瞭起來,想必是仇恨吧?我不覺得這樣的場景很好玩瞭。我覺得自己是在抖,翻湧上來的熱使我亢奮得想沖出去。可我害怕,我的腿不聽我的使喚,我還使勁地閉上瞭眼睛,捂住耳朵,縮緊身體……
不知道過瞭多久,草堆上的混亂似乎是換瞭地方。我費勁地睜開眼睛,看見瞭院子裡的場景。嬸子被掛在院門的門框上,雙手舉著,慘白的身體展開著;媽媽則被壓在院子裡的磨盤上……
我本來是要找媽媽的,但我一下子被嬸子吸住瞭,我看見一個猙獰的大漢用火把點著瞭她的頭發。火苗一下子就竄瞭起來,迅速地向上蔓延瞭過去,那火苗居然有點發藍。我看見嬸子本來癱軟的身體劇烈地扭動瞭起來,那聲音穿透瞭一切,慘厲無比。那大漢還把火把往嬸子的下身捅……他們笑得非常開心,連正在凌虐媽媽的野獸都停瞭下來,看。
這個角度,我看見瞭媽媽淒慘的身體,她的背上佈滿瞭被抓出來的血痕,而她的腿間則……我看見媽媽的手揚瞭起來,把頭簪插入瞭那個野獸的身體……
*** *** *** ***
這樣的回憶有點進行不下去瞭,但的確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裡,不能忘記,甚至連每一個細節我都可以想起來。我還能想起嬸子被點著瞭的身體每一個奇怪的扭曲、抽搐;我還能想起野獸們的吼叫;還能想起他們斬下媽媽的手腳,然後把長矛穿進去時,媽媽最後看我的那一眼……我不太敢多想,心會疼得非常厲害。
“你怎麼瞭?”
舒無傷等瞭一會兒,隻聽到我急促的呼吸,沒有聽到回答。他睜開瞭眼睛,發現我蜷縮在枝杈的中間,抱著頭,顫抖。
也不知道是如何從心痛中醒過來的,好象花瞭很久我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看到我眼睛的時候,舒無傷的臉色一下子變瞭,他險些從樹枝間掉瞭下去。
“沒事兒,我就是覺得頭有點不舒服。”
我馬上別開瞭自己的臉,長長地噓瞭一口氣。“其實,不當兵我就死瞭。”
“知道麼?你剛才象一個鬼魂,紅眼睛的鬼魂,不象是人。”
“是麼?我的眼睛被熱血燙瞭,估計是挺不正常的吧。其實,象我們這樣死過多少回瞭的人,大概都是有點象鬼魂的吧?”
我盡量地展開肢體,盡量地使自己舒服一點。
“是恩帥把我從死人堆裡揀出來的,那時候,我七歲…”
我搖瞭搖頭,伸手抹瞭一下額角的冷汗,把頭轉向天際,夕陽是血的顏色,我最熟悉的顏色。“我就當瞭兵,給恩帥做瞭馬童,一直到現在,除瞭打仗、殺人,我不會幹別的。”
自嘲地笑一下,看到舒無傷依然驚魂未定地用關切的目光看著我,“別擔心,沒有邁不過去的坎,這次也一樣。”
“就那麼自信?”
那瞬間,舒無傷的眼神中蕩出一陣奇異的光彩,不確定的迷惑消失,代之是很男人的驕傲,還有一些信任的微笑,他笑得很好看。
我在想,舒無傷要是有個妹妹就好瞭,也許這樣就好,因為那信任的目光使我感到瞭來自恩帥身上那獨有的溫暖,這感覺我隻在衛文生的身上感到過,現在多瞭一個舒無傷。
“怎麼能不自信呢?我走過的修羅場比你想象過的都多。”
揚瞭揚眉毛,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還真不容易,值得驕傲一下。
“聽說過,聽說你們邊兵有幾個是沒人性的,其中就有你。”
“人性?嘿嘿~那東西不是我的。知道恩帥為什麼要把我帶在他身邊,直到我十八歲才讓我單獨帶兵麼?其實我十五歲就挺有名瞭。”
“不知道。我隻聽說你是衛……哦,恩帥手下最王牌的殺手、刺客。”
“呵呵~那是傳說,我就是一個兵。”
“給我說說吧,我特愛聽。”
“他騎著白馬,穿著銀色的鎧甲,帶著一隊穿著紅色戰袍的騎兵……哦,那時候,我們邊兵還是穿紅戰袍的,這樣統一換黃色戰袍還是去年的事兒,你沒看過我們穿著紅戰袍在大漠戈壁上縱橫馳騁的樣子,遺憾呀!”
舒無傷的眼裡的確是充滿瞭憧憬的,“接著說,別打岔。”
“那會兒,恩帥還沒有殘疾,他象一個天神一樣到我們村子裡把正在燒殺的突厥人殺散瞭,救瞭我。但那會兒,他本來沒有打算帶我走,隻是後來看見我用火把去燒一個重傷的突厥人的肚臍眼,把那個突厥人燒得怎麼慘叫,我也在笑,他就打算把我帶在身邊瞭……這事兒,其實我都忘瞭,是恩帥離開玉門關到長安去當刑部尚書之前告訴我的。他說我的戾氣太重,他要把我的戾氣化解掉……呵呵~恩帥其實真的是非常好的人呀,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為我做瞭那麼多,我這戾氣還是一點也沒減。”
“其實,恩帥……再講些,好麼?”
“講什麼呢?事情太多,想不大起來瞭。”
我笑笑,看著天邊落日留下的一抹霞,愣瞭一下,“你幹嘛好好的要來當兵打仗?”
其實,我對舒無傷也是挺好奇的。
“我的事兒沒意思,還是講你的吧,我特想聽你們在塞外的事兒……這樣吃人肉,不是第一次瞭吧?我還聽說你是一個淫鬼,而且特愛喝血。”
“這事兒都知道?也不知道傳成什麼樣瞭?知道我是一個魔鬼,還敢來我帶的百騎隊當兵?”
“有什麼不敢的?其實你們玉門道三軍十萬大軍的每一個著名將領的事跡我都感興趣,也都知道個大概。”
“我說,你一個公子哥兒就算是喜歡練武,也有點操心得太多瞭吧?”
“我就是喜歡,所以傢裡那麼舒服,我不要,聽說你們到瞭涿郡,我就從洛陽跑來參軍瞭。”
“有這癖好?那我給你講講包九羊漏夜奔襲赤坎的故事吧,那會兒可是兩千騎兵一舉擊破瞭……”
“這事兒,我熟。”
“呀喝!那講一下司空絢用五百披甲士獨守阿金山口,力擋六個個吐谷渾部族聯軍近三萬人馬攻擊的事兒吧。司空絢長得可漂亮瞭,哦,比你的漂亮,看起來……”
“這事兒,我也熟。”
“我尻!那給你講講我們玉門軍跟禦營大軍聯手圍剿伏允的事兒吧……”
“講這個行,就說說你和獨孤昊怎麼把吐谷渾的雪公主繆遷給藏起來瞭那出吧。”
那雙好看的丹鳳眼裡充滿瞭好奇和熱烈的情緒。
“我明白瞭,原來你聽故事,是要找一段有味的呀!”
我笑瞭,說老實話,跟我沾邊的豪俠事跡還真的基本上都跟強奸或者暴力什麼的挨在一起,這算不上什麼英雄事跡。“你看著挺幹凈的,原來也是一個小混蛋。”
“哈哈哈哈~”舒無傷突然縱聲長笑瞭起來,高傲地揚著漂亮的眉,本來顯得純凈的眼睛裡突然多瞭一絲不能回避的野性,準確地說有點象恩帥手握十萬大軍向伊吾城進軍時的那種霸氣,這樣的氣質,在這樣的小傢夥的眼裡出現,讓我覺得有點迷糊。不過那精光隻稍微閃現瞭一下,就變得疏懶,甚至有點猥褻。
“大丈夫立世,無非吞吐四海、襟懷一暢爾!君行事也,無忌;吾聞之,快也。夫婦人者,寶也。吾輩百萬之中探囊取之,何樂而不為?”
“你把舌頭順利落瞭再跟我說,說的什麼意思呀?”
我笑著,真暈。我聽不明白還在其次,他小小年紀就象恩帥一樣說話,這真他媽的讓我暈得很呀!
“嗨~你這傢夥不愛讀書,我說的是,女人是好東西,好女人就是寶,咱們就搞瞭,怎麼著?”
“你早這麼說,不就明白瞭嘛!”
其實我知道他說的不是那意思。
“小破孩,毛長齊瞭麼?就女人、女人的,見過女人什麼樣嘛?”
這話看來是說得重瞭,舒無傷兩眼一翻,滿臉憋得通紅,“我,我……”
我笑吟吟地看著他,“我什麼我?長弓我是十五歲就開的葷,你怎麼樣?”
“我傢裡有三房妻妾,將來我還要更多!”
人好面子是真的,不過這樣硬著頭皮撒謊就不好瞭,你當我看不出來嘛?我沒說出來,隻是多少有點輕視,鼻子不由自主地哼瞭一下。
“真的,我沒騙你,親事都定下瞭,就是,就是……”
舒無傷的豪氣無影無蹤瞭,到底還是個小孩。
“小破孩,記住瞭,以後就是要撒謊,也不要自己主動承認。謊嘛,首先要自己先相信瞭才行。”
我笑著,伸腳踹瞭舒無傷一下。“其實你還是不會撒謊,人要撒謊時候,自己臉先不要紅,而且要敢於與面對置疑者的目光,那麼……”
“別撒謊、撒謊的說,我真的定瞭親的!”
“我信瞭。”
坦然地,我們對視,然後笑,然後舒無傷的眉宇間有瞭一點憂愁。
“其實,我剛生下來就跟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定瞭親,那女人比我大七歲。
她十六歲進的門,我一直叫她姐姐。後來,我滿瞭十六歲,非要圓房,我就……
跑出來瞭,在洛陽混。”
“呀喝,圓房還不好?跑什麼呀?要不然就不用現在跟我這兒吹牛瞭吧?”
“不是圓房有什麼不好的,我隻是不願意這樣被指定瞭做什麼事情。”
“哦。”
我點頭,雖然交談還很短暫,我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
“另外,我還有一個心上人……”
“是嗎?”
我來瞭精神,聽說過私定終身的故事,每次聽,我都特興奮。
“那時候,我九歲,她六歲…”
舒無傷的臉上現出一點他絕無僅有的靦腆。
“嘁~~這不是開玩笑嘛?她現在才十四,那時候懂個屁呀?”
真他媽的掃興。一個笑話是否可笑,絕對取決於講笑話人的技巧,舒無傷幹的不錯,連表情都惟妙惟肖。不過內容就夠掃興瞭,本來是興致勃勃地想聽一個才子佳人香艷的故事,變笑話瞭,我覺得不好笑。
舒無傷根本就沒理我,隻是那麼幽幽地看著暗淡下去的天際,滿臉的甜蜜,然後用一種非常平緩的語調,說:“…我站在我們傢的假山上,我準備跳下去,如果我不死的話,她就答應嫁給我。我覺得她最討厭我,那麼最好的報復,就是整天讓她心煩,還不能離開我。”
“呵呵~那時候,她才七歲,可什麼都比我強,老欺負我,也欺負所有的孩子;那時候,我什麼也不愛學,什麼也不愛聽,什麼都害怕。有一次,她欺負得我狠瞭,我就實在怯懦得不得瞭,而且我也不想再那麼害怕瞭…我跳下去瞭,沒摔死,連腳也沒扭傷。呵呵~其實現在看來,那個小小的懸崖也就是一丈來高,跳得再差也摔不著。不過那時候,我覺得如果真的跳下去的話,準得摔死……”
我發現這不是玩笑,他隻是在跟我說一件讓他刻骨銘心的事情,這一刻,我覺得我們之間很近。“後來呢?”
我覺得被這一個一點也不吸引人的故事給吸引瞭,僅僅因為講故事的人。
“後來?後來她答應我瞭,但還是看不起我,還是欺負我,而且在我們傢住瞭一個月之後,她就回洛陽瞭。再後來,我就到洛陽找她,盡管我還沒有成為一個能讓她敬慕的英雄。她沒再欺負我,不過她關著她的門,連面也不見我,說要見,就見一個蓋世英雄。後來,我就參軍來瞭…”
聲音越來越低瞭,漸漸無聲。
“這丫頭片子,真是傲得沒邊瞭!兄弟你這樣的人品武功,哪兒找去?等回頭咱們闖過瞭這一關,哥哥我給你收拾她去,還真沒見過我騎不瞭的烈馬呢!”
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忿忿不平有點過,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到舒無傷最後幾句的落寞,看到他眼神中漸漸飄上來的傷感、殷切,我就……僅僅是因為他肯向我傾訴的親近感麼?
舒無傷眼中突然閃出一絲很銳利的東西,隨即,他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我的,就是我的。你那些手段,嘿嘿~要不得。”
“說的也是。”
我居然有點臉紅瞭,不好意思地撓頭皮,“不過我這兒有好多經驗呢,其實……”
“打住吧!你讓我心裡留下一片凈土,行不行?你要是說瞭,我就晚上做夢也得想瞭。”
“嘁~那你還願意聽葷故事?”
我更不好意思瞭,隻好找話刺他。
“我不是想聽葷故事,我隻是想聽你們是怎麼幹的,那得多大的危險呀!生死的邊沿走過,隻有親身經歷的人才知道吧?”
“這樣啊,其實也沒什麼瞭不得的,我們就是設瞭一個伏擊圈,然後把那小丫頭片子誘進來,然後就抓瞭唄。人多打人少,有準備打沒準備,沒什麼好稀奇的。打仗嘛,還是人多打人少好……
那是大業四年的事兒瞭,也是秋七月的事兒,想起來恍如隔世,那時候,我隻有十五歲,個子足足比現在矮瞭一頭。
那是一個傍晚,我們玉門關的太陽比這邊的太陽落得晚多瞭,不過月亮升得可不怎麼晚,一天裡總要看一陣子日月同天的妙景。
看得多瞭,也就不稀奇瞭,我和石頭都沒什麼心思看天,我們就是喜滋滋地想趕緊回主城的玉門道衙門裡向恩帥討賞。因為我們兩人從阿金山口過去,一直溜達到瞭花海子,在那兒成功地伏擊瞭鐵勒的使者團,取下瞭那個叫“獵獵哈”還是叫“哈哈獵”的鐵勒貴族的人頭。這可有的賞的,估計最少也得給我們一壺夫人親手釀的好酒。我們還沒有別的奢求,就是覺得夫人釀的酒好喝。
過瞭疏勒河七河灘,隻要催馬趕一盞茶的時間就到包九羊的前營盤瞭,有點歸心似箭。
前面草場上一片塵沙蕩漾,還不時傳來轟然的馬蹄聲和戰士整齊的口號聲。
石頭勒住瞭他的那匹菊花驄,咧著嘴沖我一齜牙,“長弓,獨孤昊那變態又在操練瞭!”
“說的也是呢。”
我也撒開瞭“紫月”(“紫月”是我的第一匹戰馬,從我十三歲得瞭它,它一直跟瞭我三年。它的名字是因為它額頭上有一塊天生的暗紅色的月光,在它通體雪白的皮毛下,顯得特眨眼,在陽光下,真的象是頂著一個紫色的月亮。其實它是一匹非常美麗的白色小母馬,修長而且纖細,步態優雅,卻又迅捷無比,更厲害的是能跑長路,耐力奇佳。它一跑起來,秀美的鬃毛和尾巴隨風飄揚著,好象要把我帶到天空中去。呵呵~不是我吹,見到紫月的,不管是漢人,還是各族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紫月是天馬下凡塵。的韁繩,隻用小腹在紫月的肩頭一磕,它就明白瞭我的意思,向著擋住我們視線的那個小丘飄瞭過去。
看架勢是獨孤昊,我得看看他又在作什麼妖去。
其實,我挺不愛聽別人說獨孤昊是變態的,我覺得獨孤昊本來就不快樂,如果戰友們也對他有偏見,那他就太可憐瞭。也不僅是憐憫獨孤昊,我覺得他人很好的,就是有點怪,不大合群。而且獨孤昊長得挺帶勁的,簡直就是直追司空絢瞭。司空絢可是名頭大得很的美男子:往西一直可以迷得回鶻姑娘五迷三道的;往東,那就更甭提瞭,我估計洛陽都知道玉門的司空絢…嗨~又扯遠瞭,總之,獨孤昊挺好看的。
今天的架勢還真挺新鮮的。獨孤昊把他帶的那三百玉門道總管衙門的督察騎兵分成瞭六個小型隊列,一會兒穿過來,一會兒調過去的,弄得人眼睛都花瞭,總算還挺好看的。
一身整齊金色盔甲和綠戰袍的獨孤昊雙目如電地佇馬在旁邊的小丘上。稍有不妥,就微微皺眉,對他身邊的傳令兵低語瞭一句,然後傳令兵就打出紅色的小旗,然後跑得一身大汗的騎兵就得重來。
他老愛操練這樣誰看瞭都暈的所謂陣法,而且格外的嚴格。就是這嚴格,弄得大傢都在背後說他是變態,倒不是他的行為其他地方有什麼怪異的地方。
說老實話,我覺得他這是瞎忙活。我當兵也八年瞭,雖然打仗是十三歲之後的事情,但到現在大大小小也有七八十次瞭,我就沒見過哪個族的騎兵用這樣的陣法去交戰。不過他那認真勁兒的確是挺讓人佩服的,男人認真的時候,挺有魅力的。
“長弓,你看這花架子能行嗎?”
石頭也催馬跟瞭上來,他的語氣顯然是很不以為然的。
“說不清楚,但總得弄點動靜吧,獨孤昊其實心氣可高瞭,你看,至少現在督察騎兵的精神頭跟以前不大一樣瞭吧?”
其實督察騎兵是整個玉門道所屬部隊裡素質最差的兵員,各部野戰部隊都不願意要,說是腦子差,學騎馬都學不利落。於是就編瞭一個督察騎兵。
這是恩帥的獨創,因為從長安或者洛陽總有一些想到我們這兒鍍金的公子哥們來向他要官當。
畢竟有瞭軍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弄個爵位什麼的,玉門道自然是最容易建功立業地方,而且玉門邊兵百戰百勝。於是公子哥們就挖門搗洞地往這兒鉆,苦個一年半載的,就回去繼續捧他們的金飯碗。
恩帥也沒轍,因為說話的,不是老師,就是以前的老首長,一般都有這樣硬門子的推薦信。於是他就在總管衙門特設瞭這支級別挺高的部隊,專門安排那些公子哥們在這裡享受團尉級的待遇。平時也就巡街檢查一下軍紀,戰時就在中軍打旗。
其實,巡街有總管衙門下屬的參軍衙門的執戟士,發令傳旗的有總管衙門直屬的行軍旗牌,那三百人就是一個擺設,玉門道三軍中的一個笑柄而已。
“還真的,你還別說,這變態還真有兩下子。”
石頭也不由點頭,畢竟,這三百騎兵在獨孤昊四個月的精心調教下,目前是進退有法、軍容整齊,總是低眉順眼的神氣好象也有瞭一些改變。“牛什麼呀?你看我的。”
石頭還是看獨孤昊不順眼。
“我尻,石頭,你可別胡鬧。”
我知道石頭又要玩我們常玩的老把戲瞭,我不願意看獨孤昊難堪。
“放心吧,我讓他啞巴吃黃蓮。”
石頭已經得意洋洋地翻身下瞭馬,輕輕地在菊花驄的屁股上拍瞭一下。
正在操練的軍陣沒有註意到這匹空走的戰馬,但不遠處一聲尖利的呼哨就不能不註意瞭,因為馬匹都豎起瞭耳朵,說什麼也驅不動瞭,又一聲呼哨劃破空際的時候,軍陣就徹底亂套瞭……
石頭跳著腳地笑,笑得捂住瞭肚子,眼淚都出來瞭,非常得意他的惡作劇……”
其實,我講故事的本事挺差勁的,而且不怎麼太愛講。不知道為什麼,舒無傷的傾聽似乎在鼓勵著我講下去,我就來瞭興致,覺得這個夜晚,就這樣子講下去,挺好的。
不過,就在天色徹底暗下去,月亮的清光統治瞭大地的時候,正在傾聽的舒無傷的長眉挑瞭一下,他的目光穿過瞭我的身體,向我斜前方的山口射瞭過去。
我吃瞭一驚,閉上瞭自己的嘴,不由自主地把左手探向自己背上的長弓,右手則按在隻剩下六支雕翎箭的箭斛上,微微地合上瞭眼睛,耳朵隨著風,動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