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裡的路一片濕滑,而朦朧的霧色恰恰又給沉浸其中的樹木平添瞭幾分神秘。順著這條略帶些陰氣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忽見前面不遠處閃現出一位穿著旗袍的女人。“喂~”喊瞭聲,不見回應,書香拔起腿來使勁往前趕,可不管他怎麼追,徒勞無功不說,人也累得呼哧帶喘。那女人穿著件紫色或者藕荷色旗袍,腳上踩的鞋更奇怪,忽而紅忽而又黑。書香以為自己看錯瞭,在保持著十米距離的加速追趕過程中,愣是沒追上這穿高跟鞋的女人。
忽忽悠悠也不知追出去多遠,女人倏地停下瞭步子,書香也趕瞭上來。他伸出手來,環抱著飛撲過去,結果,結果卻啥也沒撈到。女人回眸一笑,輕呼出聲:“嗯~嗯”,那聲音透著股綿軟,說不出的熟悉卻又讓他一時想不起來是誰,而坡底下的墳頭上赫然擺著一條肉色連褲襪,煙雨朦朧之下,顏色又似乎有些灰瞭吧唧,叫人如墜雲裡。這時,女人又“啊”瞭一聲。書香緊盯著她的臉,須臾間她面色緋紅,身下的旗袍竟然不見瞭。女人赤裸的身體豐滿妖嬈,一條腿抬起來,透肉的絲襪紋理清晰可見,晃動中不斷散發出一股股誘人的光澤,淫靡且招搖,而若隱若現的還有股間屄裡埋著的東西,正咕嘰咕嘰地在水亮肥潤的陰部進進出出,於是女人又噎起脖子哼叫起來。
來長安街豈能不吃羊肉泡饃,升旗儀式散瞭場,眾人去吃早飯,於是每人都要瞭份羊肉泡饃。書香口渴,就又要瞭碗豆汁兒。一通風卷殘雲,他拍拍肚子:“真地道嘿,跟在傢一個味兒。”
“聽口音小哥是泰南的吧!”有人打量過來,操起長安話時不細看跟小二也沒啥分別瞭,“來我傢這吃飯都說這味兒地道。”
“瞞不住您。”跟店老板說話搭音兒書香不誤支棱起耳朵。年輕人兒耳聰目明早就留意起丁孝昆來,但卻並沒從對方嘴裡聽到說些什麼。昨兒挨過柴靈秀一通數落,他這賠不是,給她捏完腳丫又捶背,前竄後跳的沒敢再像之前在X大時直言母親的名諱。睡下時,他也很奇怪自己為何會生無名火,湊來也知道有些事兒純粹就是自己瞎雞巴想的,可話是這樣,仍舊阻擋不住猜忌,而這些並非隻針對於趙解放一個人,逗媳婦兒不就要個熱鬧勁嗎,趙解放充其量就是個屁,但很顯然,丁孝昆不是。
回來之後為時尚早,經由老鄉引帶,一行人就提前進瞭園子。過鐵門徑直往裡走,一水兒大青石鋪的路,很快就看到瞭把口處的山。說是山,其實也就二十來米高,充其量算是個陡坡,不過刀削斧刻的巖壁極其光滑,隱隱然還能顯露其當年的雄偉,或許更應該說是輝煌吧,畢竟這裡是京城,這裡是後花園。
東邊升起的太陽被反射過來,照在眾人臉上,右側斷垣殘壁的破敗景象不由得讓人為之一愣。這不歷史書裡的圖嗎?書香倒沒攪和,就邊看邊琢磨。這位本地土生土長而祖籍卻在泰南的老叔操起略帶些沙沙的口音:“看見沒?這雞巴地方風水早就破瞭。”又指瞭指山底下一群忙碌的婦女,跟大夥兒解釋,“野山菇的味道特別好,晌午就吃這個瞭。”接著便列舉出一系列吃法,什麼水席、什麼煎炒烹飪,總之各路兵馬全都叫他給絮叨出來。聽來有趣,書香不知不覺就越過人群,湊到瞭這老叔的身邊:“咋不修修呢?”意思指的是右側的斷垣殘壁。
把人帶進來,老叔和他女人倒是都沒走。他咳嗽瞭一聲,一臉玩味,倏地就義憤填膺起來:“看見沒?”啥就看見沒?但書香還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打量過去。不遠處的房子外有幾輛雙排座,似乎正在裝卸著什麼東西。“嘴比屁股還臟。”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繼而老叔又說,“倉庫裡的東西~飛走瞭。”或許是覺得說出來不過癮,他倒唱瞭起來。那味兒可不是愛情鳥,但說秦腔不秦腔、說油錘不油錘,把人胃口吊起來卻戛然而止。書香四處打量,關於老叔的說法暫且保留意見,他不定時地掃著身後,老叔就又憨笑起來,戳瞭戳他的胳膊:“猜個迷咋樣?打一吃的。”爽朗的笑聲一直持續,掏出紅塔山點瞭一根,又很熱情地遞給書香一根。
別人給煙時,說“不會”和說“你抽吧”顯然兩個概念,書香推脫時搓起鼻子,斜睨著身後時,說的是前者。老叔四方大臉,給人的感覺挺幽默也挺熱情,一旁的媳婦兒長得也挺俊,未說話人先笑,說起話時音域亮堂、柔潤、豐滿。書香笑著說瞭句“好”,反正也沒事幹:“試試吧。”
“奶罩。”
奶罩?不漏痕跡地掃瞭一眼老叔媳婦兒的胸口,書香心道,不就女人包咂兒的內衣嗎。敢於當著老嬸兒的面說這個,老叔夠性情。“果丹皮?”察言觀色之下,書香就否定瞭自己說的這個,他又說:“肉~龍?肉~包子?!”
“嗯~對。”嗯對?老叔這鼻音配上其沙沙的嗓音唱《挑滑車》一點問題沒有,不過這個時候卻被老嬸兒的呵呵聲打斷,不免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燜餅,就燜餅瞭,這回對瞭吧。”
“嗯~,嗯~對。”
“嗯~對?不對你嗯什麼?那你說是啥?”楊書香回頭看瞭一眼身後的眾人,看到人群裡柴靈秀正在說著什麼,他本想喊媽,又覺得臊不唧唧。
“扣肉,哦哈哈~”老叔這爽朗的笑聲太過激進瞭,以至於書香在看到老嬸兒一腦袋濕漉漉的頭發和那張白裡透紅的臉蛋後,不免猜度起來,老叔不會是清早剛崩完她吧?這老嬸兒上身穿瞭件淡綠色蝴蝶衫,颯颯的,而下身穿的是條藍色板實的牛仔褲,黑色短高跟一踩,那前凸後翹的身條就顯露出來,舉手投足仿若起舞翩翩的蝴蝶,就是臉上看起來有絲疲態。不過據老嬸兒說這是熬夜熬的,老叔則從旁補充“夜總會領班不輕松”。當後面的大部隊趕上來,老叔順道還提瞭句下崗的事兒,問泰南那邊咋樣?
跳舞領班肯定不輕松,至於下崗書香隻是略知一二,大人們說話他稍後聽著音兒,卻覺察出老嬸兒蝴蝶衫裡面的奶子過於活躍瞭,不免令人浮想聯翩,腦子裡便適時閃現出陳雲麗來。說實在話,這天兒是熱起來瞭,但山根底下還不至於穿得那麼涼快,心裡琢磨著,也不知娘娘這小感冒好沒好。
正式走進園子之後,景兒先不說,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遼闊的北海瞭。平靜的水面靜怡相存,長廊錯落、水榭樓臺,在柳綠花紅的映襯下,讓人這心一下子就敞開瞭——想不到樓宇之外的世界竟然還藏有玄機,若不是身臨其境,誰會想到皇傢園林竟會傍在民宅處?打側門進來不比正門,遠遠望去,青山之上白塔巡巡、水光瀲灩,還別說,這裡就屬橋最多瞭。
除瞭山腳下采蘑菇的婦人,這片松樹周圍的空場還有不少左近的居民在晨練,嗚嗚渣渣倒挺像那麼回事,或許臥虎藏龍、或許花拳繡腿,誰知道。老叔喊瞭句園子裡可有打槍的,問書香要不要去試試?試試就試試唄,到瞭“靶場”一看,書香笑瞭——氣槍打汽水瓶啊,這也叫靶場?小時候跟大爺去鄉裡玩,那才叫打靶呢。什麼三點一線、什麼歸零、怎樣清理槍管,摸的槍可是能打死人的真玩意。賈新嶽的火槍也是真玩意,可不是眼目前這氣槍能比的。也不能白來,試試唄,第一槍過去書香就覺察到瞭貓膩——還帶瞄呢——都不如保國那把,純粹就雞巴糊弄人,也不校槍就交還回去。“起碼這還帶響呢。”老叔是這兒的後勤負責人,“總比汽車開水裡連個泡兒都不冒要強吧。”那份快意恩仇果然不愧是我輩學習楷模,說著說著他就伸手指向不遠處,“內松根底下穿一身白的,還X大教授呢,不知道吧?嘿!內回在墩子坐著閑聊——跟我擺龍門陣,什麼社會學爛七八糟講瞭一大堆。我就問他,你丫嗑瓜子扔地上得我手底下人給你打掃吧,還跟我談素質?看北海沒,下去先洗洗嘴,丫特洗幹凈再上來談。”
書香隻笑不說,掏出煙敬瞭過去。老叔一愣:“不不會抽嗎?”老嬸兒倒是把煙笑納瞭:“這還看不出來?!”書香嘿嘿著把煙裝進口袋。這心裡多虛得慌,而清早“尿褲子”的事兒更虛得慌,一走神,心就又開始撲騰起來。“這麼大瞭,啊,誰還跟媽擠窩窩?”給柴靈秀這麼一懟,楊書香的臉兒就有些掛不住——睡一宿覺雞巴硬起來誰控制得瞭?但這話他不敢說,真要說出口豈止卡巴襠的裡連兒不保,估摸狗雞都會被殃及瞭。“楊書香你就臭不要臉。”他被說得面紅耳赤,想到後果,捂著雞巴從那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灰溜溜地尋來手紙。
初升的日頭打起來,便暖和多瞭。北海公園人頭攢動,山水相連,既有園林風貌又同時具備自然景觀,西湖美景恐怕也不外如是。“香兒香兒,來。”正走神,二大爺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書香掃瞭一眼丁孝昆,面向老叔老嬸兒時又嘿嘿一聲。
日頭高升,李萍和楊庭松先是把前院的面曬出來,而後又把後院的面笸瞭出來,這剛鎖上門,馬秀琴提溜著東西就從胡同口走瞭進來。“這是打哪來呀,穿得這麼洋氣?”往常碰面可沒見過秀琴這樣,見她耷拉著腦袋,李萍也沒計較。“啊~哦,剛從陸傢營回來。”馬秀琴在愣瞭一下之後立時笑瞭起來,她邊掏鑰匙邊跟李萍夫婦打起招呼:“您和大爺這是……”
李萍指著腦頭,和老伴兒相視一笑:“天兒這麼好,正合計著上東頭把面也給它曬瞭。”據她所知,年後這段日子秀琴可沒少往娘傢走,今兒又不是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去瞭城裡——穿瞭雙紅色高跟鞋還挺顯眼。
進瞭院,馬秀琴趕忙掩上大門——心砰砰亂跳,她低頭看向腳上踩的鞋子,跟做賊的似的,趕忙踩著碎步溜進屋裡。夜兒個晚上搞瞭幾次她已經記不清瞭,雖說內褲最終拿到手瞭。打來清水清洗屁股,內褲的正底部早已洇濕,吧嗒一聲過後盆子裡的倒影便散瞭,清晰可見的是,往日肥滑的肉體又鼓瞭三分,而那啪嗒出來的乳白色液體便是從其肥聳的下身流出來的……
“秀琴這是怎麼瞭你說。”往東頭走時,楊庭松環視瞭左右,壓低瞭聲音說道,“說話時還直打哈欠。”
“聽那音兒都啞瞭,你說這老實巴交……”說到這,李萍便咯噔一下停止瞭話頭,似乎想到瞭啥,轉而憤憤然道:“這老不羞的。”
“怎無緣無故罵開瞭?”楊庭松一愣,當即明白老伴兒所指,“哎呀,老安子不也搬走瞭嗎。”
“不搬走秀琴就得給他禍禍死。”提起這個事兒她就來氣,扯起話頭可就說開瞭:“也就你容忍他,要我非抽他嘴巴子不可。”
“你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楊庭松笑道,“這火性得壓壓,別啥都動氣。”
“我怎琢磨怎不對勁,你別不信,”李萍臉現慍色,若不是在外面,她幾乎要罵出來:“非得給他嘗內酒。”
“喝都喝瞭還計較啥?”楊庭松慢悠悠地,邊說邊笑,“雲麗不也感冒瞭嗎,生老病死哪背得住。”
“腿兒都拉軟瞭!”李萍笑著捅瞭他一下。“這不也緩過來瞭。”楊庭松呵呵瞭一聲。“就不知道心疼自己?”李萍瞪瞭老伴兒一眼,然而眼裡卻滿含夕暮之情。唉瞭一聲過後,她又道:“雲麗也是,啊,喝那麼多酒還非得洗澡,往常洗就洗瞭,這陰天巴火還洗?你說說,啊,那感冒幾天瞭都?”
“哎呀,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她不也憋好幾天沒喝瞭嗎。”楊庭松臉上帶笑,“再說雲麗愛美你又不是不知道,完事放松放松不也人之常情嘛。”給日頭一照他那儒雅的臉越發顯得紅光滿面,“我看呀,雲麗就是虛火趕落的,不說晌午給搟點熱面湯嗎,汗發透瞭就好啦。”一邊說,一邊揚起手來,“其實我這也是心裡有火,不過是各走一經罷瞭,完事兒不也就好瞭嘛。”
老兩口到東院時,面已經被楊剛搬出來瞭。晾衣繩上掛著他漿洗出來的衣服,裡外屋子也都被歸置出來,爛七八糟沒用的都堆放在獨輪車上。
“這細面也就是白瞭點。”富強粉倒是不多,擺在楊廷松面前的就一口袋。把笸籮放在木頭椅子上墊好,不等他搬,楊剛就把它抄起來倒進瞭笸籮裡:“沒傢的面好吃?”和父母絮叨著,再有個把月就該麥收瞭,而後抄起瞭獨輪車:“我爸這是心裡有感,就應該這樣兒,更應該馬放南山。”
楊庭松沒接茬兒,而是上前從兒子手裡搶過瞭獨輪車。看著老伴兒的背影,李萍應道:“他?嘿,你爸這心思就沒在自己身上擱著過。”推出去幾步,楊庭松停瞭下來,他轉回頭笑道:“又來瞭不是?”李萍“唉”瞭一聲。楊剛忙問:“夜個兒我爸半夜才睡,又看書瞭?”李萍“嗯”瞭一聲。望著父親消失的背影,楊剛則皺起眉來:“我爸就會給別人解心寬。”一邊尋思一邊側臉打量母親,怕提起妹子來勾起她心思,忙又問道:“清早起來不也沒再拉肚子吧?”
“沒。”收回心思,李萍搖瞭搖頭,“內晚上不知他幾點睡的,五點多又沒見著人,這宿都不知他跑瞭幾趟茅廁……”
“雲麗呢,好點沒?”
“也沒啥事瞭。”隱約聽到外面獨輪車鬥子顛簸的聲音,李萍又趕忙念叨:“你爸這人啊,還埋怨我把事兒跟小妹抖摟瞭……行啦不提瞭,省得又說我沒事找事瞭。”她提溜起升舀滿瞭面,邊笑邊開慰兒子:“你爸特意囑托給雲麗弄點手搟面,汗發出來她就好瞭。”
看著母親鬢角處的斑白,楊剛嘴角蠕動瞭兩下——可憐天下父母心。要說沒說之際,母親又道:“不是媽說,雲麗就是穿的少。”
從雕梁畫棟的廊子走走停停,書香一直在舉著這把花瞭他二十塊錢買來的天堂傘:“也買不起什麼好的。”他看著傘底下柴靈秀凈白光亮的臉,素面朝天總覺得應該給她配點什麼,其實這心思在書勤結婚時就有,隻不過此刻內心更加迫切罷瞭:“將來有錢我也給你買首飾。”打心底裡迸發出來,遊走在人群之中。
瞅著兒子憋瞭一路才冒出這麼幾句,柴靈秀一直也沒言語,直等二人上瞭小船,這才開口:“這腦子裡裝的啥?”說話時,眼睛瞟向一旁遼闊的水面。一縷夏風吹來,碧波嶙峋的水面折射出耀眼的金光,被打散瞭又重聚,仰起頭時那傘就又擋在瞭她的頭上。她看著他一手舉傘一手撈水,有些不解。“這不就摘下來瞭。”恍然間看到兒子把手伸過來,手心裡拘著一疙瘩水,“昨兒我就想摘瞭。”
“昨兒是咋回事?”柴靈秀一把奪過雨傘,見他腦袋耷拉下來,瞪瞭過去,“咋沒話瞭?啊,說呀!”
本心還惦著蒙混過關,哪知道媽咬著不放。見勢頭不妙,書香哼唧道:“劃船就沒法給你打傘瞭,可打傘誰劃船呀?”
“誰問你瞭?啊,問你瞭嗎?那盒子裡寫的鬱悶又是咋回事?”
“也沒咋。”
“你不說是嗎?不說就甭粘著我……就上去吧。”
“喂媽,媽,媽你這是幹啥?也沒別的,我能有啥瞞著你的?”書香緊著手使勁往裡劃,十多米出去這才長出口氣,“我都知道瞭。”小心翼翼開口,拿著眼角瞥來瞥去。
柴靈秀猛地一蹙眉:“你都知道啥?”臉霎時間冷下來,目光也射瞭過去。在那凌厲的目光註視下,沒來由書香就一縮脖子,不知為何,脊背刷地一下涼瞭半截。那目光包含的意思他說不清,哪怕挨揍時他也沒見過媽這樣過:“我,我……”吭哧瞭一氣憋得面紅耳赤,想及到這段日子自己所遇到的情況,反正嘴也張瞭,橫豎是一刀:“不就是我艷娘生閨女的事兒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壓根也沒分清到底是從誰那主動開始的,但不管是誰,動及根本他就不能熟視無睹,更何況已經牽扯到瞭他,“他們就沒憋好屁!”
“誒我說楊書香,你怎也學得婆婆媽媽瞭?”柴靈秀也松瞭口氣。與此同時,她麼登起倆大眼直翻騰:“把己個兒先管好瞭吧!”鬥大的日頭直逼過來,她踹瞭他一腳,“回去就分開睡。”鳥兒正結群飛過來,起起落落間被日頭一晃,她急忙用傘擋住瞭臉,“不去後院就睡炕梢。”那咄咄逼人的勁兒隨著小船蕩悠起來,一圈圈擴散出去很快就融入在瞭青山綠水中。
書香歪著脖子拿餘光尋梭,遮陽傘中媽臉上盡管冷峻,擦瞭粉的樣子仍舊透出一股細膩和紅潤。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水,似乎來瞭倔勁兒,似乎又像是獲得瞭自由,反正周圍也沒人打攪,就一邊劃船一邊問:“媽,內晚你跟誰說話來?”
“啥?東一耙子西一掃帚的。”
“就我二哥回四兒內晚上。”柴靈秀見他賊眉鼠眼,不免又板起臉來:“我說你這成天都琢磨啥嘞?”扭過臉去,半晌才道:“你大瞭。”和緩的聲音飄蕩,與和煦的風貼在一處,臉就不再板實瞭:“媽陪不瞭你一輩子。”
夏天的日頭已見活躍,在偶爾海風的吹拂下,蹂雜瞭一股淡腥,更多的則是甜的、生動的、鮮活的,肉香四溢——來自於身前的這個女人——應該稱之為媽的女人。書香不知她為啥要那樣說,心裡莫名,戚戚落落,低下頭來囁嚅起來:“我不該惹你,不該讓你生氣。”昨兒晚上乃至整個清晨太過於放肆瞭,整個過程完全和想象中的情況脫軌,有那麼瞬間他甚至想一刀砍瞭自己的狗雞。
“男子漢的心應該跟這水、跟這天一樣,清澈透亮寬廣。”傘從柴靈秀的手上拿下來,“看著媽,你覺得媽說得有沒有道理?”
“可”隻說瞭一個字,在陷入那片瓦藍色深邃的湖水中時,書香竟有些自慚形穢。他低下頭,訥訥地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柴靈秀腳上穿著雙白色旅遊鞋,腳踝透著一抹紅——今年是她的本命年。“你媽會吃瞭你?”這話聽起來讓他覺得心裡特沒底,變成啞巴時連船都隨波逐流起來。“世界很大”,“不要貶低自己,也不要瞧不起任何人,更不能胡亂瞎猜忌。”
“抬頭做人,低頭做事……媽怎麼跟你說的?”
不知不覺中,船已行至洞橋。柳綠桃紅的人群行走在鋼索之上,水天一色之下看起來緊緊繃繃。而橋的對面——廣域的水面上,荷田隨風飄曳,黑不拉幾的鳥兒倏地一飛而起,帶著一股股垂涎似的水像是要把洞橋給頂起來,悠悠潺潺地幾能聽到人群中的鳥鳴,糟亂得令人頭皮發麻。浮現在眼前的紅觸目驚心,它在散發著腐朽、黴氣的船底來回跳躍,唯獨白色始終貫穿,清晰明朗而耀眼。
“背後罵媽的人多著呢,還都計較?累不累?”紙傘中那荷葉下的秋波隨風流轉,聲音空靈宛若山鸝出谷,卻又帶有一股渾不在意之色,而緊隨其後,她輕啟朱唇又悠悠念唱起來:“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世界真的很大呦。”回聲迭起,在書香的心底顫巍起來。然而這個點兒的園子裡確實無比熱鬧,此處彼處,黃皮膚的人群裡甚至還夾雜著一些膚色白皙卻粗糙的外國友人,他們手裡拿著相機,穿著印有各色塗鴉的短衫、短褲、高腰鹿皮鞋,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些什麼。
“愁愁愁,下巴都耷拉到船板子上瞭。”柴靈秀使喚著兒子把船頭調轉,這猛然間的調笑倒嚇瞭楊書香一跳。他直搓起後脖頸,好一會兒才適應,見她心情舒展,這才也跟著呵呵出聲:“媽,如果我跟我爸一同掉水裡,你會先救誰?”
沿途風景盡收眼底,船靠岸邊時,也幾近晌午瞭。被約好瞭要去老鄉傢裡吃飯,看著人群匆匆聚聚的步子,柴靈秀指瞭指不遠處的地攤兒——瓜子不飽是人心——賣多賣少意思一下。書香正有此意——心底裡早就盤算開瞭,該給誰買個梳子,又該給誰買個發卡,多少是份心意——正朝著對面走去,丁孝昆便在人群中晃瞭出來。
“要說不信命吧,有些東西確實解釋不清。”從櫥櫃裡拿香油瓶子時,不免因其和盛酒的瓶子一樣,讓李萍又慨嘆瞭起來,“聽說小二結婚內晚徐瘋子來過?你說秀琴是不是該算算?”同是女人,對秀琴這個老實孩子的境遇她總是持以一份同情和關切,“應該得找人給算算,要不讓人給看看墳頭不也成嗎!”老伴兒的心思楊庭松豈能不知。他用筷子攪和著湯水,暗自回想內晚上碰到徐瘋子時的樣子,臉上免不瞭一陣怪異:“不知內倆神經病從哪冒出來的。”接過老伴兒遞來的香油,把煤氣的火滅瞭,往面湯裡點瞭幾下,“咱們都是教書育人的老師,秀琴不懂咱們也不懂?”
“你意思是讓他倆給看?不是我說你,就內倆人?我要是稍微打扮打扮,看得比他們準!”
李萍上下打量著楊廷松,不禁笑瞭起來。還別說,老伴兒要是改行當個算命先生,就沖著這股文雅的勁兒也能把人給唬住。“倒也是,誒你說年年老大都去給他爺奶墊土,孫子不能挪墳,不還提過讓你……”
“祖墳能瞎動嗎?你以為這是張嘴就來的事兒?動不好就亂瞭!”楊庭松嘆瞭口氣,端起鍋來朝外走去,“祖上積德才有後世子孫的萌陰,就算是動也輪不到河邊的內片地界兒!”說不清為什麼,提到這些他就膩歪,打心眼裡膩歪。
“說啥呢這是?”楊剛往廂房門口走過來,正聽瞭個正著:“哦,我爺內墳的事兒啊。”爺仨一同走進堂屋時,陳雲麗已經把切好的鴨蛋、拌過的腐竹端到瞭桌子上。“雲麗也說過甭信他們的話。”
“什麼甭信?”她拾掇起筷子和碗,端到桌子上,“祖墳的事兒嗎?”見楊剛直點頭,也跟著應道:“他們內話確實不能信。”
“雲麗你快放下。”見大兒媳婦的身子還有些虛,李萍忙搶上前:“直說讓你甭操持”。楊剛把墊子給陳雲麗鋪在椅子上,依次給碗裡盛好瞭面湯:“這湯裡下羊肉就是鮮,吃完事兒一發汗就好瞭。”陳雲麗嗯瞭一聲:“也沒啥大事兒。”扶著椅子往下順著身子。“就是穿得少。”李萍這一接話,楊庭松也搭言瞭:“虛火趕落的都是。”他挨在陳雲麗的身邊,把筷子遞到跟前,“體溫不沒事吧?”
“臉兒看上去還有點紅。”李萍探出手摸瞭摸陳雲麗的腦門——不熱倒是。見兒子仍舊攙扶著她的胳膊,搖頭苦笑起來:“你說說,這是小感冒嗎?”
“早上吃APC瞭嗎?”見兒子點瞭下頭,楊庭松側身扶著椅子,直等陳雲麗落座這才松手:“早說西醫這塊治標不治本瞭,要我說呀雲麗就是虛火太旺,其實這也不是壞事,泄出來就好瞭。”李萍斜睨著老伴兒,笑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算沒雲麗重你不也半天沒起炕嗎!”
“要不說得標本兼治呢,藥固然得吃,”楊庭松呵呵瞭一聲,指著陳雲麗面前的湯碗,道:“身體這塊嘛還得合理調整作息時間,同時得註意飲食和忌究煙酒,再說藥補哪如食補……”他低頭掃瞭眼腳底下,見一旁兒媳婦粉紅色拖鞋裡面裹著雙肉色絲襪,瑩潤的腳指甲都印透出來,就搖晃起腦袋,“這天兒是熱瞭。”
“我爸還真沒瞎說。”楊剛倒瞭杯酒,沖著母親點頭道:“大夫也這麼說來。”遞過去時被李萍攔下瞭:“你喝吧,我跟你爸都不喝。”
“爸這眼可亮堂著呢。”跟兒子擺瞭擺手,楊庭松又看向兒媳婦,“這湯得趁熱喝,身子骨舒坦瞭就好瞭。來~快接著,油兒都流出來瞭。”他抿嘴而笑,夾起鴨蛋遞送到陳雲麗的碗裡,又自言自語叨咕瞭一聲,“就是愛貪涼,這可全從腳底板上來呀。”
“嘶~啊”面湯實在是太熱瞭,一口下去燙得陳雲麗直噓噓。熱湯面前她來回眨動著眼睛,氤氳的香味四溢,內瓜子臉都跟著紅瞭起來。“這前兒?不到五一我都不敢脫厚褲子,還甭說腿,腰就先受不瞭。”李萍是過來人,年輕時也有過兒媳婦的這種經歷,“絲襪多薄啊,不跟沒穿一樣嗎!”拾起筷子夾著腐竹送到她的碗裡,“你呀就是愛美。”
“昨兒給她擦身子沒?”飯後收拾,楊庭松在廚房支問瞭一句。“擦瞭,就用那藥酒過的。”提起這話,見外面日頭又挺足實,楊剛朝外走去,“我給你們泡壺茶,完事你跟我媽去泡個澡。”李萍卜楞起手來召喚著兒子,把櫃櫥裡的半瓶酒遞給瞭他:“緊著去給雲麗再擦擦,這裡你就甭管瞭。”楊庭松也說:“行啦,我跟你媽這也該回去瞭。”飯後睡個午覺已然成瞭老兩口每日每必修的事兒。
“喝完茶再走唄。”楊剛給父親遞瞭根煙,“晚上就不過去吃瞭。”
“又出去?”楊廷松點著瞭煙,看瞭看老伴兒,最後把目光落在兒子臉上,當即搖晃起腦袋:“那幫朋戚除瞭喝就是喝,這身子……”
“控制著呢,始終也沒敢超量。”楊剛給父親搬瞭個馬紮,又給母親遞瞭根煙。李萍夾著煙,點著嘬瞭一口:“在外面應酬沒法子,傢裡就少喝。”上次若不是因為老安子攙酒又貪杯,老伴兒何至於鬧出拉肚子內事兒,“你看你爸以前多愛喝,可這前兒饞瞭頂多也就一杯,多半還是跟媽一塊喝。”
“老大,你媽說的沒錯。”陽光照射進來,楊廷松的臉細皮嫩肉的,顯得油光鋥亮。襯衫的扣子他解開一個,端坐在馬紮上腰桿筆挺,笑起來既儒雅又不失慈藹:“人這輩子呀,離不開酒色財氣這四個字。”
“但身體是革命本錢。”一口煙下去,娓娓道來,“退休時爸得瞭場大病,也算是給爸敲瞭警鐘。”老伴兒說起這段往事,感同身受,李萍心裡也很感慨:“除瞭運動那會兒,也就退休時又鬱鬱瞭一回。”
“內前兒雲麗和小妹輪著班伺候,不知情的還以為犯更年期呢,其實啊就是心理落差。”
“從工作幾十年的崗位上下來,繃緊的弦兒松弛瞭,心裡一下就空瞭,反倒不適應瞭。”
“一畝三分地上鋤鋤刨刨,吃也香甜睡也安然。”楊廷松把手搭在李萍的手背上,摸著拍著,“身子骨沒毛病就是給兒女最大的幫助。”
“這話說得在本!”李萍唱和道,“再活他個二十年。”笑洋溢出來,眼神裡都是慈祥,“我跟你爸該回去瞭,你去陪雲麗吧。”
“丁巳年四月生人啊……他這生辰倒齊整……”這位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穿著一系灰色馬褂,邊說邊掐指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兒。其身前擺瞭個小桌,桌子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桌佈上依稀可見的是毛筆所寫的周易——至於後面的字,太過於潦草柴靈秀認不出來。而桌兩旁的算命幡上書八卦六爻、神機妙算等等她還算勉強能看出來的字。聽他絮叨,又擺弄起卦盤來:“既是土命也是火龍命。你看,丙辰丁巳沙中土,喏,五行裡又屬火。”
這些東西柴靈秀統統不懂,既然讓人傢給看,多少得弄明白些:“我聽人說那些什麼三災六命,內個……”那算卦之人擺瞭擺手:“三災六禍吧,”依舊是擺弄起卦盤,還搖晃起腦袋來,“容人之處且容人,無需雙眉鎖庭深,人到而立傢運起,雙收名利本還真。”說得雲山霧罩,柴靈秀看瞭看丁孝昆,又看瞭看眼前這位算卦先生——這說得都什玩意?回身朝著不遠處正采買東西的楊書香喊瞭聲,又轉回身沖算命先生說:“您能再說具體一些嗎?我把他喊過來瞭,要不您給他相相。”
楊書香把攏子、發卡一股腦裝進口袋裡,說不好到底是該感激二大爺還是該記恨於他——但這一切肯定都是他給安排出來的,不然為啥會這麼巧?來到媽近前一看,不禁又嘀咕起來——瞎子口五米鬥,最是糊弄人不過瞭。恰巧聽到對方說瞭句“十塊錢”,就貼著柴靈秀的耳朵念叨起來:“媽,這玩意你也信?他要行早就發瞭,還從這算命?”轉身要走,卻又撞上瞭一旁的丁孝昆,就嘿嘿一聲:“二大爺沒算算嗎?”丁孝昆搖頭笑笑:“我們都看過瞭。”
都看過瞭?合著就等我瞭?“媽你忘瞭,前兩天我大爺不說在北原寺找人給我看過瞭嗎。”沖著柴靈秀邊說邊笑,見她直盯過來,就直說直胡擼嘴:“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看還不行嗎!”遂面向算卦先生,一邊打量,一邊說:“我這名字不太好,您給看看應該怎麼改。”看其裝神弄鬼的模樣,心裡就存瞭幾分戲耍對方的念頭,私下裡抓住瞭柴靈秀的手,又捏瞭幾捏。
這算卦先生揚起臉來對著楊書香端詳瞭一陣兒,又看瞭看柴靈秀。“男生女相?”他這小聲嘀咕瞭句,看的同時又不緊不慢地說:“命宮挺透亮,這山根準頭也周正挺拔,財運福運都挺好,祖上燒香吃過齋吧……哎哎,你別晃悠腦袋呀。”
“老實讓先生給看看。”
“看什麼?都聽不懂他說得是啥。”
“看都看瞭,你矯情啥?”被柴靈秀說瞭兩句,楊書香不情願地轉回身面向算卦先生:“我對名字挺感興趣,您還是給看看我叫什麼吧?也能讓大傢夥明白。”
聽兒子嘀咕,柴靈秀顰起眉頭,推瞭推他:“別攪和。”
“娃娃臉,杏核眼……腦門下巴人中都在一條線上,身體這塊沒什麼問題,傢裡應該是哥兒一個……”他盯著楊書香上下打量,楊書香則是用手不斷胡擼鼻子,眼珠子和下巴也跟著動來動去。“桃花眼?”算命先生凝神端詳,見他小動作太多,微微皺起眉頭時又把目光定在柴靈秀的臉上:“要不測個字吧,再給細算算。”
書香把頭一轉,跟柴靈秀撇起瞭嘴:“他連我叫什麼都看不出來,測個屁啊還……”耳語還沒說完,卻攔不住媽這邊已經接過騙子遞過來的筆。他心裡泛著合計,見柴靈秀在紙上寫瞭個三,眼珠子一咕嚕,計上心來:“都說師傅厲害,”搶過筆來,在三上覆蓋瞭個四字,嘿瞭一聲:“這回您給看吧!”
先生被楊書香的舉動弄得一愣。他看著桌子上的白紙黑字——不三不四疊在一處,細看之下不禁搖晃起腦袋:“人無完人!”一邊打量一邊念叨,“百傢姓裡面,李、吳、陳、楊可都是七畫……這小哥的名字似乎也脫離不瞭這些吧。”
“您這話我就不明白瞭。”書香打起哈哈。心裡有些咯噔,真的假的?心裡又想,不會從我鼻子上看出啥瞭吧?驟然間想起徐瘋子,就也跟著打量起來,奈何對方戴著眼鏡,根本看不清嘴臉——眼神。
“糾纏在一起……這位女同志,他沒少讓你操心吧!”聞聽師傅所言,柴靈秀笑而不語。
“心都給他操碎瞭……嗯,別的,好像也沒什麼……再看看,”比對著小哥的臉,算卦先生盯著字又看瞭會兒。他邊說邊皺起眉頭,沖著柴靈秀嘶瞭一聲,又咂摸道:“不對呀,你把手伸出來,我也給你看看。”書香心裡早就煩瞭:“不都看過瞭嗎,差不多得瞭!”瞪起倆眼死盯著這個戴眼鏡的,心說,你個招搖撞騙的還敢如此明目張膽?
“這貴人線的弧兒挺齊整~身體挺好,事業這塊也沒問題。”算卦先生端著柴靈秀的右手比劃著,一一指點,“感情這塊,也沒……”從虎口上來回尋唆,挪移到小手指處正要繼續往下說,桌子“咚”地一下,簽筒差點顫悠歪瞭。“我說你這人別動手動腳好不好?”書香心裡的無明業火騰地就燒起來瞭。被這一杠子插進來,算卦先生的手自然而然耷拉下來:“本是夫妻綱常,奈何陰陽法界徒悲傷,人倫之道本天長,一傷再傷墮無常。”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倒吸瞭口冷氣,盯著白紙黑字兀自又訥訥道:“啊,沒看錯啊……”猛地抬起頭來,把眼鏡一摘,囧囧閃亮的眼睛直射過去。被這混蛋看得渾身不自在,書香也把目光剜瞭過去。
眉頭緊在一處,算卦先生趕忙又把目光撤回來——盯向桌子上的字,隨即又拿起卦盤,怎麼琢磨怎麼不對,不禁又搖晃起腦袋:“三三四四糾纏……”他眼前的那雙眼睛是杏核眼沒錯,英氣勃發倒也不假,就是兩眉角處微微挑瞭那麼一下,“紋理太雜!”說瞭這麼一句也不知是指柴靈秀還是楊書香的模棱兩可話。
“你瞎攪合啥?”斥責著兒子,柴靈秀邊掏錢邊又暖聲和氣地跟先生賠不是:“對不住您,叫他給攪合瞭……”楊書香往後錯著身子,一臉無辜:“我又不是成心的。”算卦先生連忙擺起手來:“錢不收瞭。”從桌子底下掏出煙來,點瞭一根,盯著卦盤頭也不抬:“縫七避之,好自為之。”哪怕柴靈秀把錢放到桌子上,但再問什麼俱都不再言語。好一陣兒過後,人群裡走出一個酒糟鼻模樣的人,他手裡提溜著兩張夾著小蔥的薄餅,湊上前來:“無言你歇會兒吧,我這還有口酒呢。”把腰裡的酒葫蘆摘瞭下來。叫無言的人接過酒葫蘆抿瞭一大口:“邪不邪,真叫邪,剛我就撞瞭個邪的。”
“我還有花生米呢!”酒糟鼻從馬褂裡掏出一包黃表紙包裹的東西,擺在瞭卦桌上,從卦桌底下把煙拿出來,點瞭一根:“邪?鞋拔子?比我溝頭堡的丁字路還斜?”叫無言的這個人把眼鏡復又戴在臉上,又抿瞭口酒:“上回給看的內傢祖墳卷簾水倒灌,水太盛瞭……這回這更絕,福德深厚的人傢……不說瞭,再說我非得挨雷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