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五月,在鞭炮齊鳴聲中,眾星捧月的丁佳穿著一襲白色婚紗禮服、坐著皇冠被柴靈秀和楊書香迎娶進老楊傢的宅子裡。此時,她也坐在瞭大紅色鴛鴦褥面、撒滿棗栗子花生的“婚床”上。
東手首的三間屋子裡,從堂屋到東側內房已擠滿瞭男男女女,他們仨一群倆一夥的如谷垛上聚集的麻雀,嘰嘰喳喳,交頭接耳——目的就是為瞭看看新娘子的長啥樣,就是要在今個兒逗逗新媳婦兒。知客趙解放站在人群當間兒,這時候的他像村長似的,揚起腦袋睥睨著眾人,見氣氛打起來瞭,連續數聲大喊制止住喧嘩,這才亮起喉嚨:“新婚三天無大小啊。”什麼意思?就是說頭三天逗新媳婦兒可以不分輩分,不分老少。像書文結婚時就是這麼過來的,圖個新鮮唄,誰不想占占便宜蹭蹭喜氣兒。在歡笑聲中,趙解放又說:“新媳婦兒就別床上坐著啦,可都等著你給點煙呢。”這環節可不能少,少瞭就沒味道瞭,而敬茶自不必說,先從老祖宗楊廷松老兩口開始。
昨兒楊廷松十二點走的,盡管兒子一再堅持“從這邊睡,就從我那屋”,走時,他鄭重其事地拍著楊剛的肩膀:“忘爸跟你說的話瞭?”忽然想起啥來,“那兩個人都跟你說瞭啥?”見他一時半會兒沒鬧明白,“徐懷玉和那戴眼鏡的……”
“哦,他倆……也沒說啥,今兒不是小二的大喜之日嗎,新嶽把東西給他們就走瞭。”
“我楊傢祖上兩代吃齋念佛,不殺生不害性,有善行才有今天咱們楊傢的發揚壯大。”楊廷松邊走邊說,行至院子裡時,拍著楊剛的肩膀又語重心長地說,“忠孝傳傢久,詩書繼世長。咱們傢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傢!”說著說著他話鋒倏地一變,搖起腦袋來:“徐懷玉腦子受過刺激,戴眼鏡的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說書的嘴文人的筆……”
“是是,內遷墳的事兒純屬無稽之談。”
“睡覺時記得把內木瓜放枕頭邊上,提神醒腦。”走到門口,楊廷松朝兒子擺起手來:“以後少喝點酒,”停頓,若有所思,“雲麗這麼年輕,別讓她擔心。”說完,不驚不擾之下悄然而去,一個轉身,拐進瞭黑暗之中。
懸在中天之上的月兒笑瞭起來,笑得如此溫婉,任誰也想不起頭一秒的蒼穹竟會黯淡無光一片死寂。廁所邊上,楊廷松抬頭望月,他看到瞭它在笑,他也跟著笑瞭笑,隨後走進廁所解開褲帶蹲瞭下去。噓噓時他點瞭根煙,閉目養神沉浸在釋放排解中,其時周遭一片安靜,夜已深瞭。他掏出手紙擦靜屁股,煙也快抽完瞭。順手撿起一物,刺啦一聲,他狠狠吸瞭一口,今兒是自己孫子大喜之日,他沒喝多,眼前卻一片血紅:誰要是敢壞瞭規矩……心裡琢磨著,嘴裡可就哼唱起來。
紫竹開花五月天
小妹妹呀采花走得歡
手跨紫竹籃
身穿紫竹杉
美麗的紫竹花開胸前
采瞭一山又一山
好像彩蝶飛花間
采瞭一山又一山
好像彩蝶飛花間……
歡快的調子經由楊廷松嘴裡哼唱出來,他看著半空的月亮又深深吸瞭一口。銀灰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擦瞭粉似的透著股盈亮,這才伸手一丟,戀戀不舍地提起褲子。回到傢,同樣一片熱鬧——鶯鶯燕燕圍在桌前正在搓麻,連秀琴看起來都水汪汪的。這使得楊廷松心裡撲騰不斷,眼前便再次浮現出之前所看到的一幕——青蛇和白蛇雨中庇護產婦的鏡頭……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楊廷松和李萍穩坐在桌子前,看著二孫媳婦兒給自己把茶滿上,把紅包歡喜地遞到瞭她的手裡。“該給點煙啦……”人群中盡是瞅眼喊話的人,一個人喊瞭起來,緊接著呼聲四起,雨打芭蕉似的忽閃起來。
“先給爺公點,由爺公開始……”
“楊老師這回可不能再往後稍著瞭……”
“楊老伯得來個表率。”
“楊大爺得給兒子們做個榜樣。”
男人的呼喊聲四起,一時間亂糟糟的說啥都有。婦女們在短暫的沉寂、議論、觀望之後也都放開瞭手腳,跟著一道起開瞭哄。
“二孫媳婦兒得先過楊大爺的嘴。”
“書勤,讓你媳婦兒先把爺公伺候好瞭。”
“雲麗,你這東傢得給老爺子做做思想工作。”
“楊老伯可得給兒孫把好關。”
看著起哄的人群,楊廷松笑得合不攏嘴:“心意到瞭就夠瞭,就夠瞭。”連連擺起手來,又推瞭推老伴兒,“你替我吧。”
“不行!絕對不行!您老不能再縮瞭!”眾人不依不饒,“大傢夥兒就想看看老爺子抽這頭一口喜煙。”
楊廷松滿面紅光,笑道:“那就讓我二孫女給我包塊糖吧。”
眾人仍舊不依不饒:“到大三兒(香兒)結婚指不定什麼時候呢,就得來一個,就得抽頭一口。”聲嘶力竭的喊叫中,楊剛自然被婦女們推出來說事兒,“您老不來他怎麼接力?”這一鬧早把新媳婦兒丁佳臊得粉面通紅,不停地巴望起楊書勤來。媳婦兒窘羞,不是書勤不想幫她,實在是泥菩薩過江,還不知自己有啥節目呢。
楊廷松跟老伴兒一錯眼珠,李萍心領神會,當即揚起手來:“這麼著吧,我看就由雲麗替佳佳敬煙吧。”這一拍板,眾人哼哼唧唧地,不免又嚶嚶起來:“爺倆得一塊。”見此,楊剛笑呵呵地召喚起二兒子來:“還不給幫忙拿煙。”
陳雲麗不漏痕跡地看瞭眼楊書香,又看瞭看自己的丈夫。楊書香把手抱在胸前。他咳嗽瞭一聲,他看到排山倒海的人擁擠過來,他摸瞭摸口袋,往人群裡一擠,跑瞭出去。陳雲麗若有所思,但很快就信步上前接過二兒子遞來的煙。而當她和丁佳把煙叼在嘴裡欲點火時,好事者早就備在一旁,點一次吹一次,再度為難起來。
“火得讓公公給種。”人群裡不知是誰喊瞭這麼一句,星星之火蔓延出去,楊廷松和楊剛便又給婦女們推瞭出來,湊到瞭一處。
“聽我的,都聽我的。”趙解放連連擺手,示意大夥兒不許搗亂,於此他又適時地喊瞭一聲“新婚三天無大小”,又恰如其分地接瞭句:“江山給打下來瞭,得把香火延續下去。”烘托著氣氛。
趙解放提起香火這個詞,人群就又炸開瞭鍋。
“先來一段入洞房……”
“公公給兒媳婦傳香火嘍……”
“楊老師快來吧,爺倆看誰先入洞房……”
雜亂的話語聲經由廣大勞動人民的嘴傳播出來,帶著股翻漿泥土的新鮮氣息,把伊水河畔原生原態的淳樸展現出來。
“這香火最後還得由兒媳婦往下傳,老公公還不把火種續上?”幸虧趙解放是個大嗓門,話說出來時,男人們早已打瞭雞血般,婦女們也是笑得前仰後合——推著陳雲麗和丁佳湊到楊廷松和楊剛父子面前。“薪火相傳,兒媳婦要當傢,公公給種上。”趙解放大聲白氣地喊著,在滿堂哄笑聲中,又喊:“新婚三天無大小,公公還不種?”他說一句,眾人迎合一句。
李萍坐在椅子上,一邊笑一邊搖起腦袋:“這個解放呀。”書勤隔著人群不時向西打量。他雖說心裡有譜——知道娶媳婦兒的環節離不開葷,卻也給眼目前這陣勢搞得有點懵——才第一陣就這樣兒,大哥結婚時似乎還沒這麼大陣勢,後面我可怎麼應付?又巴望著二嬸兒趕緊過來幫忙,不然真怯瞭陣,笑話可就鬧大瞭。
楊偉皮笑肉不笑,心裡暗罵著趙解放。自己哥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誰讓他找這個混不吝的?不過畢竟是血脈相承,就從旁給書勤支起瞭招:“小二你還不過去給解圍。”書勤心裡叫苦,我怎麼解圍?往前一闖就給趙解放攔瞭下來:“新郎官倒著急瞭?先稍著,後面跑不瞭你。”嘿笑中,面向陳雲麗和丁佳:“公公還行吧,給種得咋樣?”
眾人齊聚的目光裡,陳雲麗把手裡的煙往趙解放的面前一遞,笑著開口道:“紅紅火火唄!”書勤見機行事,不等趙解放來問,立時接過母親和媳婦兒的煙,遞到爺爺和父親手裡。
趙解放倒沒攔著書勤:“嘗嘗兒媳婦的味兒吧。”喊完,他看著楊廷松和楊剛父子把煙夾在手裡,示意二人不能推辭,待看到他倆放進嘴裡去吸,忙又問:“兒媳婦兒這味兒抽著美不美?味兒正不正?水兒多不多?”說書唱戲的要是不整點葷段子根本就沒人聽,鄉村裡的紅事兒自然也少不瞭這個,尤其是面對花枝招展的女人時。趙解放這麼一帶頭,人群立時又炸鍋瞭,他們等的就是這個,之前他們起哄要看的鏡頭也是這個,便嘻嘻哈哈地問:“水兒多不多?”把目光聚焦在雲麗裸露在外的大腿上和丁佳鼓囊囊的胸脯上,一邊看一邊等聽著楊傢父子怎麼來圓這個場。
楊剛原本就喜歡熱鬧,今兒又是兒子大婚,再者他本心也樂意媳婦兒站在人前被人品頭論足。免不瞭被刁難也無所謂,倒也樂得歡歡喜喜:“咱喝溝頭堡水長大的,”開場白說得眾人一愣,不帶猶豫他繼續說瞭下去,“老楊傢的女人從我奶奶到我母親,再從我媳婦兒到兒媳婦,個頂個的都似這伊水河一樣,知情達理溫柔似水。”他往那一戳,言語一出氣勢立馬顯現出來,說得合情合理既穩住瞭局面,又恰如其分地把楊傢的女人展現出來——主要還是把自己媳婦兒烘托出去,和陳雲麗站在一起,珠聯璧合真真一對郎才女貌。
楊廷松仍舊不疾不徐穩穩當當,他並未在第一時間內搶瞭兒子的風頭,作為老太爺,他清爽地嘬著大兒媳婦陳雲麗給自己上的煙,等兒子把話說完,他笑容滿面地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這才徐徐開口:“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孫子大婚之日我大閨女給點的喜煙可不光是抽著香,跟過日子似的,這心裡也美呀。”穩著陣腳,同樣輕巧地作出瞭答復。楊剛非常清楚父親的脾氣秉性,也非常瞭解他的性格。除瞭心系子女,父親骨子裡的傳統還有忠孝仁義這四個字。他所遵循和堅持的也正是由這四個字所構成的倫理之上的男女有別。令楊剛隱隱擔憂的是,鬧婚是否會觸及父親的底線——畢竟這煙是他兒媳婦嘬過的,上面沾過雲麗的口水,畢竟這突如其來的場面是臨時加進來的,不過現在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瞭。
觀眾們叫好但不買賬,非要再來點新鮮的、別出心裁的。趙解放揚起手來示意眾人,笑呵呵地又開始出起瞭難題:“老爺子,書文結婚時我們可都見證過瞭,這書勤結婚不給來首詩助助興?”
柴靈秀和楊華在西屋陪著新親代表丁孝昆已經聊瞭會兒,東屋這邊鬧那麼大的動靜他們也起身湊瞭過去。來到堂屋,柴靈秀正看到兒子戳在當院門口背著身不知在幹啥,朝外一喊,把他叫到瞭身邊:“咋一個人溜出來瞭。”見他哼哼唧唧嘴裡還叼瞭根煙,一把搶瞭過來。“我尿急。”之前出屋去後房身轉悠瞭一遭,越轉悠越煩,尿尿不是尿尿賞花不是賞花,無所事事之下不知不覺就又走回院子,這煙其實才抽瞭兩口。
“怎不去逗逗你二嫂子,湊湊熱鬧?”丁主任看著書香,笑道。他眼裡這小夥子可不是拘悶人,而且一早放出話要在今兒個“刁難”自己這侄女,見東屋又鬧騰起來,他和柴靈秀相視一笑,朝著書香努瞭努嘴:“可又開始瞭。”
也不知哪來的火氣,楊書香火燒屁股般就竄瞭出去。他擠開人群往裡正要突,正聽到趙解放佈置節目:“既然老爺子說瞭,那就先把它保留下來,敬酒時咱再一起欣賞。”
“那咱們就繼續吧。”眾人活躍,趙解放更活躍,還說這當務之急就是要逗逗媳婦兒添添喜氣,便責令書勤把氣球拿出來,“香火傳承有瞭,行不行還得看實際表現。”他示意楊書勤把氣球綁在丁佳的“腰上”,美其名曰“敦倫”,還當著眾人的面隆重地推崇起楊廷松來,告知眾人這詞的出處——可都聽楊老爺子說的——“也叫行周公之禮,白話就是內個,內個兩口子怎麼睡覺。”村裡人哪知道敦倫什麼意思,他們隻知道倫敦,他們還知道傢裡蹲,還有一個極為敏感的詞——亂倫,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也是知道的。聽瞭趙解放的解釋,於是眾口一詞:“那就請老爺子再給指導示范一下怎樣行周公之禮吧,新婚三天無大小,來吧。”巴不得看一場“爬灰”場面,個個都跟打瞭雞血似的:“老爺子要是覺著差瞭輩分,那就跟書勤他媽來吧,給指導指導。”都想見識見識文靜的老爺子怎麼爬大兒媳婦。
“二嬸兒人內?”趙解放站在人群當間兒,隻見老二楊不見老二楊的媳婦兒,示意大傢稍安勿躁。知客嘛,這場合需要他來主持,也需要他來推動節奏:“可不能都讓大嫂子一個人來。”隱隱然把矛頭指向瞭柴靈秀。楊偉的臉色鐵青,肺當時沒氣炸瞭:你個王八犢子!以為這是草臺班子嗎?就算是草臺班子也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吆喝的!
腦袋瓜子嗡的一下,剎那間書香如雕像呆立當場。有那麼一瞬,他腦子裡竟萌生出一股雞奸趙解放的念頭,為此他甚至想到瞭房山後頭堆著的劈柴和爐子上掛著的火筷子,這一粗一細一短一長搭配起來,他信心十足——自己完全可以在趙解放的身上運用起來,把兩種不同風格的表演方式展現出來。探著腦袋,書香前傾的上身開始還插著腰,而後很快便把胳膊抱瞭起來,他兩隻腳不丁不八,笑著笑著左腳後跟便微微揚瞭起來。舔舐著嘴角,書香發覺自己身體有些顫抖,他把兩隻手又插在瞭腰上,臉上的笑越來越濃,就在這時,胳膊被誰碰瞭一下,他往身左一撞,下意識把頭扭到瞭右側。
楊廷松嘬瞭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掐滅,紅光滿面道:“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終歸還是年輕人的。”引用聖祖的話時,他看到二兒媳婦挽著孫子的手分開眾人走瞭進來,把手一揚,他笑呵呵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把機會留給年輕人吧。”李萍在這個時候也站瞭起來,她和老伴兒相互間微笑著,朗朗而語起來:“拳怕少壯,這舞臺終究還是年輕人的。”
趙解放笑瞭笑,把話往回一收:“既然老爺子老太太把舞臺讓出來瞭,那就由當媽的給兒子做個婚前指導吧……二嬸兒,這塊你最熟悉。”見他要單挑柴靈秀,李萍臉上笑意盎然:“解放你想討便宜賣乖,怕不是又要燒雞窩脖瞭。”話音剛落,柴靈秀那邊就言語瞭:“大夥兒想不想看?”眾人的目光本就集中過來正等著看好戲呢,她這麼一說,全都嚷嚷起來要看精彩節目,要看眼目前這美人怎麼把計生的那塊搬出來。
柴靈秀莞爾一笑,朝著趙解放一招手:“知客言語不敢不從,我看就由你來示范一下好瞭,也好讓大傢夥開開眼。”說話不拖泥帶水,稍稍把書香往前一送,“看我傢香兒早就躍躍欲試瞭,我這當媽的正好親自給做個指導。”話是攔路虎、衣是糝人毛,這場合既不能縮脖子又不能任由別人差遣,她軟刀子一抽,根本就不給對方喘息時間,“解放你還等啥?”不失禮又不動刀兵,笑中含煞:“每禮拜鄉裡都有婚前指導教育,小二和佳佳的大喜之日,更應該熱鬧熱鬧。”
被一通搶白,趙解放臉上訕笑,嘿嘿兩聲過後忙擺手道:“喧賓奪主瞭不是。”連說連打哈哈。
“新婚三天無大小,我都不怕你怕啥?”柴靈秀臉上的那抹風情在眼波流轉下拋瞭過去,楊書香又初生牛犢不怕虎,娘倆瞬息間占瞭上風:“好事成雙啊,我們傢香兒可等著你呢。”見楊書香搓著手兩眼亂踅摸,笑又不是個好笑,趙解放倒想湊湊熱鬧,可又一想,我又不是主角,別吃不到羊再沾一身腥吧!
“我說趙大爺嘿,咱別胡子剃得幹凈!”楊書香巴不得趙解放答應呢,隻要對方配合,決計讓他忘不瞭這腰間盤是怎麼突出來的。退堂鼓一打,趙解放便嘿嘿起來,心道都他媽不是善茬子,還是規矩著辦吧。把頭一撇裝個沒沒帶耳朵,亮起嗓門朝著楊書勤一指,顧左右而言他,活躍著氣氛又嚷嚷瞭起來:“你別盡顧著看熱鬧,今兒你是正角兒,在場的人可都是給你助興來的。”催促著本場的男主角楊書勤和女主角丁佳繼續表演節目,他倒借機縮瞭起來……
鳥語花香,艷陽高照,臨近晌午時分,響房的飯點即將正式開始。
“媽我行嗎?”得空湊到媽的身邊,楊書香摟住瞭她,一臉迫切。柴靈秀捏起兒子的臉,與此同時拍起他的胳膊:“大瞭,懂得替媽上心瞭。”撐開兒子的手時丟瞭這麼句,而後朝著裡屋努瞭努嘴:“媽得去陪新親。”這搖曳生姿迤邐而行的背影,剎那間卷走瞭半拉院子的目光。他看著媽的身影掩入人群,咧咧嘴——自己四五歲時就跟著她穿梭在溝頭堡街巷的人傢裡,是不是開眼界練心性不知道,現在想來多半是瞭。陽光撲面而來,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頭頂上的眸子碩大而閃亮,昨兒它笑起來時已是後半夜,彼時喧鬧嘈雜,此時依舊,他就沖著堂屋喊瞭一聲:“媽,我想喝點酒。”昨兒是和顧哥一桌子吃的,今兒就不能隨便坐瞭,所以他跟著姑姑一起,來到西廂房裡圍在瞭一張桌上。
“解放這前兒說話可越來越葷瞭,”楊華跟母親談論著,“我記得他爸那前兒說話就葷。”李萍拍著閨女的手:“子承父業,一般人拉不下臉來幹這個。”目光一轉,看向老伴兒,“這解放還算手下留瞭情呢。”見桌前的小輩兒們都把目光聚集過來,她一抿嘴,笑著跟眾人(丁佳)解釋起來:“開始前兒確實鬧得有點大,有點收不住。”話說開瞭免生誤會,“鬧洞房可不分村裡城裡,哪哪都一樣,是這個日子是這麼回事兒,可不能往心裡去。”二孫子媳婦兒新進過門,女孩子性格再如何開朗也架不住一群生臉兒起哄,人傢看的就是你臉紅,不鬧不熱鬧。末瞭又饒瞭句:“得謝謝二嬸兒給你們救火。”侍立一旁的書勤夫婦連連點頭。
“傳統終究是傳統,不能丟。”說這話時,楊廷松仍舊四平八穩,但很快又搖起頭來:“不過,解放現在學得可是越來越壞瞭,比他爸還加瞭個更字。”他和老伴兒都是一身紫,喜慶之外儒雅盡顯。李萍笑著接道:“要不是小妹出來撐門面,你跟老大都難脫其身。”她嘴上說,臉上卻無比欣慰,知道老頭子心裡有數,萬不會給場面左右瞭。經母親這麼一說,楊華也笑瞭:“還得說我爸穩當,話打理得也圓滿。”
楊偉瞅瞭瞅姐姐,又看瞭看哥哥,憤憤然道:“趙解放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內泥腿子就一不帶摻和的流氓、混蛋!”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說話油腔滑調吊兒郎當的人。那都是人說的話嗎?也不知這前兒的人都啥心理,還都挺喜歡他那驢雞巴調兒!
楊剛擺手笑道:“熱熱鬧鬧的挺好,這人生大事兒一輩子能趕上幾次?”他有感而言,發自肺腑,手不知不覺就伸到瞭桌子底下,攀附到妻子的手上。立業成傢離不開和諧,他謹記父親的教誨,把父親常說的這句講出來,同時給二兒子送上瞭祝福:“傢和萬事興。書勤,爸爸和媽媽祝你跟佳佳新婚快樂。”
陳雲麗看著楊剛,一臉甜蜜,也囑托起兒子:“從今以後小兩口就要開始挑門子過日子瞭,書勤你可不許欺負佳佳,聽見沒?”書勤點頭稱喏,看著佳人,他笑得比蜜還要甜。陳雲麗又道:“去吧,別讓你二嬸兒一個人陪著。”書香半天沒言語,看著楊書勤和丁佳要走,猛地插瞭句嘴:“嘿,別忘瞭你今兒說的。”這不免有點矯情,不過他倒沒覺得自己說的是廢話,“要疼她一輩子!”
“香兒有女人緣。”楊廷松沖著眾人詼諧地笑著。李萍也道:“香兒有心。”
“小夥子又俊巴又會來事兒。”說著話,楊華就把書香摟進瞭懷裡,“不得一個連的女孩排著隊追?”
“啥?”楊書香回轉著心神,“追我?那可老鼻子瞭!”他順勢把手摟在楊華腰上,“這不眼目前就是嗎!”
“就糊弄姑吧。”楊華邊說邊提起記憶中的往事,“是誰說將來要娶倆媳婦兒的?”
塵埃落定,楊剛心裡真有種龍歸大海的感覺,聞聽妹子提起三兒小時候的事兒,禁不住笑瞭:“瞅你急的,咋?惦著今兒就喝三兒的喜酒?”他和陳雲麗挪著身子給騰出個位置,朝著楊書香揮起手來:“這邊來三兒。”
“有嗎,我啥時說過內話?”起身,楊書香笑嘻嘻地瞅著楊華,自我否定著:“到現在我也沒跟哪個女同學拉過手兒。”又找補瞭一句:“鳳鞠算嗎,她可是我姐。”
“不是你摸咂兒前兒瞭?”楊華一拍書香的屁股,“去,你大窩都給你騰出來瞭。”
“就拿我找樂吧!”書香往楊剛和陳雲麗之間一迫,看著楊華,他伸手虛指右側的謝紅紅:“我哥是沒在身邊。”
“呦呦呦,還害臊啦?”謝紅紅噗嗤一聲笑瞭出來:“你哥在這不也拿你沒轍嗎!”
“去,沒你啥事兒!”楊書香抄起瞭一旁的香煙,頭一耷拉,“我就臉皮兒,太薄啦!”盯著腳尖,把手往陳雲麗的旗袍上一搭,擋瞭擋她那裸露在外的大長腿,可還沒等他把火拾起來,這當口,對面就傳來瞭這道聲音:“把煙放那,誰讓你抽的?”
書香頭都沒抬,把煙夾在鼻子上聞瞭聞,而後撩起眼皮挑瞭一眼對面,拿著煙很快便張開瞭嘴:“奶,抽我二哥一根喜煙行不行?”另一隻手仍舊搭在陳雲麗的腿上,胡擼著她的絲襪:“不行我轉頭就走。”
“平時不讓沾,今個兒這日子還不讓抽?”
“我就說嘛,不讓抽我轉頭就走,我非得問問他楊書勤誰定的規矩?”嬉皮笑臉的勁兒一上來,抬起臉來看向陳雲麗,又看瞭看楊剛,用手指頭比劃起來:“就一根!”一左一右倒先把煙讓瞭出去。“小偉,抽一根就抽一根,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楊廷松敲瞭敲桌子,“香兒,給爺遞過來一根。”楊剛把手裡的煙遞給父親,順手又接過來一根:“大給你定瞭,在這就一根,多一根也不行。”楊偉沒再吭氣,卻冷哼一聲。楊華忙道:“酒可以適當喝一點,煙嘛,盡量都少抽。”楊剛拿煙輕輕點瞭下桌子:“小華這話說得在理。”一拍楊書香的脊背,“給大把酒打開。”楊偉又冷哼一聲。
杯子裡見瞭酒,菜也上來瞭,楊剛就站瞭起來。他面向來賓,舉起酒杯:“今兒是我傢二兒子楊書勤大婚之日,在座的各位有我和雲麗的傢人,同事、戰友、好朋友,九忙之下……哈哈,白酒的酒啊。”書香聽著音兒,瞅向陳雲麗:“我大是酒忙之人。”陳雲麗則貼近他的耳朵:“回頭娘娘也讓你忙忙。”說得楊書香氣躁的心霎時間變得更為氣躁,怔怔地看向陳雲麗的大腿,伸手掐瞭一把。
“感謝捧場、感謝各位參加犬子楊書勤的婚禮,”在“他大爺、三姨夫”、“楊局”、“楊哥”、“楊書記”、“老楊、剛子”等等不同稱謂的呼喚下,楊剛再度把酒杯舉瞭起來:“先敬各位一杯。”揚脖把酒幹瞭,壓著手腕說瞭聲隨意,轉身歸座。
“老大你少喝,還有任務呢。”楊廷松指瞭指楊剛的酒杯,“都快三頓離不開瞭。”
“爸你放心,這些天我都控制著呢。”
“那也少喝,完事不還得跟縣裡那幫人喝嗎,武裝部、工商局、交通隊、外貿局、廣播站,來這麼多人,你和雲麗不都單請?”
“媽,這些天都沒超量,再說我也沒讓雲麗喝。”
“你兩口子先吃飯,一會兒還得帶著小二挨桌敬酒呢!”
“媽,我有分寸。”
這屋子裡坐著的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但都不是村裡人。書香知道一會兒大爺大娘還得出去,就把手攏在陳雲麗的耳邊:“見著我琴娘和艷娘讓她們少喝,告煥章和鳳鞠再盯緊點。”
酒過三巡後,知客趙解放從外面走瞭進來,例行公事開始——由他開道,楊剛夫婦先是去正房跟新親禮讓一番,而後帶著兒子兒媳婦回來開始挨桌敬酒。原本西廂房的這桌不用敬,畢竟是一傢人,可趙解放一再堅持要老爺子先來,恰恰又暗合楊剛心思——像大兒子結婚時那樣,由父親起個頭——既把禮儀之傢的傳統發揚出來,同時又烘托瞭氣氛帶動瞭節奏。
屋子裡除瞭學生就是後生晚輩,二孫子端著酒盤、二孫媳婦兒也都把酒給滿上瞭,又有過先例,楊廷松就抄起瞭頭一個酒盅:“頭杯酒要感謝我大兒媳婦陳雲麗。”一揚脖,把酒幹瞭。眾人屏氣寧息,知道老爺子還有後話。“給我楊傢生瞭個好孩子!”話畢,楊廷松看著楊書勤,囑托道:“二兒,要像孝敬自己父母那樣孝敬對方父母,這是孝道,不忘母親十月懷胎之恩。”
停頓少許,楊廷松抄起第二盅酒:“第二杯要感謝我二兒媳婦柴靈秀。”一揚脖,同樣把酒幹瞭:“紅娘牽繩喜從天降,”同樣停頓少許,看向丁佳:“老楊傢的子孫又娶瞭個好媳婦兒。”說完,第三杯酒便抄在手裡:“楊書勤和丁佳大婚致喜!爺爺和奶奶祝你二人生活美滿,幸福快樂!”在丁佳“謝謝爺爺奶奶”的禮敬下,這酒他仍端著。這時,李萍起身從老伴兒的兜口裡把紅包抻瞭出來。
鏡頭下,楊廷松略作沉思,很快便吟瞭出來:“五月聞聲起,今春喜迎霞。青松朝日久,彩雲遍地花。勤起舒本意,佳人自年華。廿載扶桑木,書香傳世傢。”酒盅一揚,一飲而盡:“這首新婚致辭送給你夫妻二人。”掌聲中,滿堂喝彩,李萍也適時把紅包遞瞭過去:“小二、佳佳,早生貴子大吉大利!”說得丁佳臉一紅,知道這是奶奶送來的祝福,倒也沒有過多扭捏。
“書勤,這得記下來,還得裱起來啊。”
呼聲四起之下,楊書勤和丁佳相視一笑。這自然要裱起來,等徹底忙完瞭,就把它搬到新房裡。“傳傢寶這是。”書勤朝著爺爺一笑,“也跟我哥一樣,到時您來給寫。”
楊書香在一旁瞅著聽著,也悶瞭口酒。等到這桌依次敬完,他起身讓二嫂子也給自己倒瞭一盅。在這喜慶熱鬧的場合下,他想象著自己入團宣誓時的鏡頭,覺得應該把拳頭放在胸口上,然後再說一些我志願啥啥啥的話會比較好,或許也更莊重也更具代表,然而大大娘娘面前他卻照貓畫虎來瞭句“百年好合”,算作自己送給二哥二嫂的新婚祝詞。落座之後,他鼓秋著回身看瞭眼大大和娘娘的背身,也不管父親如何嘟嚕著臉蛋子,倆眼一挑,抄起茅臺便又續瞭二兩。這自斟自飲之下難免有些熏熏然,等到楊書勤敬完瞭酒,他已經有些飄瞭,晃晃悠悠湊到陳雲麗近前,說不好是親還是啃,摟住臉再次耳語起來,要她轉告馬秀琴和褚艷艷少喝,讓煥章和鳳鞠務必再盯緊著點。
陳雲麗把話轉達過去時,煥章和鳳鞠確實在盯著、在勸著,不過六子和許加剛也盯緊瞭——他二人在自己堅持的道路上都曾努力過,不同之處在於一個失敗一個成功,而相同之處則同時都把目光悄悄集中在女人身上——六子不甘心,他得不到眷顧百爪撓心,陳雲麗進屋之後他那眼珠子就沒離開過她的身子。
昨晚上心想事成把馬秀琴給幹瞭,今早見到她之後,許加剛免不瞭一陣飄飄然——溝頭堡的女人又咋瞭?還不是半年不到就被我給辦瞭!他當著趙伯起的面幹娘長幹娘短的,又借著一旁的沈怡給打“掩護”,雖沒碰到肉,可這心理卻無比滿足。這不,憨皮賴臉地挨在顧長風的身邊,守著馬秀琴這塊肥肉暗暗得意不說,偶然間在陳雲麗旗袍下擺的開氣處窺視到瞭某種風情,這心裡異想天開又動起瞭不該他動的歪念——眼珠子專門在陳雲麗下三路漂移,吃不到這塊肉還不許看看?暗暗盤算,回去之後一定要讓沈怡把那她兩條大長腿展現出來,給自己解解渴,等馬秀琴來陸傢營時,再跟她好好玩玩。打定主意,許加剛趁著敬酒時大夥兒的註意力都轉移到新娘子身上,他挪瞭挪椅子湊到馬秀琴的身邊,一邊盯看陳雲麗的絲襪高跟,一邊對馬秀琴耳語:“琴娘,再給我穿一次她腿上的絲襪,咱就兩清瞭。”
馬秀琴臉紅似血,像是脫光瞭衣服被人瞅著一般。愣瞭好麼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又偷偷掃瞭一眼陳雲麗,想到楊剛和許建國之間的那層關系時,這面皮越發燙得厲害,她就又下意識地瞄瞭一眼陳雲麗的大腿,趁人不被,壓低聲音和許加剛咬起瞭耳朵……
總覺得誰在耳邊嘮叨,迷迷糊糊醒來,楊書香眨巴瞭幾下眼,嘴裡幹得冒火。外面天還亮著,他鼓秋起身子把被撩開,爬起來時,聞到一股香味,四下踅摸,枕頭邊擺瞭倆說葫蘆不是葫蘆的玩意,也不知是啥,摸起來硬瞭吧唧的。他把它抄起來放到鼻子上,味兒就是從這傳出來的。
穿鞋下地跑到堂屋水缸處舀瞭瓢涼水,書香咕咚咚就是半瓢。水缸倒映,他看見瞭自己的臉,他有印象,艷娘和琴娘又沒少喝,送她倆走時,這腦子裡就想起瞭大大跟自己說的那句話。廂房裡有人打牌,書香遮擋著自己的卡巴襠,一溜煙跑到後身廁所,褲子一解,才剛把包皮捋開,尿就一條線似的射瞭出去。他把腦袋一揚,噓噓起來感覺這泡尿有半個世紀那麼長,好在酒氣沖天腦袋卻清醒瞭。
墻頭外側的不遠處,一串串榆樹錢垂掛在枝頭輕輕搖曳著。打牌的人換瞭一波又一波,似乎永遠都沒有止歇過,而煥章鳳鞠等人像是憑空消失瞭一般,連同那可惡的六子。低頭捋瞭捋包皮,書香看著自己卡巴襠裡已然有些疲軟的雞巴,這才發現,便池裡滴瀝瞭一小灘血漬。
明兒是周一,哪怕午夜把餃子下鍋,自己肯定也等不及聽二嫂子說出“生不生”這個問題,書香就撿瞭幾個煮好的雞蛋,去瞭皮遞到丁佳手裡,當著一屋子的面提前問瞭出來。吃到嘴裡的雞蛋肯定是生的,所有能下嘴的、能吃到肚子裡的肯定也都是生的,歡歡喜喜中,楊華就把這個一並給規劃到瞭“傳統文化”當中。書香不是起來瞭嗎,她就把提早準備出來的相機拿在手裡,給老楊傢這十二口人拍瞭一張全傢福。
楊書香往椅子後面一站,除瞭跟媽,又依次跟娘娘大大,哥哥嫂子們分別拍瞭幾張。完事兒把相機從大姑手裡要瞭過來,遞給瞭楊剛——搶拍。小夥子西服革履臉上帶笑,拉住瞭陳雲麗的手:“我娘娘不總說我沒跟她留過愛的回憶嗎……”猛地一塌身子,攔腰就把她抱在瞭懷裡——一百三十斤的大活人啊,不輕省。陳雲麗“咿呀”一聲,羞態畢現,雙手自然而然地摟住瞭楊書香的脖子,隨著咔嚓一聲,又連續咔嚓幾聲,穿著紫色旗袍的少婦和一嘴角張揚、留著中分的小夥子便留在瞭鏡頭裡,十七的花樣少年管四十四歲的她叫著娘,旗袍下的女人當著傢人的面,羞答答的,管他叫著兒子……
“心事一瞭,這心裡就踏實瞭。”周五到現在差不多一個禮拜瞭,也該回去瞭。“可不,心事一瞭媽這心裡就踏實瞭。”李萍往椅子上一坐,這邊由著老伴兒給自己擦脊背,那邊不誤跟閨女說話。她也知道,這是娘倆最後一晚,再見面時不知又得何年何月瞭。
“你媽就隻這睡眠不太好。”楊廷松把手巾過瞭遍熱水,拿著搭放在李萍的身上,一遍遍擦拭著。“這不高興嗎,這幾天你不也把作息調整瞭。”說著說著,語氣就變瞭,“成傢立業瞭都,時間過得真快。”
“過年前兒都沒熬過夜。”擦幹凈,楊廷松給老伴兒披上瞭衣服,他也寬衣解帶,坐在瞭凳子上。
楊華起身走過去,從母親手裡搶過手巾,替她給父親擦拭起來。李萍默不作聲地看著老伴兒,把煙遞瞭過去。楊廷松架起胳膊,點著之後直接遞給瞭李萍:“你媽這些天怕不是又得失眠瞭。”李萍看著老伴兒,知道他心裡也不舒服,嘬瞭口煙又遞瞭過去:“嘴裡苦的。”
“楞會兒我給你沏點蜂蜜水吧。”楊廷松嘬著老伴兒的煙,搖搖頭:“躺下我再給你松寬松寬。”說完這句,便抽起瞭煙。
“咋說著說著就都不言語瞭?”楊華推著父親的肩膀,給他從上到下又捋瞭一遍:“想我的時候我過來不就得瞭。”這幾天幾乎沒睡過整齊覺,好歹一聊就後半夜,該說的話太多,逮著什麼說什麼,想起什麼就聊什麼,可一時半會兒又哪說得完。
楊廷松擺瞭擺手,站起身子披上瞭襯衣。從桌子上舀瞭一勺蜂蜜,給溫水一過遞到瞭老伴兒手裡。李萍看著他,心裡一酸,淚就浸瞭出來:“他爸。”叫著兩口子相互間的稱呼,拉起他的手時有些哽咽,“就會寬松我,你就不說得瞭。”
“說啥?不都挺好的嗎。”楊廷松給李萍擦拭著眼角,“喝吧,完事兒咱躺下說。”其時這眼角也溢出瞭淚。
“媽你又來瞭……”楊華換瞭水,稍稍背過身子,襯衣一解,就著水也清洗起來。哥和嫂子這些天都快給累劈瞭,她也沒好意思從他們那邊打攪,“不還有倆閨女伺候呢嗎。”
“不還倆閨女伺候呢嗎!”楊廷松抹瞭下眼角,拍著李萍的手安慰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咱這歲數清心寡欲又隨心所欲,還有啥想不開的?”又捅瞭捅老伴兒的胳肢窩,“這幾天都黑白顛倒瞭,還不知足?”他看著老伴兒破涕為笑把蜂蜜水緩緩喝下,示意她上炕把褥子鋪好,起身送回杯子,從櫃子裡給閨女找瞭件背心,搭在炕邊讓楊華替換,轉身走向堂屋。
“景林昨兒找我來……”楊華跟母親念叨著,把胸脯抹瞭抹,又簡單擦瞭擦脖子和腋窩,拾起背心一比劃,不禁笑瞭起來:“媽哎,這我哪穿的?”李萍回頭瞅瞭一眼,朝著櫃子努瞭下嘴:“穿你爸的。”掛窗簾時,看到老伴兒在院子裡踱著步子,禁不住喃喃起來:“他爸,你就不說得瞭……”
楊廷松提著尿桶進來時,楊華已經曲腿坐在母親身邊給她揉瞭起來。他掃瞭一眼閨女,當即把目光收瞭回來。楊華人到四十,白白凈凈的,胸前的兩個奶子在白背心包裹下顫來顫去,連奶頭都若隱若現支瞭起來。她一邊揉,一邊跟母親說著話,見父親進來,隨即又說:“我媽和你倒是都沒變。”
“啥沒變?”放下尿桶,楊廷松又把水打瞭一些放在閨女伸手夠得到的地界兒,“都老啦。”末瞭沏瞭杯茶,放在自己睡覺處。
“你讓我媽看。”
“你爸退休之後不得瞭場病嗎,打哪起更重視身體鍛煉瞭。”
楊廷松解開腰裡的元氣袋,工整地放在邊上,脫鞋爬到炕裡:“現如今條件都改善瞭,鍛煉身體沒虧吃。”解開褲帶把褲子脫下來,鉆進被窩:“爸現在一氣兒爬上五樓一點問題沒有。”
“那麼大歲數就別種地瞭,又不是沒吃的。”看著父親細皮嫩肉的,“樂意活動腿腳可以打打太極,跳跳舞不也一樣嗎,我哥那邊又有現成地界兒。”楊廷松擺起腦袋來:“都一群年輕小媳婦兒,我這麼大歲數瞎摻和啥?”邊說邊解襯衣扣子。
楊華一愣,推著母親的身子,忍俊不禁道:“我爸這思想不挺開明的嗎,怎說這話?”
“你爸說這前兒跳舞的就跟光屁股似的,不樂意跟她們攪合一塊。”李萍邊笑邊說,“大晚上的,他爸你少喝點。”她看著老伴兒端起茶杯邊吹邊吸溜,臉上難掩的是幾十年來的榮辱與共,那是相濡以沫才有的幸福:“你爸年輕時的業餘愛好就是跳舞,媽這前兒懶瞭,你爸就不樂意跳瞭。”
“啥光屁股,人傢穿的那是腳蹬褲。”楊華脫掉瞭西褲,裡面套的就是一條健美褲。她拍瞭拍自己的大腿:“喏,你閨女不也光瞭屁股。”
楊廷松瞅瞭一眼,抿嘴偷笑。楊華咦道:“爸你笑啥?”
“你是傢裡人,那不一樣。”楊華看向母親,娘倆都笑瞭起來,笑罷才說:“要說我哥他就沒醒其悟。”
“又瞎說瞭不是,你嫂子能是你媽嗎?”
“不老封建嗎。”
“還說,你爸臉都紅瞭。”
夜深,楊廷松絲毫沒有困意,見老伴兒和閨女已經打起呼嚕,他鉆出被窩,起身給她倆把被子約瞭約。當他把閨女的手放進被子裡時,心跳莫名地加速而起……
“小華,再見面又不知什麼時候瞭。”楊剛拉住妹子的手,細細端詳,“身條沒走形,比你嫂子也不差。”陳雲麗和柴靈秀四手相握,並蒂蓮花似的看著楊華。楊華微微一笑:“哥,替我多孝敬爹娘。”楊剛伸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瞭她的臉蛋:“哥得掐你。”手腕一晃悠,搭在臉上的手變成瞭愛撫之態,“跟爸和媽說一句再走吧,別讓他們睡不好覺。”
“夜個兒晚上聊到後半夜呢,”楊華抓住瞭大哥的手,頭一低,良久,緩緩開口:“不就是怕他們心裡不好受嗎。”
“不告而別難道就好受瞭?”楊剛自言自語道,緊接著他看向妹子,目光堅定:“你給哥記著,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傢!”說話間,回身瞅瞭眼陳雲麗,沖著楊華又道:“小二結婚我和你嫂子心裡都不好受,這還是在身邊守著,何況你這一走,相隔千萬裡。”
“小華(姐),進屋道個別吧,省得放心不下。”陳雲麗和柴靈秀姐倆對視,齊聲說道。楊華本不想驚動別人,正如多年前她獨自一人去外面闖,當老師的也不都一味地墨守成規。
整個下午天陰沉陰沉的,吹拂的風裡帶著股泥土鮮腥味,暮春孟夏交接,不知這場雨到底會不會仍舊像往常那樣,淅淅瀝瀝?大姑臨走時還念叨呢,說要不要提前一天走?書香說得等我媽周五做完報告——下禮拜該期中考試瞭。戰前出去跟你媽一起散散心,都是響房內天丁主任透露的。
“暑假來姑傢裡吧,姑給你做好吃的。”楊華捏著楊書香的臉,“咋瞭?舍不得傢還是舍不得你媽?”又沖著書勤兩口子笑道:“有這錄影帶,他們沒來也能跟著分享這份喜悅。”這邊說完,那邊又抱起瞭大侄兒的閨女,親瞭幾口,“過得真快,都成傢立業瞭……好啦,忙瞭好幾天,也該歇歇啦!”眾人上車的上車、騎車的騎車,在楊華揚起手臂時,又依依不舍相互道別,但終歸抵不過無不散的宴席,在丁佳回四這天午後,一傢人算是結束瞭這次難得的相聚。
“老大你和雲麗甭歸置瞭,好不容易清靜會兒,休息補覺。”楊華走後,始終也沒言語的老兩口終於開口說話瞭。楊廷松和老伴兒一個心理,這幾天人困馬乏,忙得都快屁滾尿流瞭,往後錯錯又不是沒工夫做。“剩這麼多菜……”放下手裡活計,楊剛指瞭指桌子上擺的。半桌子菜怎麼打發?“扔怪可惜瞭的,多遭盡!不如晚上弄個雜和菜,把老安子他們都叫來。”
“也是。這雨說下不下,你跟我爸就在這邊歇晌吧,省得折騰來去兩頭跑。”
烏瞭巴突的天直到下午五時也沒滴答幾個雨點,偶爾刮起一陣風來,倒是有模有樣,吹得雲彩飄來蕩去忽明忽暗,村東的麥浪此起彼伏,勾勒出一幅與世無爭的鄉野圖。
“我琴娘和艷娘還沒過來?”書香放學直奔東頭招呼下去,進瞭門,倒看見趙永安和趙伯起兩父子坐在屋裡。艷娘的槽牙確實掉瞭一顆,他不知該怎麼說和,問過媽,媽也沒明著說什麼。至於琴娘,周二那天煥章入團算是一件好事兒,他覺得應該應當跟她再提提。“你去叫她們吧,早吃完早歇著。”跨上車,書香從房後身蹬瞭下去。一路尋思著徐老劍客轉告的那句話,剛到艷娘傢的胡同,就聽裡面罵起瞭街:“你個狗東西……”尖銳的聲音隱隱,卻穿雲鷂子似的直射過來。
書香湊到近前探著腦袋向裡張望,不見忙碌的炊煙卻看到賈景林蹲在堂屋門口。他一語不發,其紫黑的臉如同天色,模糊而叫人難以分辨,似乎隻有煙袋鍋裡的火星還能證明,此人尚在喘氣,還活著。
書香抬頭看瞭看天。就這半天,陰瞭吧唧的跟要死的似的,這要是到瞭七八月份還敢這副模樣,準得挨幾炮轟。“呸!”他朝地上吐瞭口唾沫,胸口敞亮多瞭,也該吃飯瞭,就朝裡面喊瞭一嗓子:“艷娘,該吃飯介啦!”屋子裡的罵聲戛然而止,他看到賈景林抬起頭來,他還看到賈景林在打量自己。正要拍手稱快,胡同盡頭施施然走來一人,書香盯瞭會兒,這不琴娘嗎!“艷娘,去我大傢吃飯,快點。”朝著裡頭又喊瞭一嗓子,就迎著馬秀琴騎瞭過去:“咋才來?上車我駝著你,”腳一支地,讓琴娘坐在自己的車後座上。
馬秀琴隻猶豫片刻便摟著楊書香的腰,跨坐上去:“香兒,周六是跟你媽旅遊介嗎?”
“我媽說鄉裡組織的,怎瞭?”書香穩著身子朝前蹬去,“煥章入團瞭琴娘,八百米也拿瞭個第一。”
“嗯。”
把車騎到褚艷艷傢門口,書香朝裡張望:“我聽煥章說……”
“他?”
“他說你認許加剛當幹兒子瞭。”琴娘的身子貼在瞭自己背上,聽她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書香低頭看瞭下環抱著腰的小手:“怎瞭琴娘?”這被摟住瞭腰的感覺並不陌生,他甚至還把自己的手搭在瞭馬秀琴肉乎乎的小手上。手心裡傳來一片溫熱,琴娘的臉都貼到瞭自己的背上。
“沒事兒……”話還沒說完,褚艷艷已經從院子裡現出身形,馬秀琴忙坐正身子。“來吧艷娘,頭裡坐。”書香把胳膊一揚,示意褚艷艷坐在車大梁上,見她臉上也有幾分猶豫,便笑道:“怕我不行?快來吧。”二八加重的好處就在這——車身坐實——載著三個人,茫茫柳煙之下,順著鄉間小路慢悠悠地朝東騎瞭下去。“艷娘你可別再喝瞭,聽見沒?”書香一邊囑托著懷裡的褚艷艷,一邊跟身後的馬秀琴搭音兒:“琴娘你也少喝,內天晚上你眼都喝紅瞭。”褚艷艷說自己沒成色,今兒肯定不會再喝。天色將晚,陰天巴火,馬秀琴摟著楊書香腰。她很想跟他說些什麼,卻又發覺自己太多嘴瞭,便悄悄地把臉貼瞭過去,把自己靠在瞭那個給她溫暖的身子上……
“除瞭艷艷,大夥兒都適當來點吧,沒外人。”陳雲麗的面前已經擺瞭個酒杯。兒子大婚到現在滴酒不沾憋瞭好幾天,現在她真有點饞酒,“暖暖身子不也好嗎。”
“你跟老大這弦兒都繃瞭好幾天……”李萍看向大兒媳婦,臉上洋溢著歡喜。這次她非但沒有勸阻陳雲麗,反倒當先把酒瓶拿在瞭手裡,“小二結婚的日子趕得好啊,風調雨順。”說完,喊著孫子去裡屋開電視,“香兒快把電視打開,看看天兒。”
“慶祝小二登科圓滿結束。”楊庭松居北而坐,先是跟老伴兒相視一笑,而後又看向楊剛:“你媽說得沒錯,沖老天爺眷顧咱們傢的份兒,今兒個多少得喝口。”
“這回心算擱肚子裡嘍。”李萍點瞭點頭,先給老頭子面前的酒杯滿上,而後是趙永安:“來,喝完一睡覺,齊活。”
“嫂子你還照顧我?”趙永安搶著接過瞭酒瓶,給自己倒滿瞭酒:“你們兩口子就等著抱重孫子吧。”酒瓶又被兒子趙伯起搶瞭過來:“大哥大嫂這回算是省心瞭,就等著抱孫子瞭。”
“我媽這話說得好,喝完啥也不想。”楊剛又啟瞭一瓶白酒,依次輪瞭下去,又招呼起楊書香:“一會兒把你二哥內錄影帶放出來。”
“小趙呢?”楊廷松端起瞭酒杯,輕聲念叨的同時向眾人示意:“動筷子吧都。”褚艷艷掃瞭一眼柴靈秀,笑道:“景林叫他來,沒在傢。”看著楊書香,馬秀琴也笑瞭,跟著一道舉起瞭酒杯。
“艷艷你多吃菜,可別讓嬸兒來照顧。”李萍把多半盤條子肉送瞭過去,“這肉沒混,把它都包圓瞭。”
“雜和菜吃著更香。”
“亂燉不省事兒嗎。”
白面書生從電視裡跳出來時,穿著一身牙白色老式西服。他手拿指揮棒,站在講臺上幽默詼諧地指點著江山:“觀眾朋友晚上好,下面讓我們一起關註天氣……北京19°到24°,晴間多雲……渭南20°到25°,多雲轉晴……”漁舟唱晚由舒緩層層推展,回旋之中重復來回的節奏讓酒桌上的氛圍倏地變得熱鬧起來。屋外黑呼呼的,潮濕似乎都帶上幾分遮掩。
書香回頭看瞭看。他說不好這是春雨還是夏雨,他也想喝酒,就用一種積極的心態給陳雲麗壓瞭下裙角,試圖遮擋一下裙內的風光,然而手指接觸,摩挲下的絨佈除瞭洋溢出旗袍的美,還透著股溫暖,紗紗地而又緊繃。來自於女體身上的釋放,本應讓這種風情萬種示人,而不僅僅是拘悶在衣褲之內,然而當趙解放這個大老粗跳出來時,書香腦瓜皮都快炸瞭。哄鬧嘈雜人頭攢動,原本他喜歡這種熱鬧,卻沒來由厭惡起來,就又抻瞭抻雲麗的旗袍,無奈佈料實在緊窄,他盡力瞭,卻真的沒法遮擋住她肉光十足的大腿。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奶奶縱放時的豪情在此得到宣泄。以她為首,娘娘也跟著應喝而起,接著便是媽媽,一時氣氛濃鬱,把二哥結婚高潮時的場面再現瞭出來。
“老大,把內酒給拿來,都嘗嘗。”竊竊私語下,書香看到大大起身走向堂屋,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嗅著空氣裡的味道,他環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他想把索尼關瞭,然而最終卻捏起瞭骨節。
“這酒好呀,後勁兒足實,媽這回連睡覺藥都免瞭……”
“媽你就住下吧,跟我爸都甭走瞭。”
“要跟媽打牌還是跳舞呀?你和雲麗都快累散架瞭,歇著吧。”
酒色彌漫下的夜空在曲終人散後落下帷幕,那無病呻吟的勁兒總給人一種蔫溜溜的感覺,時而飄散的雨星營造著浪漫,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追憶,打在紅火的燈籠上,讓這曾熱鬧無比的夜晚變得不至於太過冷清。確實,掛在門口的四個燈籠喜色相連,地面都照紅瞭。
“今兒就跟小二結婚那晚一樣。”
“這不也,也尋思多擱幾天嗎。”
“舌頭都不利索瞭,老大你趕緊歇著介吧。”
“要不,一塊送我媽回介?”
“你的任務就是睡覺。”
……
“跟你琴娘先回去。”岔道口,柴靈秀輕輕拍瞭拍兒子的胳膊,“媽晚點回去。”書香點瞭點頭。沉寂多時的雨似乎耐不住寂寞,崎嶇的鄉村小路上,它刷刷地越下越大。進瞭門,各自的身上已略見潮濕,楊書香攙扶著馬秀琴直奔西屋。
“香兒,香兒……”馬秀琴抱住瞭楊書香的身子。
“我給你打點水喝。”
“你陪,陪琴娘坐會兒吧。”扶著琴娘坐在床上,書香輕輕拍瞭拍她抓著自己的手,看著她似瞇非瞇的眼,他緊著步子給她把水打來。
“香兒,香兒……”
“在這呢。”
“能,能給琴娘把衣服,脫瞭嗎。”
“我先給你鋪被子吧。”
“香兒,香兒……”
“哎。”
“琴娘還沒洗屁股呢。”
“這就給你打水介。”
“香兒,香兒,香兒……”
“哎,就來就來,水來啦。”
“琴娘不想洗瞭。”
“琴娘。”
“哎,哎,琴娘在這呢……”
“洗吧,我給你打漱口水介。”
“這騷屁股,怎麼洗都不幹凈……”,“香兒,香兒……知道琴娘心裡想啥嗎?”
“我一直都陪著你呢。”
“香兒……兒子”
蒙蒙霧氣下的細雨如女人的手,綿綿細密,劃過夜空的閃電在隱隱雷聲中蜿蜒而起,唐突得令人措不及防。楊書香剛點瞭根煙,隱約聽到外面誰在說話,而不等他拿出雨傘去迎,柴靈秀就在細雨中閃現出來,他那根煙也就隨之捻滅,扔進瞭雨裡。
洗漱無話,直至上炕躺下,久久難以入睡,輾轉時,書香終於忍不住瞭:“我艷娘沒事兒吧……”他給媽約瞭約被子。“甭掃聽。”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毋庸置疑:“男子漢頂天立地,媽最膩歪的就是那沒耳根子、疑神疑鬼的人。”蜿蜒的電閃帶著悸動劃過夜空,他隱約看到媽媽臉上的似嗔薄怒:“你也大瞭……”那詠嘆的聲調像是回應彼時奶奶嘴裡的將進酒,淡淡的酒香撲面而來,近在咫尺的感覺令人心裡漾起漣漪,卻又總會在簌簌啜飲的夜雨下,讓人情不自禁地萌生出一股離愁別緒……
霓虹閃爍五彩斑斕,當李淑華所唱的歌被切換出來時,陳雲麗和楊剛已經在這靜寂的夜晚跳出瞭汗。二人似乎好久都沒在一起跳舞瞭,閃爍的燈光映照著紅床,噠噠聲中舞步舒緩,漸漸放慢瞭節奏。喜字當頭,那被裱起來的新婚致辭若隱若現,和書勤婚照相框一左一右立在德國造的老式八音盒子旁。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酒後的奶聲奶氣和硬朗的聲調混合在一處,一邊唱一邊變換著舞姿,楊剛把寶摟在懷裡,深情地看向她。陳雲麗也把手摟在楊剛的腰上:“過得真快。”楊剛點瞭下頭,泯然而笑:“清凈下來反而不適應瞭。”
“一會兒給你放水,咱倆泡個澡再睡。”
“不想動瞭,你也別歸置瞭,先放放。”
“知道嗎?咱祖墳似乎被跟徐瘋子一塊的內個人給看出門道來瞭。”
“啥?看出啥瞭?”
“他說給看祖墳來,祖墳倒卷簾。”
“那是啥?不礙事吧?”
“也不知他怎看的……你說不信吧,他說得又不是沒有道理。”
“那到底是啥?”
“說得含含糊糊,他就說共用一個媳婦兒……好像真看出咱們,幹那事兒瞭。”
“跟前兒都誰?”
“說的時候就我們仨,是他偷偷告我的……事後我讓長風查他來,可不知他跑哪介瞭。”
“那就沒事兒,以後避諱著點,誰都不許再提……別的他不也沒瞎說嗎?”
“當時走前兒撩得比兔子都快,可能也覺察到我動瞭殺念。”
“你太累瞭。”雲麗伸手摸向楊剛的臉,“一會兒泡個澡吧。”
“你也累瞭……對瞭,幹凈瞭沒?”
“差不多瞭,應該沒有瞭……六子內天晚上摸我來。”
“那兩天亂哄哄的……在哪摸的?洗澡室還是西廂房?摸你哪瞭?”
“也沒摸哪,解手時闖進來的。跟小妹迎客時你不也看見瞭,就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
楊剛把手往下一滑:“那倒是,”他呵呵笑著,把手搭在陳雲麗的屁股上,“這屁股,這腿。”一邊說一邊揉捏,彩燈之下凹凸有致的身材款款舞動著,兩條大長腿在旗袍裡晃來晃去。
有些嬌喘,陳雲麗抬起頭來:“都沒少喝,先歇兩天緩緩,”她看到男人眼裡噴薄出來的欲火,適時把身子靠向他的身體,“到時讓你接力。”
“這屋裡你也甭收拾瞭,一起過介睡吧。”
“一會兒我把櫃裡的東西清點一下,”陳雲麗覺察到楊剛身體的異樣,抿嘴笑瞭起來。她撫摸著他身下漸漸硬起來的傢夥,貼到他耳邊輕輕念叨瞭句“三兒”,立馬又嬌笑起來:“他火大瞭。”
“解放帶頭鬧婚時他跑出去瞭,再回來眼裡都噴火瞭。”楊剛刻意壓制體內漸生出來的欲望,可越是這樣就越是情難自禁,除瞭這些,腦子裡剩下的都是內兩天男人看自己媳婦兒的鏡頭,“寶,我想肏你,真想。”把手放到下面,隔著衣服胡亂摸著。“緩兩天歇歇,你太累瞭。”悠悠開口時,雲麗解開旗袍下擺的扣兒,抓著楊剛的手放到瞭自己身體上,“你的寶其實也想讓你搞,也喜歡被他搞,他說肏我很有快感。”
“我,我都看見瞭聽見瞭。”隔著絲襪楊剛摸到瞭鼓囊囊擦擦作響的東西。他聲音沉重呼吸急促,在雲麗的阻攔下嘿然笑道:“養精蓄銳,到時,到時就從小二這屋,從這喜床上——聚麀。”
德國造的八音盒子噠噠作響,在最浪漫的曲聲結束時,咚咚地敲瞭十下。蒼茫的夜雨夾裹著泥土的清新和麥芽的芬芳拍打著門堂外的燈籠,紅紅火火喜慶不減。
兩口子的步子踉蹌,從東手側的屋子裡走出來,在凌亂的細雨中相互扶持奔向西手測的房間。雲麗給楊剛把褥子和被子鋪好,又墊好瞭枕頭:“睡吧,等考完試我跟他搞一宿。”親著丈夫的臉,把大姑子給帶來的木瓜放到瞭他的枕邊。“櫃裡的東西先甭點瞭。”楊剛撩開被子,晃悠著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我要看你倆大戰三百回合,不,大戰八百回合。”
“睡吧,我洗洗也睡。”
水不是太熱,雲麗就坐瞭兩壺熱水,左右等著,便把保險櫃打開瞭。“別讓我一個人睡,別讓我一個人醉……”音樂聲裡,她一邊跟著輕哼,一邊查點著裡面的黃白之物。這當口,燈倏地一下滅瞭,她眨瞭眨眼,回頭間,丈夫又跑回來瞭。“咋不睡瞭?”把包往櫃子裡推推,不及上鎖,身子就被摟住瞭。“傷身。”她綿軟地呼喚著,摩挲著蹭向自己脖頸的臉。這些天忙叨叨的沒得著歇著,他眼圈都黑瞭,就算再想要自己也得往後錯錯,“明兒吧。”旗袍的扣子已經被解開瞭。“那,那就一次。”雲麗輕啟朱唇、翕動著一雙月牙水韻,被摸得有些氣喘:“這兒還是咱屋?”話剛說完身子就被推到電視機旁。楊剛一指錄像機,她順著那穿著白襯衣的手臂便隱約猜出瞭他的心理:“不等瞭?那,那就搞完一起再睡。”丈夫準是想看看那幫男人色瞇瞇的眼神。
丁佳從電視裡走出來時,雲麗的旗袍已經被撩瞭起來。她倒著快進,鏡頭選在鬧婚現場開始時,連褲襪已從纖細的腰際上被拉至到大腿上。“沒洗呢。”她低頭看瞭看褲衩上的五彩衛生巾,就把屁股撅瞭起來——屁股蛋兒都被扒開瞭,舔就舔吧。隨著舌頭的侵入,她把雙手撐在電視架上,雙腿膝蓋互頂,雙腳呈內八字分開,輕輕哼吟起來。
“先給爺公點,由爺公開始……”雜亂的聲音傳到陳雲麗的耳朵裡,她被舔得晃動起屁股來:“太舒服瞭,插進來吧。”煙卻從後面遞瞭過來。“咋想起這個瞭?”哥對公媳話題不是不感興趣嗎?正要問,火就點過來,她便順勢把煙叼在嘴裡。“新婚三天無大小,公公還不種?”煽情的聲音如同熱浪一般襲來,屄也在這個時候被一根火熱的傢夥豁開瞭,雲麗就把煙迅速遞給瞭身後的楊剛:“嘗,嘗嘗,兒媳婦兒的味兒。”把眼睛一閉,在雞巴緩緩入體穿梭的這個過程中,嬌喘起來:“哥,味兒還行吧。”
“哈~緊。”應著聲,楊剛緩緩抽插起來。他一邊插,一邊把手搭在雲麗的肩頭,指著放過去的鏡頭:“倒回去。”雲麗摸索著遙控器,微微睜開眼睛:“哥你咋想看這段?”塵封在心底幾個月的東西被丈夫呼喚出來,隻遲疑片刻便隨之迎合起來:“一個月前他找過我,在廁所外面被我給撅回去瞭……前些天又找我來,嗯啊,說憋瞭幾個月,啊,啊,啊……”丈夫越插越快,她覺察到他要射瞭,可她不想這麼快就結束,正想攔阻一下,腰便被掐緊瞭。
啪啪啪,雲麗喘息著“啊”瞭一聲,終於還是射出來瞭。她輕輕晃悠起屁股,麻溜溜的感覺讓她下意識磨蹭起丈夫的小腹,他也在用肚子回應著自己。當手搭在她的肩頭上,她立時讀懂瞭他的心思,丈夫這是要趁熱打鐵跟自己繼續來第二次的節奏。
輕輕回轉著身體,雲麗一臉帶笑:“別累著。”那仍舊堅挺的陽具並未抽離出自己的陰道,它在緩緩蠕動著,她擔心他吃不消,卻被丈夫按住瞭腦袋。白襯衣下的手臂指著電視機,不用說她也知道他想再看一遍,於是鏡頭又被倒瞭回去。
“讓你兒子知道……”嬌顫地說著,那種強烈的刺激感已經讓雲麗顫抖起來,提早濕透瞭身子。她被推著,躺倒在多年前的那張染滿自己初血的白佈上,腦袋上還給遮瞭塊紅蓋頭,像個剛出閣的新媳婦兒,躺在大紅色鴛鴦褥面上,彎曲的雙腿也漸漸敞開,她知道楊剛肯定在盯著自己的下面,因為那手已經摸瞭過來。她喜歡這種感覺,更喜歡楊剛用強有力的身體征服自己:“公公在兒媳婦的床上……咱兩口子也新婚……”話斷斷續續,未說完腳丫便被舔吸起來。
“絲襪沾濕瞭都。”倏急的舔吸過程,除瞭癢,被撫摸時還有種強烈的窒息感:“插進來,插進來啊。”
“新婚三天無大小,公公還不種?”這道聲音恍恍惚惚,卻無疑加速瞭血液的流淌,脈動時分,刺激著細胞的再生,刺激著性欲的勃發。
“哥啊……公爹你還等啥呢?”呼喊時,雲麗卡巴襠裡的絲襪被提起來,刺啦一聲被猛地扯開瞭一道口子,屄徹底敞露出來,而且還是被扒開的。隨之而來,火熱漲硬的龜頭推進著戳瞭進來。
“公公還行吧,給種得咋樣?”
“行,給你捋開瞭。”刺激之下,雲麗的屄口含裹住瞭丈夫的包皮,夾緊雙腿時捋著把他的龜頭含進瞭自己的肉嘴裡。她正要催促,錄像裡嘈雜混亂的叫聲和錄音機裡播放出來的歌曲在嘎啦啦一道喜雷的轟鳴下,立時銷聲匿跡,霎時間連屋子都變得一片漆黑。
“種得得勁兒……哼啊,得勁兒。”被一插到底,雲麗猛地挺起上半身,瞬間被填滿的感覺和那種刮扯陰道壁肉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展開雙臂,摟緊瞭楊剛的脖子,包臀的絲腿也盤在他的屁股上。席夢思大床咯吱吱響瞭起來,厲閃劃過夜空,穿著高跟鞋的腳丫被分開、被抓緊瞭腳踝,屁股也被推瞭起來。
紛亂的世界裡雲麗聽不清楊剛說得是啥,卻被一根火熱的陽具洞穿瞭身子。“硬啊,啊,真硬,刮得真舒服,啊,啊……”她歡快地哼吟著,配合起來迎合著他的沖擊,緊緊裹住瞭他的下身。
“呃~啊,呃~啊,滑~這前兒她就是你媽,啊呃~肉真緊實,哼嗯~嗯。”雷聲轟鳴,黑夜中喧放出瞭這道極為清晰隱秘而又極為滿足舒暢的聲音,盡管說得含糊其辭。鋪滿棗栗子的大床咯吱吱開始劇烈震顫起來,八音盒子滴答滴答響個不停,閃電襲來,隱約可見的是屋子裡貼著的喜字和那首新婚致辭,還有楊剛赤裸著下身不停聳動的身體以及雲麗顫擺的腿上所包裹著的連褲襪。
(第二部彩雲追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