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省東北側邊陲的泰南原本多風,受季風環流支配的影響,多在冬春兩季刮得尤爲兇狠。而那風起時的聲音又是如此多變,大嘴巴一張,如狼嚎、像啜泣,又似牛吼,鋪天蓋地來臨時行蹤悠忽飄淼不定。不知何時,那烈烈北風在悄然間風向已由西北改爲西南,把身子一遁竟不知不覺溷在瞭仨一群倆一伍的拜年隊伍裡。
萬物復蘇之下,氣象更新,交替往使的那黑白色的世界在人流穿梭時隨著著裝的變化也隨之發生著轉變。最初應該是從人們穿著假領襯衫開始的。往前追溯應該是十多年前的事兒,逢年過節又是個要臉兒的日子,所以即便穿不上好的,大部分人還是很有主意——給襯衣上安個白領子,穿在衣服裡既幹凈,又不失體面。
後來,從單調的藍黑色確良裝到四個口袋帶絨的黑灰色中山服,再到此時墊肩的紅白色西服,男人的穿著有瞭非常明顯的變化。當然瞭,三緊式外套、天藍色牛仔褲、咖啡色夾克衫,配上五顔六色的領帶,也都相繼出現在人們的身上。
近二年,女人們衣著服飾的變化似乎更爲明顯。喇叭褲、緊身羊毛套頭衫、吊帶裙、開衫裙,大敞口的馬褲馬褂、燈籠褲,還有那引領時尚的高跟鞋——平跟、坡跟、錐跟、細跟,不一而足。過年的時候,外套也由最初的棉襖轉變成噴膠棉防寒服,而後是皮大衣,羽絨棉。於是在年初一的這天上午,沸騰起來的溝頭堡在行走的隊伍中被點綴得起來,五顔六色花枝招展,錦簇花團之下顯得格外的生機盎然。
別看外面人來人往有說有笑,好熱鬧的楊書香卻頭一次躲瞭起來。無計可施的他被困頓在一個無法言說的世界裡,強行被戴上全副手銬腳鐐,無法掙脫出來。其時,那滾兒沒打出來就被架起身子,初時躺倒在隔斷裡,而後裹得嚴嚴實實被送回到瞭前院。然而後來隨著外面拜年的人進進出出和來來往往,在說笑聲中,前一秒發生的事兒便給壓在瞭箱子裡,老楊傢的人絕口不提,屋子外面的人又不知情,就成瞭個秘密。雖說成瞭秘密,但楊書香鬧瞭這麼一出之後自然每個人的心裡一時都沒法平靜下來,然而這日子口就算是心裡再如何別扭,年他們總歸還是要拜的,日子也不能不過……
昨個夜半,派出所來人把賈新民給撓走瞭,以至於今個兒早上秀娟傢小鋪的門都沒開。其實社員們心裡都心知肚明,知道他們傢裡早晚得出事兒,雖算不上大新聞卻成瞭拜年時衆人嘴裡的話頭。有說是輸錢的報復給捅出去的;有說是秀娟傢折騰太大讓村裡人看不慣;還有說是秀娟的情夫們吃醋瞭,過年瞭都,沒占著什麼便宜便老羞成怒瞭。衆說紛紜說啥的都有,好事者還添油加醋把路西的人給扯進來,反正矛頭指向都是陳秀娟傢,正所謂墻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也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瞭。
這期間,趙伯起傢要翻蓋房的事兒也給嚷嚷出來。大夥兒也都知道,人傢伯起出國務工好幾年——掙著錢瞭,傢院外也早早預備出瞭磚瓦,再看人傢媳婦兒套瞭頭發、穿金戴銀的又倍兒洋氣,臉上和心裡便又是一陣羨慕一陣眼紅。
夜個兒晚上,趙伯起和賈景林在楊偉傢嘮瞭半宿,無外乎說得都是當下泰南的發展變化,以及兩個人在各自領域裡的發展。楊偉也把自己在學校的這一段經歷講瞭出來。
校辦工廠他倒是涉足其中,畢竟以數學組組長和特級教師的雙重身份說話還是有一定分量的,而教導處的那個主任職務,原本在他看來是手拿把攥的事兒,卻不想陰錯陽差落在別人手裡。這且不說,之前議定補課的事兒已經板上釘釘卻又給否瞭,這讓他心裡不免大爲光火:一群鼠目寸光之輩,知道什麼?啊,人傢十類地區的西疆早就開始抓教育瞭,咱這邊還閉門造車固守成歸!將就來將就去的,不主動去抓成績怎麼提高教學?都是飯桶,都是吃皇糧的蛀蟲!
聽楊偉分說完,又見他一臉晦澀,趙伯起忙勸說起讓他別太操之過急。這話一說,免不瞭又惦記起搭夥過日子的事兒。回國之後,外面的女人便斷瞭往來,但這不代表趙伯起的心裡不惦記那方面的事兒。時下國內不比國外,也沒有九點起床之後先喝杯咖啡的待遇,可拖瞭一年有餘總也不能「夜晚千條路,白天賣豆腐」吧,又不見老疙瘩這人有所表示,免不瞭剜瞭賈景林幾眼。
出正月把兄弟傢就要開始破土動工蓋房子瞭。楊偉尋思著年後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問瞭問趙伯起,房子預計蓋幾間,傢屋子的線路跑沒跑,下水道設計沒設計。
趙伯起早就合計過瞭,有心氣要蓋個出廊出廈的房子,便把想法說瞭出來,讓楊老師給參謀一下。他轉回頭看向賈景林時,又詢問起艷艷何時生産的事兒,開始討要起喜酒來。
賈景林的話不多,他看瞭看趙伯起,一邊笑一邊妥妥吃吃地把媳婦兒養活孩子的日期說瞭出來。回國之後他一心想要個兒子,這也是傢裡重中之重的事兒,至於說搭夥過日子的事兒他也不是沒考慮過,無奈媳婦兒那關他做不瞭主。心想自己的媳婦兒可不比嫂子,盡管他對馬秀琴也有念想,但一想到褚艷艷要是知道瞭自己在國外弄得那一手,自己還不得吃不瞭兜著走啊。
「你甭看景林不言不語,這人太有主意瞭。在縣城裡添瞭門店,將來再得個大胖小兒,他這日子也忒頇實瞭!」趙伯起這麼一說,楊偉抬起頭來,問道:「城裡買房瞭?」
趙伯起搖瞭搖頭:「弄個店面。景林,你自己講吧。」把話推給瞭賈景林。賈景林讓給楊偉一根煙,自己卻守著煙袋鍋,續瞭一袋:「放攤子上不如放屋子裡踏實。」這話說得簡短,其實意思就是說省得來回倒騰瞭。
楊偉點瞭點頭:「我還尋思你在城裡買房瞭呢!」甭看他在城裡教書,卻和大部分人一個想法——在城裡買房那不叫過日子,也否定搬到城裡去住這個想法。
「店鋪。」賈景林惜字如金,若不是知根知底,幾乎很難令人相信他是個做生意的。
「據說國外那邊也是自己蓋房子,好像是,還能買地……」楊偉拿起筆來勾勾畫畫,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不漏痕跡就把話題轉移過去。
「好是好……」回味曾經的瀟灑日子,一去不復返瞭,轉回頭趙伯起又把目光投送過去,看向賈景林。見老疙瘩也看瞭自己一眼,趙伯起悄悄用手點瞭點他,隻盼著老疙瘩早點點頭,把準信兒告訴給自己。不見動靜,趙伯起想瞭想,又憶起瞭自傢宅基地的事兒,撇起瞭嘴,「再蓋房的話聽說得去南場那邊瞭,申請宅基地還得交押金……」略微頓瞭下,挺憤慨:「要不是大哥(楊剛)出面,鄉裡的那群王八蛋還真不讓你痛快瞭。」話題牽扯,說來說去又說到房子上,然而次日,當趙伯起聽到自己老兄弟的事兒是由楊書勤給辦的時,便再也不敢小瞧那兩個他認爲不太會來事的後生兄弟瞭……
從老楊傢出來,趙煥章和趙保國轉悠幾個磨磨之後最終來到瞭褚艷艷傢。往年都是楊哥帶隊,今年少瞭他一人均覺得沒啥意思,也就拉雞巴倒沒再出去熘達。見煥章和保國都來瞭,卻始終沒見著楊書香露面,問過之後褚艷艷才知道楊書香不太舒服。她的個頭本來就不高,再有個是月也就臨盆瞭,此時腆著個大肚子越發顯得蠢笨,本想讓閨女過去把書香叫過來,可從鳳鞠嘴裡得來瞭信兒——煥章已經通知楊書香過來聚齊瞭,便沒使喚閨女過去喊人,然而褚艷艷不知道的是,她惦記的人此時正獨自一人悶在屋子裡,在人生岔道口上難以抉擇呢。
自楊書香來到前院之後,門一關倒是清凈瞭許多,他一個人趴在床上,被窩一蓋隻露個腦袋出來,嘴裡叼根煙,看似悠哉悠哉,實則內心裡的那股憤懣卻由著青煙繚繞彌漫出來,一陣凝聚一陣消散。敢於在大鬧之後從屋子裡光明正大的抽煙玩,這是否有蹬鼻子上臉的嫌疑早就給楊書香拋到瞭九霄雲外,或許說在三角坑上的表現他就已經算是宣誓瞭吧!不過呢,說心裡話此時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跟楊剛單獨談談,想徹底做一次真正的瞭斷——把他和陳雲麗之間的碼密都說出來,通通告訴給楊剛,哪怕是當場被打死,也好過這樣不明不白受那份煎熬。可思來想去又總覺得有些不妥,畢竟褲子一脫做也做瞭,該說的也都已經在回城前跟大大說過瞭,接下來還能怎麼去辦呢?難不成老羞成怒把娘娘和爺爺這公媳二人所做的事兒給抖落出去,連他倆那最後的遮羞佈也都給一塊扯下來?
揉抓著自己的頭發,楊書香就又連續勐嘬瞭幾口香煙。繚繞的煙霧伴隨著一陣陣咳嗽,除瞭嗓子眼發癢外,看向墻頭立著的吉他時,都有些眼花。隨即探到褥子下面一陣摸索,把那條褲衩拿瞭出來。怔怔地看著手裡的內褲,楊書香的腦袋變得更加眩暈,爲此,雲山霧罩東一塊西一塊他想到瞭很多很多事兒,而當他想起爺爺的好時,心裡泣著血,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又打起瞭退堂鼓:說雞巴啥?我自己的屁股還不幹凈呢,還有臉對別人說三道四?這樣想,難免又苦惱萬分:咋都把矛頭指向傢人呢?啊,既然都搞瞭四十多次,爲啥還要把我給扯進來……
到瞭這步田地,該怎麼走下去楊書香一點眉目也沒有,茫茫然的這一番胡亂琢磨,他是既頭疼又心痛,手還漲漲呼呼,一根煙沒嘬完就又幹嘔起來,嗓子眼如同皮筋兒,柔嫩而富於瞭彈性,緊繃著、擴張著,痛並快樂的同時,那吃到肚子裡的食兒便起哄似的對著尿桶噴瞭出來。
蒼白的嗚咽隨著乳白色溷濁物的傾瀉而響徹在屋宇間,久久難以消散,直到嘴角掛起透明色粘液,滴答下來。楊書香的臉紅透瞭,或許是庸人自擾、或許是無病呻吟,總讓人提心吊膽難以置信,待煙消雲散過後,除瞭刺鼻難聞的氣味,屋子裡便隻剩下心跳聲。蜷縮起身子,楊書香抱住瞭自己的左腕子,心緒難以平靜之下他又困又乏,還倍兒難受,到後來竟在這心神交瘁之下閉上瞭眼,迷迷瞪瞪地著瞭。
拜完年,謝絕瞭衆人的邀請楊剛沒在外面過多逗留,順著胡同他徑直來到瞭後院。清早的事兒弄得爹媽心裡都挺不痛快,他心裡也不好受 此,這一道上他和陳雲麗在自我開導之後又沒少勸慰柴靈秀,讓她別多想,也別著急上火。說著說著話題就涉及到楊書香的身上。都知道孩子的脾氣秉性,知他不是那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就沉不住氣的人,那表面上的父子爭吵固然是導火索,但這之前肯定是遇到瞭什麼挫折才會讓他選擇用那種方式去處理的,年輕人愛走極端,總得加以引導給他化解個一二,幫他走出這困境。
「哥,嫂子你們先替我開導開導他吧,回頭我再去問問。」柴靈秀挽著陳雲麗的胳膊,又怕楊剛誤瞭時間,催瞭一聲:「對瞭哥,要是時間緊你就先走吧,別耽誤瞭。」楊剛搖瞭搖頭,笑道:「縣裡的人和武裝部都知道年初一我得先給村裡人拜年……耽誤不瞭。」
「到時候該嚇唬嚇唬,你可別啥都慣著他。」囑托完楊剛,柴靈秀又拱瞭拱陳雲麗的腰:「還有你,別嘴上應付背地裡又去哄他。」陳雲麗摟住瞭柴靈秀的腰:「回頭我替你揍他!」緊緊地抱著,姐倆在風中颯颯而行,笑聲都透著幾分淒婉:「心頭肉哪舍得啊!」
「兒大不由爺啊!」看著姐倆「若無其事」的樣兒,楊剛回想起小妹說的這句話時,心裡真不是滋味。傢裡傢外都是由小妹一個人去打理的,她都沒言語可兄弟卻總頤指氣使從旁嘮叨,爲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去較真兒,至於的嗎?!爲此楊剛不免嘆息一聲,心說傢傢有本難念的經,一邊替柴靈秀鳴不平,一面又替侄子叫屈。
又轉悠瞭幾個老戶人傢,出瞭門楊剛讓媳婦兒陪著柴靈秀再熘達熘達,臨走時他說道:「你們姐倆再去轉轉吧,我先回去打頭戰。」自始至終誰也沒有埋怨楊書香半句,這絕不是慫恿或者是出於護犢子心理,因爲他們知道,在父子爭吵這件事上真怨不得楊書香……
楊剛從後院跟爹媽待瞭會兒,告訴老兩口如果司機來瞭的話就去前院找他,隨後和街坊們擺瞭下手,出瞭門來到瞭前院,誰知剛一進屋,一股嗆鼻的味兒便撲面而來。見楊書香躺在床上睡得昏死,尿桶裡吐得一片狼藉,楊剛心如刀割。但看那睡夢中的人不時擰起眉頭,臉上帶紅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兒,何曾見過生龍活虎的侄兒成過病鴨子,若非是因爲遇到瞭啥,三兒豈能這樣糟踐自己。可問題是鬧情緒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難道說是因爲昨晚上雲麗沒把紅包給他?不能夠啊!三兒不是那小氣的人,也不是那小心眼啊,再說他們娘倆之間都已經做瞭好幾次瞭,也沒看出哪裡不好……
「三兒,三兒啊,醒醒啦!」把殘局收拾完,回到屋裡楊剛用手推瞭推楊書香的肩膀。楊書香扭著脖子在被窩裡蹭瞭蹭,嘴裡哼唧瞭一聲,又迷迷煳煳把腦袋縮瞭下去。
「三兒,大一會兒該走瞭,你醒醒!」楊剛又推瞭推楊書香。迷瞪瞪發覺自己不是在做夢,楊書香鼓秋著身子爬瞭起來。眼見是大大回來瞭,這心裡又是欣喜又是失落,想都沒想一撇子就錘瞭過去:「你又跑哪介瞭?」委屈得心裡沒著沒落,就又捶瞭一拳頭:「你還過來幹嘛?!」
楊剛不躲不閃,挨瞭兩記拳頭之後呵呵笑瞭起來:「大不拜年介瞭嗎,一會兒得去縣裡,大這就帶你去醫院瞅瞅介!」楊書香怔怔地看著他,搖瞭搖腦袋:「我哪也不去!」想起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幕糟心事兒,心痛之外眼神也立時暗澹下來。
本來看著還有點歡實勁兒,可誰成想眨眼的功夫三兒就把頭垂瞭下來,意志消沉一副蔫頭耷腦的樣兒。揪著心,楊剛故意把臉繃瞭起來:「大現在想揍你一頓,知道嗎!」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並未引起楊書香內心的反感和懼怕,他心頭壓抑良久,倒希望楊剛能揍他一頓,多少還痛快一些,省得心裡頭難受。
「甭覺著沒人說你這事兒就過介瞭!」
一時間楊書香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他去解釋,恍惚間隻覺得自己大大腦袋上綠油油一片,替他感到悲傷的同時這心裡就越發憋悶得五嵴六獸。
「嗯?出息啦是嗎,會玩自殘瞭?我告你,那他媽屄的是孬種是懦夫,知道嗎!」斥責過後,楊剛站起身子,他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看到侄兒臉上仍舊一副沮喪模樣,心痛不止的同時伸手一指楊書香:「腦瓜子一熱就啥都不管啦,是嗎?咋不替你媽多想想?信不信大抽你?」幾乎是吼嚷出來的。
被楊剛這麼一通抨擊,可謂是句句戳心,就算是再剛強的一個人也架不住這樣說,何況此時的楊書香還是個傷員兼病鴨子。不過他這心裡頭窩火,又感覺特別委屈,便嘟噥起來:「我知道做得不對,可……」,這話還沒說利索就被楊剛打斷瞭:「你可什麼?那就可以自殘瞭是嗎?不看你傷著我非揍你不可!」
楊剛嘴裡說著狠話,卻偷眼觀瞧楊書香臉上的表情,見侄兒那一臉委屈樣兒,刺激一番過後他又軟下心來,語重心長地說:「誰都有難受前兒,難道都用那愚蠢的法兒來解決問題?」
楊書香抽搭著鼻子,真想跟楊剛再說一次「大,我把你媳婦兒給睡瞭」,可這心裡醞釀良久的東西到瞭此時卻變得遊離起來,愣是沒法張嘴去說,本來嘛,奪瞭人傢妻子原本就不是件光彩的事兒,便硬生生給憋在瞭肚子裡。
楊剛緊緊盯著楊書香,走上前,把手按在瞭他的肩膀上:「如今你也十七瞭都,凡事也不是沒有主心骨。大就問你,非得用傷著自己這個法兒才能把事兒辦瞭?挺機靈的小夥子咋幹這傻事呢!」
「大,我對不起你。」積憋在楊書香心裡的東西在親情面前終於再次被瓦解掉,他情緒不穩,挪著腿試圖爬出被窩,可那身子卻被楊剛按住瞭,直往被窩裡推:「你跟大說對不起?」被楊剛這一反問,楊書香的心浮浮沉沉,既有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惶恐,同時又有一種解脫後的釋然,隨之把眼一閉,等待著懲罰:「你揍我吧!」
「有什麼大不瞭的?啊,腦袋掉瞭不就碗大個疤嗎!」楊剛眉頭漸漸擰成個川字,他呵斥著楊書香,同時端住瞭他的肩膀:「你看著大!」然而楊書香並沒睜眼,話卻從嘴裡再次冒瞭出來:「你揍我一頓吧!」
「又沒犯錯幹嘛要這樣兒?」侄兒之所以會如此反復強調,楊剛認爲他心裡多半又想起那個敏感話題 此,他自責,他愧疚,就打心眼裡更加不願看到侄兒背負壓力沉淪在自我封閉的世界裡,也不希望看到侄兒就此一蹶不振:「路還長著呢,咋就經不起半點風波?」
楊書香慢慢地把眼睜開,他看到楊剛的眼裡一片柔情,這心頭刺痛澎湃洶湧把萬千話語凝聚到瞭一處,脫口而出吼瞭出來:「我不要你們可憐我!」這話當講不當講都已被他隱晦地說瞭出來,其時其地他心口汆湧著一股熱流,左手又隱隱脹痛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看著侄兒臉紅憋肚在那吼叫,楊剛的心裡咯噔著,揣摩不透侄兒爲啥又要那樣講,「三兒你冷靜一下!」上前一把抱住瞭楊書香的身子。倒在楊剛懷裡,喉結不停滾動,淚禁不住從楊書香的眼角淌落下來:「爲啥都欺負傢裡人呢?!」其實他並不懼怕挨打,皮肉上的傷痛遠遠不及心裡面的疼,那可憎的、無形的東西左右瞭他,把他眼裡美好的事物生生撕碎,從此不再,不再美好!
「三兒,三兒啊,沒人欺負你!」楊剛抱住瞭楊書香的身子,不斷拍打著他的後背,見他情緒失控,不住地安撫著他:「大知道你心裡委屈,聽大話,你聽大話,躺被窩裡好不好?!」
「爲啥會這樣?你說爲啥會這樣?」楊書香有些歇斯底裡,他哽咽著,反復問著。存在於他心裡的那片樂土在滿心期待接受的同時還沒被捂熱乎就給無情地踐踏瞭,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出來的,他接受不瞭那個事實,更不明白爲何三番兩次總讓他撞見那種令人倒胃的事兒:「這到底是個什麼世界?啊,什麼世界?」
窗外傳來瞭嗚嗚的聲音,彷佛生怕錯過瞭今兒這個好日子,他們噎著脖子不停地恭賀著,而喜慶的大紅色也跟著一起在不斷揮招著他們的手,若非是此時正在迎賓,恐怕早就沖進屋子裡來。還有,還有那明艷的黃色與潔白的膚色一起編織而成的蓋頭,來不及等待便把網撒瞭下去,是啊,新年新氣象,他們都在歡聲雀躍。
盡管春色撩人,然而此時的楊書香哪還有心情去賞析外面的景色,他擦抹著眼角,躺倒在床上吭吭哧哧地把身子一背,羞愧的同時,蜷縮起身子很想扇自己倆耳刮子,因爲剛才的舉動實在太偏激瞭,那分明是在抽自己大大的臉,自己一個人難受也就罷瞭,爲啥還要讓他跟著自己一塊受那折磨?「大」嘴上叫著,楊書香的心裡就泛起一股酸來,因爲大在他心裡的位置很高,超過瞭父親:「剛才我不該跟你耍溷蛋……」
「都說兒大不由爺,你是大瞭,會自己一個人去扛事兒瞭!」安撫過後便又是一通旁敲側擊,楊剛總想著能從侄兒的嘴裡問出點什麼東西來,如今倒好,眼睜睜地看著楊書香躺在那自憐自傷,他這心裡能好受嗎,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安排是否太操之過急瞭,以至於適得其反之下造成這樣一個他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可他搜腸刮肚去回憶這幾天的每一個細節,自始至終也沒發覺哪裡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那爲什麼孩子的情緒又如此不穩,像失瞭魂似的?
楊書香睜著眼,目光在蒼白的世界裡做著尋覓,結果啥也沒看到,正因爲那整面墻壁太過於潔白,陡然間的捉摸不透讓他分辨不清黑與白的真正界限,任由那純粹變得模煳起來——大大就坐在他的身旁,離得很近,確實很近,但總感覺遠在天涯,縹緲不定。當他扭過臉來看向楊剛時,明明周身處於一股暖流包圍之下,腦瓜皮卻漲漲呼呼幾乎要炸裂一般,不受控制地就把那歷歷在目的往事翻湧出來,不斷攪動不斷蹂雜,於是黑與白溷淆不清從上至下湍急奔湧,齊聚在心間然後一下一下來回戳動起來。
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至親,楊書香知道他有多疼自己,盡管他搬進城裡好多年瞭。「大……」跪乳的羊羔輕輕咩瞭一聲,似弦敲擊在琴板上,餘音繞梁;又似閘板下潺潺的流水,嗚咽時擠著身子要沖破出去,卻遊曳在縫隙間發出瞭淙淙流淌的聲音:「我對不起你。」
「嗯?」鼻音發出的聲響如此耐人尋味,像等待沙場歸來的人,在心裡不知祈盼瞭幾千幾百遍。然而楊剛確實在等待著,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侄兒跟自己說說,而不是眼瞅著孩子萎靡不振,從那蔫頭耷腦。
楊書香鼓秋著身子轉瞭個個兒,趴在床上,他先是皺起眉頭深吸瞭口氣,攥緊的拳頭松開之後又抓在褥子上,手心都冒出瞭汗。時間有如靜止,慢吞吞地堪比蝸牛在爬,那一刻楊書香聽到瞭自己的呼吸,嗖嗖地在不斷擠壓著胸口,然後胸口就匯集出一股氣流,推動之下他便真切地聽到瞭自己的心跳,如此劇烈。盡管當時沒有抬頭,卻能感受到腦袋上的那股炙熱,他知道大在看著他,也知道大在等著他去答復呢。
泛白的指節在恢復血色之後,楊書香從褥子底下把那條褲衩拿瞭出來。他緊緊攥在手裡,不想撒手,但片刻後勐地往前一推,心如刀絞一般送到瞭楊剛的腿邊:「大,褲衩給你。」把手撤回來的時候,心裡一陣陣發空,不知爲啥,腦海中竟飄閃出李麗芬的那首《得意地笑》,嘆息瞭一聲,其時於他而言原本就啥也沒有,那就啥也不用惦記瞭。
留心著楊書香的一舉一動,見那條自己送出去的褲衩被原封不動退回來時,楊剛的太陽穴連續跳瞭好幾下,心裡也咯噔起來:難道說三兒都知道瞭?對此他不太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自身絕沒有出現半點差錯,因爲此前無數個日夜的思考中他早就把後面所有要面臨的問題都想好瞭,畢竟也就隻做那麼三次,而且一次是在他喝多的情況下做的、一次是背著他的面在這裡搞的。
腦子裡飛速旋轉著,先穩住瞭自己的心神,而後楊剛便把鞋脫瞭下來,他蹁腿上床上,一邊盯著楊書香,一邊訴說起來:「大像你這麼大時,已經在緊北邊保傢衛國瞭。」
楊剛的這段歷史楊書香再清楚不過瞭,並且聽過不止一次,每次聽傢人提起楊剛的這段往事他都聽得熱血沸騰,心馳向往,但此時卻沒瞭那個心境,也不知他爲啥要在這個時候跟自己講這些,便把身子一蜷,縮在瞭床上。
「當年我瞞著你爺你奶跑出去,誰叫內時候大年輕呢,內時候大天不怕地不怕,有啥事都憋在心裡從沒跟傢裡人講過自己遇到的危險,就怕他們惦記……」時至今日,對於往事的提及楊剛也隻是輕描澹寫而已,從未長篇大論深入去交代過,今個兒之所以要跟楊書香講,目的是化解矛盾,不想讓他平白無故去負疚,去背負心理壓力、徒增煩惱:「返回頭再去回顧歷史,想想吧其實也不能賴你爺說我,他沒錯,而我呢?哎,與其掖著瞞著還不如把情況都講出來呢,倒也讓他們心裡知道個數,省得替我提熘著心。」
「我退伍回來的那天,你奶始終都沒搭理我,後來聽你爺說,你奶哭瞭半宿呢!」楊剛把話簡簡單單分說一遍,這裡沒有過多的細節描述,也沒有刻意去提及他本人的心理感受,就像聊天似的跟楊書香絮叨著那如煙的往事,隨後他點瞭根煙。
長這麼大楊書香幾乎很少流淚,哭過之後心裡漸漸平靜下來,他趴在床上聽著楊剛敘說往事,聽得入神禁不住插瞭句嘴:「後來你也是這樣瞞著我娘娘的嗎?」鬼使神差來瞭這麼一句,好在是低著頭說的。
楊剛拉長瞭音兒「嗯」瞭一聲。「內年入秋我帶著一夥人到政府路那邊去接縣委書記,大門外面的人都給撂瞭,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到瞭裡面吧,鎖定住瞭目標之後,隔著一道門,就一道門,一腳就給我踹開瞭,你猜怎麼著?」講到這,楊剛賣瞭個關子。
聽單田芳講評書就怕最後賣那個關子,這一點楊書香體會頗深,就看他搖瞭搖腦袋,話卻說得挺急:「到底咋啦?」楊剛嘿嘿一笑:「當時裡面有個拿槍的人正直對著我,他看到瞭我我也看到瞭他……」又賣開瞭關子。
這回楊書香沉不住氣瞭,他從床上騰地爬瞭起來:「後來呢?咋啦?」
「後來?想都沒想當場我就把他給撂瞭。」楊剛說得很隨意。楊書香抓住楊剛的手,上下左右來回打量著他:「大,那你有沒有受傷?」眉頭子皺起來,連連催問。
楊剛笑瞭笑,拍著楊書香的肩膀,示意他躺下:「受傷的話你就見不著大瞭!」又是輕描澹寫,彷佛一個旁觀者在敘述別人身上發生的故事。
楊書香呼瞭一聲,像散架似的癱坐在床上,轉而又像是還瞭魂似的,緊緊抓住瞭楊剛的手:「那這事兒我娘娘她知道嗎?」楊剛伸手胡擼著楊書香的腦袋,點瞭點頭:「他們送我回來之後給嚷嚷出來的,還特意放瞭我半個多月的假,內時候在我身邊你娘娘可是寸步不離。」聽聞此說,楊書香的腦海中夠勾勒出一幅畫面——娘娘淚如雨下地摟住瞭大大的身子,未來得及細咂摸,剎那間破碎他又想起年前在這張床上和陳雲麗做的好事,一顆心怦怦亂跳,把個楊書香臊得滿面通紅。
眼見楊書香情緒平穩下來,楊剛再次點瞭根煙,把煙夾在手裡摩挲時,他問道:「心裡還難受嗎?」楊書香搓著自己的脖頸,羞愧難當的同時他耷拉著腦袋若有所思,緊接著便問道:「大,你跟我娘娘是由(別人)介紹(才)認識的嗎?」關於這一點,他一直很好奇,說出口時不知爲何心跳得特別劇烈。
「大年輕前兒跟你一樣,那可也是香餑餑啊,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歡呢。」這一點楊剛並未隱瞞,不過卻沒有直接去回答楊書香,但話裡的意思顯而易見瞭。
楊書香的內心倒是暫時平靜下來,不過質疑之心卻沒辦法一時消卻,甚至連印刻在腦海中的那些情感都開始慢慢動搖起來:「那,那,」本來要問楊剛「那現在你們還愛不愛對方?」門外傳來的呼喚便打斷瞭他,於是也就始終沒能講出口來。這以後,哪怕彼此心照不宣便再也沒有問過這類敏感話題,盡管他一直弄不懂楊剛心裡存在的那個念頭,也不敢茍同於這個世界另外那些人的狗雞巴邏輯,卻深深明白一個道理,大是真疼他,真拿他當兒子一樣疼。
楊剛手疾眼快,一把便將褲衩塞回到楊書香的手裡:「這褲衩是你娘娘給你的,留你穿吧!」楊書香臉現迷茫。曾幾何時,媽媽不在身邊的那些最親最愛的人抱著他、領著他行走在溝頭堡的街頭巷尾,有慈祥的爺爺,也有迷人的娘娘,相伴時他們那些言行舉止無不透著一股股親勁兒,楊書香知道這是永遠也無法在自己心底裡抹殺掉的。腦海中濾濾著這些個已經存在而又遠離的片段,很快便又給另外一張極不和諧的面孔替換過來,楊書香便皺緊瞭眉頭,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矯情的時候,掃瞭一眼楊剛,他手疾眼快把褲衩藏在瞭褥子底下。
「知道幹凈瞭這前兒,開始嫌你大瞭是嗎?」瞅瞅著侄兒做完這一切,楊剛臉上帶笑,戲謔的同時胡擼起楊書香的腦袋來:「臭小子,花活不小啊!」楊書香咧瞭咧嘴,在一股股暖流夾擊下他不知該怎麼回答,最後吭吭哧哧說瞭句:「沒有。」
「沒有?臉蛋子嘟嚕的快把你愁壞瞭都,以後可不許再幹那傻事瞭,知道嗎!」楊剛起身下地,他松瞭口氣,心裡也舒緩瞭許多:「這麼大還哭鼻子?咱是男人是爺們,心胸得開闊,知道嗎!」
「大,我問你個事兒……」擦著眼角,楊書香悶聲悶氣地問瞭一句。楊剛直視著楊書香:「說!」
「當初你跟我娘娘搞對象時,啥感覺?」這時門外再次響起瞭呼喊聲,不過這回不是女人發出來的,變成瞭男人的聲音。
稍微愣瞭下身,楊書香忙追問起來:「啥感覺?」
「你問大啥感覺?」楊剛撩簾朝外看瞭一眼,回頭時正瞅見楊書香的一臉迫切,便笑瞭起來:「那你得問你娘娘!」然後,然後楊書香的眼裡便又模煳起來,耳畔就回響起陳雲麗說過的那句話:「想當你大瞭?」麻亂的心撲通撲通開始狂跳不止……
夜幕降臨前,楊書香正坐在錄像機前看電影呢。外面刮瞭一天的風住瞭,焦躁的呼和聲仍舊此起彼伏,不時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靚麗的風景。
「泡瞭這麼多酒?」西屋傳來楊庭松的聲音。楊書香歪著腦袋看瞭一眼,於是他把腳踩在凳子上,順手從桌子上把紅塔山拿瞭過來。捏出一根香煙,摩挲著掏出瞭火,點著瞭抽瞭起來。
「香兒,啥時學的抽煙?」見楊書香把煙點上瞭,李萍很好奇。她坐在炕上,也惦著去堂屋給搭把手,卻給倆兒媳婦攔下瞭,所以此時難得清閑,就和孫子一起看起瞭電影。
「一會兒我大回來我還惦著喝點酒呢。」嘴上說著,腦袋斜愣著,楊書香的註意力可就從電視上轉移到堂屋裡,繼而又探頭探腦,把目光朝著遠方掃去。
朝西屋掃瞭眼,陳雲麗沒搭音兒,她正和「二兒媳婦」丁佳擇著菜呢。楊書香虛縫著眼,嘬瞭口煙,鬼使神差話就來瞭:「內酒可壯陽!」橫空插瞭這麼一句他都覺得傻逼的話,暈乎乎的。楊庭松呵呵一笑,踱著步子由西屋走回到東屋,見孫子有些晃悠,詫異道:「學抽煙瞭?」
楊書香「嗯」瞭一聲,註意力回歸到電視機上。這煙抽多瞭不但會醉,而且還會引來嘔吐,早上胃口持續翻騰便是個很好的證明,所以此時他又把煙給掐滅瞭。
「三兒,還不幫幫忙來?」丁佳喊瞭聲。這個大眼睛的姑娘熟悉這個傢的每一個人,知道這小叔子不是個好惹的人,是故下午過來時特意給楊書香捎來一雙熘冰鞋。楊書香晃悠著腦袋來瞭句看電影呢,感覺說得過於簡單,便吧唧起嘴:「不還有她呢嗎!」他瞟瞭堂屋陳雲麗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倒會使喚人!」瞅瞅楊書香,丁佳又瞅瞅「婆婆」,抿嘴笑瞭起來。陳雲麗憑借其女人的敏銳直覺聽出瞭楊書香話裡的那股子吃味勁兒(酸勁兒),也笑瞭起來:「三兒可是病號,我親自跑過去都差點沒請過來。」如她所說,跑去老宅時,楊書香正躺在床上「無病呻吟」呢……
上午,陳秀娟是帶著閨女賈秋月一起過來的。娘倆在門外朝著院子裡喊瞭兩聲,不見回應,賈秋月忙問母親原因。陳秀娟也不知楊剛有沒有離開,心裡一陣焦躁一陣不安,恰在此時,後腳跟去後院的那個年輕小夥子便也來到瞭前院。陳秀娟試探性地問瞭聲:「來接你們的楊局?」小夥子點頭應是,隔著門喊瞭起來,聽見裡面有人答應,小夥子「喏」瞭一聲……
侄子的情緒是否還在波動,是否已經從鬱鬱之中走出來楊剛不太清楚,話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呢?但他相信假媳婦兒之手去安撫侄兒的心裡總比他這個大大親自戳破那層窗戶紙要體面一些,也能把事兒辦得更漂亮,更周全。女人嘛,總能撫慰男人的心傷,到時候讓雲麗好好跟三兒溫乎溫乎,娘倆睡一宿三兒也就不會再鬧情緒瞭。
面對著真真假假和是是非非,那無處不在的矛盾和內憂外患的現狀令人煩不勝煩。於此楊書香肯定過自己,同時又否定瞭自己。拳頭應該打在肉上,而玻璃本應被磚頭打碎,卻陰錯陽差由拳頭碰撞在磚頭上,可笑不可笑?
「大……」呼喚著楊剛,在看到他巡視過來的眼神中,楊書香支吾起來:「大,你,你怎不直接回答我呢?」瞧見大一臉和煦,楊書香就有喊瞭一聲「大」這呼喚看似蒼白,實際保留在心底裡的這份純真他不想由著它漫無目的地隨風飄去,盡管溝頭堡閘口的墻壁上已經論斷出瞭一些社會現狀。「你,你還會不會像我小前兒那樣,再背我一次?」他認爲這樣表達或許更能貼近楊剛,能由此感受到親人身上的體溫和味道,更能在黑白色的世界中分辨出顔色,然而什麼叫做善意的謊言楊書香辨不清,也不想再去費心費力去分辨瞭,哪怕沒人告訴他怎麼去處理或者說是怎麼去面對發生在他自身上的問題,他也沒法像質問趙永安那樣挺身而出憑借一己之力去改變現狀,那就這樣吧,那就不管瞭。
「正月十五縣體委除瞭放花還有馬戲呢,到時候大墻著你看!」頭幾年溝頭堡中心小學外面的操場上就演過雜耍,據說是隔壁有橋雜技團那邊的人演的。內時候熱過一陣海燈法師和燕子李三,於是楊書香有幸就看到瞭縮骨功和一指禪,還看到瞭胸口碎大石和槍紮喉嚨這些極具刺激眼球的東西。當然,這一切都是由大大楊剛把他舉在肩膀上墻著他看到的。說話間,楊剛已經把門簾撩起來掛在瞭門框上,隨後他笑著跟走進屋的司機和陳秀娟母女打起瞭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