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耳邊七嘴八舌說啥的都有,朦朧中,掃見他們穿著紅的綠的衣服齊齊聚在東屋,沉浸在一片喜悅的歡笑聲中,於是書香深吸瞭口氣。而就在他幹噎著,眨巴淚眼正想跑出去時,耳邊又傳來瞭父親的聲音:「瞅你吐的!丟不丟人?!」
白瓷磚鋪就的地面因書香的嘔吐而變得一片狼藉,那刺鼻的氣味散發出來,他就在「呃」瞭一聲過後又張開瞭嘴。嗓子發癢,胃在劇烈地翻騰抽搐,以至於他不得不把腰彎下來,用以減輕痛苦。整個過程,楊書香那冰冷的左手隨著血液流動不停地顫抖著,漲漲呼呼,腦袋也越發顯得昏沉,由腳底板湧上來的寒涼在一個激靈過後,他陡地打起瞭冷戰。
對於一個鄉下人,一個十七歲少年來說,此時的楊書香還不知「心理衍射」這個詞到底是個啥意思,但彼時的他卻知曉世界上有個叫多米諾骨牌的玩意。那東西隻要觸碰到第一塊骨牌,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然後依次嘩啦啦被推倒一大片。然而就算骨牌擺在那裡沒有動,也會時刻讓你處於一種緊張狀態,讓你心思不屬,徘徊不定。其實他知道,早在看到那張比基尼照片時就已經塵埃落定瞭,之所以會在有意無意間走神、胡思亂想,多半的原因也是因為那張相片引起來的,隻不過不願面對罷瞭。
「秀琴戴這對兒金耳環還真漂亮……」馬秀琴被一眾鄉裡堵在屋內,說笑間有人就註意到她耳朵上戴著的東西,繼而便一臉羨慕地指說出來。這一嚷嚷,大夥兒的註意力便都轉移到馬秀琴的身上,見此趙伯起笑著挺瞭挺胸脯,從口袋裡不疾不徐地掏出瞭香煙,讓煙的同時,他看到眾人眼裡的羨慕之色,當然,也有眼紅的成分夾雜其內,這內心裡不由得便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眨眼功夫身邊的陳雲麗和柴靈秀都走出去瞭。和鄉親們分說完,馬秀琴打人群裡往外踅摸,看到楊書香的那一刻,她也擠開人群,從上房走瞭出來。
「這小傢夥倒不認生,比她爸可沖多瞭……」屋內,其中一人回轉過頭把目光盯向楊顏顏,沖著楊剛不斷誇瞭起來。楊剛笑而不語,側身朝門外看瞭看,似乎也在踅摸,無奈屋子裡太吵瞭,他隻看到兄弟小偉站在門口,不知叨咕啥呢。這時,趙解放插言問起瞭楊庭松老兩口:「都不在傢,叔跟嬸兒這多半年在城裡過得咋樣?」
楊庭松點瞭點頭,把預備出來的吃食讓給眾人:「好是好但就是地界兒窄巴瞭點,沒有咱傢院子寬敞。」隨之端起杯子喝瞭口茶,頗為感慨地說:「好在上下樓稍微能活動活動腿腳,人不至於待懶瞭。」
他這一說,眾人紛紛點頭,趙伯起順勢把煙讓給楊庭松:「叔和嬸兒本來就不是那閑得住的人,活動一下挺好,夏天前兒我爸就愛鼓搗個地,也總說人不能待著。」
這話剛落,一婦女就吵吵起來:「昨兒派出所抓人來,聽說可沒少逮,說是把秀娟傢都給端瞭……」
「怎吐瞭?這臉怎麼……這麼燙!」從屋裡出來,陳雲麗奔上前,見楊書香憔悴的臉上泛著病態紅,探出手來摸向他的腦門。楊書香晃悠起腦袋躲閃著,他一邊伸手擦抹,一邊卜楞著陳雲麗的手,甩瞭這麼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不要你管……」隨之而來的便是奔出門外,半彎下腰站在泔水桶前,一隻手按在墻上,另一隻手捂在瞭肚子上。
風依舊在刮著,嗖嗖的吹打在楊書香的臉上,讓那張原本還略帶稚嫩的臉顯得更加蒼白,更加殷紅。
柴靈秀手腳麻利地把水打來,見丈夫站在一旁仍在嘮嘮叨叨,白瞭他一眼:「愣著幹啥?還不把地歸置一下?」而後朝著陳雲麗聳瞭聳肩,努嘴朝著門外示意。若不是提前從小妹嘴裡聽到瞭信兒,陳雲麗定會被楊書香那個用手抵擋的動作搞迷瞪,然而就算是現在知道瞭情況她心裡也不免一陣掂量:三兒咋這反常呢?正忖思著,屋內拜年的人便陸續走瞭出來,熙熙攘攘的。
這個時候,楊書文兩口子和楊書勤正好從門外走進院子,見楊書香窩在房簷底下,不約而同喊瞭一聲:「三兒你幹啥呢?」
風灌進楊書香的脖頸裡,早就起瞭一層雞皮疙瘩,當他聽到哥哥和嫂子在喊,強迫自己回頭看瞭一眼,嗚哩嗚突地回瞭一句:「幹啥呢?你兄弟快棍兒瞭都!」回轉過來,眼前便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白水,耳邊再次響起呼和聲時,除瞭柴靈秀,他眼裡便再沒有第二個人瞭……
外面的風勢不減,吹打在燈籠使得其搖晃得更起勁瞭,那一片紅如此耀眼,像是在歡呼著啥。
屋子裡暖洋洋的,楊廷松早就砌好瞭茶,他一邊喝,一邊朝著楊書文兩兄弟交代:「該拿的夜個兒晚上我跟你媽在套間裡弄出來瞭,都放在門口呢。」朝著窗子外面打量著,又叮囑道:「我看這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帶著孩子趁早去。」
「瞅我爸這心操的,他就怕今兒忙乎,夜個兒晚上就給弄好瞭。」楊剛沖著母親笑道,轉回頭又把賈新嶽和趙伯起交代的情況跟二兒子講瞭出來:「小二,回頭你跟佳佳他爸說道說道,讓他轉告一下手底下的別太為難人傢賈新民和趙伯星,人傢托付我瞭,不給辦不合適。」
陳雲麗和柴靈秀把顏顏該拿該用的都給整出來,李萍這邊已經給孩子裹嚴實瞭,送到謝紅紅手裡,叮囑道:「尿她可還憋著呢,道上別忘瞭給她把。」掐瞭掐顏顏的臉蛋,笑道:「回老傢變得不老實瞭,會磨人瞭哈,夜個兒不知折騰你奶到幾點呢。」這麼一說,陳雲麗的臉上禁不住飄起一抹紅暈。見狀,一旁的柴靈秀也跟著笑瞭起來:「難怪我看她眼圈發黑呢,真鬧騰一宿呀!」
看著陳雲麗,楊剛拍著大腿,說道:「也怨我,昨個兒跟他們玩牌九一直推到三點多。」說話時,直顛著手。看著自己男人頗有些自責的樣兒,陳雲麗臉上帶笑:「過年不就是要熱鬧一番嗎!」盡管男人又年長瞭一歲,可在她心裡永遠都是那樣高大,永遠都是那樣完美。
「夜個兒我合計著跟你爸一塊照看孩子,掂著讓你們兩口子多歇歇……」李萍一邊笑,一邊輕輕搖著頭,她看看楊剛又看看陳雲麗,最後把目光落在老伴兒的身上:「吃完藥之後啊,你說說,這再一睜眼都七點瞭。」
楊廷松笑道:「昨兒我倒是不困,躺炕上凈聽你們打呼嚕瞭,我這跟雲麗要孩子吧……」,話一頓,他拿起桌子上的香煙點瞭一根,愜意地吸瞭一口。
目光所至先是看瞭看楊剛,目光一錯而後又鎖定在陳雲麗的身上,笑著說道:「雲麗她心疼我讓我去睡,呵呵,睡倒是睡瞭,可翻來覆去在炕上得折騰瞭一個多小時,後來感覺迷糊瞭吧,呵呵,天就亮瞭。」那娓娓道來的勁兒像平日裡講故事那樣,說得如此婉轉而又隱晦,別人不知內情卻聽得陳雲麗心裡一陣惡心,她輕咬著嘴唇,掃瞭楊廷松一眼,恨不得當著眾人的面上前扇他一耳瓜子,戳穿這老東西的嘴臉讓他下不來臺。
「直跟你說晚上少喝點茶,喝那麼多睡得著才怪!」李萍一邊說,一邊比劃,拉住陳雲麗的手都忍不住笑出瞭聲:「讓來讓去的你這宿也沒歇好。」
「齊聚一堂難得三十晚上鬧騰鬧騰,心裡也高興。」楊廷松老懷惝慰,他翹起二郎腿,把手放在瞭膝蓋上輕輕摩挲著,似是慨嘆,又似乎是發表看法:「把孩子給雲麗時我就在琢磨,以後的路任重而道遠,趁現在還有把力氣,能多幫一把就不能閑著。」
楊廷松說話時,楊書香的腦子裡嗡嗡作響,捏著杯子的右手禁不住都顫抖起來。他挨坐在楊廷松的對面,說是在吸溜吸溜地吹著熱水,實則越吹心越煩,若不是隨後他把杯子放到茶幾上,恐怕這杯水都得打翻瞭。那周遭一切如故,氛圍和諧,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都在洋溢著笑。仿佛置身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裡,隻有楊書香一個人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我爺他心細,又閑不住,跟我奶在城裡就沒少給我幫忙。」這邊楊書文剛念叨完,那邊就看到老兄弟從椅子上鼓秋著身子,忙問:「三兒你行不行?要不哥先拉你去醫院瞅瞅?」
披上外套時,楊書勤也看到瞭兄弟在那蔫頭耷腦,也跟著問瞭起來:「我這也合計著要帶三兒看看介呢!」
「該去姥傢的去姥傢,該上女朋友傢去女朋友傢。」沖倆哥哥揮著手,楊書香有氣無力地說著,末瞭又補充一句:「外面風大,嫂子你給顏顏護緊著點,可別讓我侄女跟我似的。」他這剛囑托完,楊偉便冷哼一聲,甩出一句:「你還有臉說別人?!」這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來,有那麼個呼吸的間隙,屋子裡變得一片沉寂。楊廷松見老伴兒和二兒媳婦臉上均露出瞭不悅之色,他瞥著二兒子哼瞭一聲:「小偉?」後面的話沒再說,但眼神裡的東西已經傳遞過去。
右手撩著嘴角,楊書香白瞭父親一眼,而後看到的都是爺爺那一臉和藹可親的樣兒,如不是昨晚上窺視到他的另一面,還真難以想象,爺爺他老人傢居然這麼會演戲。
「香兒,把體溫計夾上啊!」擺在茶幾上的體溫計被楊廷松拿在手裡,他看瞭眼刻度,遞到瞭楊書香的眼前,「準是出去時衣服沒裹嚴實,受瞭風寒。」那體貼而又專註的模樣落在楊書香的眼裡時,讓他本就刺痛的心變得愈加凝重,什麼叫頓挫感,什麼叫無力感,哪怕就算是滿腔怒火,此時在親情面前也被迫變成瞭妥協。
「不行的話讓伯起開車帶著三兒去醫院瞅瞅。」就近正好有車,楊剛穩瞭穩,他看到侄兒臉上倒是有瞭點血色,問道:「三兒,感覺好點沒?不行的話一會兒大直接帶你去縣裡!」
看著大大,楊書香眼裡一陣失神,下意識間他把桌子上的煙盒拿瞭起來,心口的氣不太順,擺弄著煙盒,很想抽一根煙順順。
「不用!大初一的甭折騰人傢,回頭完事我帶他去王大夫那看看。」話畢,柴靈秀沖著陳雲麗抿瞭抿嘴。
「反正他大一會兒也得去縣裡,不行爺倆一塊走!」陳雲麗會意,嘴上說這,心裡琢磨著過後該怎麼去盤問能從孩子嘴裡把心事套出來。
趙煥章和趙保國跑進來時,楊書香已經喝瞭兩杯熱白開,肚子著瞭暖,總算舒坦瞭許多。煥章和保國依次給楊庭松一傢拜瞭年。往年都是楊哥沖在頭裡,今年罕見的是,楊哥沒有半點積極主動,忙問他這是怎麼瞭——蔫頭耷腦的?楊書香坐在椅子上,一邊夾著體溫表,一邊慢悠悠地往嘴裡填著熱過的餃子,沒吭氣。
「你楊哥身體不舒服。」讓完煥章,柴靈秀又把保國攬在身側,從一旁的笸籮裡給他抓瞭把糖:「你媽過年給傢打電話沒?」
保國「嗯」瞭一聲。楊偉披上瞭外套,出行前哼瞭一句:「該睡不睡,起來又不知跑哪野介瞭。」
保國不解,看瞭眼柴靈秀,又把目光看向楊哥。趙煥章也是一頭霧水,骨碌著眼珠子,終於壯起膽子:「楊老師,我楊哥又咋瞭?」
「你景林叔去你傢沒?」不等煥章言語,楊偉看瞭下自己的兒子,又撇起瞭嘴:「他?胡作唄!」
楞瞪起眼珠子來緊盯著楊偉,楊書香心說你說還來勁瞭!他不想讓媽媽為難,可架不住父親沒事兒找事兒,也不知自己哪得罪他瞭,就跟不是親生的似的,處處針鋒相對、吹毛求疵,媽逼的吃錯藥瞭吧!
「楊哥,我和保國先去鳳鞠姐那,上那聚齊吧!」見勢不妙,煥章拉起保國的手,跑瞭出去。
柴靈秀起身拿起外套,又把陳雲麗的衣服拿在瞭手裡:「咱也都走吧,轉悠轉悠介。外面可冷,嫂子你得多穿點。」
「他聚啥啊,跑別人傢吐介?!」楊偉哼哼唧唧來瞭這麼一句。實在是聽不下去他的埋怨聲,楊書香便懟瞭過去:「你還有完沒完?」話聲剛落,趙永安打門外走瞭進來。被頂撞之下,楊偉把眼一立,指著楊書香喝問:「沒個規矩,跟我犟嘴是嗎?!我聽你再說一句?!」外人面前被看瞭笑話,這他哪受得瞭!
「行啦小偉,值不當的!」楊庭松伸手一攔,笑著跟走進來的趙永安打起瞭招呼,又問孫子:「香兒,五分多鐘瞭,看看體溫表多少度?」
楊書香撇瞭楊偉一眼,照著地上就是一口唾沫,隨後他把體溫表從懷裡拿瞭出來。
楊偉這人最看不慣的就是兒子這吊兒郎當的樣兒瞭,見他從那陰陽怪氣用這種方式來回答自己,立時老羞成怒:「我看你再哼一聲試試?」伸手指向楊書香,戳戳點點。
「廢他麼什麼話!」劍拔弩張之下,楊書香晃悠著站起身子,也把眼珠子瞪瞭起來。這一下徹底激怒瞭楊偉:「翅膀子硬瞭是嗎?!啊,人不大倒學會罵街瞭,我讓你罵我抽你嘴!」走上前去他把手一揚,巴掌就輪過去瞭。誰會想到楊偉說急就急,竟動起手來,好在楊剛手疾眼快,竄上前一把抱住瞭兄弟:「小偉你幹啥?」
楊書香瞪視著楊偉,怒火攻心,這口氣爆發出來之後,舉起手來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來來來,照這打!」歪著腦袋往前串起身子。
年前就給兒子頂撞過一回,見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愈演愈烈,楊偉登時怒不可遏:「看見沒?這臭混蛋要反瞭天!」使勁掙脫著楊剛的束縛,掙脫不開便急赤白臉道:「你給我撒手,撒手!」楊剛抱住楊偉的身子不為所動,反勸道:「讓外人看笑話是嗎?!」楊偉冷笑連連,道:「看笑話?我這臉早就丟沒瞭!你給我撒手!聽見沒?」
李萍繃起臉來一拍巴掌,喝止道:「這大過年非找不肅靜是嗎?」竄上前來,攔在當間兒,一把護住瞭楊書香的身子,推到一旁:「香兒,咋還跟你爸罵街啊?」
楊書香卜楞起腦袋,餘光正掃見趙永安,同時也看到瞭自己的爺爺。剎那間,腦子一蕩,從脊背上迅速湧出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乍瞭翅般就吼嚷起來:「我招誰惹誰啦……」無緣無故被人起瞭外號,課堂上又被老師嚇唬,逮著蛤蟆捏出尿來?更可氣的是,放學後他被一群人圍堵在小樹林裡,躲都躲不及。還有沒有天理?那個晚上,他眼睜睜地看著馬秀琴被趙永安蹂躪,難道好人都是這個結果?然而當這一切都在拳頭揮舞起來之後被平息下來,世界真的就平靜瞭嗎?沒有!他也知道,永遠也不會有平靜可言一說。悲從心起時不禁一陣哀嘆。做人做事我謹小慎微,從來都不敢去招惹是非,結果就換來這個下場?
咬著牙,在怒火的眼神裡楊書香看到瞭陳雲麗,同時也看到瞭她眼神裡深深藏著的東西。那復雜之色叫他如何去解讀呢?出於憐憫?出於心疼?還是故意做作?
「入洞房啊……」
仿佛聽到瞭她的淫叫聲,於是昨晚那一幕幕似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內事兒輪不到我管,也他媽的跟我沒半點關系……鼻翼翕動不斷喘著粗氣,楊書香越咂麼越不是個味兒。武俠的世界裡,碰到這種事兒應該血濺五步,但現實中他不能,也沒法像對待趙永安那樣,對自己的爺爺突下狠手掄起拳頭。
「這臭混蛋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三番兩次被兒子頂撞,楊偉是真急瞭,無奈身體被抱住無法掙脫出來,便臉紅憋肚沖著楊剛吼叫起來:「你少管閑事!把手給我撒開!」猛一竄,轉悠著身子掄起拳頭朝著楊書香就打瞭過去。渾渾噩噩間楊書香下意識架起瞭左胳膊,碰撞之下他「哎呀」一聲大叫出口,身子一佝僂,捂住瞭左手從那抽搐起來。
「你打他哪瞭?」孫子彎著腰一臉痛苦,李萍也急瞭,沖著二兒子嗷瞭一嗓子,上前就是一巴掌。
「不過日子瞭是嗎?」見婆婆給氣得直哆嗦,柴靈秀扶住瞭她的身子,朝著楊偉冷冰冰地甩瞭一句,而後心裡起膩,一陣心寒:「要吵別從傢吵,有多遠走多遠,省得堵心!」她面沉似水,杏眼圓睜,這麼一喝,屋內立時變得鴉雀無聲,而下一秒又俱都圍在瞭楊書香的身旁,架起瞭他的身子。
「多大的事兒鬧成這樣兒?啊,也不怕人傢笑話!」楊庭松眉頭一皺,揮瞭揮手,「這都八點多瞭,都別嘟嚕臉蛋子窩在傢裡,該幹啥都幹啥介!」心裡一陣惱火,又把註意力放在瞭孫子身上:「咋啦嘛?又傷著手瞭?」
抱著胳膊,一陣呲牙咧嘴過後,楊書香直起身子。環視著身邊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變化,於是電影裡的眾生相被他一一捕捉進眼裡。此時原本應該息事寧人借著臺階作那順毛驢,但無緣無故被找慫著,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心說話,難道活著就這個樣子?那幾欲炸裂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波瀾再起。什麼這個那個,都他媽是虛的假的,都他媽的是嶽不群!氣血上湧,隨著門外面傳進來的一聲炮響,他身體打著擺子渾勁兒就上來瞭:「跟外人沒本事,就會欺負傢裡人,什麼玩意!」憑空怒吼起來,咆哮著身子一打挺兒從李萍身前掙脫而出,以滾倒的方式摔瞭出去:「出幺蛾子,看我不順眼有種就拿刀捅死我……」反正在父親眼裡也不是個人瞭,耐雞巴是不是瞭,與其窩窩囊囊憋悶著,還不如大鬧一場痛快呢!
然而令眾人始料不及的是,誰也沒想到楊書香會突然來這麼一手,因為在他們眼裡,這孩子從未幹過這種撒潑行為,更不會猜出來在這直挺挺躺倒的過程中,有著楊書香對傢庭內部現狀的驚詫、失落和不滿,有著楊書香對自身那種無能為力感到悲切和憂傷,還有著楊書香抗擊那些無恥嘴臉時的滿腔怒火,更有著他對現實生活中產生出來的巨大落差而感到的彷徨和恐慌。
倒地的一剎那,楊書香眼前有如天女散花般一陣凌亂,似乎被誰掐瞭一把,身子就給托住瞭。他打著挺兒翻滾著,至於後面嚷嚷出來的到底是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清,於他而言那些東西已然不重要瞭:「有種就弄死我,省得我礙你們的眼!」閉著眼吼叫著,全然不管不顧起來。
俗話上說得好,叫清官難斷傢務事。俗話還說,傢傢都有本難念的經。在一九九四年年初的大早上,老楊傢鬧騰瞭這麼一出不太愉快的事兒。十七歲伊始,花季少年楊書香病瞭一場,他在和父親的對抗中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法兒來發泄自己的情緒,或許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心裡好受一些,盡管意氣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