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上桌之後,靈秀把酒拿在手裡,斟完之後她把切好的黃瓜條和炒好的花生推到公婆近前。楊廷松老兩口說忙半天瞭,讓她趕緊落座吃飯。“打回來就沒閑住腳。”
“煥章這次考得咋樣?”從二兒媳婦嘴裡得知孫子奪瞭榜首,高興之餘,老楊又問瞭下煥章的成績。
問什麼都行,煥章唯獨就怕問這成績,他嘿嘿兩聲,實在不知該怎麼開口——說門門都及格瞭,卷子卻是抄的,說都不會吧,難免又不好意思。“還湊合吧。”脖子一縮,臉盡量往大處張,嘴也盡量往大處張,夾起筷子直接塞嘴裡倆餃子進去,堵上瞭就不用再說啥瞭。
靈秀抿嘴輕笑:“踢瞭半晌球餓壞瞭都。”她看著小哥倆在那狼吞虎咽,除瞭把餃子給他倆往跟前又推瞭推,在李萍的建議下也象征性地嘗瞭一個餃子。
“熱也好減肥也好,不吃飯哪行啊?”李萍向來快嘴,繼續道:“這當打之年靠的就是這個吃,能吃才能幹嘛。”手一推,把餃盤給兒媳婦推到近前,目光也再次落到靈秀臉上,“空著肚子喝酒虧不虧?”
靈秀笑著舉起酒杯:“爸你慢慢喝。”先跟楊廷松打瞭個招呼,而後才轉向李萍:“媽還怕我餓著?”她跟李萍既是婆媳又是師徒,二十多年的情分勝似母女,“先來一口吧。”澄清的白酒隨著皓腕傾斜而起,瞥見兒子在窺視這邊,靈秀稍稍一頓,很快頭便揚瞭起來,白酒入嘴時,眼也於瞬時微微閉瞭一下。
李萍倒也跟著抿瞭口酒,放下酒杯,道“老不吃飯胃口還不都壞瞭,這前兒你年輕不顯,等到我這歲數就知道瞭。”私下裡老伴兒不止一次跟她開玩笑,說偏心眼,說一碗水端不平。她說小偉傢跟老大傢不一樣——“進咱老楊傢門時小妹才多大,這些年啥樣兒你又不是看不見。”又說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邊齊呢——“真是,偏心眼咋瞭?小妹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再說,老大內邊就少疼瞭?不也沒少疼嗎。”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笑瞭。
“今兒是幾兒瞭?”嘴裡塞滿瞭餃子,書香這帶有兒化音的泰南話難免說得就有些含含糊糊,“進伏瞭嗎?”
老楊笑著道:“二十幾號呢,你奶生日內天。”
書香噓起嘴來,倒沒好意思問我奶生日是哪天,不過好在餃子過瞭冷水不那麼熱,哪也是吃得書香滿頭大汗,衣服貼在肉上,內黏糊勁兒卻跟進伏也差不多。“內什麼彗星不會是真的要撞地球吧?要不怎這麼熱?”邊吃邊說還邊胡擼臉上的汗。
“哪來的影兒啊,不凈瞎說嗎。”靈秀乜瞭眼兒子,笑著拾起筷子夾瞭根黃瓜條,“腳又不疼瞭?”小哥倆提溜著地籠進門她早看見瞭,此刻雖言語上有些嗔怪,卻也沒直接攔著說不讓兒子下河。“歇會兒晌再去。”書香連“哎”連點頭,除剩的兩盤餃子沒動,幾乎風卷殘雲,和煥章把桌上的餃子都給包圓瞭。
飯後,靈秀讓煥章拿著餃子回傢,這邊則詢問起兒子的假期安排:“都計劃好沒?”
“放心吧媽。”書香做事向來未雨綢繆,而八月又要參加比賽,再說半截有什麼事兒誰說的準,是故有啥事能往前趕就都往前趕。“月底之前肯定都寫完瞭。”
端起餃子,靈秀又囑托起來:“明兒聽完報告上你哥那轉轉,身上錢還夠嗎?”也沒管夠不夠,直接從領口一掏,變出兩張大團結來。換做以先,就算不撲上來跟自己黏糊,兒子的眼神也早就施溜起來,現在可好,規規矩矩的,沒來由靈秀就有些懊惱。“咋蔫瞭?你離我那麼遠幹啥?”說得書香直脖楞登,心說我不就在你跟前呢嗎。他看向靈秀,見她繃著個臉,一時間琢磨不透母親心思,又沒覺著自己哪裡做的不對,猛然想起拿回傢的地籠,登時醒轉過來:“你要不讓下河,我不去還不行。”
“愛去不去,我才不管呢。”靈秀把錢搡瞭過去,連同餃子也都給他推瞭過去,“完事給我回來睡覺。”把書香往那一晾,她趟起碎步朝外就走,書香“哎”瞭一聲,緊隨其後就追瞭過去。“媽,媽,”他連聲叫著,追到門口一把抓起靈秀胳膊,“怎瞭媽,別,別,你等我,啊等我。”
靈秀邊偷瞥著兒子,邊甩著手,見他還黏著不走,心裡竟怦怦亂跳起來:“抓我手幹啥?你還不快去?”
書香“啊”瞭一聲,撒開手後迷迷瞪瞪轉身就跑。看著他飛奔而去,靈秀跺起腳來又忙不迭朝這個背影呼喊起來:“剛吃飽肚子,再得盲腸炎!”這功夫,兒子都出胡同口瞭。
周二晚上吃完烤串她留宿在瞭陸傢營,本想倒倒苦水把堵在心裡的疙瘩跟沈怡訴訴,哪知道姐妹比她話還多,說得靈秀都插不上話——從進門開始,一直到洗完澡,沈怡這嘴就一直沒閑下來。
“小妹,我是真羨慕你,真的,傢裡傢外都有人疼,多充實多幸福。”
“這麼多年我是廢瞭,廢瞭你知道嗎,就跟籠中鳥一樣,飛出去也沒法活。”
“除瞭養活孩子是咱女人與生俱來自帶的本事,會啥呢你說?我啥都不會!”
“以前還有份心思想去幹點啥呢,現在,要體力沒體力要精力沒精力,心有餘力不足我是幹啥都幹不成瞭。”
絮絮叨叨,直到脫鞋上炕脫光瞭身子,靈秀這才註意,原來姐妹兒身下也把陰毛給剃瞭。“啥時刮的?”沈怡的私處原本濃密茂盛,現在可好,陰唇兩側光溜溜一片,燈光一照,暗紫色的陰唇從當間兒向外凸聳出來,皸褶都看得清清楚楚。“咋瞭這是,要養活孩子?”
“這回就跟你看齊瞭。”看到姐妹兒也在打量自己身下,靈秀下意識把腿一合,笑著揚起身子把手捅瞭過去,“看齊看齊,啥就跟我看齊,你個色坯子。”扭動中,姐倆動起手來撲打在一處,你捅我我捅你,孩子般咯咯地鬧瞭好一會兒,這才抱著一起鉆進被子裡,“我後趕上來,現在比你都胖。”靈秀拉起沈怡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還把她手挪到自己肚子上讓她摸,“還說我不長肉,這回還說啥?”
“煙呢,給我來一隻。”
“包裡呢,你自己去拿。”
“離得近你給我拿,懶得動彈。”
“鉆被窩之前不說提早拿好瞭。”來到炕下,靈秀把煙拿出來,連同火一道給沈怡扔瞭過去,“就懶吧你。”彼時的嘰嘰喳喳換成此刻的沉默不語,回頭看瞭看,靈秀邊倒水邊支問:“嬸兒跟叔吵架瞭?”
“啊……”
“啊什麼?”靈秀不自覺搖瞭下頭,隨即正色起來,“我說你一去多少天,都幹啥瞭?是叔跟嬸兒吵架瞭嗎?”姐妹兒的神情恍惚一看就知,回想著當日去夢莊看她母親——壓根也不像是得病的樣兒,再說言談中也不像是裝出來的,當時不便多問,若非此刻沈怡前後判若兩人,或許她也不會把這事兒講出來。
“也沒……”
“什麼叫也沒?你心裡肯定有事兒。”
“香兒還擱東頭睡呢?”月初兒子就搬回來住瞭,正要把這茬告訴沈怡,哪知她又問起瞭別的,“誒我問你,你們大爺每天都回來嗎?”
“嫌他大爺大娘都不在傢,一個人住也沒意思。”答復的同時,靈秀問她:“咋瞭?找我們傢大爺有事兒?”
“也沒事……”
“什麼叫沒事?到底是有事兒還是沒事兒?”鉆進被窩,靈秀側起身子看向沈怡。“怎看你都心事重重比我還愁。”
“就是煩,特別煩。”
“哪有不煩的你說,其實我早就煩瞭。”說到這時,靈秀內雙杏核眼裡不自覺地就湧出瞭淚,她怕沈怡看見趕忙起身把燈關瞭。“身子也累心也累,還睡不好覺。”剎那間,腦子裡便又湧現出一堆爛賬,現狀以及不幸的婚姻,想去控制情緒,不由得就問起文廣的行程,“他表哥多咱走的?”姐妹兒以前也不這樣,想必多半是因為文廣時常不在傢裡才犯愁的——有些同病相憐,更多的則是來自婚姻背叛所受的傷害,看她比自己還不濟,靈秀就又嘆瞭口氣,“這些日子肯定沒睡好覺,要不眼圈不會黑。”
黑暗籠罩,姐妹兒掐滅瞭煙,反抱過來,“你不也一樣嗎。”
“不問你呢,怎又扯我身上來瞭。”被緊緊摟住,靈秀也摟住瞭她的身子,“唉。”人到中年,糟心的事兒一茬接著一茬,哪有事事都如願的呢,“都不知道我過來,要是知道,他姥爺準又該說我瞭,睡吧,累一天瞭也,有啥事明兒個再說。”說好的睡覺,關燈之後她卻怎麼也睡不著,腦袋裡翻來覆去又尋思起晌午的事兒——她沒說別的,她隻跟顧長風說“要管就管,別的甭問”,隻待最後查明清楚把真相和結果徹底落實瞭,心就徹底死瞭……
書香把餃子給送過去時,也正趕上褚艷艷傢的飯口。艷艷召喚他坐下來一塊吃飯,書香說自己吃過瞭,這時,鳳鞠都給他把凳子搬過來瞭。“真吃完瞭。”笑著從盤子裡捏起一個餃子塞到鳳鞠嘴裡,而後又捏起一個餃子給艷艷塞進嘴裡。“我媽包的,香著呢。”把座往屁股底下一拉,人騎馬似的坐瞭上去,“趕緊吃飯,我這待不住。”也沒管賈景林什麼臉色什麼心情,自顧自掏出煙來點瞭一根,“睡醒瞭還得去下地籠呢,到時把田螺煮好瞭,我再給你們端來。”
“那明兒你幹啥去?”鳳鞠也不吃飯,就這麼直盯著書香。“也不在傢?”
書香吐瞭口煙圈,扭過臉來:“明兒法制報告你們不去?”見她搖瞭搖頭,他指著餃子示意鳳鞠,“去不去也得吃飯,趁熱,涼瞭就不好吃瞭。”放假瞭也,就沒急著跟她把要幹的事兒說出來,再說現在也沒和人傢碰頭,具體啥樣還說不清楚。正這當口,寶國喊著楊哥的聲音從院外傳瞭進來。
書香回身朝外看瞭看,起身從櫃櫥裡尋來一隻大碗,把餃盤給騰瞭出來。“我得回去瞭。”說話間,他推瞭鳳鞠一把,又湊到褚艷艷身前捏瞭捏她懷裡抱著的鳳霜的臉,“回頭哥再給你弄點好吃的。”也沒說啥好吃的,倒咧嘴朝艷娘笑瞭笑,又不經意往她胸口掃瞭掃,嘴上念叨著艷娘我回去瞭,把個身子一轉,沖著院裡正往堂屋這邊奔過來的寶國揮揮手,朝外走瞭出去。
書香出來瞭,寶國自然也就跟著一起出來瞭:“聽煥章哥說,下午上河裡洗澡介。”
知他打北頭過來,書香就說:“回去先睡覺。”
保國頸起脖子:“你醒瞭要是不叫我呢?”
書香伸手朝他腦袋巴拉過去:“還玩不玩吧,反正不睡覺就別去。”沒問保國煥章現在幹啥呢,估摸著是被琴娘叫住瞭,反正暫時也不急。
出胡同,順著丁字路斜插花往南,夾道綠鬱匆匆,轉過彎進到自傢胡同,棗樹上掛滿瞭青棗,乍一看跟提子似的,書香就跳起來揪下一個,先放衣服上搓搓,而後塞進嘴裡。嚼瞭嚼,屁味兒都沒有,他就又給吐瞭。“回頭扛著氣槍,彈弓子也給我拿著。”叮囑完,已經到瞭傢門口。
“那咱幾點走?”
書香朝他豎起食指在嘴上一比劃,進到院裡隔窗看到媽正在屋裡看封神榜呢,這才言語:“睡醒再說。”扔下保國不管撒丫子就跑進瞭屋裡。
電視機裡,薑子牙身穿杏黃道袍正法壇上作法呢,還咬破中指畫瞭個符。一旁站著的也不知是殷洪還是殷郊,反正衣著倒是挺港。這改編自小說封神演義的電視劇,早前大陜電臺也曾拍過,不過演瞭幾集就給電臺掐瞭,據說是因為太暴露太超前瞭。而現在這部所演的內容和小說上的描寫自然也是相去甚遠,別看這樣,非但絲毫不影響觀看,在受歡迎程度上似乎還更甚一籌呢。這倒絕非瞎說,書香回來的路上,僅從內首千古傳奇打各傢各院飄出來,就足以證明一切。
“還不把碟子給後院送介?”靈秀早聽見外面動靜瞭,回身見他站在門口說進不進說出不出的,又咦瞭一聲,“保國呢?”
“娘”,保國這聲音倒脆,從書香胳肢窩底下一鉆,出溜一下當先進到裡屋。“他說讓我睡覺,要不就不帶我玩。”邊跟靈秀告狀,邊蔫不唧地朝書香做起鬼臉。
書香噌地一下竄進去,一把就拽住瞭保國的胳膊:“去,把盤子給後院送介。”把盤子塞他手裡,又照著屁股拍瞭一巴掌,“人不大倒學會告狀瞭,滾蛋。”支喚著,又告語一聲,“把大狼跟熊給我抱來。”
臨出門時,保國又轉回身自,問:“要是咬我咋辦?”
書香正惦著挨媽身邊坐下,就又催瞭一聲:“那牙都沒長呢,怕什麼?快點。”
“大懶支小懶,”靈秀似笑非笑地瞥向兒子,“不沖個澡?”
這一提醒,書香跟猴似的跳瞭起來。“都粘肉上瞭。”短袖一脫,身上確實汗涔涔的,“我把電扇搬過來。”嚷嚷著,從西屋把電扇搬到瞭東屋。“媽,上午我們七比一狂灌他們,要不是放水,都給他們剃禿瞭。”
內邊正興致勃勃,這邊卻插瞭句嘴:“晚上還去你大那?”像是隨口一問,靈秀又把目光轉到瞭電視機上。
恰逢高考,世界杯似乎也跟著起開瞭哄,所以書香撇瞭撇嘴:“這幾天都歇菜,預報上說得十號呢。”後續情況如往常一樣,照舊都是從夜裡十二點開始。風打眼前吹起,媽臉上的桃杏之色頓時也隨風飄舞起來。似醍醐灌頂,書香猛地想起瞭什麼,往靈秀跟前一擠,忙問:“這些天就咱娘倆在傢吧。”臉上也頓時露出瞭笑。
忽如其來,兩條長腿這麼一夾,靈秀猛地繃起屁股,想都沒想就推瞭過去:“給媽把煙拿來。”把兒子推瞭出去。
書香戳在炕前,伸手往褲兜裡掏去,煙盒的塑料皮上一片潮濕,他把裸在外頭的煙紙一撕,從裡面抽出一根遞瞭過去。
近在咫尺,靈秀卻不知自己為何又要往外轟趕兒子:“不去沖個澡?直接上河裡洗介?”把煙叼在嘴裡,身子一側,攏起手來,把火點著瞭。
“得搬地籠呢,洗完瞭不也是白洗嗎。”也不知當講不當講,從那支支吾吾,“還惦著弄點別的呢。”
“啥別的?”靈秀斜睨過去,沒明白兒子話裡的意思。
“長蟲,野鴿子什麼的。”這話一出靈秀就明白他什麼意思瞭,難得兒子有心替自己想在頭裡,就笑著說:“有就弄,沒有就拉倒,明兒不還上街呢嗎。”嘬瞭口煙,旋即把手伸到裙子的領口裡,掏瞭掏,就又從裡面掏出瞭兩張大團結,借著起身喝水這工夫,她把錢塞給瞭兒子,再回身時,指瞭指炕沿兒,煙便丟在地上。“張嘴我看看。”順勢也把兒子摟進瞭懷裡。
“沒事兒。”書香張開嘴時,下巴殼子也被母親掐在手裡。他本想看向窗外,卻被迫坐在炕沿兒上,被靈秀把住瞭腦袋,“別瞎晃悠。”都說抽煙人鼻子聾,既聞不到自身也聞不見對方,至於說真假以及可信度,看煙齡瞭,反正沒有不抽煙的靈,但事實上書香就聞到瞭母親嘴裡的味兒——煙酒味歸煙酒味,卻並非像傳言說的那樣——一嘴的大蒜味或者是一嘴的韭菜味——煙柳子熏人。平時他課間冒一袋還嚼塊口香糖呢,何況母親時常與人打交道,想必這方面她也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法子。
“我說你聞啥呢?”
“啊?美由啊。”瓦藍色湖水微漾,在那皙白的臉蛋面前硬是讓書香說話聲都變瞭調兒。一旁的電扇也是,你就不會不吹,嗡嗡嗡地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吹起靈秀耳畔的青絲,那小臉,紅撲撲的。“叫你不老實,叫你不老實。”
突如其來,書香便頸起脖子:“沒,別掐,媽你別……”身子漸漸佝僂起來,那岔開的大腿上搭著一隻小手,不是靈秀的又是誰的……
靈秀走後,書香把後院的躺椅搬到西場的爬山虎架子底下,隨後隔著籬笆朝北頭喊瞭煥章幾嗓子,抱著倆狗跟保國往裡一紮,躺在椅子上嘎呦起來。“我雖然讀書在夢莊,溝頭堡畢竟是故鄉……”一邊唱,一邊拍著倆狗子。開始時保國還忍著,後來幹脆翻起白眼,同時撇起嘴來:“別唱瞭,唱的都什玩意?狗都不愛聽。”
“不愛聽走啊,又沒人攔著,正熱的沒地方待呢。”說是這麼說,書香卻連眼皮都沒撩,而且越唱越起勁兒,“春來茶館毫無印象,怎麼就就就,我就就就,嘡嘡嘡嘡……風雷動變化瞬息間,間間間,英雄淚如何說從頭。”倆狗子張嘴咬住他手指頭,小牙在那磨瞭磨去還挺疼,書香把手一撒,狗子哼哼著就都滾到瞭地上,“拿我這手指頭當啥瞭?他媽的白疼瞭。”聽到邊上傳來笑聲,抓起保國就推,“熱不熱都擠一塊,去喊你哥介。”
“剛才你不喊瞭,”保國把身子一歪,索性又躺瞭下來,“木匠師傅該走瞭,我大爺內邊又讓他給擦澡。”
“那你不早說?”
“我覺著楞會兒他還不過來嗎。”
“楞會兒楞會兒,不耽誤事兒嗎。”書香一屁股坐起來,手一揮,先自走瞭出去,“一會兒拿長蟲咬你。”在寶國屁顛屁顛追上來時,照著他腦袋胡擼一把,“該說前兒不說。”
“不也沒問我嗎。”
還回來呢也就沒鎖門,到琴娘傢時,魏師傅這邊正給窗戶門上漆呢,煥章在廊子底下一站,正給打著下手,見楊哥跑來瞭,忙問現在幾點瞭。“快兩點瞭。”書香快步上前把手扶在瞭梯凳上。“魏師傅幹活就是利索。”同東頭一樣,這邊的窗戶門刷的也是明黃色油漆,西半拉的窗戶刷瞭一半多,眼瞅著二遍漆就快刷完瞭,估計差不多也就該交差瞭。果不其然,魏師傅說快瞭,“用不瞭半小時就完事,該收工瞭也。”
內天跟母親來這書香還跟魏師傅說呢,我大手就利索,人也利索,以前在北小郊還當過書記。“他沒練過功夫,可他會摔跤,還會擒拿。”說到興起,書香還跟魏師傅說自己跟他咬腕子得虎抱頭,“不是他讓著我,我哪是個兒啊,當兵內會兒他在團裡遊內什麼江,棗江還是皮蛋江,三千多人排七十多名,水性好著呢。”
“在蒲臺也待過,內幾年他四處調動,跟現在一樣,見天看不見人。”
“跟你大感情還挺深。”
“我大老帶著我玩,槍法這塊也準著呢,他指哪打哪,天上飛著的鳥都能給撂下來。”
“前兩天電視上他還講話呢,也老瞭。”
“他現在倍兒忙,閑不住……經常三更半夜回來,我都睡著瞭。”
“你父親做什麼工作?”
“誒魏師傅,上回你教我的鐵山靠要是不走遊步行不行?就直接硬扛。”
“得長練,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到時候不用刻意非得怎樣去做,自然而然,無意之中是真意。”保國找進門時他倒是知道,卻不知母親和琴娘什麼時候打東屋過來的,姐倆就站在門口,而彼時母親正似笑非笑在那打量……
看到趙伯起拄著根樹棍子打東門走出來,卻沒看見琴娘,書香朝煥章問瞭一聲:“你媽內?”往常進門就見著人,歇晌的時間不也過瞭。
煥章咧瞭咧嘴:“可能中暑瞭。”話音兒剛落,馬秀琴也打東屋走瞭出來。書香撇臉掃去,琴娘紅頭脹腦的。秀琴也看到瞭書香,她稍稍愣瞭下,嘴上叫著“香兒”,濃鬱的藿香正氣夾著股酒味兒便在這時飄瞭過來。
眾人面前,書香也不好意思直盯著琴娘胸口去看,朝她一揮手:“中暑你就歇著唄,還跑出來幹啥?”
秀琴微微一愣,伸手胡擼臉時便打瞭個酒嗝,於是背心裡的奶子便顫聳起來,像充瞭氣的皮球。“沒事兒。”說著,上前拉起書香的手,“去屋裡坐,琴娘這就給你拿黃瓜介。”
“不也快完事瞭,”書香打斷瞭她,還待堅持一下,卻實在是拗不過琴娘的好意,內邊趙伯起也搭話說讓他進屋坐著,“用不上,用不上。”說話倒是不那麼喘瞭,不過聽聲音仍有些虛,他似乎也喝瞭酒。
出廊出廈的房就是涼快,光線也足,一進屋書香就看到炕犄角被褥上的裙子。琴娘上午開傢長會穿的就是這身,被褥下面散放著一紅色奶罩,也不知怎就給扔在瞭那。屋子裡仍舊四地落白,櫃子上也隻簡單擺瞭一個暖壺和幾個喝水的茶杯,木椅上的砂鍋敞著蓋兒,一股說湯藥不湯藥,說茶葉味不茶葉味的味道撲面而來,和整個環境格格不入,剛邁進去他就又退回堂屋。
上次來還不這樣兒呢,書香心說,於是像進茅廁蹲坑那樣,習慣性地點瞭根煙,在堂屋裡轉悠起來。屋頂子差不多得有三米多高,當間兒正對著裡屋門口,給燈留瞭個下線接口,靠北吃飯的地界兒上空應該是預留的吊扇接頭——也抻出來一根電線,剩下,除瞭灶臺和一張吃飯用的圓桌,這外屋空得連把坐人的椅子都沒有,也可能是吃飯時把椅子給搬去瞭廂房,反正同樣四地落白。往灶膛彈煙灰這當兒,團成一團的絲質物便硬生生闖進眼簾,也是出於好奇,書香便半蹲下身子把它拾瞭起來,不看則已,這傢夥——從卡巴襠處破開一道口子,連帶著跳絲,破破爛爛,還潮乎乎的。書香揚起脖子朝外看瞭看,聽動靜寶國跟琴娘去菜園還沒回來,煥章應該還在魏師傅身前打下手呢,而趙伯起也沒在跟前,可能去瞭西屋,於是他就把絲襪放到鼻子上聞瞭聞。除瞭琴娘身上特有的汗味兒,還有股濃鬱的腥臊味兒,就跟剛肏完屄似的。
地籠是一起去陸傢營拿的,回來的路上煥章還說呢——“加剛內屄又給我一盤磁帶”,“他屄手裡還有一張相片——肏屄的”。書香一直也沒鬧明白對方為啥幾次三番給磁帶聽。“啥肏屄的相片?”他問煥章,“光屁股幹的?”現實當中,這種事可從未聽過見過,要不也不會問。
“腿上穿著絲襪呢,裡頭能看見屄,跟尿瞭炕似的,就內雞巴跟他一樣黑,看樣子許是要隔著絲襪肏。”遺憾的是,煥章又說,“他屄給收起來瞭。”
“就沒說啥別的嗎?”
“除瞭磁帶,還給瞭我幾張雲燕門票,我說到時請他吃飯,咱也不該他什麼。”
沒等黃瓜拿進屋書香就又打屋裡走出來,煥章內邊拿著漆料正沖手呢,“完事瞭。”
書香聞著內股汽油味,點瞭點頭:“這就回去和食。”漆料可比砂鍋裡內藥罐子味兒好聞多瞭,從琴娘手裡接過黃瓜,拔涼拔涼的,嚼在嘴裡也倍兒脆生,就拉著她胳膊讓她回屋歇著——眼前那對肥顫顫的奶子又抖動起來,他也下意識瞅瞭過去。心口咚咚咚地,卡巴襠裡著著火。他一陣心猿意馬,心目說要不是煥章回來,今晚真就跟琴娘崩一鍋瞭,快饞死瞭。
話又說回來,饞歸饞,畢竟場合不對,強行收起心思,一起去廂房轉悠一遭,就手把黃瓜也拿給魏師傅嘗嘗,把道別之前要交代的話又轉述一遍——“也放假瞭,到時我們和小魏再聯系”。回傢之後舀瞭半水筲麩子,又去後院問瞭下有沒有油漬捻子(過期)味的香油——魚蝦泥鰍鱔魚和田螺專門就喜歡這個味兒,想在一兩天內多收獲點,同時又能防備半截被人騎驢,不得賣賣嗎?
香油倒是不少,至於孫子問的有沒有油漬捻子味兒的就說不準瞭。“擱著也是擱著。”楊廷松直接去套間給拿來一瓶,“上哪下介?支渠還是大河?”交到書香手裡時還說呢,“東邊洗澡的人少,水也清冷,我看你們就去伊水河好瞭,還能洗澡,兩不誤。”
書香也正有此意,就顛瞭顛手裡的油瓶子。“這一瓶也不便宜呢,又不是芝麻換的。”有些舍不得。轉念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誰叫咱嘴饞呢,一咬牙,幹——起碼還落個解饞,又道,如果連他媽這個都瞻前顧後,甭活瞭就。“走,拿傢夥兒事,下地籠去。”招呼起煥章和寶國又從後院跑回到瞭前院。
書香讓寶國拿著氣槍,彈弓子和牛耳尖刀,他自己則就這堆兒就這塊兒瞭——把地籠往肩膀上一扛,內邊煥章提溜著水桶,繩子和木頭橛子,門一鎖就一塊招呼下去。“先上我娘那打個電話。”出胡同直奔東去,一氣就跑到楊剛傢的門外。讓哥倆在門外侯著,進屋照著雲麗之前所交代的給閆東來去瞭個電話,接通之後,把來龍去脈簡單交代一下——“托您給聯系搭橋,說什麼我也得請您吃個飯。”這是頭一次闖蕩社會,人情歸人情,雖明知走不走後門都能把事兒辦瞭,但實際還是抱著既然幹瞭就不能不有所表示的心態把過場走瞭一遍,“明兒晌午您要是沒時間,就周日,我都跟永紅飯店打好招呼瞭。”不管對方怎麼推,這頓飯無論如何都得請人傢吃。“關系在這呢不是,再說您不也我大嗎,那咱就說定瞭,周日永紅飯店不見不散。”定合同不也講個雙贏嗎,不能讓人傢挑出毛病來。
放下電話之後書香跑去冰箱那拿瞭幾根冰棍,一左一右又往褲衩裡揣瞭兩瓶涼啤酒,鎖上大門,猛地一拍屁股,娘娘已經走快十天瞭。
從坡上下來,保國吃著冰棍尾隨在後,地籠則由書香跟煥章輪流倒換著扛。哥仨急行軍般行走在雜草叢生的壟溝裡,窸窸窣窣地,驚起瞭一地蚱蜢,連長蟲都簌簌地躥進瞭小腿肚子高的禾田裡。到河邊時哥倆身上快濕透瞭,從水筲裡把啤酒拿出來,讓寶國出溜下去舀水和食,哥倆一人一瓶啤酒,誰也不讓誰,吹瞭起來。“雞巴都沾褲衩上瞭。”煥章一說,書香也說:“誰不是,蛋子嘟嚕嚕的,難受著呢。”勻瞭兩口氣後便對著瓶嘴把啤酒一氣吹完瞭,隨後在岸上活動起手腳,看寶國內邊差不多也把麩皮和濕瞭,和煥章抬起地籠便從坡上出溜下來。衣服脫下來放在草上,書香給倆耳朵眼沾瞭沾水,又往心口和大腿上稍稍撩瞭把水,適應著溫度。煥章這邊也差不多瞭。“還等啥呢?”書香把兩條胳膊一並,朝前就竄瞭出去,緊接著煥章也如法炮制,一猛子紮進水裡。
河面揚起水花,擴散著波紋蕩漾起來,很快又恢復平靜,有個半分鐘左右見不到人,寶國就有點急瞭。“哥,哥。”他丟下手裡的活兒,扯起嗓子喊開瞭,“又他媽跑哪去瞭?”他隻會狗刨,也不敢一個人貿然下到水裡,正這時,呼啦啦一聲,離岸邊二十多米遠的地方楊哥先探出腦袋,就看他抹瞭把臉,緊接著煥章哥也從水裡探出腦袋,也抹瞭把臉,探出來的各自手裡也都抓瞭把泥。
愣瞭會兒,書香從水裡探出雙手,做著摟草般的動作召喚保國:“下來啊,不深,把汗沖沖。”隨即兩隻手便高高舉起來,湧起身體往岸上靠瞭過去。煥章也跟著把手伸瞭出來:“水就到這兒。”在胸口比劃著,也和楊哥一樣把身體湧向岸邊。“以為我不知道?”保國嘿地一聲道,搓起手來在水裡洗瞭洗,“指不定多深呢。”是倆哥哥手把手教會他遊水的,雖說水性不咋地,可當初為瞭學這個不知道灌肚子裡多少水。
“不有我跟你煥章哥呢,還淹得著你?”
寶國“切”瞭一聲:“不就到河當間兒撒手不管瞭嗎,我才不上當呢。”說是這樣,起身後卻沒急著爬上坡去。
別看河水被夾岸兩側的蔥鬱裹挾得一片碧綠,水勢看起來也依舊平緩舒展,卻比往年要寬域不少,眼看汛期將至,到時啥情況還真說不清楚。書香趟著水上來,知道保國膽小便告他完事去北頭閘口內邊洗,他把拌好的食餌一股腦都倒進地籠裡,煥章拾起木頭橛子把它連同地籠的一頭杵在草坑裡,哥倆用繩子拴住另一頭送放出去,也沒往深裡走,捋著蘆草轉瞭個圈——王八排隊大蓋齊吧,就這意思瞭。
“煙,煙。”
就這會兒,書香和煥章已經捻摟著衣服爬到瞭坡上。背對著太陽,褲襠裡涼颼颼的,是不是第六感書香不知道,卻總覺得有些見不得人,可能是因為崩過女人,也可能是出於意態之下的做賊心虛。兩腿間的蛋子不再嘟嚕,團成一個不規則的桃,而狗雞則縮在包皮中,成瞭個短粗。其實往常他也沒把這光屁股當做一回事,洗澡不都這樣嗎,還怕人瞅?問題是十五六瞭下面還光溜一片,這就難免令人心裡犯嘀咕。遠的不說,煥章下面黑乎乎都一大撮瞭,卻唯獨自己還跟以前似的。
“想沒想過紋個東西?”看他也不言語,煥章伸手打瞭一下。“楊哥你幹啥呢?”
書香扭臉看去,抽瞭一口煙,思緒回轉很快便憶起瞭當年跟顧長風一起玩的日子。“現在不清楚,反正以前顧哥沒紋過。”轉瞬又道:“想紋啥?虎?”
“紋啥不行,紋個丘比特不也成嗎。”煥章站起身子,揚起左邊胳膊看看,隨後又看向自己右邊胳膊:“你說紋左邊好還是右邊好?還是紋胸口?”當日所見,雷哥背身所紋的內隻下山虎簡直太威風瞭,說對其沒有沖擊也不現實。“紋胸口的話,隻要不脫衣服,誰也看不見。”
“看得見看不見我也不紋。”太陽吹曬在書香的脊背上,站起身時,除瞭頭發還有些濕,水珠早已印透進其古銅色的皮膚裡,“我媽要知道的話非氣死不可。”可能就是因為此刻煥章的這一句話,深埋在他的心裡。“穿衣裳吧,也該去摟草打兔子瞭。”煙一丟,拾起地上的衣服穿瞭起來,隨後把手一指,氣槍彈弓子和牛耳尖刀也都分別拾瞭起來,“咱就繞這勺子走。”
哥仨順著十二裡彎往北,五點多時,天還是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兒——說涼快是真不涼快,說熱又不那麼太熱。不遠處的橋閘人頭湧動,好不熱鬧。哥仨商議,把東西放回傢再回來。這次收獲確實不小,麻雀打瞭二十多隻,長蟲也逮瞭七八條。
“到傢就給它們剝瞭,明兒要不吃就改在後兒吃,跟大蔥和辣子一塊炒。”三條白線早就把牙給它拔瞭,書香往脖子上盤瞭一條,還把其中一條通體呈黃色的盤在瞭左胳膊上。“欲上珠峰摘星鬥,填平東海不揚波。”轉身對著煥章和保國一抱拳,三體式一站,做起瞭蛇形刁手的動作。
煥章一看,順勢把保國推向瞭一側,隨即身子往後一跳,也抱拳道:“未請假。”他手持棍子甩瞭幾下,一手持棍一手立掌,“今日我蕭峰就要替天行道。”和楊哥追追打打,從北頭一路跑回到村邊。
其時炊煙四起,路上除瞭蜻蜓,溝裡的青蛙,人影也沒一個。路過徐瘋子傢時,門仍舊關著,連墻頭和房頂都長瞭青草。破敗的門縫裡一片昏暗,房子越發顯得搖搖欲墜。墻角處,螞蟻成群跑瞭出來,黑壓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