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一宿又一上午的沉淀,地面上的水跡已基本消失殆盡,恢復成原本的土黃色。關於對這屆世界杯的看法,大夥兒均表示,後半夜看球很不舒服,黑白顛倒是一方面,整體感覺似乎沒有九零意大利之夏來得激情。本來嘛,一個打籃球和玩橄欖球的國度承辦起世界杯來,這本身就很搞笑,當然,世界杯就是世界杯,不管怎麼去褒貶,存在永遠不可否認……
鳳霜百天書香本不想去,他推說的理由是自己胃口難受——“飯在哪還不都是吃”,不過到最後也沒挨住,硬是被煥章保國和鳳鞠姐仨一起給拖過去瞭。“咋就突然胃口疼瞭?啊,上午不還沒事兒呢嗎!”煥章質問,不解的同時跟鳳鞠簡短地交代瞭一下事情的始末,“昨兒我們是喝酒瞭,也喝多瞭,可這都半天過去瞭也沒聽楊哥說起過哪難受啊。”交換過眼神,自覺拉起保國就躲一邊去瞭。
這時,鳳鞠就開始虎起臉來。“到底怎瞭,不舒服去看啊,窩傢裡算怎回事?”見書香不言語,她直說直跺腳,“怎都這樣兒呢,啊?”這一扯話難免就多瞭起來,臉也跟著憋紅瞭,“煥章他爸那邊撞客來不瞭,你媽這邊也不知上哪去瞭,都要幹啥呀?!”
料到這事說不過去,書香就拱瞭拱鳳鞠的胳膊,笑道:“興許我媽就在煥章傢呢。”打起床到現在也沒看到母親,驟聞到趙伯起撞客瞭,竟打心眼裡高興起來。“行啦行啦,我這不也正想去找她呢嗎。”揚起手把煥章喊瞭過來,問道:“你爸撞客瞭是嗎?啥時候的事兒?”
“大人都說是撞邪瞭。”說完,煥章又皺起眉頭:“拉幾頭豬說。”這事兒他也聽得斑斑落落。
看著煥章,書香一臉疑惑:“什麼拉幾頭豬?”
趕上這事兒煥章也是一臉困惑,但終歸是提早一步得著些消息,所以也就跟書香解釋起來:“前兒下雨內會兒我爸不拉瞭一個大活兒嗎,當時人傢給瞭他四百塊錢,後來再一看,全他媽是死人錢。”
“死人錢?怎會是死人錢呢?”這可新鮮瞭,轉念書香又想起昨兒煥章掏出來的錢,忙不迭問瞭起來:“不也給你一百塊錢嗎。”
“得回我這不是死人錢。”慶幸的同時思及到父親遇到的情況,煥章又邊說邊罵起街來,“肏他媽的你說,招誰惹誰瞭,不活見鬼瞭嗎!”
書香把目光轉向鳳鞠,鳳鞠則抹瞪抹瞪眼。“怎無緣無故出瞭這麼一趟子事兒?不幺蛾子嗎!”書香話剛落,保國這邊插瞭句嘴,“也就我大爺,換別人早就給嚇尿褲子瞭。”好奇的同時,小臉上也帶著一絲恐懼。
書香嘴上吆喝:“那就先別吃瞭,過去瞅瞅吧。”趕鴨子似的揮起手來,“人到底怎樣瞭,有事沒事?”
“有事沒事不也得先把飯吃瞭再說嗎。”鳳鞠一把拉住書香的手,“先吃的都完事瞭,可就甩咱們幾個人瞭。”
稍微數瞭下院棚下搭坐的圓桌,書香又朝堂屋掃瞭一眼,似乎確實像鳳鞠所說那樣,接近尾聲瞭。“飯還不好對付,你們先吃。”他朝煥章和保國努嘴示意,手腕子一翻,掐托起鳳鞠的胳膊把她推進院裡。“我媽不還沒吃呢,我去去就回。”
“你回來呀。”不容鳳鞠伸手攔阻,書香身子往後一退直接跳瞭出去,“聽話,我去去就回。”說完,一溜煙似的跑到丁字路上,斜插花朝北一拐,徑直奔向瞭趙伯起的傢。
太陽當頭,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書香剛從房後身轉過來,映入眼簾的就是那朝西敞著的大門,似血盆大口。
“你先吃飯秀琴,這一時半會兒也不是著急的事兒。”
“蒲臺內邊有個劉大姑聽說看得挺準,讓伯星哥幾個過去把人請來。”
“景林不說昨兒喝酒還沒事呢嗎。”
“要我說伯起就是給累的,蓋房子本來就操心費力,還要拉座,人一虛還不撞見臟東西?”
未曾進院,書香就聽屋裡面的說話聲。七嘴八舌,有的聽清瞭有的他沒聽清,明黃色的扇葉門裡人頭攢動,影影綽綽。進屋之後沒尋著母親,卻看到趙伯起癱瞭似的坐在炕裡的被窩上發苶——即便就算沒有當年後街已故李奶奶還魂時那般嚇人,也是落得個一臉蠟黃不似人色,連唇角的胡子都趴趴下來,看樣子確實是落瞭難,至於說有沒有被附瞭體或者說由驚嚇過度所致,畢竟當事人此刻正迷瞪,詳情細理就不太好說瞭。
撤回目光,書香環顧起屋子裡的人,有本村的叔叔嬸子,也有陸傢營的娘舅,看來趙伯起的事兒動靜不小。說不好這裡是幾時安的玻璃,這麼看的話,屋子裡倒顯得挺寬敞,也挺透亮。當然,又是什麼時候把炕壘出來的書香也不知道。嶄新的屋子裡,墻壁上的白漿似乎還帶著股未曾幹透的潮氣,連煙熏味都透著股腐朽,於他而言,眼前的一切既新奇又陌生,明明極為熟悉卻偏偏又顯得那樣的虛幻,不真實。而就在書香猶豫著要不要擠進人群湊上前奚落一番趙伯起時——爺們昨兒就跟你老婆好來著,若不是怕琴娘懷上,老子非得給你來頂實打實的綠帽子戴——給其來個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一道軟糯的聲音便在這個時候響在瞭他耳邊。
其實書香出現在門口時秀琴就註意到瞭他,她停下話,越過人群湊過去,又見門外隻他一個人,便問道:“沒吃呢吧,飯菜都還熱乎。”說著,拉起書香的手。看著琴娘那張被汗水浸濕又略顯蒼白的臉,書香搖瞭搖頭,但很快又笑瞭起來:“吃過瞭。”跟眾人打起招呼時,暗地裡卻又為自己方才內心所產生出來的幸災樂禍念頭感到一絲羞愧,雖說撞客這件事大快人心,但說到底趙伯起畢竟是琴娘的漢子,如今也得到瞭應有的報應,再去給他難堪於情於理未免有些說不過去瞭,於是在目光二度落在秀琴臉上時,他說:“你不也沒吃呢嗎,趕緊吃介吧。”笑著把手搭在這個昨晚兒跟他有過一夕之歡的女人的腰上,示意著輕輕拍瞭拍。
這時候秀琴又哪有半點胃口,她笑瞭笑,不知是不是因為操勞所致,眉宇間給人的感覺總有些疲態。就在書香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好時,趙解放媳婦便又嚷嚷開瞭。“別愣著瞭都,趕緊派車去請大姑吧。”大嗓門一吵吵,喊醒瞭所有人,也都把在場之人給調動起來,“秀琴你趕緊墊補點飯,大局還得靠你去主持呢。”直說直揮起手來,往外走去。
“園子裡有瓜,摘去,別用我讓。”人傢過來就是份情意,瓜子不飽是人心,秀琴便招呼著解放媳婦兒,隨即又面向自己的幾個伯子:“就開你哥的車去吧。”叮囑著伯星等人,讓其路上小心,末瞭才跟娘傢弟弟搭話,“祥貴你跟舅媽也都回去吧,到傢跟爸媽知會一聲,也不是什麼大事,就別告小敏瞭。”
馬祥貴點頭:“有事再給我打電話。”出瞭門,和媳婦兒一道推上瞭車子。
“摘些瓜回去吧。”尾隨在後,經廂房時,秀琴從裡面給拿出一條蛇皮口袋。“用這個墊著。”說著,把它鋪在兄弟媳婦兒的車筐裡,“趕趕落落的,上回也忘給你們拿瞭。”
“姐,都忙半天瞭,你也歇會兒吧。”看著兄弟,秀琴揮揮手,目送著他倆下坡,進瞭園子,往樹底下一站,也不知她看哪呢,眼神發怔,連自傢的汽車打院子裡開出來都不知道。
屋內,書香面對著一個光頭和一個撞客,悶不唧唧的,又見趙永安眼神施溜,就拱起身子猛地一咳——在趙永安目光的瞥閃中,朝地上幹吐瞭口痰——“呸”,起身後又看瞭看炕裡頭面無表情的趙伯起,手一甩,實在是懶得從屋裡跟他們再待下去瞭。
火辣辣的日頭下,西場下的這片瓜架窸窸窣窣抖動起來,在金黃中透閃出一片綠的海洋。站在坡前透過排樹往下看,人鉆進去連個影子都看不到——瓜架本就一人多高,盡管行與行之間也有間距錯落,卻架不住枝葉繁茂,那巴掌大的葉子看起來就像撐起的綠羅傘,一片片的相互疊加,而靠南側又守著三角坑這塊充足的水源,蘆草簇擁密密麻麻,也就不怪此處地肥水美得天獨厚瞭。
看著琴娘的背影,書香溜達著走過去,伸手在一處樹枝上揪瞭片葉子。“他怎撞客的?”看似是在關心,實則絕非出於同情,情之所至,少年的心裡免不瞭要偏袒一方,然而不等琴娘回話,他便又把話接瞭下去:“回回都把你給繞上,什麼時候是個頭?!”
是啊,什麼時候是個頭呢?秀琴心裡五味雜陳,強忍著心酸朝書香笑瞭笑。書香凝視著琴娘的臉,明知她給不出答案卻又希望能夠從她嘴裡得到一些解答。就算放到現在,他也鬧不明白為何有人會喜好那個玩意——把自己的媳婦兒拱手相讓,這都什麼驢雞巴理論。然而有親大爺這麼一出,書香到底是底氣不足——吃瞭白食再去揭短,豈不成瞭白眼狼瞭。沉默中,他抿瞭抿嘴,最後終究是舒展起眉頭來,也笑瞭笑。
“琴娘沒事。”秀琴抹瞭抹臉上的汗,而後那胖乎乎的小手便垂瞭下來,和另外一隻手緊緊握在一處。“沒事兒。”蟬鳴時不時響起兩聲,隨處可聞的是那蛙叫聲,愣瞭好會兒才又說:“真沒事。”內心不斷懺悔著,也還想再說些別的什麼,然而臉卻異常滾燙起來——在既成的事實面前,染瞭墨的紙終究變成瞭黑色,被打上瞭烙印。
“甭想那麼多瞭。”書香把手一松,搓爛的樹葉便跌落在坡下泛著一片金光的翠綠植被裡,“也甭讓自己為難。”除瞭用這種方式去寬慰琴娘,他再也想不出別的法子瞭。關於婚姻問題或者說婚姻矛盾,書香始終鬧不明白——難以為繼下去沒法子過活,為何不選擇離婚呢?他沒法問,也不能勸說琴娘去離婚——憑白制造矛盾破壞傢庭,給她心理造成壓力,於是便從兜口裡把煙掏瞭出來,叼一根在嘴裡,同時也遞讓給琴娘一支,“要不是昨兒個酒壯慫人膽,我可能也不會也不敢順嘴瞎禿嚕。”這些話倒也沒瞎說,在給琴娘把煙點上之後,書香才把手一攏,也給自己嘴裡的煙點著瞭。“跟你好的事兒,我都給煥章講瞭。”
秀琴斜睨著瞟瞭書香一眼,雖沒表態,卻很在意這靜謐時光下的相處。在琴娘佈滿柔情的目光下,書香抿嘴朝她笑笑,而後把目光盯向坡底下的那片翠綠。秀琴也笑瞭,笑著笑著眼眶便濕瞭。
青煙徐徐,書香腦海中回映著自己這半年來的離奇經歷——打架喝酒玩女人,一遭遭的接踵而至,幾乎都能寫本書瞭。“反正,早晚的事兒。”這事一直壓在書香心頭,也始終不願去面對,但挑明瞭或許就再也不必為此犯愁瞭。
“信不信是煥章的事,反正便宜被我占瞭,不講出來心裡這道關過不去。”若非是坡底下不時傳來幾道說話聲,誰又能料到瓜架裡面還藏著人呢,當然,說話時書香的聲音並不大,“我看暫時也甭跟趙大提瞭。”這思緒在反復穿梭,決絕中有矛盾,也有咬牙切齒難以釋懷的恨,前路慢慢,不知道的東西又有多少呢?“會好起來的,肯定都會好起來的,不可能這麼背。”在這復雜多變且又灰暗的人生面前,書香真的很想大吼一聲,但自身實在是太渺小瞭,渺小到幾如滄海一粟,與其空喊做那縮頭烏龜,還不如真刀真槍去實幹呢,對,就是實幹,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不就褲襠別菜刀嗎,以前我躲著,現在我不躲瞭,大不瞭繼續跟雞巴幹!”
“琴娘食言瞭。”秀琴又連續嘬瞭兩大口煙,劇烈的咳嗽中,脊背被孩子拍瞭幾拍,“跟你沒關系。”
沒關系?秀琴抹瞭抹眼角,緩瞭半晌才囁嚅地說:“給琴娘再來一支吧。”看著書香在那掏煙,愧疚的同時,她心裡痛罵自己的軟弱——馬秀琴啊馬秀琴,你就是個賤婊子!就應該被人騎,被人壓!
“本來就不賴你!”書香把煙遞給琴娘,看著她臉時又表態道:“我跟你好,跟你好我就得跟你一塊受著,除非拍屁股走人一走瞭之。”徐瘋子曾言,說溝頭堡的風水局破瞭,可直到現在也沒看到他人,又不是半仙,具體情況誰知道呢,“遇到混事就得混著來,沒別的法。”
“知冷知熱會心疼人。”秀琴既羨慕又向往,感念在暖心的話語之下卻不敢跟孩子再提別的,也沒臉去提。正在這時,坡下響起瞭喊聲,“姐,這門兒還鎖不鎖?”
被打斷思緒,秀琴忙回瞭一句:“把鎖頭掛門上就行。”
日頭毒辣,好在坡前的樹遮擋起一半的熱,透過樹的縫隙,她看著解放媳婦兒等人笑呵呵地從坡下走上來,也看到瞭自傢兄弟夫婦倆騎車上瞭馬路。嘬瞭兩口煙後,秀琴便把胖乎乎的小手伸瞭過去,搭在書香臉上,“將來,誰跟著兒子誰享福。”歷經瞭趙永安之後,如果沒有後來的賈景林和許加剛的出現,她這生活或許真就被改寫瞭,而她也心甘情願樂意給書香當個破鞋,然而現實卻粉碎瞭一切——自始至終也不會允許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存在,更不會任其隨意選擇,就像多年前始終橫亙在她頭頂上的傢庭成分問題——時至今日,這魔咒似乎永遠也沒被摘除幹凈。
院裡響起瞭一道吱扭聲,趙永安已從東屋走瞭出來。其實跟趙永安也算不上仇人,畢竟當初要不是被他牽線,也不可能引出後面的故事,但書香就是打心眼裡膈應這個人,如同得知內情之後開始膩歪起趙伯起和賈景林。
“這麼熱怎不進屋?”
“正惦著進去呢。”
本以為楊書香走瞭,誰知道竟又撞見瞭,趙永安也隻得硬起頭皮幹笑起來,還摸瞭摸光頭。自打事情敗露算來也有幾個月沒過吃肉瞭,將養的這段日子,雞巴勉強算是恢復一些狀態,盡管如此,卻哪還敢再去觸碰黴頭。“在內哥仨那輪班住呢。”有些沒話找話,同時也在向書香證明——我可沒糾纏你琴娘。
“這話說的,輪誰也輪不上我說三道四。”書香把雙手插在一處,活動著自己指關節,“村裡不都這樣嗎,兒子多輪班來,難不成還賴在這兒?”
“應該輪班應該輪。”
“早就該輪班瞭!”
“是是。”心有顧忌,趙永安又是幾聲幹笑,他不敢過多逗留,生怕被眼前這小子來幾拳頭,豈不自找沒趣嗎。
瞅著趙永安消失的背影,書香若有所思地說:“說到底應該得感激一下他呢,當初要沒他咱娘倆也不會成,我?我也不可能變成男人。”往事唏噓,似夢似幻,其時都已印刻在他血液裡瞭,包括呼吸,包括心跳,包括身體融合在一處的美妙——得失間總有好的一面,書香堅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所以在看向琴娘時,他笑瞭:“出瞭這麼多汗,先去換件吧。”琴娘胸前的米白色襯衣確實給汗打濕瞭,浸透出裡面同色的奶罩,朦朧間,顫聳的奶溝若隱若現,都膩汪出一片白肉來。“回傢吧,不也還沒吃飯嗎。”
秀琴身子猛地一顫,在這驕陽如火的六月面前,枯乏燥悶的心頭仿佛被註入一道清冽的甘泉,霎時間便爽透瞭全身。她“嗯”瞭一聲,被書香抓起瞭小手。不管以後遇到怎樣窘迫難堪的場面,哪怕生活舉步維艱,起碼在這一刻秀琴的眼前又看到瞭希望,也重獲瞭曙光。“跟,跟琴娘一起回去?回去。”她不時拿眼角掃著書香,怕他不答應,話都有些期期艾艾。
書香嘴上“嗯”著,下意識念叨起來:“也不知我媽去哪瞭?”
“沒在你艷娘那?”
書香搖瞭搖頭:“鳳鞠說轉一圈又出介瞭。”
秀琴朝書香身旁靠瞭靠,緊緊抓住他手:“估摸這會兒在傢呢吧。”
看著琴娘眉角舒展開來,書香心裡一寬。“一會兒去園子打點井水給你擦擦吧。”憂慮中卻總抑制不住心血來潮時的沖動,他便在這迷茫和困惑中把手抻瞭出去搭在琴娘腰上,同時又以母親的話來尋求自我心理安慰,“我媽常說不讓我去瞎琢磨,那咱就啥也不想,以後,肯定都會好起來的。”嗅著琴娘身上獨有的味道,往懷裡扯瞭扯,在她軟糯的回應下,他心底裡倏地躥湧出一道邪念,這很無恥,也很罪惡,卻足夠刺激,當即他便抱住琴娘的腰,把嘴貼在她耳垂上,“我想在趙大跟前搞你。”
……
“自行車廠的人可不太幹凈。”操場上,陳浩天一邊轉悠著腰,一邊提醒一同做著熱身運動的哥兒幾個,“到時都提防著點。”
“先把規矩講好瞭。”老鬼等人果然初生牛犢不怕虎,“敢背後鏟人,就跟他們幹,也沒什麼新鮮的。”
“不惹事,但成心拿咱們找樂的話,絕不該著。”說出此話,煥章就把目光瞥向書香——“楊哥你說內”。書香正在那抱著腦袋做蹲起動作,幾個來回過後他跳起身說:“老規矩,敵不犯我我不犯人,先禮後兵。”話說跟自行車廠的人也不是頭一次打交道瞭,面子上總得過得去,“身體碰撞肯定在所難免,再說人傢不也比咱們壯實嗎,所以甭跟他們玩硬的。”行不行看行動,揚長避短趨吉避兇才是關鍵。“到時候可別粘球,見縫插針。”
“就照楊哥說的去做。”
“未雨綢繆,不打那無準備之仗。”等自行車廠的人到齊後,這幫小夥子已經把戰術佈局安排妥瞭。王宏仍舊頂在最前面,楊書香側後,老鬼和浩天鎮守中路,兩翼分別由李振西和馮加輝把持,而煥章則仍舊守在後腰的位置,組織後防並負責發動反擊往前輸送炮彈。
曹幸福把礦泉水送來之後就走瞭,但許加剛並沒走。這傢夥也理瞭個中分,紮在自行車廠的這群人裡不知在那說著什麼,反正橫看豎看都像個漢奸,還向楊書香等人揮瞭揮手。“過來喝水啊。”客套起來就像腦瓜頂子上的太陽,鋪天蓋地,就算之前和他有過過節或者是心生嫌隙,此時此刻恐怕也沒法去拒絕人傢的好意,何況又是人傢主動打的招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都認識,可別太狠瞭。”
書香朝許加剛報以微笑:“還得求你們腳下留情呢。”知道這群人不太好惹,他就本著不去招惹也不畏懼的原則跟對面一眾人等又笑著揮瞭揮手。“熟頭摸臉的都,咱這算是殺傢韃子瞭。”一水意大利國傢隊隊服的三班小夥們自然也跟著附和起來,隨後便把規矩搬瞭出來。“都不是外人,就別弄什麼蹬踏動作和背後鏟人瞭。”
在陣陣嬉笑中,一個臉色慘白的青年跟身側的半光膀子青年示意瞭一個眼神,隨後這個半光膀子的人就作為代表跟對面的三班小夥兒們回瞭一句:“放心,我們不會以大欺小的。”說得倒挺爺們,看架勢應該是自行車廠的帶頭大哥吧,撂下話,他就朝那個白臉青年笑瞭笑,好像還叫瞭句什麼,嘴裡嘟嘟噥噥,隨之這個臉色看起來有些病態的青年就笑瞭起來,嘴裡也是一陣叨咕,也不知又說瞭些什麼。
約定說好瞭就開始踢,球場就是戰場,踢起來之後可就不講什麼友誼和原則瞭,本來嘛,這本身就是身體對抗競技,得著球後自然當仁不讓瞭。除瞭身板不及自行車廠的青年軸實,三班這群人基本也沒有什麼劣勢可言。要速度有速度,要意識有意識,無論是單兵作戰還是團隊配合,任何一個人站出來基本上都能獨當一面,所以,盡管歲數比自行車廠的人稍微小那麼一點,但場上的表現卻都很頑強,壓著對面呈一邊倒趨勢——僅上半場三班就組織發動瞭十多次有效進攻,對著敵方球門頻繁狂轟爛炸起來,一度壓得對面這群社會青年喘不過氣,一直保持四比零的結果直到下場休息。
差強人意的結果面前,自行車廠的尊嚴和每一個人身上的傲氣均被這無情的現實所粉碎並踐踏,他們看著對面那些比自己小的孩子們臉上的笑——眼神裡滿是惡毒,除瞭咒罵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發泄手段瞭。
“昨兒還吹得烏丟烏丟的呢,今兒腿怎就都軟瞭呢?”率先發言後,青年陰柔的聲音在烈日下不斷發酵起來,最後又匯聚在他那張瘦削而又慘白的臉上,他狹長的眼睛虛瞇著,環顧起左右時有些似笑非笑,但毫無疑問,卻如同刀子一般捅在瞭每個人的心裡,“不都說不滋他們嗎,怎一下子都成烏龜瞭?”換別人或許早挨大耳刮子瞭,但唯獨他卻相安無事。
“球不也喂瞭麼,技不如人還怎踢呢?!”抻頭說話的仍舊是半光膀子的帶頭大哥,說話時,他也環顧起左右來,“臉都丟盡瞭,還踢個雞巴踢啊。”
病態青年咳嗽一聲,嗓音一如既往的透著尖銳:“話可不能這麼說。”礙於年齡,即便他再如何老成持重仍舊也還是個年輕人,所以,狠話難免也會說個一二:“咱們就沒點優勢嗎?”眉頭一皺即展,又把目光鎖定在帶頭大哥臉上。
帶頭大哥斜睨起雙眼瞟向不遠處的人群,說:“這幫小屄崽子,還就不信瞭我。”之所以說不信是因為他人高馬大,有膀子力氣,說起話來也是一副口無遮攔莽瞭莽氣的樣兒,不過話又說回來,實力面前終究矮人一頭,這就難免怨氣沖天瞭,“還說不用去夢高拉人呢,都賴你屄養的。”說著說著就開始罵起街來,罵罵咧咧地沖著許加剛就來瞭,像是忘記瞭廠長姓啥,劈頭蓋腦就是一通數落。“你媽內個逼的,舔著屄臉說如何如之何,結果就這操蛋揍性?!”
眾目睽睽之下,許加剛的臉立馬紅到瞭脖頸子:“怨我?都把我盯死瞭!”他面向帶頭大哥,心裡一個勁兒的暗罵——肏你媽啊你個傻逼玩意,嘴上卻又不服:“也沒個接應的,我能怎麼踢?你讓我怎麼踢?!”
“盯死瞭?你踢的操蛋還不讓人說瞭?”帶頭大哥吐瞭口唾沫,臉上盡是不屑之色,“丟球也不回搶,往前面一站跟你媽大雞巴佬似的,不怨你怨誰?!”
“行啦行啦,剛子也盡力瞭不是。”病態青年伸手一攔,掏出紅塔給帶頭大哥扔瞭一根,“這一腦袋汗,他不也出力瞭嗎。”說話時臉上帶笑,不經意間瞟瞭一眼不遠處的三班小夥兒們,隨即便自言自語起來:“年前廠長拉人去小樹林打架,哎,是不是跟對面十號內小子?看著還挺飄。”
大夥兒耳朵都支棱著,被病態青年這話題一扯,四下裡頓時議論起來,說年前內次打架動靜不小——據參與者回來透露,說對方一共出動瞭一百多號人,又說顧長風和雷子等人手裡都帶著傢夥,“咱廠長帶去的這點人連人傢一個零頭都不夠,還打架?不找死嗎!”
“老話說的好,叫好漢不吃眼前虧,老話又說瞭,識時務者為俊傑。”全然不計後果,也忘記瞭球場上失利的茬兒,一個個的說起來嘴比老娘們還碎,“兵分好幾路呢,傢後院都給抄瞭。”
“幸福不就是從傢裡給掏出來的嗎,胳膊都給擂折瞭。”七嘴八舌,又說後來廠長見機行事以五萬塊錢作為平息這次風波的調解手段,不然的話恐怕這事兒都難善瞭瞭。“廠慶內天來的內兩口子不就咱廠長背後的靠山嗎,咱廠長也得罪不起。”
“合著鬧瞭半天廠長也是打工的。”
喧嘩起來的場面就跟趕集似的那麼熱鬧,陡然間,病態青年“咦”瞭一聲,眾人便不約而同看瞭過來,病態青年像是被困擾住瞭:“剛子不說認顧長風當師傅瞭嗎。”不等別人插嘴,帶頭大哥當先“噓”瞭一聲:“就他?吹牛逼吧他就!”在眾人哄堂大笑聲中,他也笑瞭起來,隻瞥瞭一眼許加剛就又把目光轉向病態青年:“溯哥,他內話你也信?”別看哥們才剛二十四五,文化程度也僅僅隻是初小水平,但其參加工作的時間卻不短——自行車廠建廠就跑來瞭,前後算起來也有十年的工作經驗——早已由當初的毛頭小子蛻變成一名帶人的老師傅,除瞭調漆噴漆這道工序不太熟——這也是他較為佩服病態青年的地界兒,可以這麼說,各個車間裡頭他幾乎橫著走瞭,不然也不會眼高於頂瞧不起人。
身為局外人,病態青年隻是笑著聳瞭聳肩,許加剛卻差點沒給氣死。“有什麼好笑的,不信問雷哥介!”被連番奚落又發作不得,氣得他一陣暈頭轉向,眼裡也幾乎要噴出火來,“不就是仗著有個大爺嗎,還有,還有……”話都有些不利索瞭。
“也別怨大哥著急,雖說不輸房子不輸地,但誰也不樂意輸對不對?”病態青年推瞭推許加剛,從中打起圓場,又朝帶頭大哥示意,說去趟茅廁,歇的也差不多不是,帶頭大哥便吆喝起來:“還踢不踢?踢就給我打起精神來。”
走向廁所時,許加剛掏出煙來給病態青年遞讓一支,自己卻咬著槽牙一語不發。看著許加剛這幅樣子,病態青年笑著搖瞭搖頭。“有什麼大不瞭的,又掉不瞭一塊肉?”他把煙點著,一邊拍著許加剛的肩膀,一邊繼續勸說,“關二爺還有敗走麥城這一出呢,何況咱們呢。”
越琢磨越來氣,胸口跟堵瞭塊疙瘩似的,一直進瞭茅廁,許加剛都怨念難消:“真以為自己是帶頭大哥,他不就一臭雞巴鈑金工嗎!”除瞭小樹林一役吃瞭個悶虧,向來都是他占別人便宜,又幾曾受過這般侮辱,“逼急瞭我找人揍屄養一頓。”一通咬牙切齒。
“他媽在你們鄉裡上班吧。”
“誰?”許加剛一頭霧水,看向病態青年。
“內十號啊。”
“你忘瞭溯哥,我不跟你說過嗎。”許加剛轉過臉來,包皮一捋,先滋瞭起來,“他媽叫柴靈秀,娘傢在陸傢營。”
“柴靈秀,哦——”病態青年拉長瞭調兒,慘白的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兒,旋即轉過身來對著墻也滋瞭起來,“這女人看著就冷,哎對瞭,你對她還打過飛機呢吧?”
許加剛的身子明顯一頓,脖頸子頓時冒出瞭涼氣,在瞥向病態青年時連連否認:“千萬可別瞎說,會出人命的!”令他後悔不跌的就是酒後禿嚕出來的這些東西,也沒料到溯哥會說些,“真的,可不能胡說!”
“招惹不起的人——多瞭。”陰測測的聲音在病態青年虛縫起眼時,從他叼著香煙的嘴裡噴瞭出來,隨後他又發出一陣嘿嘿嘿地獰笑聲,隨著煙頭的閃爍,很快,一股股青煙便噴瞭出來,若不是那張慘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跟死人似乎也沒啥區別瞭。“餓瞭吃飯渴瞭喝水,不人之常情嘛!”
“都喝多瞭當時。”急赤白臉的同時,許加剛壓低聲音又道:“醉話你也信?”轉臉看向廁所門口,也支棱起耳朵,“溯哥,這話可不能瞎說,真的,真會死人的!”
“你瞅給嚇的,不就是玩個女人嗎,夫子都說食色性也,你還在這跟哥裝雞巴蛋玩。”提上褲子,病態青年又拍瞭拍許加剛的胳膊,末瞭,湊到耳邊也朝他低語起來:“蜂腰長腿,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可也不比你親嬸兒,啊,不比你玩的女人,哈哈哈哈,不比她們差。”笑聲之下,說得加剛冷汗直流,臉都白瞭。
下半場開始,自行車廠的人便改變瞭策略——不再像上半場時那樣冒進瞭,行不行起碼別讓人傢再進球瞭,跟三班這群人暗中較起勁來。還別說,這招真就挺管用,你來我往持續約莫有個半拉多小時,硬是有驚無險挨過去瞭,不可否認,這和戰術上調整有很大關聯,似乎也和許加剛被調到後防有一點聯系。
相較於哥倫比亞和羅馬尼亞,美國和瑞士這兩支球隊簡直狗屁不是,當然,好萊塢的電影以及美利堅所產出的牌子不能被劃在這個圈子裡,瑞士表也不在這個行列。據說美國和瑞士的內場比賽踢得還算湊活,盡管最後雙方握手言和,起碼你來我往把攻勢打出來瞭。另外一場比賽是巴爾幹半島和南美之間的對碰,遺憾的是,內天書香又錯過比賽轉播。和琴娘一起安頓好趙伯起,書香拿著杯子跑去廂房,魏師傅手裡正忙打磨著榫子,見他進來朝他笑瞭笑,“有日子沒見瞭可。”
書香一愣,忙問:“沒歇晌?”
魏師傅笑容可掬:“緊點手忙完瞭好交差。”
“就沒想過去城裡看看嗎?”倒完水,書香給魏師傅讓瞭支煙,“雅靜園杏林園都有空房,聽說新一中也要開建瞭。”
“哪輪的上咱們呢,是不是。”魏師傅笑道,抽煙幹活兩不誤,手一直在活動著。“這前兒下崗的人越來越多,都剜心眼琢磨怎麼掙錢呢。”
“我倒把這茬給忘瞭,不過您老有手藝,這手藝人到哪都吃得上飯。”
“養傢糊口,混口飯吃倒是不難。”
“我們村就有包工的,聽說一年下來不少來錢,您這條件完全可以自己拉一個隊。”說著話,書香撩簾走進套間,從睡覺的鋪底下踅摸出一個紅盆子,“肯定比單幹掙得要多。”
“別的不說,不得現有門路嗎。”魏師傅拿起窗框子的木條,虛縫起眼來照比著。
“我倒把這茬給忘瞭。”看著這個教過自己兩手功夫的木匠師傅,書香拾起桌上的水杯,“那您先忙,有功夫我再跟您待著。”打廂房走出來時,不遠處的廊下戳著的人正看著他呢。
秀琴倚在門前,臉上透著幾分期待幾分歡喜。“不用拿臉盆。”她手裡攥著條白手巾,看向自己腿上穿的長褲時,猶豫著此刻要不要先去換條裙子,胖乎乎的小臉便漾瞭起一層羞澀,待書香拿著東西湊到近處時,她瞄著孩子的臉,說:“你先去園子,琴娘拿點東西。”
“啥?”
“連,連褲襪。”正因為深有體會,又特別敏感,所以書香在秀琴這獨有的母性溫軟話音裡,血液又沸騰瞭起來,“我兄弟回來瞭。”
“跟他沒關系。”
“這……那就拿吧。”或許每一個跟他有關系的女人臉上和身上都有這股味道,才令他受制於此吧,不管怎樣,欲望之門終歸被打開瞭,那麼,離射門還遠嗎?
……
全攻全守的套路旨在挖掘出每一個人的最大潛能,一起共進退,當然體能消耗是大瞭些,但利大於弊。不過,既然壓著對面打,那麼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瞭。書香一直都在策劃怎樣攻陷對方的球門,在前場不停穿梭著。
“學鬼瞭都,會玩防守反擊瞭。”對面隻一個前鋒在中前場晃悠,剩下的都龜縮後防去瞭。得著球,煥章一邊前突一邊尋找空擋,斜插花塞給老鬼之後,跟他做瞭個二過二,“往前壓啊。”喊著口號,在跑動中撕扯著對方的後防,等把火力吸引過來之後,瞅準瞭楊哥奔跑方向的軌跡,腳尖一勾,從撲搶之人的面前把球挑傳瞭過去。
遺傳並繼承來自於靈秀血液裡的運動基因,書香本身又喜好奔跑,見球來瞭,他改碎步為大步,朝前猛地一竄,半空中來個胸停,落地瞬間側身趟帶就晃過瞭一人,跑動中,在假傳給王宏時把球往右一扣,很快便又晃過另外一名防守球員。角逐在球場上,在奔跑中演繹激情與火熱,或許這就是足球的魅力所在,令人為之癡迷的地方。書香的餘光掃到身前又有個人飛撲過來,他不及細想,晃動起身體橫向往裡急速切球,身子就給撞瞭一下,隱約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在失去平衡前他憑意識對著球門方向狠狠一抽,倒地的一剎那,耳邊隱約就傳來瞭爭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