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聲時,雨其時已經下起來瞭,嘩嘩地,不大不小卻足以模糊視線。書香蹲在門口,邊刷牙邊看著門外的動向,那水花形成的幕簾打房簷上潑下來,噼噼啪啪地,近處的地面上就鼓起瞭一個個乳白色的小水泡,隨後又飛濺到他的腳面上,循環往復著。給冷風這麼吹著,書香的精神為之一振,除瞭睡前那一番酣暢淋漓,反倒憶不起昨晚上自己做的那些個光怪陸離的夢,他把嘴裡的牙膏沫吐出來,起身時抹瞭抹嘴頭,漱過口後,臉仍舊仰著,烏瞭巴突的天一片灰蒙蒙,他閉著眼,任由空氣裡潮濕的泥土味充斥整個肺腑,任由雨花飛濺打到自己臉上。
咳嗽聲打裡屋傳來時,書香猛地睜開瞭眼,回頭看瞭看,身前的雨仍舊在下,再回身時,有人喊“吃飯瞭”,書香答應一聲,就看打甬道南面走來一人,盡管來人樣貌看著有些模糊,書香卻毫不猶豫地沖進雨裡。“媽。”他叫著,渾然忘卻手裡還拎著牙刷和漱口杯。“下雨天你咋還過來呢?”擠進傘內,擁推起靈秀的身子,迅速鉆到瞭廂房裡。“娘娘說送我上學。”
“說啥來,兒行千裡母擔憂,母行千裡兒也愁。”看著娘倆一前一後闖進屋來,雲麗一面打著哈哈,一面從靈秀手裡接過衣物:“還真是心有靈犀。”
靈秀甩瞭甩雨傘,立在一旁。“啥就心有靈犀。”撩瞭撩頭發,笑著在雲麗和書香臉上來回尋唆。“說夢還是咬牙?”
雲麗莞爾一笑,朝飯桌努瞭努嘴:“剛烙好的餅,一塊吃吧。”
“雨還真不小。”靈秀推瞭推一旁又要起膩的兒子,“還不吃飯?”
“我著啥急。”她跟雲麗這麼說著,挨在身邊坐瞭下來,而眼卻又在書香臉上來回尋唆起來。
書香搓瞭搓手,大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抄起餅來就咬。
“瞅瞅,衣裳,鞋,雨衣都給拿來瞭。”雲麗拍打著手裡的東西,掃一眼靈秀又沖書香咯咯地笑,“也不怪說半宿夢,說到底還是媽親。”說得書香臉騰地一下就紅瞭,不過倒也精神大振——抄起餅來大口咀嚼起來,食欲大增之下,都吧唧出聲來。
“怎沒個吃相呢。”面向兒子,看著看著靈秀眼珠一錯,轉向瞭雲麗:“這越大越不叫人省心,捅馬蜂窩好玩是嗎。”輕描淡寫倒把雲麗說得心一緊,身子都繃直瞭。“捅馬蜂窩?”邊念叨著話,邊瞟向書香。本以為三兒會說點什麼,哪料這孩子此時卻呆若木雞,在那鼓著個腮幫子,完全沒瞭氣勢,恰在此時,靈秀那邊倒笑起來瞭:“你問他。”
雲麗倒想問呢,可書香不言語,她就又狐疑地看向靈秀:“怎還打起啞謎瞭,吃飯,都吃飯。”把衣物放到凳子上,上前拉住靈秀的手,“沒看三兒都迷瞪瞭嗎,還問啥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要問也該昨個兒問,可你倒好,說走就走。”
靈秀杏眸斜睨,似笑非笑地看向兒子,轉瞬面向雲麗掐瞭她一把:“你這精氣神倒挺足,沒磨熟你?”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兒子絮叨,“想說不用我問,不想說刀架脖子上也不會言語。”像是給此時書香迷瞪的樣子做著詮釋。
雲麗順勢抓住靈秀的手,笑道:“三兒這性子就隨你,啥事都藏心裡。”
靈秀翻瞭個白眼:“還說,煩死個人。”
順滑搭音兒,雲麗把話接瞭過去:“我不嫌煩。”
“可找到主瞭,不嫌煩就給你當兒子,我還巴不得呢。”也不知靈秀這話說給誰聽,不等書香言語雲麗又把話接瞭過來:“那敢情好。”眨動起月牙又是一陣咯咯。“磨熟瞭就喝唄,還能不給兒子嘗?”
靈秀吐瞭口氣:“大起早就說渾話,慣著,你就慣著他吧。”一句話百樣說,轉到她嘴裡卻說得舒緩委婉,叫人聽著心裡也舒服。“到時可別抱怨,嫌香兒磨你們兩口子。”
“磨也樂意,也心甜。”雲麗的瓜子臉上似擦瞭胭脂,推著靈秀身子把她按到凳子上。“昨兒真不該叫你走,是不是,是不是。”這話是跟靈秀講的,卻看著對面的三兒,說得書香直揉眼珠子,雲麗似是緩過勁兒來,掏出煙讓瞭過去,繼續道:“除瞭媽別的也沒聽真處,想必是心裡有話要當面跟你說呢。”
靈秀“哦”瞭一聲,書香緊跟著也叫瞭聲“娘”,就看他捏瞭捏鼻子,瞟向靈秀:“怎瞭媽?”一咧嘴,順勢把手搭在自己臉上,然而被馬蜂蜇過的痛似乎已然隨著雨水的沖刷消散一空,也包括這兩晚他對雲麗所做的荒唐事,通通成瞭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指骨上隱隱傳來的疼卻又如鯁在喉,一遍遍剜著他的心,他就支支吾吾地說:“也沒捅馬蜂窩。”
“小妹你別盡顧著說話呀,打個愣就吃飯。”雲麗招起手來,卻又朝書香眨瞭眨眼,隨後轉過身子朝外走去,邊走邊說,“我去裡屋看看,再收拾收拾。”
雲麗這一走,屋裡立時顯得清凈起來。“你去我艷娘那瞭。”書香蠕動起嘴,過瞭半晌,才又囁嚅地說:“都說沒事瞭,你看,不好好的。”
“還嫌媽事兒少是麼?”靈秀目送著嫂子離去,目光卻仍舊盯著門口,像是在思忖著這雨什麼時候能停。“以後可咋辦,咋辦?”一口煙下去,冷不丁冒瞭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眼神裡已一片復雜。
“我沒有。”書香這話也像靈秀那樣,聲音並不大,“真沒有。”漸漸把頭耷拉下來,如此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意見,嘴裡這口食卻說什麼也咽不下去瞭。“也跟我爺道歉瞭。”話倒是講出來,他卻不敢心聲吐露出來,也沒把今晚要回傢的念頭跟靈秀提,想再說些什麼卻嗓子眼發癢,下一秒人便蹌瞭起來。
靈秀手一哆嗦,煙瞬間抖落在地上,這時兒子已奔到瞭門口,她看著他弓起瞭背,本想視而不見,卻又捫心自問瞭一句——你狠得下這份心不去理他嗎?霎時間又否定瞭自我——狠得下心就不會在大清早冒雨跑過來瞭。就是在這左右矛盾中,人站起來,跟著一起躥瞭上去。
書香把嘴裡的飯吐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撅著屁股正在那幹嘔,小手隨著話語就打他脊背上滑動起來。“媽就不能說話,是不能說你瞭嗎?”再回頭時,他臉上掛滿瞭雨珠,伸手去抹,眼前變得有些模糊。“多大瞭還這麼淘?”繾綣的聲音隨著靈秀的手一起攀附到兒子的臉上,摸著摸著,書香就一把抱住瞭她,死死摟著,無語凝噎中的身子都控制不住抖瞭起來。“媽在你這歲數都成傢瞭。”聞聽此說,書香腦子裡更是一片混亂瞭,翻來覆去隻剩下一句話:“媽,兒子犯錯你會原諒他麼?”莫說他不解母親此刻心裡想的是啥,靈秀又何嘗猜得透兒子的心理,不過她沒直接回答,而是選擇推開瞭書香的身體:“媽都沒委屈你倒哭開瞭。”如此隱晦又如此直接,勾起心事,該哭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兒子,但身為人母,即便柔弱也不願也不想把兒子牽扯進來,讓他受到波及。“還說將來養我,拿哭養嗎?”細雨柔風中,靈秀看著眼前這個淚人,她抿瞭下嘴,迅速揚起手來,給他抹著臉上的淚:“什麼時候能長大呢香兒,媽陪不瞭你一輩子。”書香心裡本就五味雜陳,給靈秀這麼一說,又悲從心起,淚控制不住地順著他緊閉的眼縫淌瞭出來。
“哭成三花貓瞭都。”靈秀再次給這個已經高出自己的人擦瞭擦臉,然而不等兒子再貼上來,她就把他推向瞭桌前:“好瞭好瞭,飯都涼瞭不是。”微嗔中,像是忘卻瞭此時的季節,把臉瞥向一旁,迅速抹瞭抹已然潤濕的眼角。“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晌午就甭回傢瞭。”說著,從兜口裡掏出錢來,猛地一把塞進兒子手裡,“就不讓人省心,上輩子欠你的,欠你的,大清早就惹我。”
“沒有。”煙雨如霧,書香置身於近在咫尺的瓦藍色湖水裡,聲音很軟。“媽。”
其時靈秀也在看著他:“咋那麼傻。”娘倆仿佛又回到瞭站在棗樹前的那個夜晚。“媽”,書香叫著,渾然沒瞭摟住雲麗身體時的那種“天生為我而生”的舒暢,自然也就沒有瞭壓抑下的自我釋放——那種直面挑戰禁忌時的肆無忌憚。抽搭著鼻子,他又咧瞭咧嘴:“娘娘說送我。”
靈秀清雋的芙蓉臉上帶著笑,朝兒子揮揮手:“吃飯,要不都涼瞭。”
“媽你也一塊吧。”
“快吃吧你。”那聲音滑入煙雨朦朧的世界裡,變得愈加朦朧起來。
雲麗打正房過來時,書香已經換好瞭工裝褲,靈秀看雲麗盤好瞭頭,臉上也化瞭淡妝,就看瞭下時間,繼而說道:“說說也就得瞭,還真要送香兒去學校?先吃飯,時間還早著呢。”
“往常早飯也就一碗粥,這陣子減肥就不吃瞭。”雲麗把手掐在腰上,跟靈秀邊說邊比劃,“喏,是不是胖瞭?”
“胖啥胖,個頭在那擱著呢不是。”靈秀搖瞭搖頭,不等雲麗挽留就抄起瞭一旁的天堂傘,“我也回去,就不進屋吵他們瞭。”打兒子身邊走過去,心裡終究是不踏實,就又溫言叮囑瞭一句:“好好讀書,聽見沒?”
書香“嗯”瞭一聲,看著媽的背影,她撐起傘,撩簾走進雨中,心裡轉悠著,總覺著媽似乎有什麼心事在瞞著自己,但說不清,而第六感又告訴他,肯定還有什麼不知情的東西隱藏在視線以外,如自己的心事,於是就想起瞭昨兒電影裡的對白——朝廷裡的恩怨,非我一介武夫所能幹預,通常的是非都是真像不白的……一陣落寞,惶惶然之間,說不出的酸楚打心裡湧將出來,除瞭挫敗和無力,自己真的是一無是處。
“咋瞭這又?小妹說你瞭?”上瞭車,雲麗這才試探性地問瞭下。
書香苦笑道:“沒。”
“還生你爸氣呢?昨兒不都說好瞭麼,睡醒一覺就都過去瞭,忘瞭娘娘給你說的?”
“沒忘。”
“那還瞎捉摸,又不是什麼大事兒,過些天說說軟話也就沒事瞭。”雲麗把車子駛上公路,然而車速並不快,“到時娘娘帶你去雲燕玩,好好散散心。”
“禮拜可能得踢球。”書香做瞭個深呼吸,下一刻就摸到瞭兜門裡的東西。
“照這麼下的話,地皮幹得瞭嗎?”雲麗嘟起嘴來,瞥瞭書香一眼,又笑瞭起來:“不還有下禮拜嗎,實在不行暑假也可以呀。”
書香還有些心不在焉:“我大起瞭沒?”
“讓他多睡會兒。到時小李接他。”雲麗目視前方,玉指輕輕敲擊著方向盤,“放盤磁帶聽聽啊,別幹坐著。”
“上回李叔送我回學校,還說給他拿些茶呢。”書香在車檔前測的儲物盒裡翻瞭翻,有個七八盤,多半都是些老歌,也沒撤後座,身子就朝前一探,把手摸在身前的儲物箱上。“都啥玩意?”橫胡擼中,裡面好像有煙,還有類似塑料包裝袋的東西,就掏出來看瞭看。“咋放這瞭?”想想也是,娘娘這麼愛穿褲襪,車裡備個兩條也無可厚非,於是就沖雲麗笑瞭笑,“這玩意誰研究的呢你說。”
“誰哪知道。”雲麗乜斜著書香,又道:“我呀,就負責穿,你呢,就負責看。”
書香不置可否,把摸到的磁帶拿出來時,咦瞭一聲:“還擱個雷子。”
雲麗莞爾一笑:“啥雷子?”
掏出一看,書香又給它扔瞭進去:“膠卷,咋放這裡瞭。”自言自語,合上儲物櫃,看著未開封的磁帶,幾下就給撕開瞭,沒一會兒,趙詠華演唱的“最浪漫的事”便在雨中響瞭起來。“娘娘,你說我媽要是知道瞭,”印刻在心裡的東西註定無法抹去,比如在雲燕泡澡聽彩雲追月,比如正月十五當晚在前進路上軋馬路,比如打渭南買完球衣回傢路上野外的駐足,比如這兩晚顛鸞倒鳳的風流,“不得宰瞭我!”說完,書香一臉苦笑。
“先宰也是宰娘娘,你怕啥。”咯咯聲中,書香看到雲麗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咱娘倆之間的秘密,不說沒人知道。”行至老橋頭時,雨明顯小瞭一些,雲麗就掐瞭書香一下:“給娘娘點根煙。”書香把紅塔點著瞭,送到雲麗嘴裡,他也跟著點瞭一根。“人生下來為啥要哭?”書香回答不上來,雲麗瞥瞭他一眼,吐瞭個煙花,“因為知道要受苦。”窗子敞開個小縫隙,夾著雨星的冷風灌瞭進來,書香沒接茬,也把身側的車窗開瞭個小縫兒。“為啥後來又不哭瞭?因為吃喝拉撒都是滿足活著的最基本需求,明白瞭嗎。”
書香似懂非懂:“崩鍋兒也是吧。”
雲麗點點頭:“隻要是身心愉悅,又沒有半點強迫,那咱娘倆摟一被窩睡覺就不算變態。”似是為瞭進一步強調自己所言,雲麗又道:“男歡女愛不就是這樣嗎,求神拜佛無非也就是為瞭尋求心理上的安慰罷瞭,與其都在乎,不如做自己,什麼成王敗寇,不吃不喝能活著嗎?!”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到哪兒也去不瞭
我依然是你手心裡的寶
雨仍在下,夢莊初級中學就在音樂的旋律中出現在瞭眼前,下車時,書香把雨傘拿在手裡,他想對身旁的女人說些什麼,雲麗倒先一步笑出聲來:“三兒。”這麼一叫,書香下意識“哎”瞭一聲,雲麗揚起蓮藕般的胳膊,笑著掐瞭掐他的臉:“到時娘繼續給你捋,給你當媳婦兒。”陣陣香風中,書香臉一紅,頭兩晚的放縱幾如做夢,簡直太不真實瞭。“回傢還是去外貿局?”
“不回去瞭,就在車裡瞇會兒。”
“娘,路上你慢點開。”在雲麗這紅唇粉面以及隆起的胸脯和肉光閃現的大腿面前,書香難免有些狼狽,畢竟車子外面還有同學呢。“我上學去瞭。”下車沒走多遠,聽到有誰在喊,似乎還喊瞭聲“楊哥”,他就四下環顧起來,雨中,稀稀拉拉飛過去幾個騎車的人,正納悶,打汽車的裡手方向就繞過來幾個穿著雨衣的人。
大課間時,雨總算是住瞭,梧桐樹上簌簌作響,綠油油的光影中,雨滴傾瀉而下。煥章說:“已經聯系好瞭楊哥。”眼神由浩天臉上轉向書香,想是要跟楊哥再說點別的什麼,卻看他始終一臉深沉,到嘴邊的話也就又咽回到肚子裡。
浩天點點頭,:“內幫屄腳底下的活比夢高的還臟。”這所謂的臟指的自然是球品瞭,不過以三班的球風,素質和不敗戰績來說,也未必怕他們,所以浩天又說:“是騾子是馬早晚都得拉出去溜溜,反正咱不呲他。”
“這雞巴天。”說話時,書香在窗臺上摳瞭塊洋灰,手一揚,把它丟進瞭水窪裡,“後兒什麼樣誰也不知道,有啥事看完球再說。”陣陣漣漪之下,天變得扭曲而破碎。瞅瞭瞅泥濘的地面,溜著墻角去後身廁所時,書香把昨兒晚上跟娘娘說的話告訴給瞭煥章,“去開發區的事兒跟我娘娘說瞭,到時再看看行情。”
煥章“嗯”瞭一聲,搓起手來:“我看這事兒也甭告鳳鞠瞭。”
書香點點頭:“我也這麼想。”
煥章沖著書香呲牙一笑:“晚上我跟你一塊回去。”
“啥?”書香以為自己聽錯瞭,皺起眉頭看向煥章:“回哪?”
“回傢啊,一塊回傢啊。”煥章隔著廁所花墻朝外又打量幾眼,遂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到時先睡覺,後半夜看球。”
書香接過煙來點上,猛嘬瞭一口,說不好為什麼,煙吸到嘴裡很苦,從舌尖到胃裡,還透著股涼。“這陣子我一直都在東頭住。”話撂下,書香對著香煙又嘬瞭一大口,這樣似乎能把他麻醉瞭,不管是出於清醒還是陷入糊塗,總之,現在他需要的就是這個。
陰天巴火,不可避免,第四節的體育課又給改成瞭自習,那些被波及的人自然要抱怨一通,七嘴八舌,教室裡亂成瞭一鍋粥。“楊哥咱中午上哪吃介?”煥章這麼說自然是不想回陸傢營瞭,另一個原因也是想請請楊哥。“要不就仙客來。”
“有錢沒處花瞭是嗎?集上三兩塊錢就辦瞭,還仙客來。”書香腦袋一卜楞,否定的同時,朝窗子外面一通踅摸,“要請的話過幾天再說,濟正事幹。”綠鬱蔥蔥,除瞭梧桐和垂柳簌簌作響還算鬧出點動靜,院子裡連半個人影也沒看到,估計這時老師也都躲瞭清閑。
煥章撇撇嘴:“瞅你說的,至於嗎咱。”連連說著“不至於”,隨後把胳膊肘壓在書香身子上,“咱哥倆誰跟誰?!”
“幹啥呢?”書香晃悠著身子,眼睛卻一直在施溜著外面的動靜,“車給我使使,一會兒我得走。”
“你幹啥介?”
院子裡一片靜寂,正是開溜的時候,書香把身子一塌,壓低聲音:“上我媽那。”
煥章給他讓出一條道:“晌午飯去哪吃?”
“不都說集上瞭嗎,我要是回來晚瞭你就自行解決。”書香也沒跟別人打招呼,打正門跑出去,頭也不回,跨上山地飛也似地沖瞭出去。清風徐徐,路上也沒幾個人,來時本想摘點桑葚,卻又覺得太礙眼瞭,仿佛被誰盯瞭梢,越是臨近鄉裡心裡就越是擂鼓,連呼吸都變得粗獷許多。
“你媽早出去瞭。”門房張大爺一臉慈祥地看著書香,書香“哦”瞭一聲,心裡這沮喪,這也是繼上次跟煥章一起過來之後的第二次沒見著人,猶不死心,就巴巴地看著張大爺,期待他能給個準消息:“幾點走的,您知她上哪瞭嗎?”
張大爺搖瞭搖頭:“倒沒說。”
“跟誰走的?”
“就一個人。”一個人?這陰濕巴碴的天去哪瞭她?書香往看南看看又往北瞟瞟,往常還算熱鬧的長街竟隻甩瞭他一個人,支上車子,他蹲在地上也是心神不寧,來回左顧右盼,隨後瞪起眼珠子又瞅著西面的村子發起愣來,等瞭足足半拉來小時也沒見著人,最後連門房大爺都撤瞭,他也隻得悻悻地站起來,跨上車,怎麼來又怎麼回去——趴在車把上,不知自己是幹啥來的,倒是在回去的路上覺察到瞭一絲熱鬧,也說不清那些男男女女臉上為啥都帶著笑,至於說的都是啥,他一概不知,也沒心情去湊那熱乎亂。
集市漸行漸近,書香沒直接去吃飯,而是徑直跑到集市北頭的小賣鋪裡買瞭兩個天尊樂,想著跟煥章喝口,把酒揣進褲子裡,就在人群裡拐來拐去騎向瞭南頭的大餅攤。賣大餅和賣肉餅的攤子很多,一拉溜得有個五六傢,每次跑來基本都在一對老夫婦的攤子前吃,照瞭兩照,也沒看到煥章的人影,就直接來到往常來的地方。
“來瞭老弟,吃多少錢的——一塊五還是兩塊的?”老者很面善,說話也很客氣,而且不誤幹活——手裡切著堆兒,刀法不知有多嫻熟。
站在三輪車搭起來的玻璃貨架前,書香想瞭想。“一塊五的。”老師傅面前,他也笑瞭起來,伸手朝裡點指著切好的粉腸和羊肝,也沒要別的,“就這兩樣兒就成。”
“夠不夠?看你也不夠,小夥子嘛,正是能吃的時候。”老者捏起餅皮往裡塞著,末瞭又給抓瞭半把羊肝,“棚子裡找個閑座,桶裡有清湯,自己舀。”這麼說許是因為這會兒正忙,無暇顧及周全。都是熟人,書香也不挑理,進到棚子裡把餅放到桌上,抄起個海碗過去舀瞭一大勺清湯,又拾起小勺給餅裡舀瞭兩舀炸過的辣子,一並連同清湯,妥當之後,從工字褲裡掏出瞭天尊樂,摳開蓋,未坐先是揚脖喝瞭一口。
辛辣入肚,人似乎也精神許多,書香嘴裡“嘶”著,沒急於往嘴裡闖些下酒的東西,而是拿著酒杯端詳起來。45°也不算高,至於味道,肯定不如西鳳和四特,但它到底是酒,別的書香可就不管瞭——單腳踩在長條凳上,把餅稍稍攤開,就起裡面羊肝和粉腸,自斟自飲起來。
“內誰來著,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解決的?”
“不鬧騰現在也沒個結果嗎,她爺們剛放出來。”
“出人命的那個呢?都七個月瞭。”
“說不好,誰知最後怎麼處理的……出太陽瞭我說。”
太陽還真就出來瞭,地面也活泛起來,反起瞭亮光,而周遭亂哄哄的,除瞭書香所在的這個棚子,別的地界兒也一下子蹦出不少人,閑七雜八說啥的都有。幹瞭一個口杯之後,書香臉上就冒出瞭汗,在感覺還可以的情況下,他把另外一個口杯抄瞭起來。
“除非往外地跑。”
“往哪跑?”
“傻是嗎?不會往遠處跑,有多遠跑多遠,緊北邊不地廣人稀嗎,要不就去南邊的幾萬大山裡,生下來還能掐死?”
“我們前院剛把孩子拿掉。”
“月份大瞭顯形瞭?”
“也不算顯形,據說四五個月大,意外有上的,關鍵是傢裡好幾個孩子,女人歲數不也大瞭嗎,沒法再要瞭。”
“她是沒上環還是咋的?”
“上環就保險瞭,也不保險。”
身邊的座都給占滿瞭,書香這想不聽都不成。哇啦哇啦的,苫佈後面的婦女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跟唱大戲似的,讓人懷疑的是,她們來這的目的到底是吃飯還是嘮嗑。好在這會兒酒已經喝完瞭,書香也吃得滿頭大汗,連心口上的扣子都解開瞭。“有汽水嗎?”太陽打起來後,人越來越多,也確實熱瞭,“涼的。”老者的媳婦兒沖著書香搖瞭搖頭,書香就卷起袖子,端起海碗一揚脖,把清湯灌進瞭嘴裡。結完賬出來,不曾謀面的婦人們也陸續打隔壁棚子裡走瞭出來,搖搖晃晃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胖的緣故,胸脯子腆腆著,都跟揣瞭倆皮球似的,要多大有多大,估摸都能把人壓死。
書香尋思著去北頭喝瓶涼的,也正是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另外一個棚子裡又嚷嚷起來。
“你小子夠會來事兒。”雖是個男的,但聲音尖銳,還有股子說不出的怪異味兒。“怎跟老板娘摽上的?”
“啥摽上不摽上。”這聲音比起頭一個男的聽起來更為熟悉,“人傢能瞧得上咱嗎。”
“呦呦呦,還謙虛瞭。”尖銳聲笑起來陰測測的,“去吃獨食瞭吧,都上車瞭還說沒摽上?以為哥看不出來是嗎?哈哈哈。”
“呵呵,瞞誰也不能瞞你溯哥對不?”這公鴨嗓笑起來令書香很厭惡,但厭惡歸厭惡,比起賈景林和趙伯起似乎已經微不足道。“人傢是我嬸兒,親嬸兒。”
“溯哥,看他叫得還挺親,快拉雞巴倒吧。”另起一道聲音代替瞭尖銳男,“眼都直瞭,還親嬸兒,怎麼親法?哈哈哈……”
笑聲裡,書香晃晃腦袋,是時候該去喝瓶涼的解解渴瞭,騎上車往北走,走到一半又改瞭主意——哪喝不一樣,還是回學校吧,沒準兒此時煥章就在小賣鋪等著自己呢,誰又說的好。
燥熱回歸前,晚霞已連成瞭片,從上到下,整個天地都變成瞭一股赤紅色,看起來極為炫麗,也更耀眼。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煥章唱起來沒完沒瞭,王宏加輝等人也都在跟著一起附和,唯獨書香默不作聲,窩在山地車前梁上不知在想什麼。“楊哥你好點沒?”眾人都把楊哥不在狀態歸咎於晌午這頓酒上。書香說瞭句“沒事兒”便不說話瞭。隨後大夥兒談起瞭馬拉多納,談起瞭風之子,最後又說誰誰誰肯定能帶著球隊捧杯,直到溝頭堡北口下車,書香才問煥章:“晚上看不看錄像?三娘那。”不似詢問的口氣到底還是透著些軟,明顯和往死裡的情形——一錘定音相去甚遠。
煥章點下頭,巴不得大哥說句話呢,就笑著確認道:“幾點去?”幾點去?書香暗自合計,於煥章突然回來而被打亂的計劃上看,他也說不清楚。
“要不你跟我走,上我傢吃介。”煥章指瞭指車梁,示意楊哥上來,“咱哥倆再喝口。”
書香把手揣在兜口裡時,摸到瞭彌勒佛,就搖瞭搖頭。“作業還甩瞭點,我得先把它弄完再說。”回拒的同時,笑瞭笑,“九點吧,到時小鋪集合。”揚手一拍煥章的屁股,“傢走吧你!”看著煥章的背影,臉上的笑又凝固起來,被天一照,說不出的苦澀,卻又透著一股倔強。
溜溜達達,到東頭書香才知道爺爺奶奶已經回去瞭,倆哥哥也都攜傢帶口回瞭城裡,面對著驟然冷清下來的院子,向來喜歡熱鬧的他竟“嘿”瞭一聲。
瞅著書香,雲麗翹起二郎腿來,順勢還挑起瞭高跟鞋。“咋這美?”那灰色瑩亮的腳面帶著暖光晃動起來,於是,整條優雅且線條優美的長腿在灰色絲襪包裹下,立時變得生動起來。“是不是早就知道啦?”
“知道啥?”問的同時,書香把書包放到裡屋,這功夫也看到炕上擺的桌子。“不在外面吃?”
“隻剩咱娘倆啦。”小手拍擊大腿和高跟鞋叩擊腳底發出瞭輕微的啪啪聲,書香回頭看去,一步裙下裸露出娘娘的大腿,說不出的渾圓肉亮,在那彈來彈去晃得人心都浮躁起來。“還不把門關上。”雲麗起身一指裡屋炕上的擺設,隨手解起蝴蝶衫的扣子,香風便席卷過來。“喏,洋酒都給你備出來瞭,還有媽寶。”
“我媽內。”燥熱果然無處不在,問的同時,書香拿眼瞟瞭瞟娘娘白花花的胸脯。“還要喝?”
“去你艷娘那瞭,八成也是喝酒去瞭。”雲麗褪去外衫,笑著把脊背留給瞭書香,“別提多箍得慌瞭。”如她所說,奶罩的系帶陷進肉裡,看著確實挺箍的,而言語明顯又有些撒嬌的味道,最好的證明就是那扭動的身胯,“摸摸,是不是胖瞭?連腰都出來瞭。”鏡子前,照來照去,還伸手摸瞭摸小肚子。
雖說到瞭吃飯點,多半也不會有誰進來,但書香還是跑瞭出去——門一關,心才踏實。二次進屋,娘娘已經換好瞭真絲睡裙,人往炕沿兒一坐,酒都給倒好瞭。“餓瞭吧,快來,酒先醒著。”
“我大內?”書香這麼一問,雲麗抿嘴笑瞭起來,“你大呀,我都看不見人,”調子旋轉跳躍,不可否認,隻要是男人,骨頭肯定會被那奶聲奶氣給酥化掉,“越來越忙瞭他,這會兒呀,不定在哪暈乎著呢,”輕拍著額頭,嘆息連連,“愁死個人,娘娘是不是又胖瞭,”說話間,又開始比量起自己的腰身,“這屁股這腰,怕不是早破瞭一百三。”
書香上下打量著雲麗,笑著搖起腦袋:“哪有那麼邪乎,這叫豐滿。”
“真的嗎?”似是還有些懷疑,雲麗就托瞭托自己的奶子,“那你喜歡瘦的還是喜歡豐滿的?”
晃聳的奶子清晰可見,招魂般透著股誘人的香味,書香湊到近處,把手探瞭上去。“我就愛這個。”對著奶子揉抓起來,得心應手,想起前兩日的荒唐與快感,也讓他暫時忘卻瞭煩憂,“哪好也不如傢好,見天崩你也崩不夠。”
“還是傢好吧。”雲麗一把摟住書香,笑起來花枝招展,氣兒都有些喘不勻瞭,“今兒啊,可不用關燈瞭,到時娘娘好好給你當回媳婦兒,用肉粽子給我們傢三兒捋,你說好不好。”不等書香言語,又自言自語起來,“也不知怎搞的,下面總是濕的,總想讓人杵幾下。”鏡光反射,她那臉上一片緋紅,月牙都浸出一片亮彩,“可算沒人打擾瞭,到時咱誰也別憋著,怎麼得勁怎麼來,肏爽瞭就射娘屄裡,雲麗叫床給你聽,給你看個夠。”騰騰騰地,屋子裡瞬間就燒起一把大火。
紅酒是喝瞭,但最終書香並未肏屄——不是不想,正因為太想,所以,他摟起雲麗的身子開始親吻起來,吧唧吧唧地,擲地有聲,直親得二人喘不上氣,這才松口。“都說瞭要搬過來住,過後我肯定來,”做著深呼吸,主意已然打定,“跟煥章已經約好瞭都。”起身來到衣鏡前,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頭發,一邊看著鏡子裡的臉,兜起下唇吹瞭吹已然打理好的中分,又道:“不說帶我去雲燕瞭嗎,到時帶上絲襪,看你兒怎麼崩你的,這回,就算,就算我大一起過去,當著他面我也,我也照樣辦你。”
雲麗努努嘴,又笑著聳聳肩。“都這麼說瞭,是不是,娘再留你就矯情瞭。”她拖起調子,起身也走瞭過去,展開藕段樣的雙臂從後面摟住書香身子,“煙記得拿著,冰箱裡有可樂,給煥章也帶一瓶。”十足的小媳婦兒在叮囑漢子,一臉嬌羞,“真想再唱一出天仙配,讓你喊著我的名字,把我送上高潮。”
盡管黃梅戲選段耳熟能詳,卻從未見過書香給鳳鞠唱過,或許姐倆之間的感情壓根就不能用喜歡這個詞來形容,也許喜歡和愛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後來上瞭高中,再後來又念瞭大學,母親提起這段往事還說呢——“他哪好瞭?臉小還事多,又不貼譜,誰受得瞭他這狗脾氣?哪如煥章懂事。”現在看來,母親的“霸道”果然深藏不露,且不講情理。“琴娘的事兒你還沒告我呢,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好好開你的車!”
霓虹燈下,車水馬龍的渭南好不熱鬧,楊哥減瞭車速,看向媽時倒又笑瞭起來:“車載的歌沒勁,身上帶著的手機又沒功能,也沒法上網。”
“到傢再說。”
“用你手機搜搜,趙詠華最浪漫的事。”
“我就不搜。”
“怎瞭又?媽你笑笑,笑笑,笑一個呀妙人,來個心願也成,就這首心願吧。”
“憑啥給你搜?”
“你是我媽,是我的心。”
“我不會。”
“當初手把手教的打字,手機不也教七八次瞭。”
“七八次?”
“可能吧,也許沒那麼多。”
“記性還不如我這老太婆呢,就沖這個我也不給你搜。”
“那你說多少次?”
“十五次,這回死心瞭吧。”
“十四次半,內次有人給你打電話,撐死瞭算半次。”
“我不管,反正我說是就是!”
“是就是,反正就算教一萬次,也抵不瞭我媽這一腔子熱血,沒有你,我啥都不是。”
湖水是你的眼神
夢想滿天星辰
心情是一個傳說
恒古不變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