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許久不見的大男人,敘舊的方式,也不外乎是去以往兩人整日鬼混的地方逛逛懷緬過去年少輕狂的時光。踏在舊時共讀的小學操場草地上,本就是話嘮子的蘇其銳自然叨叨開來,林維新沉靜地聽著,原來蘇其銳警校畢業後便編入交通警部前往省級城市負責交通巡邏安全,即便如此休假一有時間就回到這鄉下來,畢竟這裡還留著奶奶留給他的老屋子,需時常回來看看。不知何時開始,他去林傢找林維新時,林父一臉氣沖沖地告知說林維新已經到其他城市工作,其他東西便不肯再細說下去,作為一個外人,他也沒立場去詢問更多,隻是每次回來的時候習慣性到林傢詢問林維新的近況,兒子本就不在身邊的林傢兩老年紀大瞭,有時候也找蘇其銳吐吐口水,久而久之,蘇其銳和兩老接觸多瞭日漸熟絡起來,經常幫兩老幹些活,已經沒有至親的他,算是當兩老是親人那般,替好友盡下孝道。
“當年你可是我們鎮上的高材生啊,我隻是聽林叔說你去瞭外地工作,其他什麼的林叔也不肯說,搞到我那麼久都沒辦法聯系上你。”蘇其銳踢著腳邊的黃色細沙,問著身邊的男人。
林維新手插在褲腰帶上,眼神一直落在前方校園青蔥的綠林上,“以前發生瞭些事情,差點氣死他們兩老,到其他地方去,省得自己在他們面前礙眼。”男人輕描淡寫,卻掩不住自嘲的意味。
蘇其銳聽得一頭霧水,“氣死?”在他印象中,林維新可是一等一的乖兒子,對父母孝順得不得瞭,學習成績優異,那裡像他,不僅把學校的老師氣得要死,簡直就是個頑皮猴子。
“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你一定要問嗎?”林維新微笑道,語言中卻有著不可置疑的拒絕,連蘇其銳這種遲鈍之人也感受到他不願再透露更多的東西。
“啊,沒有啦。”蘇其銳搔搔自己粗硬的短發,心裡想著算瞭,還是別問那麼多,接著扯開其他的話題。寧靜無人的校園,悄悄回響著兩人輕談的聲音,除去甫開始那個頗為禁忌的話題外,兩人還算是聊得挺開的,隻是當聊到林維新現在的工作時,蘇其銳不免得霎那間提高瞭音量:“什麼?貨運工人?!”林間樹上棲息的小鳥們,因突來的聲響,驚得紛紛飛離枝頭,受嚇的叫喊聲似乎在鞭策著那個打擾它們的不速之客。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蘇其銳尷尬地馬上噓聲,“啊……對不起,我不是……”
林維新對這種反應見慣不怪,聳聳肩:“沒錯,是貨運工人!”當初他去現在的貨運公司面試時,老板見到他簡歷的反應和蘇其銳沒多大差別。
“那你……”蘇其銳憋紅著臉,怎麼想也想不透為何身為高材生的林維新,居然會去做和自己所學根本沾不上邊的職業,況且林父林母花瞭那麼多錢去培養自己的兒子,到大城市裡上名牌大學,為不就是讓自己的兒子出人頭地。
“你什麼你呢……”突然,林維新猛得靠近蘇其銳身邊,手臂一勾壓低他的身子,一直緊繃生硬的表情,驀然舒展開來,“你小子套我話套瞭那麼久,怎麼就不說說你自己?”
屬於男人和男人間表達真摯情義的粗暴行為,將方才對話中的尷尬一掃而空,蘇其銳在林維新剛靠過來瞬間還有些詫異,當被壓著的脖子傳來那種壓迫的熟悉酸痛,這個熊男人的記憶又回到瞭小時候兩人打打鬧鬧你推我撞的少年時光,仿若隻有這種疼痛才能證明兩人的友情,爽朗的男人,頓時笑開瞭,大手報復性同樣卡住林維新的脖子,兩個大男人扭捏怪異地在沙地上動來動去,如同摔跤手在進行非常業餘的摔跤比賽。
“還壓我,別忘瞭我現在可是比你高啊……”
“高有屁用,下盤不穩我照樣扳倒你!”
“呀喝,看我的!”
“嘿,你耍詐,別戳我腰,勝之不武!”
趴伏在操場邊上的流浪小狗,曬著太陽懶洋洋,偶爾睜開眼睛,瞧見那兩個男人終於因筋疲力盡而倒在沙地上喘著粗氣,不屑地又閉上眼睛呼呼大睡。
吵死人瞭……
林維新大汗淋漓地躺在沙地上,熱氣從太陽穴兩側烘熏著他的眼睛,手臂和脖子沾滿瞭沙子,他卻不為意,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發泄一下,唇邊甚至還掛著未消去的暢快笑意,憋屈在心底的鬱氣暫且消散開瞭。
蘇其銳甩瞭甩頭上的汗水,扭動舒活因剛才強烈動作僵硬的頸椎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告訴你一個秘密!”蘇其銳突然說道,引得林維新側目看向他。
健壯的男人朝他的摯友咧開一口白牙,臉上居然帶著些許害羞的紅暈,“我,有喜歡的人瞭。”
林維新愣瞭一下,沒想到蘇其銳會突然跟他說這個,殺他個措手不及,瞧見好友一臉好似不吐不快的表情,他雙手枕著腦袋,開始當起傾聽者的角色。
“她……”蘇其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像是想掩蓋臉上的紅雲,“長得很漂亮,性感,惹火,當我第一見到她的時候,她沒有穿鞋子站在街上。”回想起初次見面的那一幕,蘇其銳黑眸中掩不住的驚艷和憐惜,“那麼無助,那麼令人想疼惜她。”說道這裡,他嘿嘿傻笑兩聲低下頭,“我那個時候還騎著警車執勤,想都沒想就停在她旁邊。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問她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或許就是那種能激起男人保護欲的女性嬌弱磁場,深深地吸引瞭這個高壯的男人,每每到他執勤的時段,總是不由自主駕車到那個地點,為的就是看到那抹艷麗的身影。
“可是,她那麼漂亮,身上散發的光芒,很耀眼。“蘇其銳低下頭,話語中蘊含著絲絲苦澀,“還有,她的身邊有很多男人,很出色的男人。”話罷,“那你,沒有想過跟她……”林維新註視著自己的好友,問道。
“表白?”他聳聳肩,“我知道自己配不起她,沒關系,能遠遠看著就好瞭,看著幸福,我就很滿足瞭。”蘇其銳憨厚的臉上,奇異地閃耀著一種另類的光芒,就連林維新看在眼中,也覺得格外耀眼。
活瞭那麼多年,他也有過喜歡的人。那個秀氣的少年,用懦弱卻崇拜的笑容望著他。從那一刻起,他才明白為何自己對於一些女孩子總是興致缺缺,甚至,厭惡她們的接近。對自己性取向的越漸清晰,伴隨而來的是無盡的惶恐,還有,對那個孩子的貪欲,他曾經想過要遠離那個孩子,因為無時無刻,他都對他抱有欲望,怕自己控制不住,所以拼命壓抑。自我抑制恰恰帶來瞭可怕的反效果,他侵犯瞭那個孩子,事後更落荒而逃,丟下已經昏迷的孩子不管。說穿瞭,他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大男孩,沒有太完善的決策和思考能力,隻想到父母能替他解決這個問題,孰料父親一聽到如此荒唐之事,就氣得拳頭直向他招呼過來,躲避不及的他硬生生吃瞭幾拳,若不是母親哭著拉住父親,估計他就該被父親打死。躲得過皮肉之苦,卻躲不過父親的責罵和驅逐。父親老羞成怒,甚至不聽母親的勸告,將他趕出傢門。難怪父親如此痛心暴怒,一直悉心培育的孩子,居然是個施暴的禽獸。
他永遠忘不瞭,那天所看到的景象。他偷偷跑去那個孩子那裡,想探知事情的發展究竟如何,他害怕孩子的傢人會將一切付諸行動,鬧到全鎮的人知道,令他的父母蒙羞。一時的沖動,面對的卻是後續而來的可怕後果。奇怪的,那天他到每次替那孩子補課的地方時,卻瞧見有個衣著華貴光鮮的夫人,帶著那孩子上瞭一輛豪華轎車。孩子上瞭車之後,突然望向窗外,剎那間,他如同遭雷擊般震住瞭,那孩子黑亮的眼眸中,竟然空洞得隻剩一種東西,一種可怕的東西,絕望。他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發現他,因為那車窗已經徐徐搖起來,隔絕瞭一切視線。
他驚呆在原地,半天無法動彈。
他,究竟做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