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不能在這裡再待多久瞭。”雅拉蒙的話在阿庫的耳邊不斷的回響,“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作為我的同伴,一起去遊歷,這一兩年裡,你就是一個真正的吟遊者。體會過自己的夢想之後,你再來選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怎麼樣,你願意嗎?”

  他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做一個吟遊詩人已經成瞭他的執念,他怎麼可能在最接近夢想的這一刻放棄退縮。

  他想著各種理由,但發現這些都不足以說服自己的父母,更無法說服已經在等待著一場婚禮的琺拉。站在傢門前,他反而停下瞭腳步,苦惱的看著門縫裡透出的燈火溫暖的光芒。

  門沒鎖,虛掩的縫隙裡傳來瞭琺拉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說的都是真的,從小我就沒有搞錯過任何他的事,我知道……我知道他就要走瞭。求求你們,阻止他,嗚嗚……”

  歉疚混合著憤怒湧瞭上來,阿庫抓住瞭門把,用力把門打開,讓門板甩出的巨大聲音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歸來。

  琺拉正撲在他母親的懷裡,委屈的抽泣,他的母親溫柔的哄著自己未來的兒媳,而他的父親,正不知所措的拿著手上的卷煙,半信半疑的看著打開的屋門。

  “兒子,你要離開鎮子,跟那個莫名其妙的野女人去做一個吟遊者?是真的嗎?”很顯然,老戈爾喬的怒氣已經在積蓄,他似乎也感覺到瞭兒子的異樣,父親的威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阿庫深呼吸瞭幾次,挺直腰背,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成年男人,“首先,那不是什麼野女人,她是個真正的吟遊者。其次,做一個吟遊者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那是我從小的夢想。最後……”他停頓瞭一下,有些猶豫的看向淚眼朦朧的琺拉,“你說的事情是真的,我這兩天就要走。面包房的事情,我會拜托給學徒們打理。”

  琺拉的嘴裡發出一聲崩潰的哀鳴,俯倒在戈爾喬夫人的圍裙上,放聲大哭瞭起來。老戈爾喬第一次聽到兒子這樣說話,反倒有些驚訝的不知道如何繼續,他愣瞭一下,才驚覺瞭什麼一樣猛地吸瞭一口煙,喊瞭出來:“你在說什麼鬼話!你傢裡有愛你的父母,馬上又要有一個漂亮懂事的妻子,很快會有可愛的孩子,而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想要這些,而想去做一個該死的吟遊者?像個乞丐一樣靠酒館旅店裡那些粗魯混球的施舍過活?”

  他憤怒的拍瞭一下桌子,“那該死的破琴到底哪裡比面包更好?我就知道從開始就不該縱容你這混小子!給你買書看,給你買琴用,可不是為瞭讓你丟下爹娘老婆出門做個流浪漢!”

  這是阿庫第一次看到父親這麼生氣,與之相比,他把七弦琴賤賣的那次簡直不值一提,如果手邊有不會砸死他又丟的動的物件,老戈爾喬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扔向他。

  如果是從前的他,一定會在這種壓力下退縮,但今晚的他,的確已經和以前不一樣瞭。他握緊瞭拳頭,抬著頭,直視著父親的雙眼,大聲的回答:“我已經十八歲瞭!我是個男人瞭!我為什麼不能為自己的夢想去努力一次!給我一年,最多兩年時間,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我……我一定不會再想那些讓你們不開心的事情,我會老老實實的過你們想要的生活。在此之前,讓我也開心一下不可以嗎?”

  他的手在顫抖,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有根的人,和雅拉蒙的遊歷生涯結束之後,他並沒有其他的選擇,以往的放棄,也正是因為他知道這個註定的結果。可現在,他真的想為瞭那短暫的機會而爭取一下。

  父親和母親愣住瞭,因為他們看到瞭阿庫的眼淚,從賣掉七弦琴之後,他們就沒再見兒子哭過。

  琺拉抽泣著看向他,怯怯的問:“阿庫,一兩年後,你還會回來嗎?”

  阿庫抬起手臂擦瞭擦眼睛,大聲的說:“我一定會回來。如果你願意等我,我回來就娶你為妻,如果你不願意,我也會祝福你的新生活!琺拉,我這一生,很可能也就剩下這一個機會瞭,不會有多少吟遊者願意帶上我這樣一個累贅的。求求你們……讓我去吧。”

  他等著面前三個人的回答,因為這三個人的重要性已經足以撼動他的夢想。

  但沒有人說話,琺拉用哭紅的眼睛看著他,父親一口一口的抽著卷煙,母親的眼圈也紅瞭,微微張開的嘴唇有些哆嗦,原本撫摸著琺拉頭發的手也不知何時握緊瞭自己的圍裙。

  阿庫沮喪的低下瞭頭,拖著沉重的步子向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隻有偷偷的溜走這一條路可走。

  雅拉蒙隻會等他到明天正午,她說她的巡禮已經開始,那是她此行唯一的使命,絕對不能耽擱。

  “也許……像我這樣的人,連短暫成為吟遊詩人的資格,也沒有呢。”他用手臂擋住眼睛,也懶得點燈,就那麼躺在瞭床上。他不想偷偷的溜走,那樣的話給親人造成的傷害實在太大。作為獨生子,他沒有資格丟下自己的父母,自私的離開。

  隻是一兩年而已,為什麼……不行。眼角又感到瞭濕熱,他用力揉瞭揉,捂住瞭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迷迷糊糊的,他進入瞭半睡半醒的狀態,也不知道過瞭多久,才被身邊的腳步聲驚醒。他挪開手臂,看向床邊的身影,月光很亮,清楚地照出瞭琺拉帶著淚痕的小臉。

  “阿庫,兩年,真的很久啊。”她委屈的說著,拉住瞭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我知道,所以你要是不願意等待,我也不會怪你的。回來的時候,我希望能看到你開心的樣子,不管你的身邊是誰。”話雖然這麼說,但想到琺拉挽著別人的手臂,生下別人孩子的情景,心頭的刺痛還是難以平息。

  “騙人。”琺拉擦瞭擦臉頰,嘟囔著說,“你嘴上不會怪我,到時候一定會私下生氣的不行。而且,你要是走瞭,我……我還怎麼開心得起來。”

  他看著她,“如果你願意等我的話,我回來的時候,就是你成為戈爾喬太太的時候。我的面包手藝絕對不會落下,咱們會有自己的面包房,等咱們忙完的時候,我還可以彈琴,唱我這兩年的經歷給你聽。這樣,不好嗎?”

  “阿庫,你做這個夢做瞭太久。我不相信你還會回來,即使你回來,可能也隻是看一下你的父母,到時候你一定還會跟著那個女人繼續去流浪的。我卻什麼也做不瞭,隻能在果樹下等著,一直到等成沒人要的老姑娘。”琺拉的眼神悲傷又絕望,她是真的相信阿庫的離開就是她所期待的甜蜜生活的結束。

  鎮子裡,二十歲還沒結婚的女孩,隻剩下琺拉自己瞭,也許是阿庫心裡依然抱著吟遊詩人的僥幸,才一次次把婚期延後。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他的話沒說完,因為他的嘴巴又一次被柔軟的雙唇堵上。

  這次,他沒碰疼琺拉的牙齒,也沒傷到自己的嘴唇。

  這次,他嘗到瞭另一種親吻的滋味,屬於年輕男女之間,充滿愛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