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得意的兩件事情,莫過於洞房花燭夜和金榜題名時。男人最不幸的兩件事情,莫過於老婆偷漢子和發現自己的分身突然不管用瞭。
聽到方學漸說起“太監”兩字,青衫書生下意識地伸手到自己襠部一摸,身子一個激靈,一張蒼白如紙的面孔突然漲得血紅,口中呼呼喘氣,兩顆眼珠子死魚般一下子突出來,惡狠狠地瞪著方學漸,好像一頭負傷的狼。
黃豆大的汗珠掛滿男子的額頭、鼻尖、眉梢,一顆顆從他不住抽搐的面孔滾下,青衫書生突然嘶聲大叫起來:“我的雞雞呢?我的雞雞呢?我的雞雞到哪裡去瞭?求求你,快告訴我,我的雞雞到哪裡去瞭?”瘋狂的叫喊中帶著悲切的哭腔,在壓抑的屋中來回飄蕩,聞之讓人落淚。
“你他媽的有完沒完?大叫大嚷的,吵死人瞭!”高個子恨恨地罵瞭一句,右手松開方學漸的手臂,一掄胳膊,一記漂亮的擺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臉上。
青衫書生掙紮著,好不容易才抬起半個上身,被迎面一記重拳狠狠擊中,登時一陣天旋地轉,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淋瞭方學漸滿頭滿臉。
鮮血迎面飛來,方學漸想要扭頭躲避,倉促之間哪來得及,何況此時全身無力,動作緩慢得如同蝸牛,腦袋才動瞭動,頭上臉上已被淋瞭個一塌糊塗。
轉頭之際,方學漸的眼角猛地瞥見一道顫抖的金光凌空劃過,貼著自己的肚皮過去,直奔下身的致命要害,心中一個激靈,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右臂伸出,一記飛馬流星似的“沖天炮”,“咯勒”一響,擊中一個硬硬的實體,至少有一塊骨頭在他的右拳下碎裂。
“十全大補酒”加上配有“七蟲軟筋香”的蠟燭,再遇上新鮮的血液,任你有通天的本領、入地的能耐,也非變成一條爬蟲不可。四川唐門的獨門迷藥,百試不爽,三萬兩銀子隻能買上小小的一包,小小的一包隻夠麻痹三十人。
以前的燕鐵心就是用這種奇妙的麻藥制住其他七門的龍頭,得以聯盟成功,重組黃河漕幫。在“百花節”的拍賣會場上,方學漸能夠喊出五萬兩的天價,口袋裡的銀票自然堆疊得滿滿的。
為瞭這許多銀子,把珍貴無比的麻藥再拿出來用一次,也是值得的。
老包勝券在握,笑瞇瞇地站在旁邊觀看好戲,殺人滅口、坐地分贓,原是他的拿手好戲,出道二十一年,生死早已看慣。人命在他的眼裡,和螻蟻、臭蟲差不瞭多少。
他的肚子裡慢慢盤算著如何打掃最後的戰場,裘老頭不能留,一傢五口一個不留。兩個割瞭卵子的太監以後免不瞭痛苦一生,自己不妨發發善心,送他們一程。這兩個兄弟呢?就這麼一碗米,一個人吃飯,三個人隻能喝粥,唉,稀粥吃不飽啊。旁邊的這個女人是龍四海點名要的,自己隻能在路上多揩一些油水瞭。
老包火辣辣的目光從裘神醫手中鋒利的閹割刀,慢慢移到躺在門口的初荷身上,正猜測那件薄薄的湖絲比甲下一對山峰的形狀,突變陡起,裘神醫的腦袋被方學漸的右拳擊中,來不及吭聲便一命嗚呼。
老包還沒反應過來,裘神醫幹癟的身子已然撲進他的懷中,瞬間湧到的巨大沖力讓他連退七步,直到靠上另一端的墻壁才穩住身形。
視野之中,高個子細長的脖頸已被方學漸的手掌掐住瞭,兩人在床頭扭成一團。矮個子愣瞭愣,急忙松開方學漸的腳脖子,雙拳連擊,雨點似地砸向他的肚皮。
方學漸小腹上吃瞭兩拳,一陣氣血翻騰,大喝一聲,氣力暴漲,右手使勁,“咯勒”一響,扭斷瞭高個子的脖頸,左腿踢出,一記“烏雲蓋頂”,腳背在他的頭頂“百會穴”上親吻瞭一下。
矮個子兩眼發白,擊出一半的拳頭停在原地,原本又短又粗的脖子被一股重力整個壓進身子,一顆鬥大的腦袋好像直接長在肩膀上。他的身子無意識地晃瞭晃,然後似一灘泥般軟倒在地。
老包一時看呆瞭,他想不通被“七蟲軟筋香”麻翻的人,為什麼突然從一隻等待屠宰的羔羊,變成瞭一頭吃人的猛虎。幸好他是一個見慣生死的人,混跡江湖二十一年,大小戰役二百三十七次,殺敵五百九十三人,負傷七十三處。用老包自己的話講,從死人堆裡爬進爬出的人,神經都是鐵打的。
老包不等方學漸拉開高個子的屍體,已提起裘神醫的屍體擲瞭過去,矮身一個俯沖,豹子似地接連三個箭步。在裘神醫的屍體撞上方學漸手臂的同時,他抄起瞭地上的一柄三股鋼叉,然後一個迅猛無比的“挺刺”,要把裘神醫和方學漸一起釘在床上。
鋼叉的三個尖端在碧綠色的燈火下發出瞭攝人的寒芒,鋒利得能刺穿人的魂魄。老包的大手粗壯有力,這雙手握著同樣的鋼叉,曾經殺敵無數。在他得意而自信的眸子裡,三股鋼叉如一道筆直而過的閃電,輕巧地劃破裘神醫的衣服,刺入他老邁收縮的肌肉。
方學漸張大瞭驚恐的眼睛,鋼叉的距離在他的眸子裡迅速縮短,與裘神醫貼在一起的肌膚已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開膛破腹的銳利疼痛。這一次,他認為自己死定瞭。
“咯”的一聲,屋頂上突然掉下瞭一片灰不溜秋的物事,落在三股鋼叉的木制手柄上,手柄奇跡般地斷成兩截。在慣性的作用下,老包握著一截木棍繼續前刺。
這一截木棍如果直接刺在方學漸的身上,說不定還能造成些傷害,可惜刺中的是裘神醫的屍體。“噗”,木棍刺入肌肉二寸。
老包瞪大雙眼,在他難以置信的眼神裡,方學漸的鐵拳已不偏不倚地敲瞭他一下。鮮血四下飛濺,老包憨厚的面容徹底消失,代之的是一張分不清鼻子、嘴巴的面孔,骨肉粉碎。
燭火一下暗淡,然後又拔高起來,屋中風聲驟停,老包筆直地站在床前,雙手握棍,保持著“挺刺”的姿勢,難以置信的目光牢牢盯著鋼叉上的那個斷口,血肉模糊的嘴唇動瞭動,吐出幾個誰也聽不懂的字眼,然後筆直地倒瞭下去。
方學漸驚魂稍定,拉過被子擦瞭擦臉,一邊推開裘神醫的屍體,一邊抬頭望向屋頂,上面露著一個瓦片大的洞口,可以看到兩顆星星在夜空中眨著嫵媚的眼球。
“喂,喂,大俠,恩人,能下來見個面,或報個姓名,讓方某今後有機會,能好好報答你一番麼?”
屋中突然人影一閃,一個頭戴面罩的黑衣人從門口竄瞭進來,一聲不吭地背起青衫書生,往屋子外跑去,動作快速輕靈,猶如鬼魅。
“喂,喂,這也太不禮貌瞭,雖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招呼總該打一聲,別跑,等等我。”方學漸邁步下床,剛回過神來,那蒙面人已背起青衫書生跑瞭出去,急忙跑到門口,一把抱起昏迷的初荷,追瞭上去。
快步奔出院子,一陣涼風拂面而過,方學漸的腦子一下清爽許多,胸口的鬱悶也減輕瞭不少。月光灑滿長街,卻已不見瞭那個蒙面人的蹤跡。
他心念一動,躍起身來,攀住院門口一棵大榆樹的橫枝,四下仔細察看,隻見北邊一個隔著三棟屋宇的小巷口,一個肥大的黑影正迅速地轉過墻角,消失不見。他心中一喜,躍下地來,拔腿就跑,追瞭上去。
兩人身有累贅,身法仍然十分迅捷,一個拼著老命追,一個千方百計逃跑,也算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跑瞭個半斤八兩。
蒙面人盡量挑揀僻靜的小巷、角落鉆,不時回過頭察看跟蹤在後的方學漸,見他好像牛皮糖似地跟著自己,不管自己再怎麼發力奔跑,依舊牢牢地粘在屁股後面,甩不脫、拉不掉,爽性躍上屋頂,在洛陽城裡飛簷走壁起來。
這下更加乘瞭他的心,方學漸好歹當過幾回梁上君子,跳墻過戶正是他的強項,一時抖擻精神,吐納運氣,腳下呼呼生風,屋宇圍墻紛紛倒退,越發追得近瞭。
兩人跑瞭大半炷香的工夫,前面出現一個坡度和緩的小山坡,坡上是一片黑壓壓的樹林,足有十餘頃面積。黑衣人從一堵圍墻上跳下,飛奔過去,仿佛腳不沾地,身形一閃,進瞭林子。
方學漸第一次來洛陽,人生地不熟,拐彎抹角地跑瞭這許多路,此刻連東南西北都分不大清瞭。他的消息再不靈光,也聽說過“遇林莫入”這句江湖老話,飛身下地,沿著林子邊緣徘徊瞭片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初荷,白玉般的面部肌膚下依稀透出一層健康的胭脂紅,眉頭微皺,一張粉嘟嘟的小嘴緊緊抿著,呼吸時而輕柔、時而急促,兀自未醒。
方學漸的臉上無聲地綻開一朵溫柔的微笑,心中甜絲絲的,在她的眼皮上親瞭一口,輕聲道:“好老婆,你倒睡得香。”
初荷“嗚”的一聲,在他懷裡翻瞭半個身子,張開兩條手臂抱住他的腰身,呢喃道:“學漸哥哥,你不要離開我,那兩個女人好妖,有瞭她們,你就不會再記得荷兒瞭。”兩排彎彎的長睫毛輕輕顫動,呼吸沉沉,卻是在說夢話。
迷離的月色透過林邊稀疏的枝葉,照上初荷光潤的前額,為她平添瞭一分艷色。旋轉的落葉環繞在兩人的四周,蝴蝶一般飛舞,方學漸定定地站在樹下,一時看得癡瞭。
“啊!”一聲痛苦的慘叫突然從林子深處傳來,正是那個青衫書生的聲音。方學漸的身子如一根離弦之箭,嗖地射瞭進去。
樹林中落葉枯枝,滿地都是,一踏上去,沙沙做聲,他也顧不瞭這許多,借著斑斑點點的細碎光影,左躥右跳,避開擋道的樹幹、灌木,很快沖到林子中間的一塊枯草地。
青衫書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那個黑衣人蹲在地上,背對著方學漸,不知道在做什麼。方學漸見她的背影嬌小圓潤,心道原來是個娘們,一個娘們背著一百多斤的男人,還能健步如飛,這身輕功可謂恐怖。
躡步上前,方學漸悄悄走到蒙面人的身後,探頭一望,隻見她正從一個白玉瓶裡倒出一顆丹丸,喂到青衫書生的嘴裡,左掌成“鶴嘴勁”勢,以食指指尖點在他耳朵尖上三分處的“龍躍竅”,微微擺動。
青衫書生又是“啊”的一聲,醒轉過來,蒼白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連兩顆眼珠都是灰撲撲的,看上去沒有絲毫生氣。藥丸遇上唾液便化,順著喉管流入他的腸胃,下身的疼痛稍稍減弱,不至於醒來便痛暈過去。
方學漸見她兩隻手掌纖秀白潤,竟比那隻白玉瓶還要細膩三分,鼻中又聞到一股十分奇特的馨香之氣,涼絲絲的,好像冰雪的香味,若有若無,難以捉摸。他心中暗暗思量,這一定是個十分特別的美女,可惜包得太過嚴實,不能一睹芳容,人生的一大遺憾。
蒙面人的目光全在青衫書生的身上,見他的呻吟輕瞭些,柔聲道:“這位公子,你的那本《霓裳羽衣曲》,能不能借我看幾天?”
青衫書生灰撲撲的目光無力地註視著她,好半晌才吃力地張瞭張嘴,說道:“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有《霓裳羽衣曲》的殘本?”
方學漸“嗤”的一笑,道:“你在‘百花節’上大吹大擂,整個洛陽城還有誰不知道你有半本色狼皇帝李隆基寫的《霓裳羽衣曲》?別廢話瞭,趕快拿出來吧,這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天下第一大女俠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當然,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衫書生轉頭望瞭方學漸一眼,又看瞭蒙面人好一會,這才顫抖著從懷裡摸出那本《霓裳羽衣曲》,兩行清淚突然從他的眼角滑瞭下來,月光照上他蒼白的面孔,其狀淒涼可悲。
青衫書生語聲哽咽道:“這本《霓裳羽衣曲》的殘本是玄宗皇帝親書,我馮氏傢族一代傳一代,整整保存瞭二十三代,想不到我馮保今日遭遇大難,成為廢人,再也不能傳宗接代,愧對地下的列祖列宗,這位姑娘,你要看盡管拿去,隻是須答應我一件事。”
蒙面人點瞭點頭。
“我們馮氏的祖先以前是唐宮裡的樂師,安史之亂的時候逃到鄉下,因為心力交疲,不久便過世瞭。他過世的時候留下一個遺願,就是讓馮氏的後代子孫,無論用什麼辦法,一定將這半本《霓裳羽衣曲》補充完全,可惜傳瞭二十幾代,馮氏一直沒有傑出的音律人才,空自耽誤瞭這許多年。”
“樂譜傳到我這蠢笨如牛的人手裡,更加是明珠暗投,兩年來我走遍長安、洛陽、開封和鄭州四地,訪求名師,可惜沒有一個中意的,直到十三天前,我偶然從醉香樓門外經過,聽到柳輕煙姑娘的琴聲,一時驚為天人,這才下定決心,要將這本殘譜送給她,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單獨見她,這才當瞭長衫參加‘百花節’,可惜她被一個西域胡番買下,就要遠嫁他方。姑娘,我求的事情,就是你看完這本曲譜後,能不能幫我轉交給她?”
方學漸見他為一本破書嘮叨瞭這許多,討價還價沒個完結,心中早就厭煩,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霓裳羽衣曲》,恭敬地交到蒙面人的手中,道:“大女俠姑娘,你盡管把這本破書拿去,至於那個柳輕煙,現在說不定正被長槍番人壓在身下噢噢直叫,連自己姓什麼都已經忘瞭,交不交給她沒有多大意義……”
那個蒙面人驀地轉過頭,一雙無比明亮的澄澈眼睛瞪瞭他一眼,左臂一舉,在方學漸的腦門上撞瞭一下,腳尖在地上輕點,輕盈的身子如一隻滑翔的飛鳥,躍上一棵泡桐的橫枝,在空中一抱拳,道:“公子請放心,你的心願,小女子一定想方設法替你完成。‘天山雪蓮丸’一天一粒,半個月便可痊愈。告辭!”幾下起落,身子猶如一顆跳動的彈丸,迅疾無比地沒入黑暗,很快去得遠瞭。
方學漸不料她突然發難,一股大力在額頭一撞,登時翻倒在地,雙臂死死抱著懷中的初荷,惟恐脫手。腦袋剛一著地,脖子上一涼,一個圓圓的東西落到上面,他嚇瞭一跳,這東西如果是一把飛刀,自己哪裡還有命在?
耳中聽到“天山雪蓮丸”五字,心中一動,自己萬裡奔波,不正是要去天山麼?這人武功如此之高,手裡又有天山那邊的東西,說不定就是飄渺峰的人,猛地清醒過來,張口大喊道:“女俠,女俠,請留步,我…我想請教……”
樹木林立,密麻麻如一大片站崗的衛士,呼喊的聲音在林子深處陣陣回響,哪裡還有蒙面女子的半個身形?方學漸自覺無趣,閉上嘴巴,從地上摸到那隻白玉瓶,躺在那裡回想那女子剛才的一舉一動,極力想搜尋出一點線索。
他閉上眼睛,在地上躺瞭半晌,卻茫然沒有半點頭緒,終於長嘆一聲,正要爬起,忽聽懷裡的初荷呢喃道:“學漸哥哥,我好害怕,那兩個女人是狐貍精,你千萬不要買。”
他的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哈哈一笑,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心中明鏡一般亮堂。那個蒙面人的眼睛如此光彩奪目,就像兩顆珍稀無比的黑瑪瑙,除瞭那個“醉香樓”的清倌人,琴技天下無雙的柳輕煙姑娘,還有誰來?也隻有像她這樣的人,才會對這半本破破爛爛的《霓裳羽衣曲》感興趣。
“馮保老弟,你眼睛睜這麼大,數星星麼?”方學漸低下高貴的頭顱,看著挺在地上的青衫書生,伸出一隻手掌賣弄似地揮瞭揮。
“……”馮保雙眼觀天,嘴唇動瞭動,無聲地念出幾句籀文。
“不要這麼小聲嘛,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能幫你呢?”方學漸彎腰下去,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和藹可親,好像一個到百姓傢裡視察民情的中央高官。
“你為什麼要搶我的曲譜,萬一她不交給柳姑娘怎麼辦?這可是我們老馮傢的命根子啊!”
馮保突然爆發的大喉嚨嚇瞭他一跳,方學漸退瞭一步,笑道:“幹嘛發這麼大火,你們老馮傢的命根子不是被…嘿嘿…這樣吧,我們打個賭,如果那位蒙面姑娘將《霓裳羽衣曲》交到柳姑娘手裡,我要借你幾滴血用用。”
“好,我跟你賭,如果曲譜到不瞭柳姑娘手裡,你賠我八萬兩銀子。”
“哇~~你也太狠瞭,全本帶彩色插圖的《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在書店裡才賣五錢銀子一本,半本破爛《霓裳羽衣曲》就要值八萬兩銀子?打死我也不信,我最多出八兩銀子,要不要隨你。”
“七萬九千兩。”
“九兩,可以買三十本《癡婆子傳》瞭。”
“七萬八千兩。”
“十兩。不要太貪心,老弟,十兩銀子,《素女心經》可以抱一籮筐瞭。”
半個時辰之後,一場激烈無比的價格拉鋸戰終於告一段落。
方學漸滿頭大汗地倒在地上,呼呼喘氣,笑道:“你這塊牛皮糖真夠韌的,一千九百九十兩銀子,《燈草和尚》都能養一屋子瞭。”
“我不養和尚。”馮保也同樣面紅耳赤。
方學漸轉頭看瞭他一眼,見他抿著嘴巴、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要不是懷裡抱著初荷,準要在草地上翻滾打鬧一番不可。
好不容易住瞭笑聲,方學漸微微喘氣道:“其實那個蒙面人就是柳姑娘,整個洛陽城,除瞭她,誰還會對你這本破爛東西感興趣?對不對?不要告訴我你不相信。”
馮保躺在那裡半天不吭聲,目光逐漸變得迷離,仿佛要熟睡過去,突然睜開眼來,輕輕嘆瞭口氣,道:“她有這麼好的本領,為什麼要到那種地方去呢?”
方學漸抬頭望天,點點滴滴的星光灑落下來,在他的眸子裡交織成一團流動的霧,他幽幽一嘆,道:“或許她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苦衷,一個諾言,一樁仇恨或是一段修行?”
“你要血幹什麼?”
“救醒我老婆。她現在還沒有醒轉,肯定中瞭一種奇怪的毒。”
“為什麼我的血能解毒?”
“我也中過同樣的毒,不過被你噴出的血淋瞭一頭一臉,就恢復正常瞭。”
“好,你打我一拳吧,對準肚子打。”
“唉,你真慷慨,不過不用這麼費力,你咬破一個手指,把血塗在她臉上就可以瞭。”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我都想不到呢?我是不是真的很傻?”馮保咬開瞭手指。
“不是你傻,是我聰明。”方學漸伸出食指,抹瞭血滴,塗在初荷臉上。
“你老婆真漂亮。”馮保一臉羨慕地看著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的初荷,嬌美的容顏就像一朵盛開的粉色牡丹。
“長著眼睛的人都這麼說,”方學漸伸手又抹瞭一滴鮮血,看著初荷微微顫動的眼皮,心中比吃瞭蜜糖還要甜,“雖然你打賭輸瞭,那一千九百九十兩銀子我仍然會付給你,有瞭這許多銀子,娶上七、八房媳婦都不成問題……哦,對不起,我忘瞭你那個地方……”
“沒關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馮保轉過頭去,眼眶中隱隱有著淚光閃動,說話的聲音有些哽咽。
“馮保兄,你以後有什麼打算?”看見他這副樣子,方學漸暗罵自己是個討厭的長舌鬼。
“傢裡的田產房屋都給我賣瞭,以後隻有走一步算一步瞭,我想先回老傢深州(今河北深州)一趟,然後到北京城去看看,唉,連年戰亂,北京城也不太平啊。”
“呵呵,你總得先找個地方把傷養好吧,馮保兄,我們也算有緣,不如跟我一道回去龍門客棧?”
馮保笑道:“還沒請教兄弟臺甫呢?”
“方學漸。慷慨大方的方,學無止境的學,防微杜漸的漸,叫我方兄弟就行瞭。”
“果然好名字,人如其名,既慷慨大方,又勤奮好學,呵呵,做兄弟的現在動不瞭身,全靠方兄幫襯一把。”
方學漸心想你也不蠢呀,這麼快就學會拍人馬屁,精益求精,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打個哈哈,拍著胸脯道:“做兄弟的哪有不幫襯一把的道理,馮保兄盡管放心,我方學漸絕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
正要自吹自擂一番,懷中的初荷突然“嗯呀”一聲,睜開迷茫的雙眼,醒瞭過來。
“好瞭,好瞭,親親老婆,你總算醒過來瞭,快要急死我啦。”
初荷看見是他,一雙眼睛漸漸明亮起來,突然伸手在他臉上抹瞭一把問道:“這是什麼?臟兮兮的。”
方學漸嘻嘻一笑,朝馮保揚瞭揚下巴,道:“這是馮保大哥的血,你的臉上也有,還多虧瞭他,要不然你還醒不瞭。”
初荷摸瞭摸自己的臉蛋,一骨碌從他的懷裡爬瞭起來,瞥見馮保左手的食指殷紅一片,還在滴血,哎呀瞭一聲,急忙從懷裡掏出一塊絲綢手絹,上去替他包好,開口說道:“真是多謝你啦,要你流這麼多血。”
“哪裡的話,誰看見你這樣可愛漂亮的女子,都會這樣做的,”馮保勉強笑瞭笑,臉色蠟黃,有氣無力地道,“能娶你為妻,方兄弟真是好福氣啊。”
初荷粉面微微一紅,回頭看瞭方學漸一眼,旋又低下頭去,目光之中全是羞赧和喜悅。
方學漸抬頭望瞭望正當中天的月亮,心中自也得意,強忍著沒有流露出來,板著面孔,一本正經地道:“馮保兄,時候已經不早,我們這就回去客棧吧。”
秦、馮二人自然沒有異議。方學漸背起瞭馮保,初荷跟在後面,三人出瞭樹林,尋路回去。
剛才飛簷走壁的時候,方學漸沒有記住道路,初荷更是在昏迷當中。馮保雖然在洛陽城住過三個多月,但是道路錯綜,一時也認不清這許多。月色之下,屋宇和屋宇、街道和街道,看上去沒有明顯的分別,何況他失血過多,頭暈眼花,望出去恐怕連景物都是顛倒的。
三人走街穿巷,像無頭蒼蠅似地一通亂走,更加迷瞭方向。
方學漸心中煩躁,望見前面有一座高高的門樓,靈光一閃,和初荷打一聲招呼,放下馮保的身子,在石柱子上連借兩次力,騰身躍上五丈高的門樓頂,極目四望,隻見百多丈外,暗沉沉一條黑色巨龍臥在那裡,約莫二十丈寬,不正是洛水河?
這下有瞭奔頭,三人重新上路,轉過兩條暗幽幽的巷子,長街的盡頭便是洛水河,不遠處是一個石板埠頭。方學漸與初荷攜手下去,用清涼的河水洗去臉上的污垢。
這是洛水北岸,龍門客棧在河的對岸,須尋找一座橋過去。三人沿著河岸前進,走瞭半炷香辰光,沒有找到橋梁,卻回到瞭下午觀看“百花節”美女表演的“洛神園”。
方學漸放慢瞭腳步,回頭望瞭望門口兩座威武的石獅子,突然想起自己詢問“洛神園”主人時老包那怪異的神色,心中一動,問背後的馮保道:“馮保哥,你可知道這‘洛神園’的主人是什麼人麼?”
馮保睜開瞭睡眼朦朧的眼睛,微弱地道:“聽人傢說,這裡是漕幫老大的私宅。”
“漕幫?很厲害嗎?”
“不知道,我一向對這些江湖幫派不感興趣。”
皓月當空,三人沿淒清的長街又走瞭一會,一邊是久負盛名的“窈娘堤”,一邊是“洛神園”的紅色高墻,前面不遠就是天津橋。
方學漸突然停下腳步,轉頭面對初荷,道:“荷兒,上次沒帶你去‘龍眠山莊’,這次補起,我們到這‘洛神園’裡再去走一遭,你說可好?”
初荷拍手笑道:“好呀,好呀,進去看看那個花臺子還在不在?”
馮保聽二人竟興高采烈地要“私闖民宅”,那可是犯法的事情,有心反對,卻是無力阻止,隻得假裝睡著。方學漸走到堤岸邊,把馮保的身子小心地塞到蘆葦叢裡,又弄斷瞭十多根蓋在他的身上,免得路人發現。
兩人相視一笑,迎著習習晚風朝來路跑瞭一陣,在距離大門還有七、八丈的地方停下,攜手躍上高墻。
兩人的輕功都是打的“凌波微步”的底子,身輕如燕,在江湖二流高手中也算出類拔萃,何況下午還在園子裡走過一個來回,熟門熟路,更是奔行如飛。
兩人借著參差的疊石、扶疏的花木,躲開一隊隊手提燈籠的巡夜傢丁,過瞭青石小橋,飛身躍上遊廊屋脊,如兩隻貍貓般在上面飛躥,朝那片空地跑去。轉過一座四丈多高的假山,視野之中,那座花臺依舊搭在那裡。
初荷興奮地拉著方學漸的手,連蹦帶跳地跑過去,一下跳上花臺,學著那波斯美女的姿勢,雙臂向上伸展,做“舉火燎天”式,腰肢搖擺扭動,乳浪臀波,別有一番撩人情態,隻是動作有些笨拙,看上去比較怪異。
方學漸哈哈一笑,一蹦上臺,平端雙臂,也學著那波斯美女的姿勢,搖擺起腦袋來,笑道:“老婆,我們來比一比,誰學得像些……”
話未說完,忽聽花臺後面傳出獅子般的一聲怒吼,然後是“噼裡啪啦”棍棒之類的物事擊打人體的聲音,聽來十分沉悶低啞,好像是隔瞭好幾道門才傳過來的。
兩人吃瞭一驚,心口怦怦亂跳,互望瞭一眼,發覺對方的臉色都嚇得有些發白。方學漸過去拉住初荷有些冰冷的小手,指指屋頂。兩人腳步輕點,在花臺柱子的邊緣借一下力,飛身躍上屋頂。
兩人沿著屋脊矮身前行,小心翼翼,惟恐發出一點聲響,被屋中之人發覺。在靠中間的一個位置停下,輕輕揭開幾塊瓦片,露出一個五寸寬的洞口。方學漸探頭向下一望,隻見屋子中間八個手執木棍的灰衣人,正在圍攻一個赤著上身的粗壯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