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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治病

  天方破曉,山巔初露曙光。晨霧未散,粉紅的霞光已經睜開睡眼,從天際飄搖下來,給層巒疊嶂的崇山峻嶺抹瞭一層柔和的胭脂。天清山中,神女峰下,一男一女,沿著一條蜿蜒山道,迤邐而下。

  時近中秋,山中濃霧不免帶瞭三分寒意,隨著晨風一股股往襟懷裡撲。方學漸腳步跌撞,走得滿頭大汗,左眼眶一片烏青,瞇縫著還在“吧嗒、吧嗒”直掉眼淚。肩上挑著一副擔子,前後裝的都是一隻紅木箱子,描金塗彩,甚是華貴,隨著腳步移動在不住搖晃起伏。

  “大小姐,能不能走慢些啊?這擔子一頭重一頭輕,不好擔啊。”方學漸伸手抹瞭一把額上熱汗,喘一口粗氣,終於鼓起勇氣開瞭口。兩個箱子看上去一模一樣,一個不足五斤重,另一個卻連五十斤都不止,重量相差懸殊,七上八下,忽高忽低的,還不如挑兩百斤的重擔來得痛快。

  難怪佛門的先賢一再告誡世人,女人好比猛虎惡獸,還果真是不好輕易得罪的。自己不過免費提供瞭一小瓶美容藥水,用的還是珍藏瞭十六年的處男童元,唉,不可理喻的小女人啊,如此野蠻粗魯,揮拳就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龍紅靈回頭過來,輕搖著折扇,板著面孔,裝作沒看見他的醜態,鼻孔半天高,輕輕哼瞭一聲,道:“方大公子,你還真是少爺出身,區區兩個小箱子,你還嫌輕嫌重的。”還真是空手的不知道挑擔的苦,吃飽的不知道肚癟的饑。

  方學漸見她仰面觀天,腳步卻絲毫不慢,心中大罵小娘皮,當心一個趔趄摔死你,臉上卻裝出瞭一副死瞭爹娘的苦相,哀聲道:“大小姐,日頭還沒有升起來,我們走慢些也趕得及的。”

  人心畢竟是肉長的,龍紅靈眉頭一皺,見他齜牙咧嘴的實在可憐,不免動瞭少女的惻隱之心,停住腳步,道:“箱子輕重不勻,想想都不會如何好挑,不如這樣吧,我坐到那個輕的筐子裡,讓你好挑些。”

  美女話音甜美,在男子的耳邊輕輕回蕩,吃瞭松子糖般甜滋滋的。不等他回答,龍大小姐輕盈的身子已化成瞭晨霧中蹦跳的精靈,一道紅色光影在方學漸驚恐的瞳孔裡閃動一下,前面的籃筐陡然一沉,輕重一下移位,肩頭吃力,身子前傾,差點跌個狗吃屎。

  乘著竹筐下沉之際,方學漸來不及屏息凝神,匆忙打開雙腿,挺胸收腹,屁股一厥,及時擺下一個少林正宗的標準蹲步,身子前後大幅度搖擺瞭幾下,千鈞一發之際,成功地挽救瞭一次人仰馬翻的特大事故。

  龍紅靈眨動明亮的眼眸,滿意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拍著他的肩膀道:“你的少林神功練得不錯嘛,好,現在麻煩解決,可以起駕瞭。”

  方學漸脖頸僵直,肌肉扭曲,雙腮鼓突,面紅耳赤,頭上的青筋“別別”亂跳,雙目圓睜,腫脹烏青的左眼瞪得比右眼還大,眼淚如缺瞭口的堤壩,搶著從包子般的眼眶中蜂擁而出。他氣喘如牛,嘴角抽搐,歪過頭來,一臉赤誠地道:“大小姐,你好像,應該減肥瞭。啊!”

  男子淒厲的慘叫清澈嘹亮,穿雲破霧,遙遙傳出,在群山巨壑來回震蕩,氣勢驚人,猶如千百個聲音在同時呼喚一般。

  聲音飄搖,傳到天清山最南端的金貓峰下,老麻雄健的腰身猛地停在半空,側轉耳朵,隱約聽見遠處一聲嚎哭似的大叫,登時在腦中形成瞭一個固有的念頭:糟瞭,有人在偷老子的豬!

  翠花躺在老麻身下,正在興頭上,見他停住不動,當下就不樂意瞭,抓著男人胳膊的小手掐瞭一下,膩聲道:“冤傢,還不快動?”

  “翠花,外頭好像有什麼異響,我怕有人在偷東西。”老麻臉上汗漬淋漓,幾粒麻點紅得發亮。

  老麻並不老,今年剛滿三十八,正當壯年,自從十二年前接管神龍牧場,就很少有人喚他小麻瞭。老麻的婆娘死得早,隻留下一個女孩小萍,夫人見她機靈可愛,年前剛收瞭作自己的貼身丫鬟。

  “不是有老吳、小王他們看著麼?要你這個大管傢操什麼心,你要操的…也是奴傢這顆心啊。”翠花兩條白花花的腿子纏在男人脖頸之上,小手一探,捉住老麻的分身,手指摸過,粗大的棒身堅挺火燙,卻盡數留在外頭,難怪小穴空落落的,寂癢得緊。

  翠花原本是山莊內院的一個丫鬟,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在夫人袁紫衣撮合之下,老麻去年過年才娶她過門。兩人一個正當壯年,一個紅杏盛開,烈火遇上幹材,自然是日日洞房,夜夜春宵。翠花經受瞭半年陽精的洗禮,身子骨兒出落得更加豐韻成熟,對男女性事食髓知味,渴求漸甚,不但夜夜需要,晨起之前還非得演上一回“早操”,才能過癮。

  老麻看著身下赤條條、光溜溜的肉美人,一身肌膚光滑粉嫩,心中登時軟瞭下來,分身卻更加硬挺,凌空抖動兩下,一副劍拔弩張的威武模樣。腰身下沉,“撲哧”一聲,刺入熱氣騰騰的粉色小穴,一桿到底,直達花蕊深處。

  翠花浪叫一聲,快活無比,挺動圓白的肥臀迎接男人的辛勤耕作。老麻雖有牛鞭馬鞭補力,奈何夜夜風流,使力抽提瞭百多下後,也不覺有些腰酸乏力,正待開閘放水,外室的大門突然“砰砰”作響。

  老麻滿腔的心火受瞭敲門聲的驚擾,胸中一松,在翠花臉上親瞭一口,惋惜地道:“老婆,定是老吳他們找我有事,我們今晚再來過。”說完翻身下床,也顧不得女人怨怒,套上長褲和短衫,出去開門。

  老麻估摸定是小張這個王八蛋,心中暗罵年輕人不懂規矩,取下門閂,伸手拉開兩扇門板。“吱呀”一聲,緋紅的光線射進眼眶,晃得讓人有些眼花。

  老麻瞇縫雙眼,最先看到的是一方閃亮的金衣,這是神龍山莊的標志,自己也有一件,除瞭過年過節給夫人拜禮,一般不輕易穿戴。

  映入老麻眼簾的第二樣物事是一張人臉,準確來講,應該是一張像熊貓一樣的人臉,兩個眼眶烏青一片,高高腫起像兩個剛出爐的饅頭。臉色漲紅,肌肉跳動,嘴唇發紫,面目難辯,看上去是個年輕小夥子。

  老麻愣瞭一下,心中奇怪,正想開口詢問,眼前紅光一閃,竹筐之中突然竄出一個紅衣美女,沖他咯咯一笑,道:“麻叔,你好。”

  老麻眼睛不花,不用細辨,一聽爆米花似的清脆嗓音,便知是自己最最惹不起的少東傢來瞭,躬身行禮,笑道:“小姐好早,今天可是要出去玩麼?”

  龍紅靈嘻嘻一笑,還施一禮,道:“山莊上下,還是麻叔最懂我的心思,今天要趕去玉山縣城,能給我備一輛馬車麼?”

  老麻知道夫人近幾日不在山莊,這瘋丫頭定是乘著良機,外出胡鬧一番。看眼前這個少年人的慘狀,山莊之內不知亂成瞭什麼模樣,也不知還有何人遭瞭她的毒手,小萍聰明伶俐,當不會有什麼得罪她的地方。

  老麻心中暗自慶幸,大火沒燒到自己的地盤,一張黃臉不動聲色,笑道:“莊內氣悶得緊,出去玩上一天也好。馬車現成就有,我這就牽來,小姐記得早些回來,外面的世道畢竟不太清凈。”

  方學漸放下擔子,長舒瞭口氣,見老麻走遠,轉頭面對龍紅靈,道:“大小姐,學漸已經送你到這裡瞭,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山莊去瞭。”

  “不行!”龍紅靈一口拒絕,斜瞭他一眼,道:“你還要做我的馬夫,送我到玉山縣城去。”

  “啊?”方學漸血紅的面孔漲成瞭透紫,嘴唇蠕動,小聲問道:“可是你說過,隻要我把這個擔子挑下山就饒瞭我?”

  “我說過嗎?我怎麼記不得瞭?就算說過,我現在的主意也變瞭。”龍紅靈得意地看著面前的熊貓臉慢慢變成苦瓜臉,狡黠一笑,道:“才分開短短一個時辰,就這麼想你的小昭妹妹瞭?”

  神龍牧場既是神龍山莊的實業基地,也是山莊日常所需的供應站,不僅飼養瞭數量驚人的各類牲畜,還負責管理山莊在天清山南麓,紫湖鎮、雙明鎮和三清湖“兩鎮一湖”共八千多畝的肥田、水產。

  牧場總管責任重大,權勢煊赫,油水也最足,可謂山莊第一肥缺。老麻做人精細謹慎,處事老練圓滑,以前又是現任莊主龍嘯天的貼身書童,這才年紀輕輕就坐上瞭這個位置,而且一做就是十二年。

  “的兒,起駕”,隨著男子爽朗的一聲呼喝,一桿長長的馬鞭揮出,在空中胡亂畫下幾圈黑色弧影,虛擊瞭一下。“啪”的一聲響過,拉車的兩匹黃驃馬抖擻精神,邁開健碩的長腿,開始小跑起來。

  趕車的張平才十七歲,是老麻最得意的弟子,長得體格健壯,面容憨厚,雖然有些耿直鹵莽,但做人塌實,辦事認真,又特能吃苦,是那種“你辦事,我放心”的年輕人。

  所謂“金無赤金,人無完人”,張平這樣的好小夥兒自然是挑女婿的最佳人選,聽話、塌實、放心,和女兒小萍可謂天造一對,地設一雙,老麻心中屬意,平時便落力栽培,這次派他伺候小姐進城,用意不言自明。

  車子馳上瞭山道,緩緩前行。從車上望出去,老麻高大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變形,像一團投進沸水鍋的粉絲,逐漸消融在迷蒙的山霧中。方學漸雙眼青腫,瞇縫著收回疼痛的目光,放下簾子,把濕霧和天色都關在車外,轉過頭來,正看見龍紅靈從懷裡掏出那個裝夜明珠的盒子。

  錦盒緩緩地開啟,車箱中間仿佛裂開瞭一道口子,憑空漏進一道柔和之極的光芒,光芒漸盛,如山霧般彌散開來,瞬間填塞瞭每個黑暗的角落。那盒子就像一個打開天堂之門的小窗,一束神秘的聖光、一個咒語般的祝福,方學漸屏氣凝神,註視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奇。

  夜明珠的光華深邃而悠遠,映在龍紅靈粉膩膩的臉上,如美艷的明珠和明麗的美玉交襯輝映,相得益彰。車箱寬僅四尺,兩人對面而坐,幾乎能聽得到對方的心跳。

  方學漸望著明珠和美女,心中暗暗贊嘆,浮想聯翩,猛然瞥見美女眼中似笑非笑的曖昧神情,胸口怦怦亂跳,似消魂似蝕骨,滋味萬千。

  方學漸心中凌亂,匆忙避開她的目光,頭靠板壁,正待假寐片刻,左腳突然一痛,低頭望去,一隻小巧秀氣的繡花女鞋驀伸驀縮,在自己的腳上狠狠踩瞭一下。

  繡花小鞋做工精致,長隻有三寸,大紅的鞋面上繡著一朵粉色牡丹,嬌艷欲滴。縮回之時,在自己青佈做成的鞋面上留瞭一個醒目的印跡。方學漸急忙伸手去撣,但濕泥性粘,沾在瞭佈上,如何撣除得盡?這鞋子是小昭臨行時叫他換上的,哪知不過一個時辰,泥塵染身,再不復先前光鮮瞭。

  方學漸心中怨懟,又不能發作出來,便當視而不見,繼續仰頭假寐,哪知剛一合眼,右腳跟著一痛,也印瞭一個泥巴印子。這下怒氣勃發,忍無可忍,瞪大瞭兩隻熊貓眼睛,惡狠狠地敵視對面的搗蛋美女。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想幹什麼?”龍紅靈裝作嚇瞭一跳,身子往後一縮,雙臂抱在胸前,眼中含笑,卻無絲毫吃驚之色。

  方學漸眼睛刺痛,如千萬細針在紮一般,瞪瞭半晌,自知不是她的對手,何況現在有求於她,更是翻臉不得。心中一動,猛然憶起小昭說過龍大小姐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兒,暗罵自己蠢驢一個,如果自己早些多說好話,斷不至於落到現在鼻青臉腫的這副悲慘模樣。

  方學漸想通關節所在,隻覺眼前豁然開闊,眼眶眨動一下,兩行積蓄已久的淚水“撲簌簌”滾下臉頰,顧不得擦拭一把,努力堆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親切地叫瞭一聲:“大小姐,你的腳好漂亮啊。”

  龍紅靈暗暗運氣,早將“無敵鴛鴦腿”的勁力提到頂尖的十二層,隻等方學漸撲過來時,便雙腳飛出,直取他的面門,把那張熊貓臉變成豬頭臉。

  她勁貫兩腿,等瞭半天,非但沒見他撲過來廝打,居然還感激流涕地稱贊自己的腳漂亮,心中不禁好奇,不敢放松戒備,小聲問道:“我踩臟瞭你的鞋子,你沒有生氣?”

  方學漸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連聲道:“我哪敢……哪會生氣,大小姐長像清奇,是九天玄女下凡,能被您的仙足踩那麼一小下,那是學漸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您踩得這麼輕,我怎麼會介意呢?如果您還沒有過癮,不如再重重踩我兩腳?”說著,伸腿出去,讓她踩踏。

  龍紅靈睜大瞭雙眼,以為自己聽錯瞭,低頭看瞭看他的腳,泥痕宛然,再抬頭看瞭看他的臉,嚴肅的熊貓臉上赫然寫著赤膽忠心四字,隻差沒有拍著胸脯保證,為瞭她龍大小姐,方學漸隨時可以上刀山下火鍋,就算兩肋插刀、開膛破肚也萬死不辭,絕不皺一下眉頭。

  龍紅靈愣瞭半晌,心中納悶,這傻小子怎麼突然之間就改性瞭呢?她看瞭看自己的小腳,纖秀細巧,盈盈一握,還真有幾分仙氣,難道自己真是九天玄女投胎在人間的仙種?

  心中不信,卻也甚是沾沾自喜,輕笑一下,道:“我是仙女下凡,這腳就不能白踩瞭,不如這樣,我踩你一腳,你便付我一千兩銀子,如何?”

  方學漸肚裡大罵:“要錢不要臉的死小娘皮,方大爺捧捧你,你還真翹尾巴瞭”,臉上肌肉突然一陣扭曲,現出一副極其痛苦的神情,彎腰下去,捧住自己的兩隻腳掌,“哎喲”連聲,喊起痛來。

  龍紅靈料定他在做戲,臉露微笑,關切地問:“這,莫不是腳骨斷瞭?”

  “斷瞭,斷瞭,”方學漸猛點其頭,“您仙女轉世,我區區一個凡夫俗人,經不起踩啊。”

  車行甚速,一路向南,過瞭雙明鎮和四股橋,又行一炷香的工夫,便到瞭玉山縣城。玉山雖是贛東小縣,但地理優越,交通便捷,是贛、浙、閩三省要沖,素有“八省通衢,兩江鎖鑰”之稱。縣內除瞭天清、武安兩座名山,其餘都是豐饒肥沃的土地,少有丘陵沼澤,這在整個江西省境也算非常難得的。

  “寒冰為溪玉為山”,玉山縣城背靠巍峨雄偉的武安山脈,一條七丈多寬的冰溪河從中流過,將小城一分為二。玉山城有山有水,虎踞龍盤,頗有幾分名城氣象,自古地靈便多人傑,玉山建縣至今,已近千年,倒也出過不少名臣武將。

  半邊青山半邊城,從武安山朝下瞭望,冰溪河如一根清冽飄逸的玉帶,直欲隨風飛逝,又似一條矯健靈動的白龍,蜿蜒而行,東歸入海。

  時近中午,驕陽正好。稠密的梧桐葉子在秋風中嘩啦作響,仿佛在晃動著一片片閃亮的金葉子,招人眼球。熱情的陽光穿透樹葉,也被染上淺黃顏色,斑斑駁駁地灑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像抹瞭一層不太均勻的牛油。

  早市剛散,玉山城中各色行人穿梭往來,好不熱鬧,有挑著擔子出城回傢的菜農,有低頭沉思匆匆而過的經濟,有沿街吆喝買賣的雜貨小販,有搖著折扇故作瀟灑的遊客騷人。方學漸張望片刻,見此地的景象與安慶城中無甚分別,心裡不免有些失望。

  張平“籲”的一聲,拉緊韁繩,放慢瞭車速。馬車順著人流緩緩而行,八隻馬蹄敲在堅硬的石板路上,“的得”作響,聲音清脆整齊,果然是久經訓練的良駒。

  馬車轉過幾個街角,在天清客棧的門外停瞭下來。車廂還在輕微抖動,龍紅靈便一下掀開簾子,雙腳一蹦,從車上跳瞭下去,悶死瞭,悶死瞭,一迭聲的叫苦。

  方學漸見狀,大搖其頭,這丫頭模樣長得標致,舉止卻任性率意,哪裡有半分名門閨秀目不斜視,氣不急喘,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嬌怯怯的大傢風度?心中嘆息,伸腿下地的時候便著實斯文瞭幾分。

  出瞭車廂,方學漸抬頭一望,隻見天高雲薄,晴空萬裡,一碧如洗,兼之秋風送爽,和車中狹窄氣悶的感覺確實大不相同。

  張平系好瞭馬鞭,正欲下車,卻被龍紅靈止住,塞瞭一顆二兩重的銀錁子給他,讓他先行回去。張平手握銀子,接不是還也不是,一張臉膛漲得血紅,嘴唇翕動,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龍紅靈知道他的難處,又不想與他糾纏廢話,便一個勁地拿好話哄她,無非是“你放心我不會有事”、“小萍或許就在傢裡等你”、“麻叔最好說話”之類的,又騙又哄,居然說得這個“老實頭”喜笑顏開,道瞭聲“小姐保重”,掉轉車頭,喜滋滋地打馬回去瞭。

  龍紅靈望著馬車漸漸遠去的影子,心中不禁得意,大贊自己漂亮、聰明又伶俐,轉頭過來,這才發現,方學漸居然不見瞭。她大吃一驚,明明看見他下車來瞭,難道傻小子乘我不備,溜上車回去瞭?在客棧門口團團轉瞭一圈,哪裡有方學漸的影子?

  龍紅靈望著面前熙來攘往的街道,腦子裡一片混亂,心中又悔又恨,又急又慌,繡花小鞋在地上重重一頓,發誓回去以後一定要把方學漸五花大綁,洗剝幹凈,至於清蒸還是紅燒……

  “大小姐,聽掌櫃說,那個姓譚的包瞭後面一個小院,我們直接過去,還是訂兩間廂房再過去?”一個疲塌的男子聲音突然她在背後響起,語聲熟悉,正是大小姐拿不定主意是紅燒還是清蒸的下鍋對象。

  短短的一瞬間,龍紅靈的身子連帶所有的動作,凝固瞭三分之一秒的時間,然後,居然聽到瞭自己的心臟在“咚咚”亂跳,好像揣著一隻不聽話的小白兔,不,是兩隻,兩隻大白兔。

  龍紅靈猛地轉過頭來,明亮的眸子裡突然閃過一抹驚喜之極的光芒,絢麗得就像一道閃電。她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很想沖上去擂他兩拳,或是咬上兩口的沖動。對一個心律加速、情緒失控的雌性動物來說,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沖動。

  龍紅靈眼波滑潤,一排白玉般的牙齒輕輕地咬住下唇,白嫩的拳頭已舉起一半。不知為何,美女的粉臉突然一紅,頃刻之間,拳變掌,掌再變指,然後用一個非常優雅的蘭花指,在自己一絲不茍的發鬢上撩瞭一下,鮮艷的唇上還留著一排淺淺的齒痕,沖他嫵媚一笑,道:“我們先去訂房間。”

  秋風掃過大街,卷起“天清客棧”的旌旗,獵獵作響,方學漸定定地站在旌旗下,如一尊剛上過金身的佛像。

  美女的電眼和笑容如兩記運足瞭五十年功力的“降龍十八掌”,重重地擊打在瞭他的胸上。方學漸的腦中盡是“嗡嗡”聲響,頭頸僵硬,兩眼發直,呼吸停頓,身子輕飄飄的如浮雲端。

  呆立半晌,這才慢慢地感覺有瞭心跳。方學漸穩住心神,暗叫乖乖不得瞭,美人眼睛電死人,一點沒有說錯,拍拍胸口,不知剛才飛出去的魂魄,歸竅瞭沒有?

  方學漸低著腦袋,捧著兩隻木箱,跟在美女身後,再次走進客棧大門。在男人們火辣辣的目光下,龍紅靈扭動水蛇般的腰肢,走到瞭櫃臺前面。

  掌櫃是個五十開外年紀的糟老頭子,戴一副老花眼鏡,身子精瘦,站起來的時候像一根風中的蘆葦。

  “掌櫃的,還有兩間上房嗎?”方學漸搶上一步,站在龍紅靈的前面,睜一眼閉一眼,眨動一下,兩根手指交叉相疊,比瞭一個十字。一看掌櫃的長相,便知是個精明人物,十倍的價錢換一個房間,這樣的便宜生意不做,還開什麼店。

  掌櫃扶瞭扶眼鏡,兩粒黃色的細小眼珠從那個“十字”移到方學漸焦急期待的臉上,下巴上的一撮老鼠胡須翹瞭翹,露出一個幹癟癟的和藹笑容,道:“這位小哥,你是要兩間房還是十間房?”

  方學漸當場呆住,這老頭莫不是傻瞭,大好的銀子居然不想賺?心中吐血不止,恨不得把這根可惡的“蘆葦”劈成幾段,塞進爐子裡當材燒。

  “錢伯,給我一間上房就夠瞭。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人獨霸十間屋子,會折壽的。”龍紅靈踮起腳尖,伸頭過來,一眼就看到瞭方學漸交疊在腹前的兩根手指。

  “好的,小姐,還是靠後院的那間清凈一些,我這就叫阿福給收拾一下。”錢掌櫃一臉恭謹,向龍紅靈行瞭一禮,繞過櫃臺,吩咐夥計打掃房間去瞭。

  方學漸又是一愣,這才明白過來,天清客棧原來也是神龍山莊的私產。他低下腦袋,不敢面對龍紅靈射在自己臉上的揶揄目光,口中訥訥,低若蚊蠅,分辯道:“我…這個是,問他能不能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