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方學漸隻覺一陣涼風撲面而來,一個柔軟的物事倒入自己的懷中,觸手卻是一片冰冷。他吃瞭一驚,借著月光仔細打量,卻是一個姿容秀麗的年輕少婦,看上去約莫二十八、九年紀,一副標準的瓜子臉蛋,挺直小巧的瓊玉秀鼻,花瓣形的美麗櫻唇,倒是和荷兒有四、五分的相似。隻是她全身的肌肉皮膚都似寒冰雕成,摸上去冰冷刺骨,渾沒有荷兒的溫嫩柔滑。
俊秀少婦全身輕顫,雙目緊閉,臉白如紙,整個身子軟軟的倚在方學漸的懷中。月光之下,她的面孔和眉發之上竟隱隱凝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嘴唇青紫,嘴裡呼出的熱氣都是徹骨寒冷,每一口氣呼出,都會在口邊凝結成一團青色冷霧。方學漸心中犯疑,眼前之人不似傳說中的冰山美人,倒像受瞭什麼很嚴重的傷一般?
“娘!”身後一聲驚呼,卻是初荷跑瞭出來,身上衣衫穿戴整齊,隻是輕紗裡面的肚兜穿反瞭。
“她是你娘親?她的身上好冷。”隻抱瞭片刻工夫,方學漸發覺嘴唇都凍得有些麻木,語聲發顫,竟連說話都有些不由自主。
初荷吃瞭一驚,擠出房門,把手背放到那少婦額頭上,驚叫一聲“好冷”,一觸即離,像是被烙鐵燙瞭一下。
兩人匆忙將少婦抬進臥室,放到榻上,初荷從箱底翻出一床棉被,裹在娘親身上。酷暑剛過,這幾日天氣仍比較炎熱,夜裡睡覺還須打蒲扇睡竹席,那少婦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卻凍得猶自瑟瑟發抖。
方學漸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雙手卻不自禁地輕輕顫抖,連打數次都沒有把火引子點燃。他剛才和少婦肌膚相貼,接觸較久,受她身上寒氣的影響,竟凍得手指僵硬,連曲伸都變得不甚如意。
初荷幫娘親把被角掖緊,黑暗之中,聽見背後一陣牙齒的格格聲響,卻是方學漸冷得牙關在不自主地互相打架。“很冷麼?”初荷聽出不對,急忙跑到他的身前,作勢用手背去探他的額頭。
“不……冷。”方學漸微一仰頭,避開她的手背,聲音有些發顫。初荷從他手中取過火刀火石,點燃桌上的燭臺。一燈如豆,搖曳的燭光把屋子照得昏黃一片,方學漸全身輕顫,蒼白的臉上竟沒有一絲血色。
初荷關切疼惜的目光落在男子痛苦的臉上,方學漸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盡量正常的語聲說道:“荷兒,我真的沒事,過一會兒就好瞭,趕快看看你娘親怎麼樣瞭。”
初荷一手拿著燭臺,一手拉瞭方學漸,兩人走到床邊,隻見棉被瑟瑟,那少婦的身子猶在不住發抖。露在被外的一張臉蒼白得可怕,眉頭微蹙,雙眼緊閉,依然昏迷不醒。
方學漸暗中運氣吐納,過不多時,丹田中一股淳厚綿密的熱氣湧瞭上來,在周身經脈迅速地流轉一遍,全身登時暖烘烘起來。那些侵入的寒氣被他體內真氣一沖,就像雪花遇瞭暖日頭一般,紛紛化作無形蒸氣,從全身的毛孔散瞭出去。
方學漸心中一喜,睜開眼來,卻見初荷身子微顫,淚水漣漣,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床上的娘親。他把掌中玉手握得緊瞭些,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初荷搖瞭搖頭,晶瑩的淚珠從眼眶裡滾落下來,滑過她白嫩光潔的面頰,掛在柔和尖細的下巴上,看起來更是楚楚動人。方學漸伸指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不要擔心,先去燒些熱水,好給你娘親敷面。”
看著初荷走出臥房,方學漸心中惴惴,不知自己剛才所想的法子能不能成。揭開棉被一角,露出右臂,他依著晦覺禪師所授的吐納方法,把丹田熱氣在體內運行一周,護住自身的心脈,然後握住瞭少婦的手掌。
刺骨的冷氣立時從她手上傳來,掌中所握不似一隻人手,倒像是一塊萬年玄冰。方學漸猛地一個哆嗦,當下凝心靜息,暗運內力,將體內真氣經掌心渡瞭過去。他第一次給人療傷,毫無經驗,隻知道將真氣拼命地輸入那少婦的體內,完全不懂細水長流,讓對方慢慢接受融合他的真氣,更不懂如何查究她體內的受傷情況。
隻半盞茶的工夫,方學漸已累得滿頭大汗,少婦體內凍僵的經脈倒也給他打通不少,棉被裡不時鉆出絲絲白霧,都是被他逼出來的寒氣。他突覺額頭一熱,抬頭一看,卻是初荷已打來熱水,正拿著一塊毛巾給他擦汗,臉上雖然依舊愁雲慘霧,但眉梢眼角掩不住有一絲喜色。
方學漸受瞭佳人無言的鼓勵,心中熱血沸騰,哪裡還顧得上會不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燃起丹田餘熱,洶湧真氣源源不絕地輸入少婦體內,棉被之中登時霧氣騰騰,如身處蒸籠一般。
這時,俊秀少婦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淤血,慢慢睜開眼睛,卻是醒瞭過來。她驟然看到眼前一個面容猙獰的“血人”,面色一白,“啊”的一聲驚叫,竟又暈厥過去。
方學漸呆瞭一陣,伸手抹瞭一把滿頭滿臉的血污,苦笑一下,心想這便宜女婿還不是太便宜就能當的。初荷“撲哧”一笑,遞上手中毛巾,向他使個眼色,要他出去洗凈臉面。方學漸心中會意,接過毛巾,朝床上望瞭一眼,少婦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悠悠,明顯正常瞭許多。
一輪明月當空高掛,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點點,晚風拂面而過,帶起的清爽感覺讓他心懷大暢。短短兩日,遭遇乍喜乍悲的人生起落,如墜迷夢,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方學漸眼望碧海般廣袤無垠的宇宙蒼穹,心想世上多趨炎附勢之輩,躲在這個山谷中,和荷兒快快活活地長相廝守,卻也遠勝在紅塵俗世中蠅營狗茍地過完一生。口中喃喃,對蘇東坡的這首《西江月》更有瞭深一層的切身體會。
他快步走到碧水湖邊,把毛巾在湖水中浸濕,正想擦去臉上血跡,突然瞥見湖中間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朝自己遊近,一道道細長的波浪將湖中的月光剪成千萬碎片,蕩漾飄忽,明滅不定。
那東西來得好快,轉眼即至眼前,方學漸正待湊近細看,突然“呼”的一聲,爆起一團水花,水珠飛濺中,那東西竟然從水中人立起來,頭顱高昂,口吐紅信,竟然是一條手臂粗的大蛇。
方學漸大吃一驚,口中大叫一聲“媽呀”,身子翻倒在地。那大蛇血紅色的眼珠在月色之下閃耀著詭異的光彩,蛇信吞吐間嘶嘶聲響,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朝方學漸跌倒之處撲瞭下來。方學漸隻嚇得心膽俱裂,匆忙間一個打滾,避過大蛇的撲擊,又是一聲大叫,連滾帶爬地朝竹林中的小屋跑去。
“砰”,房門竟然上瞭閂,但在他舍命一撞之下,“喀嚓”一聲,門閂登時斷作兩截。方學漸呆瞭一呆,很快驚醒過來,掀開臥室門簾,沖瞭進去。
“啊!”一個驚恐之極的女子尖叫從臥室傳出,穿簷破瓦,氣沖霄漢。
方學漸一頭沖進臥室,正想開口叫嚷,驀地聽見一聲女子的尖叫,立刻收住腳步,定眼望去,當即心臟狂跳,血壓升高,呆立當場。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裸體,但浴盆中那個女子的身體還是讓他腦中猛然一暈,目眩神弛之下竟定定站在瞭那裡。
燭光昏暗,俊秀少婦那一身光潔玉潤的肌膚成熟得像一顆新剝的南丹荔枝,水嫩誘人得仿佛輕輕一觸之下,便會從裡面流出香甜的果汁。膚光勝雪,盡管浴盆中熱氣騰騰,仍難掩她全身眩目的媚惑光彩,讓人一見之下,再難移動半分目光。
女子端坐浴盆之中,一頭烏亮長發披散在她渾圓纖巧的肩頭,更平添瞭三分動人魅力。雙臂牢牢護住胸部,她驚恐萬狀地盯著正呆看自己的方學漸,面上依舊蒼白無比,隻不知是因為舊傷未愈,還是遭受驚嚇所致。
女子肩後突然探出一個腦袋,嬌媚頑皮,正是初荷。她沖方學漸做個“不害臊”的鬼臉,拿著毛巾的右手又在空中比瞭幾下手勢,示意他先出去一下。方學漸還想說話,但此刻場面尷尬,無奈之下隻得退瞭出去。
客廳沒有點燈,淡淡的月光從敞開的門洞裡斜斜投射進來,在陳舊的地板上抹下一層讓人捉摸不定的銀輝。斷裂的門閂還橫在門口,方學漸走過去,彎腰去拾,剛俯下身子,耳中卻突然聽到瞭一陣極奇怪的聲音,像小孩夜啼,像北風嗚咽,又像猿猴哀號。那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方學漸側耳細聽,隱隱約約之中,終於聽清那是有人在吹奏笛子。
笛聲哀傷婉約,似遊子月圓思歸,又似情人傷感離別,方學漸心中好奇,撿瞭門閂,走出房去。他掂起腳跟,向笛聲傳來處遠遠望去,卻空山寂寂,不見一個人影。正納悶間,忽聽屋子周圍的竹林中傳出一陣“嘶嘶”聲響,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密,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方學漸借著月色,定睛細看,不由嚇得魂飛魄散,竹林中黑影憧憧,竟遊出許多條蛇來。群蛇顏色繽紛,大小各異,密密麻麻,怕不有上萬條之多。笛聲嗚咽低泣,那萬條蛇蟲爬動時,竟暗合著笛聲的節拍,成群結隊朝木屋爬來,那讓人寒毛直豎的“嘶嘶”聲響,正是它們在不停地吞吐舌信。
方學漸拔腿就跑,“砰”一聲把大門關上,斷瞭門閂,隻得移過飯桌頂上。又跑進廚房,煙囪是顧不上瞭,先把窗子關上再說。他剛從窗口探頭出去,“乖乖”不得瞭,一眼望去,距窗子五尺之外,蛇群層層疊疊,像一波波翻滾沸騰的黑色浪濤,洶湧地席卷而來。
方學漸迅速關好窗子,生死攸關,這次是再也顧不得什麼尊幼之別、男女大防,掀開臥室門簾,徑直闖瞭進去。沒有聽到預期的尖叫,他感覺有些意外,掃視全場,隻見窗子緊閉,床塌、燭火和浴盆等景物依舊,奇怪的是,屋內竟然空無一人。
“人呢,現在的人都會隱身術麼?”方學漸探頭到塌下仔細張望,沒有,竟然會沒有!正當他急得快要發瘋,急得想快要暴跳如雷的時候,頭上“咔噠”一聲,他抬眼望去,隻見頭頂的天花板上突然打開瞭一個二尺見寬的方孔,方孔之中,正慢慢垂下一根翠綠色的絲帶。
方學漸心中大喜,知道兩人躲在屋頂的夾層之中,正待攀緣上去,目光掃到地上的浴盆,心中一動,急忙跑過去,端起浴盆塞到床底,這才返身抓住絲帶。方孔中探出初荷嬌麗的面孔,朝他眨瞭眨調皮的大眼睛。方學漸隻覺腳下一輕,身子已被提到半空。初荷雙手交替使力,將他拉瞭上去。
方學漸還未站穩腳跟,臥室的木窗子上已響起瞭“咄、咄”的敲擊之聲,敲窗之聲漸急,聽來竟似在下驟雨一般,震得窗子上的幾塊木板上下彈動。翻板合上,夾層中登時漆黑一片,連外面群蛇敲窗的聲音也小瞭許多。
夾層狹小,三人擠在一起,沒剩多少空間可供轉動。黑暗之中,方學漸鼻中聞到一陣陣濃鬱的女子幽香,不禁意亂情迷起來,心中揣測是荷兒香些呢,還是那俊秀少婦香些。他擠在兩人中間,左右手臂相貼之處都是光滑柔嫩的肌膚,雖不敢動手動腳,但隱約已有身處溫柔鄉的香艷感受。
左首之人嬌喘細細,緊繃的身子不住輕顫,肌膚還略有寒意,想來是那少婦無疑。方學漸想起剛才在浴盆裡看到她的樣子,不由呼吸急促,全身一陣燥熱,下身的牛角蠢蠢欲動起來。
右首的初荷依偎過來,靠在方學漸的身上,吐氣如蘭,細柔的發絲在他頸子裡輕輕撩撥,讓少年更是血脈賁張,情欲大熾。初荷的嘴唇湊近他耳邊,輕聲道:“娘親說,她一個很厲害的對頭找上門來瞭。”
“誰?”方學漸伸臂摟住少女圓潤的纖腰。
“我也不知道,”初荷的身子在他手掌的撫摩下輕輕顫抖,“娘親說,她身上的冰魄銀針就是那人射的。”
冰魄銀針!方學漸溫柔的手掌突然變得僵硬。天下最歹毒暗器榜排名第七的冰魄銀針!怪不得那少婦體內的寒毒會如此厲害。“丈母娘”的敵人看來來頭不小啊,這樣的人物如果真的追殺下來,再加蛇群助陣,己方三人如何抵擋?
方學漸心中一寒,憶起下面臥室之中尚燃著一盞燭火,敵人很可能早就發覺瞭,這才發動萬蛇大陣,將這間屋子團團圍住,讓屋中之人無處逃匿。看來,這夾層的藏身之地也隻是權宜之計,細細查找之下,遲早會被發現。
初荷覺出他身體的變化,朝他耳朵裡吹瞭口氣,嗔道:“牛頭怪,你在想什麼?害怕嗎?”
方學漸苦笑一下,在她嫩滑的臉頰上親瞭一口,道:“我不害怕,我隻擔心我們現在躲的這個地方不安全。”
初荷的下巴在他的肩上不安地蠕動瞭幾下,細密的牙齒突然咬上他的耳垂,道:“有你在這裡,我一點都不害怕,哪怕隻能過上一刻半刻,也是很好的。”語聲微微顫抖,恐懼之中竟似蘊涵著入骨的纏綿溫柔之意。
方學漸心頭猛地一顫,胸中熱血湧動,這純潔的少女隻怕真的對自己情根深種瞭,如果是在平時,聽到她如此表白,自己怕不當即欣喜若狂。但此時大敵當前,生死隻在頃刻之間,這些情意綿綿的話語聽在耳內,心情隻有越發沉重。
在黑暗中靜默半晌,方學漸突然伸出手掌,在初荷豐盈的圓臀上重重掐瞭一把,同時在她耳邊笑道:“別擔心,寶貝兒,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就是,你的肚兜穿反瞭。”說話之時,已揭開夾層翻板,身子一縱,躍瞭下去。
身子在空中迅速下墜,還沒等他想起來要去運氣護身,方學漸的臀部已經和堅硬的地板來瞭一次火辣辣的親密接觸,疼痛鉆心。頭頂的翻板徐徐合上,一滴晶瑩的珍珠,從那個正逐漸縮小的黑色方孔中滾落下來,砸在他仰起的臉上,溫熱潮潤。是荷兒的眼淚麼?鉆心疼痛。
門窗都在劇烈地顫抖,木質結構的房子如一葉海上扁舟,正隨著一排排的驚濤怒浪,不住顛簸起伏,讓人隨時擔心,它會在下一個巨浪到來之時,被撕成無數的碎片。哀泣般的笛聲已由委婉轉成急促的淒厲,在群蛇暴雨般密集的撞擊聲中,忽隱忽現,依舊清晰可聞。躲在暗夜之中,那個用笛聲指揮蛇群進攻的牧蛇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可怕人物?
方學漸揉著摔疼的屁股,走向放著燭盞的桌子,先前從心底湧上來的那股莫名豪情,此刻早化作滿腔的恐懼。周身被數萬條滑膩膩的,吐著“嘶嘶”長舌的醜惡蛇蟲舔拭、纏繞和吞沒,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方學漸心亂如麻,在桌臺前的椅子上坐下,兩腿卻在不自禁地輕輕打顫。鏡子反照,裡面的少年頭發蓬亂,面如土灰,哪裡還有半分往昔自己打心底裡偷偷得意的俊朗風采?
他使勁咳瞭兩聲,突然想起一副對聯,不由大聲朗誦出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傢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對聯之中,洋溢著讀書人立志經世治國的雄心豪情,他大聲朗誦,原本想借此給自己壯膽,但嗓子嘶啞,語不成調,深夜聽來,倒是可以和烏鴉的叫聲同比媲美。
方學漸心中沮喪,隨手去拉右邊的一個抽屜,入手沉重,卻是紋絲不動。他吃瞭一驚,這張桌子左右各有一個抽屜,都不像是上瞭鎖的模樣,難道上面還有什麼機關奧秘不成?
好奇心起,他不由長吸口氣,運勁於指,強扯硬拉之下,抽屜終於緩緩地移動,露出瞭一道半指寬的細縫。燭光昏暗,細縫之上竟然金光粲然,瞧來讓人怦然心動,不知裡面藏著什麼珍奇寶貝。
方學漸左掌搭在右手腕上,使勁猛地一拉,兩尺長的抽屜一下被拖出三分之一。一時間,開口之處金光暴長,把原本幽暗的屋子映得黃澄澄一片。金光燦燦眩人眼目,竟然是一抽屜的金元寶。
方學漸自幼孤苦,在寺廟中長大,過慣的是清貧日子,有生以來,給他手掌捂暖過的,最體面也不過是一隻二兩重的小銀角,現在,突然之間見到這許多金子,一時血氣上湧,心口怦怦狂跳,呆呆地望著那堆小小金山,目光癡定,再難移開。
好半天才從迷糊中返過魂來,心中暗叫一聲:“好傢夥,有瞭這許多金子,我方學漸還不成桐城縣裡的一大闊佬,回去以後,購房買地,娶上七、八房的美貌妻妾,下半輩子就可以好好享福咯。”想歸想,也知無此可能,自己轉眼便是那群蛇蟲的夜宵糕點,這樣的好福氣看來隻有下輩子才能享瞭。
望著滿抽屜的金元寶,方學漸長嘆一聲,伸手取瞭一錠,裝入懷中,這叫“不拿白不拿,權當留作紀念”,這跟後世小子在小山包上踏個青,小池塘裡遊個泳,都要簽上“某某到此一遊”的惡習,有異曲同工之妙。
左邊的抽屜倒是挺容易就能拉開,外面是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裝瞭些什麼寶貴的物事。裡面放著一個灰撲撲的扁長盒子,木質密實細膩,散發著淡淡的奇異香氣,一看就是用一種極珍貴的木料所制。方學漸伸手取瞭,打開鎖口,絲綢為底,裡面是一本數百頁厚的書冊。紙張略略泛黃,封皮之上四個篆體大字:逍遙神功,字形古樸蒼勁,已經有好些年頭瞭。
方學漸手拿書冊,不知自己是該喜呢,還是該悲?死期臨頭,美女、黃金和武功秘籍,一樣不少地送到自己的面前,老天爺還真是喜歡作弄人啊。翻開第一頁,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十六個字:天下無道,唯我逍遙;神功出世,頓悟天道
方學漸差點吐血,為什麼這麼好的東西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卻偏偏揀這當兒“出世”,臨時抱佛腳看來是來不及瞭。唉,隻怪自己命不好,這個“天道”多半是要到蛇肚子裡去領悟瞭。隨手把秘籍往懷裡一揣,想想又不對,取出來卷成一團,塞到底褲裡面,外面再用褲帶束緊。萬一被人搜身,總不會也和荷兒一樣,喜歡到自己的內褲裡鼓搗鼓搗。
結束停當,方學漸眼光掃處,瞥見盒子底下還有一張素簽,展開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隻見上面畫著一男兩女,一個臉長長的醜惡女子躺在地上,眼光狠毒地盯著站著的一男一女。男子左腳點地,右足凌空,作勢欲踩地上的惡婦,臉上一副委屈的頑皮相,齜牙咧嘴,卻是被另一個女子揪著一隻耳朵。女子嬌嗔薄怒,眉目俊秀如畫,身子婀娜飄逸,正是荷兒的娘親。
圖畫雖隻寥寥數筆,但把幾人的形態和神情皆描摹得唯妙唯肖,看瞭讓人忍俊不禁。那醜惡女子和頑皮男子的邊上還各註著一行小字,方學漸湊近燭火,仔細觀看,隻見那惡女邊上寫的是“天下第一心如蛇蠍貌比無鹽的強盜醜婆娘袁紫衣”,男子邊上則寫著“天下第一負心薄幸不識好歹的無賴壞男人龍嘯天”。
方學漸哈哈大笑,心想自己這個未來的丈母娘,竟然還有這等幽默的藝術細胞,當真十分難得。笑聲未歇,隻聽客廳裡“砰”的一聲巨響,頂住房門的飯桌倒飛而起,重重地摔到對面墻上。“嘶嘶”聲中,無數蛇蟲爬進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