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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無言

  早餐在李平還意猶未盡的時候就已經提前結束瞭,幾個女人之間的交流也達到瞭高潮。看著終於放下筷子的他又端起瞭茶碗,女人們停住瞭話題,無聲的交換瞭一下眼神,毛喃把女人們面前沒有吃完的東西都推瞭過去。

  已經習慣打掃戰場的李平沒有客氣,把幾小碟沒怎麼動的東西歸類組合後,行雲流水般的就讓它們消失瞭。

  餐桌上一片寂靜……

  「你們部隊上是不是很苦?你是不是經常吃不飽?」

  「差不多,你看他瘦的。」

  「要不你就是太累瞭吧?還是幾天都沒好好吃飯?」

  「就是,我有一次就有幾天沒好好吃飯,那天媽媽做瞭我愛吃的鮮蘑炒肉,我就吃瞭特別的多!」

  「去——你那是讒的。他怎麼看也不象。」

  「那他一定是……」

  「好瞭好瞭,他不是那樣的。」叢彩虹攔住瞭兩個小傢夥的話頭,瞟瞭一眼李平,又接著說道:「他從小就那樣,在傢的時候,一個人比他們全傢人吃的還多!」

  「啊……是這樣呀!」

  「你從小就那麼能吃咋也沒長高,還這麼瘦?」

  「就是!光吃不長肉,沒良心!」

  「你是不是?……」

  ……

  叢彩虹沒想到自己的解釋不僅沒有消除疑問,反而引起瞭兩個小傢夥更大的好奇心。兩架美麗的小『轟炸機』以更快的頻率在李平的頭上盤旋著,戰鬥著。

  在大女人們一片同情的目光裡,李平一本正經的:「金院長……」

  「別院長院長的瞭,我比你大,叫姐就行瞭。」金花眼角含著一抹笑意,淡淡的說道。

  「大姐……」

  「梅玉姐也比你大,大姐大姐的,誰知道你叫哪個?再說我們很老嗎?」收起笑意,女人認真的提醒道。

  「咳……嗯!金花姐,莫日根怎麼樣瞭?」挫折中,男人終於拿起『城墻』擋住瞭臉。

  「才想起你莫日根大哥呀!他的傷不太嚴重,要住一段時間醫院。人傢可是一直把他的『李兄弟』掛在嘴邊。我來的時候還特意叮囑瞭一番,千萬要照顧好你哪!」女人睜大眼睛看著李平,似嗔似怪的說道。

  「咳……咳!金花姐,我想去看看大哥,他在哪個科住院?」李平邊說邊站起來。

  「這會兒著急瞭,沒吃飯的時候你幹什麼去瞭?假心假意!哼——」小女人毫不留情的炮彈炸碎瞭男人的城墻。

  「我……」不能再解釋瞭,男人決定立即投降。

  「不用著急,老莫的治療還要等會兒才完,我們再過會兒一起去看他。」金花草似笑非笑的瞟瞭一眼困境中的男人,輕輕的轉走瞭兩隻裝滿彈藥的炮口。女人之間話題就隨後展開瞭。

  坐瞭一會兒,奶茶的作用就體現瞭出來瞭。梅玉趴在金花的耳邊說瞭幾句,站瞭起來,兩個小女人見瞭也跟著要去。

  男人以為要去看老莫,也馬上站起來,「等等,我和你們一起去。」

  「呸!誰要和你一起去!不要臉……」小女人怒目圓睜,一臉不忿的盯著李平。而大女人則滿臉飛紅,一把拉過小女人,快步消失瞭。

  「這?……我!……」李平一頭霧水。

  「哪有那麼多這呀、那呀的,你以為還是在路上啊?也不問清楚就亂搭話,真是的!」金花看著還沒明白過來的李平,無奈的解釋道。

  「啊,路上?……噢……原來……」釋然的男人不好意思起來,「我……」

  在男人的目光裡,金花微紅的臉轉向一邊,心裡暗罵著:『木頭!』可思緒卻飄回瞭雪夜……

  原來,在回來的路上,兩個大女人先後開始內急,可是都不好意思跟開車的李平說,隻好忍著,後來兩個小傢夥也因為同樣的原因醒瞭,可是也不意思說,隻是在心裡把這根不知道體諒人的死木頭罵瞭一千遍。

  而幾個女人的坐臥不安也引起瞭李平的註意,他不斷的回頭,給幾個不安的女人以鼓勵和寬慰的眼神。那意思是:『放心吧,有我在……」

  女人們見他不斷的回頭和使眼色,開始都以為木頭開竅瞭,現在不停車是在找什麼安全的地方,女人們還含羞帶笑的感激瞭一下,可是隨著內部壓力越來越大,而木頭除瞭一臉傻笑,卻一點停車的意思都沒有時,女人們有心要殺人瞭。

  終於,小女人忍無可忍瞭。「停車——我要……木頭!快停車!」

  自以為是、又不明所以的男人一臉愕然的剛把車停穩,女人們就迫不及待的打開車門沖瞭下去,而終於明白過來女人們是要幹什麼時,男人現在好有些難為情啊!可話有說回來瞭,不就是要……早說嘛,停下車不就……

  草原的冬夜深遠而遼闊,仿佛要把一切都吞沒,風呼嘯著卷起雪粒,鋪天蓋地的襲來,幾步之外什麼也看不清,幾支溫室的花朵在漆黑的夜裡瑟瑟著擁在一起,茫然的體會著大自然的力量,剛才沖下車的勇氣一下子就無影無蹤瞭。怎麼會是這樣呀!?

  「來,這樣就可以瞭。」李平拿著大衣走瞭過來,站在瞭車尾。

  在幾個女人警惕和不解的目光裡,男人在車後迎風而立,反手將大衣在身後展開,對著幾個女人點瞭點頭。愣瞭一下,明白過來的女人們心中一熱。大女人們一陣忸隉,而小女人們則一聲歡呼,一起跑到瞭大衣的後面。

  「你們也快一點,我倆先上去瞭。」完瞭事的小女人們打瞭個招呼就爬上瞭車。大女人相互看瞭看,金花半低著頭走到瞭大衣的後面。

  『啊——終於能瞭……』忍瞭這麼久,一放開,金花就在心裡暗暗的叫瞭一聲。舒心的感覺還沒有細品,另一種感覺就提醒瞭自己,『今天的聲音怎麼這麼刺耳?就不能小一點嗎?哎呀,這麼久還不完?好象以前不是這樣的嘛……好不容易啊!』

  完瞭事的金花快速的整理好衣服,頭也不回的上瞭車。一會兒,梅玉也拿著大衣上來瞭,給兩個小傢夥蓋上。幾個女人象約好瞭似的,一起閉上瞭眼睛。

  李平自己解決完庫存,又把莫日根也扶下車放瞭水。上瞭車看到女人們的樣子,心裡想,她們都困瞭。於是他掛上檔,慢慢的松開離合器,將車平穩的開瞭起來。

  「什麼……你也留在本市瞭?那太好瞭!」叢彩虹驚喜的聲音讓金花回過神來。

  「是的,是我媽媽的工作調動到這瞭,我也就隻能跟來瞭。」說到分配,李平又無奈瞭。

  「小李,你媽媽在什麼單位工作?一會兒有車讓他們送你過去。」金花插話道。

  「我母親在稅務局工作。我正想問你們怎麼找呢,這下可好瞭。謝謝你瞭金姐。」

  「稅務局?你母親是?」

  「我母親叫李晚瓊……」

  「什麼!李晚瓊是你……?」李平的話還沒有說完,剛進來的梅玉就和金花一起大驚小怪起來,可後半句還是沒問出口。看到李平肯定的答復,兩個女人又驚奇的相互看瞭一下。

  感覺一向遲鈍的李平也發現瞭異常,心裡想,怎麼?連母親是誰都大驚小怪的!女人就是女人!

  「時間差不多瞭,我們去看老莫吧。」金花一句話把大傢拉走瞭,同時也擋住瞭李平的疑問。

  小腿骨裂的老莫躺在骨科病房的床上,一臉無奈的向大傢著訴苦。而一向把安慰人當作強項的女人們,在老莫還沒有訴說完時,便向我們充分展示瞭她們的能力。而兩個隻能通過眼神彼此問候的男人,相互之間表示瞭最深切的同情。

  正說著,老莫的傢人和單位的同事進來瞭。

  看著大夥一陣的寒喧,李平悄悄退瞭出來。此時病房外的走廊裡也全是忙碌的人影。在轉瞭幾個彎後,累瞭一夜的男人找到瞭個清靜的地方,舒服的坐下,閉目養起神來。

  朦朧中,感覺有人在自己身邊站著。李平睜開眼睛,見梅玉正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

  「我……」

  「該走瞭。」梅玉輕輕的一句,打斷瞭正想解釋的李平。

  這時候毛呢、毛喃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也走瞭過來。兩個小傢夥見到李平,親熱的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左邊的小傢夥笑嘻嘻的說道:「是我先找到你的,見你睡著瞭就沒有叫你。後來我跟媽媽說瞭,媽媽說這樣你會著涼的。剛好車也要走瞭,媽媽就和我們一起來叫你瞭。」

  李平的心裡有些熱熱的,他抽出手,愛憐的摸瞭摸小傢夥的頭,心裡暗道,小刺猥也能關心人啊!而他的目光卻看向瞭母親。

  感覺到李平眼中的含義,母親翹起嘴角,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隨著還俏皮的晃瞭晃頭。

  李平的心也跟著猛烈的晃動……幸好有兩個小女人拽著,要不然又……

  ——其實男人發傻,百分之百是女人惹出來的!

  出瞭醫院,吉普車上的司機已經換瞭人。

  上瞭車,梅玉告訴李平,剛才金花已經通知他母親,他母親叫他直接去她單位就行。說完又對司機交代瞭幾句,車子就開出瞭醫院。

  可能是分別在即,大、小女人們都似乎回避著和李平說話,隻是幾個女人在不斷的交流。而李平也樂於清靜,坐在一邊聽起瞭不用劇本的對白。幾分鐘裡他就知道瞭和小傢夥一起找他的女人是老莫的妹妹,然後和她們一起暢遊瞭呼和浩特,又轉到……最後是口紅、衣服和……

  女人們的對話好象才剛開始,車已經停瞭下來。

  「我們到瞭。」平淡的語氣中有一絲絲的不舍。母、女三個收拾好東西,小傢夥把一直抱在懷裡的大衣還給李平。李平想說點什麼,可又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默默的抱著大衣。

  大女人打開車門先下去瞭,兩個正準備下去的小傢夥,突然回過身來,抱著李平使勁的親瞭一下,然後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們會想你的——木頭!」

  看著車下揮著手女人,本想下去的雙腿好重好重……

  車到瞭稅務局門口,李平拿好東西下瞭車。從十六歲以後就再沒有見過面的母親,在記憶裡的樣子已經有些模糊,現在該是……

  邊走邊想的他有些失神,剛要上臺階,就差點和一個穿著稅務制服的女人撞上。在女人的責怪聲裡,李平一邊道歉,一邊說出瞭目的。女人看瞭一眼這個走路不長眼睛的傢夥,「你在這等著,我進去給你說一聲。」女人說完就匆匆的進去瞭。

  他剛把行李放下,就被一個雪球擊中瞭,回頭一看,幾個背著書包的女學生靦腆的站在面前。

  「對不起,我沒註意。」其中的一個怯怯的向他道歉。

  「啊,沒事……」

  還沒等他說完,幾個女孩子就嘻嘻哈哈的跑開瞭。

  望著跳動著活力的背影,李平微微的笑瞭。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快到李平身後時慢瞭下來,最後停住。李平轉過身來,那心中模糊的影子在臺階上逐漸清晰,慢慢的在眼前重合——是她(他)!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讓兩個人久久的凝望卻相對無言。

  這時,已經很晴的天空飄起瞭雪花,雪花隨風舞動著,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著晶瑩的光。終於,雪花清涼的落在兩人的臉上、身上,情景就象多年前的送別。

  ***    ***    ***    ***

  雪的清涼讓兩個人回過神來。想要說點什麼,可嗓子好象沙啞瞭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想讓臉上帶一點笑容,僵硬的肌肉一點也不聽使喚。李平艱難的咽瞭咽吐沫,想把那個在心裡壓瞭很久的聲音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

  媽媽——這個稱呼,也許今生隻能在心底深藏瞭。

  「你……來瞭。」母親的問候,簡單而又悠悠的的飄來。

  「嗯——」聲音從喉嚨裡滾瞭出來後,李平又點瞭點頭。

  「那你先等一下,我去跟單位的人說一下就來。」臺階上的女人說完,轉過身向裡邊走去。

  一種怎麼也說不清的感覺讓女人有些茫然:『二十二歲,他應該是二十二歲瞭!』可是,心裡對兒子最深的印象卻是二十二年前的黎明……

  那也是一個冬夜,自己做瞭個夢,夢見一條巨大的青蛇在面前的天空飛舞,自己的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天地間隻有這條青蛇為自己起舞,在舞蹈的最後,青蛇向自己飛來,將自己緊緊的纏繞。奇怪的是,自己一點也不害怕,隻是想一生都和他這樣擁有。

  就在這時,劇烈的腹痛讓自己醒來。一天一夜,就在自己筋疲力盡的想要放棄一切時候,小傢夥出來瞭。突然一下的輕松,卻好象把自己的心也跟著帶瞭出來。

  沒有哭聲!為什麼他沒有哭?可當時自己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隻能在心裡呼喊。

  這時一個女人進來瞭,她抓住小東西的小腳丫,把他倒提起來,在他背上用力的拍瞭幾下。「哇——」渾身已經變得青紫的小東西哭瞭。自己深深的看瞭一眼,就在這哭聲裡笑著睡瞭過去。

  在醒來後的一個月裡,看著這小東西在自己的懷裡貪婪的吃奶,看著他哭、看著他睜著圓圓的眼睛咯咯的笑出來。母親的感覺是幸福!是短暫。

  那在這以後呢?兒子的臉一下子就模糊瞭起來。他是什麼時候上學、什麼時候長大……最後與他見面是有五年……不,好象是六年?為什麼會?……

  「李姐、李姐——」滿是心事的女人被叫回瞭神。

  「噢……烏蘭,我今天有點事,先回去瞭……下午也要請假,你幫我說一下吧。」沒頭沒腦的說完,也不管別人要和自己說什麼,女人一轉身,留下瞭滿臉詫異的同事。

  「我們回傢吧。」和兒子說完這句,女人在前面走瞭。

  「嗯——」兒子應瞭一聲,拿起東西跟在後面。

  模糊的影像終於清晰瞭。以前,不論是在多美的夢裡,都是那樸素,纖麗的身影和永遠都輕柔的問候。

  『你回來瞭。』

  『你放學瞭。』

  『你……』

  可是不管自己怎麼努力,卻總是看不清她的臉,而記憶中的話語也隻有那麼幾句。重和後的人影依舊是樸素。

  然而,歲月並沒有給她劃上多少印痕,時間隻是讓她脫去青春而變得成熟。美麗在成熟中展現,更加動人心魄。李平有些明白為什麼那幾個女人會大驚小怪瞭。這樣的人,二十幾歲的兒子?換瞭是誰都會難免如此感慨瞭。

  傢離母親的單位不是很遠,也就步行七、八分鐘的樣子。三樓、三室一廳的房子,這在當時是很少有人能住上的。而傢裡則是樸素大方,但卻價值不菲。

  母親打開一間臨街的臥室。「你就住這吧。」

  兒子走進自己以後的天地。裡面的一切一看就知道全是新的,可是:粉色的窗簾,女人喜歡;卡通的床單,是未成年人的選擇;幾張不知是誰的明星畫和一些『兒童』用品穿插的擺設……

  看來,母親很下瞭一番工夫。可怎麼看,怎麼就……

  『我是男人。』

  『我已經二十二歲,我……』

  李平無言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