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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仿佛做瞭一個很美的夢,我夢見初邪回來瞭我的身邊,而我們擁有瞭彼此全部的未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這場夢竟然已經變成瞭再也不會倒退的現實。

  初邪的唇香縈繞在我的齒間,她的臉頰和我緊緊地貼在一起,還有她掛在我身上的重量,以及在夜風中飛舞著的秀發。

  女孩柔軟的脊背被我全部擁在臂彎裡面,我抱如此用力,幾乎要把她折斷一般。

  「我們重新開始?」我怕她再次跑掉,隻能帶著忐忑的心情在她耳邊呢喃著問道。

  女孩將腦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的點頭,淚水濕濕的染在我的脖頸上,很涼。

  我們彼此緊緊地抱著,很久很久沒敢松開。

  「很害怕……」女孩帶著哭音輕輕說,「六天以前才回憶起瞭一切……想到你差一點就留在暗面瞭,我後怕的睡不著覺……」

  「我沒留下,就是怕萬一你回心轉意,我卻再也沒辦法知道……」

  方先生對我說,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所以我才放棄瞭回去暗面的念頭。

  我抱著卑微的想法,想著如果初邪有一天恢復記憶,是不是還能能重新回來。

  在那個時候,這隻是一個溺水者自我安慰的幻想,因為我不知道就算她恢復記憶,是不是依舊會將我們兩個理念的差異視為鴻溝。

  現在我知道瞭。我終究沒有做那個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我本來以為,就算你恢復記憶,也會放棄我。」我聞著初邪的發香,訴說著自己的不安。

  初邪使勁在我懷裡搖著頭。

  「根本沒辦法放棄的……沒辦法……你是不是都忘瞭……忘瞭我有多麼喜歡你……」

  是啊……她曾經因為贏得瞭我的心而喜極而泣;為瞭我用整個穿越計劃作為籌碼,逼著所羅門放棄瞭對我性命的覬覦;甚至因為我死亡的消息而陷入瞭要靠藥物維持狀態的抑鬱。我們曾經那樣的親密無間,經歷過種種的磨難、猜忌和考驗,才得到瞭對方不渝的感情。

  「那個時候的我……才認識你沒有多久……所以才做出那麼可惡的決定……你能原諒我麼?」初邪抬起頭,用晶瑩剔透的雙眸看著我,夾雜著無比的渴望。

  我用手摸著她軟軟的臉頰:「我幹涉瞭你的決定,也是我應得的懲罰。你現在能理解我,我就已經很高興瞭。」

  「我知道的,你失去過……所以才寧可和我背道而行也不想再失去。卡門說的對,我什麼都不明白……可是我現在明白瞭,差一點就永遠沒辦法見到你的滋味有多麼可怕…………」

  我們急切的向對方剖白著自己內心的疼痛和期盼,想要找回對方對自己的信心和來之不易的心輝交映。

  「跟我回傢。」最後,我喉嚨顫抖著,牽著她的手,對她發出瞭邀請。

  初邪點瞭頭,她在昏黃的路燈下深情的看著我,露出瞭絕美的笑容。

  「可是車被你給砸瞭……」我無奈的看瞭看地上散落的零件。

  「還不都是你的錯。」初邪氣哼哼的說。

  「這怎麼變成我的錯瞭啊?」

  「我一個人帶著個大破箱子,那麼遠一路跑過來找你,什麼意思你還不清楚嘛!?結果還對我愛答不理的,真是氣死我瞭!心想你都不喜歡我瞭,不如走瞭算瞭!結果你連追都不追!和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這!」

  我百感交集,輕輕的摸著女孩的腦袋:「是我的不對……」

  初邪瞪瞭我一眼,臉頰變的紅紅的,眼睛垂瞭下去:「我都跑過來找你瞭,你也不給我個臺階下……我也知道是自己當初犯的錯啊……可是我也是女孩子……你要讓著我……」

  我吻瞭她的臉,說著蠢話逗她開心:「那不讓你賠車瞭總行瞭吧。」

  初邪委屈的撅起嘴:「我匆匆忙忙跑過來,都沒帶什麼錢……來這邊以後也沒錢租車,在城裡走瞭兩天,一天隻能吃一頓飯……好不容易找到瞭……你還問我要飯錢……」

  我心痛壞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以後想吃什麼都給你做,好麼?」

  初邪笑盈盈的應著,一副滿足的模樣。

  我們一起收拾瞭散落的行李,把它們重新塞進壞瞭的箱子。我在餐車的殘骸裡找瞭根捆東西的繩子,把打壞的行李箱勉強紮瞭一下。被初邪砸爛的車,估計也沒辦法請保險公司理賠瞭,大概要趕在明天警察找上門之前雇人把這堆東西拖走才行。

  還好,我一直放在車裡的神宮沒被她給砸壞。

  不過這都不重要。沒瞭代步工具也難不倒我們,能量加速飛行比開車還要方便-—隻要飛的高一些,連交通規則都不用顧忌。

  我抱著初邪的行李飛起來,而初邪卻沒用葬敵法球,她耍賴一樣非要我背著她才高興。我樂得寵她,兩個人傻裡傻氣的就這麼向道場飛瞭過去,反正半夜時分也根本不會有人看見。

  初邪呼出的熱氣在我耳邊呵呵作響,她身體的重量踏踏實實的承在我的背上。

  能這樣背著她,我感覺到瞭許久未有的幸福。

  「哎呀,我都做好準備瞭,要和你一起擠在路邊那種小房子裡住。想不到會住有這麼大的院子。」當我們抵達目的地之後,初邪在道場的院子裡轉瞭個圈,帶著一點點的興高采烈說道。

  「錢我有一些,準備和師父開道場來著。結果學生一個也沒招到,這麼大的地方隻能我一個人住瞭。」我如實說,「不過,和你原來住的地方比,還是不夠看吧。」

  初邪背對著我,推開室內道場的拉門向裡面探頭探腦:「住什麼樣的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住呀。」

  這句話暖暖的,我忍不住從後面抱住她:「那,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傢……」

  初邪點點頭,然後抬手指著院子後面的方向:「把這個山也買下來好瞭,再圍著山買一圈地,免得亂七八糟的人亂闖。也不用多,山下方圓兩公裡就夠瞭。」

  我站在那,有點發懵。我和她在反抗軍共事的那段時期,她行事幹脆利落,生活水準和普通的反抗軍成員完全沒有什麼差別,最多也就是能弄到些化妝護膚品之類的,以至於我一直沒能真正的體會到她在生活標準上和我們有什麼不同。

  現在看來,這可真是超級富豪傢裡出來的大小姐,十幾平方公裡的地產生意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就和菜市場買菜一樣……

  初邪偷偷回頭看瞭我一眼,笑都憋不住瞭,甚至都彎下瞭腰去。

  「哈哈哈!你那個表情……噗哈哈哈哈!」

  我很無奈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麼。

  「好啦好啦!你以為我真是那種不諳世事,頤指氣使而沒有大腦的女人嘛?故意這麼說逗逗你而已啦!結果你嚇成那個樣子,哎呦笑死我瞭……」

  我讓她氣的夠嗆:「你以為我買不起啊?」

  初邪看我有點認真的樣子,於是撒嬌一樣的抱住我的胳膊:「不是呀,我真的是開玩笑的。我們兩個在回歸者裡面的分量很重,既然決定不摻和其他的事瞭,那肯定要低調一些。買山買地什麼的,太紮眼啦,你可別亂花錢。」

  女孩這樣和我一五一十講道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瞭。男人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有些莫名的敏感,而且敏感起來智商下降的特別厲害。

  「如果真的想要的,我們可以找人來代辦,不用擔心低調這方面的事情。」我說。

  初邪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哎呀,這麼大方是想要討我開心嗎?」

  我向前一步,牽住她的手:「我想要盡自己可能,給你想要的生活。」

  初邪搖瞭搖頭:「你已經幫我完成瞭夢想。我現在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你一起的生活。」

  我心頭發熱,輕輕啄瞭一下她的雙唇。

  就在這個時候,道場旁邊的一扇門突然被拉開瞭。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女孩突然抬頭看見我們兩個站在黑燈瞎火的院子裡,嚇的一聲尖叫。

  我和初邪也嚇瞭一大跳,那女孩子叫聲非常尖利,刺的我們全身一個哆嗦。

  然後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我愣愣的看著五六個完全陌生的年輕女孩從另外一側住宿用的裡屋跑瞭出來,七嘴八舌的嚷嚷著。

  「怎麼啦!?」

  「你叫什麼啊!?」

  初邪臉都青瞭,目瞪口呆的看著我:「你……你……你還騙我說自己一個人住!?半夜傢裡還有這麼多女孩子!!」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瞭,我隻覺得一時間百口莫辯:「我……我……她們……」

  初邪氣的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我捂著受傷的地方,痛的呲牙咧嘴,在她跑掉之前一把抓住瞭女孩的胳膊。

  「你放開!!」女孩生氣的甩著我的手。

  「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們!!」我急的連聲解釋道。

  「師兄!?」方不凝的聲音突然傳瞭過來,她從裡面跑出來,然後在看到初邪的時候嚇瞭一跳。

  我強忍著肚子的劇痛直起身,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出醜的樣子:「這怎麼回事!?」

  方不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愣瞭那麼幾秒,然後歡叫瞭一聲跳瞭過來,一把抱住瞭初邪。

  「你來瞭!!你來找他瞭嗎!?」方不凝抱著初邪直跳,聲音裡充滿瞭興奮的情緒。

  初邪被她的熱情弄得很不好意思:「哼……我就是來看看他而已……」

  「你不知道師兄有多想你……你走以後,師兄就再也沒有過過一天開心的日子……」方不凝抱著初邪的脖子,說著讓我尷尬的話。

  「喂!」我連忙在話題變得更加讓我難堪之前打斷瞭方不凝,「這都是誰?」

  方不凝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嘿嘿……是我同學啦。我們明天放假,今天想開瞭個聚會,又沒有地方,所以偷偷跑你這裡來瞭……」

  「行瞭行瞭,去玩吧。想在這邊過夜,怎麼也要記得和你爺爺打電話說一聲。」

  我揮揮手,趕她們走。

  方不凝又看瞭看初邪,向我和她甩瞭個曖昧戲謔的眼神,然後就拉著她朋友進屋瞭。她那些女同學也一臉興奮而八卦的樣子,還沒進屋,一群小姑娘就唧唧喳喳的拿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問著方不凝。

  初邪臉有點發紅,甜甜的對我笑,伸手給我揉肚子:「疼不疼呀?」

  我苦笑:「我就這麼沒信譽嗎?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當初阿紗嘉留下你走瞭,結果被我趁虛而入。之前我又留下你一個人,我還不是怕你又被別的女人趁虛而入嘛……是你自己有前科!有嫌疑!所以不能怪我!」初邪幹脆來瞭個惡人先告狀。

  我根本無法反駁。

  方不凝和她同學躲在自己那間屋裡尋歡作樂,我也沒再打擾她們。我拖著初邪那隻破破爛爛的箱子,帶著女孩進瞭連著道場後面的那片區域。

  因為是我自己住,所以自然是挑瞭最寬敞的那一間屋子。三百平米沒有隔斷的空間,所謂的客廳、起居室和臥室都結合在瞭一起,一眼能夠看遍整個房子。

  由於房頂很高,所以我在偏裡的一側特意升起瞭半層作為放床的地方。如果非要算的話,那個地方就算是臥室瞭。

  初邪對這裡相當滿意,好像是因為她們傢傳承比較厚重的緣故,所以這傢夥一直沒有機會享受類似這種活潑設計的居住空間。

  那身我穿瞭很久很久的胸甲被精心保管在一隻玻璃櫃子裡面,鎧甲上斑駁的傷痕記錄著一場場我賭上瞭性命的戰鬥。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再身披鎧甲,所以它便在這間屋子裡化身成瞭我記憶中的圖騰。

  失而復得的激情慢慢的褪瞭下去,初邪露出瞭沒辦法抵抗的疲態。她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這座城市折騰瞭那麼久才找到我,早已經是身心俱疲。進屋以後,她開著玩笑跳到瞭我的床上躺著,卻在我去給她倒一杯水的功夫裡就陷入瞭沉沉的夢鄉。

  我靠瞭上去,看著她熟悉的睡顏,躁動而熱烈的心緒突然變得寧靜瞭起來。

  本以為會一夜無眠的我,在重新擁住心愛女孩的時候,一切煩惱和憂愁都在她滿足而和煦的呼吸聲中融化瞭。

  ***    ***    ***    ***

  黎明時分,我感覺到瞭一點點的異樣。當我從熟睡的恍惚中勉強找回一點點意識的時候,才發現是初邪在輕輕吻我的嘴唇。她躺在我臉旁,看著我,像一頭飲啜溪水的小鹿,緩緩的、一次又一次的靠到我這裡來。

  落地窗外一絲絲勉強穿透晨霧的晨光正從窗簾的縫隙中清掃著屋裡儲藏著的黑暗,朦朦朧朧的灰色仍然籠罩著房間裡的一切。

  她隻睡瞭五個小時,我也是。可是我們兩個人轉醒的特別迅速,一點都沒有昏昏沉沉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擁有對方的現實比睡夢要甜蜜太多。

  想要抓緊每一秒去享用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所以睡覺這件事就會變得特別特別的奢侈和浪費。

  「我睡不著瞭。」初邪緊靠著我的臉,微微發涼的鼻尖和我輕輕觸在一起,散亂的秀發讓我的額頭有些癢。

  「不是很累麼?」我問。

  「餓瞭……你那個面賣那麼貴,還不夠別人吃兩口的呢。」

  於是我起床,用廚房裡僅有的一點東西給初邪做瞭一頓勉勉強強的早餐-—煎蛋、面包片和牛奶。不過她吃的很開心,大概是真的餓瞭。

  我坐在桌子邊看著她吃,女孩的一邊吃一邊抬眼看著我,嘴角帶笑,那樣子可愛極瞭。

  「對瞭,你怎麼會帶那麼奇怪的東西?」我的目光落到門邊立著的那個巨大的粉色行李箱。

  「急著要跑嘛,所以偷偷問傢裡的女傭要瞭一個。你也覺得很難看是吧?」初邪咯咯笑著說。

  「跑?你又惹麻煩瞭?」我問。

  「所羅門關我禁閉,不讓我出門。我從出來以後就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他沒提防我,所以恢復記憶以後才能這麼順利的跑出來。」初邪帶著一點得意的語氣說。她不再以大哥稱呼所羅門,大概燃墟最後和她說的話已經得到瞭某種程度上的驗證。

  「燃墟留給你的東西,找到瞭麼?」

  初邪搖瞭搖頭,用閃亮亮的眼睛看著我:「我沒去找。我想要的東西……現在都有瞭。」

  「在我印象中,人類的滿足感往往持續不瞭多長時間。當初在【神都】的時候,身邊的人隨時都會失去,大傢抱著朝不保夕的心情貪婪的享用著彼此之間相擁的每一次可能。但是現在,一切都變瞭。」

  我說著患得患失的話,帶著一點點惆悵。因為我失去過太多次,現在強烈的幸福感反而讓淡淡的危機感率先跳躍瞭出來。

  「無聊。」初邪白瞭我一眼,「你以為現在的世界和在【神都】裡真的有本質上的不同麼?」

  「我不再是傭兵瞭,不再是反抗軍戰士,也不再是第三軍團的軍團長。我現在是一個面攤老板,所以不是世界變瞭,是我變瞭。一個面攤老板,唯一能失去的就是他自己的餐車。哦,而且現在已經失去瞭。」

  初邪噗嗤一聲笑瞭出來:「那我賠你就是瞭。」

  「你怎麼賠?」我也笑起來,「連面都吃不起的窮光蛋。」

  女孩咯咯直笑,她將手肘支在桌子上,嫵媚的對我勾瞭勾手指頭:「來啊,付你面錢。」

  火焰升騰,我強做鎮定:「一碗面才三十克斯,你就隻值這個價錢嗎?」

  初邪懶懶的伏在桌子上,對我眨瞭下眼睛:「一輩子的面錢。」

  我再也按耐不住,推開椅子大步跨瞭過去,將她從座位上一下抱瞭起來。初邪的雙臂就勢攬住我的脖子,她劇烈喘息著,一雙腿纏上瞭我的腰。

  「手……不許那麼用力啊……這次。弄得青一塊紫一塊沒法出門……」她在我耳邊小聲說。

  「那是因為你反抗的太兇。」我一邊辯解著,一邊將手伸出瞭她的衣服裡面。

  突然響起的門鈴讓火山一樣的情緒一下子涼瞭半截。我咬牙切齒的抽手出來,氣急敗壞的整理起衣服來。

  初邪笑的不行,她故意用腿夾著我不讓我走,又不依不饒的用手按揉著我下面蓬勃而起的帳篷。我尷尬的掙脫著,想要讓凸起的地方消下去……總不能這個樣子去開門啊。

  折騰瞭半天,我把她好歹扔到瞭沙發上,然後小步跑出瞭房間。院子挺大的,等我走到院門的時候已經過瞭足足三分鐘。

  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個警察,而且我還認識。他是我們這片劃區的巡警,姓易,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隔三差五巡邏到餐車點的時候,就停下警車,來我這吃一碗。

  「哎呦,你這院子可夠大的。」他看我出來,探頭探腦的往裡面瞅著,「你住這兒啊?可以可以。」

  看到是警察來找我,我也知道是我那餐車的事情瞭。這都是自己作孽,怨不得別人,我的氣也消瞭一大半。

  「我那破車……還真是辛苦你跑一趟瞭。」我客客氣氣的說。

  「嗨,我們不就幹這活的麼。」小易倒是個爽快人,「你那車到底咋回事?錘的稀爛啊,你也不報案,有人身威脅麼?」

  他們警察過來就是為瞭問這個問題,這種有黑社會勒索嫌疑跡象的事故,怕受害人被脅迫不報案,所以才特地派人來談談。

  「沒那麼多事兒,回頭我再買一輛就行瞭,和別人沒關系。」我擺出輕輕松松的態度,試著消除他的疑慮。

  「真有錢啊!倒也是……能住這種地方,肯定也不差個浮車錢……誒?你住得起這麼大的獨院兒,還賣什麼面啊!」

  雖然挺熟的,但我也不至於和他揭根揭底,所以幹脆胡扯瞭起來。

  「這是我們傢的道場,祖傳的。」

  「道場?聽著怎麼和拍功夫片似的。」他眼睛發亮。

  我把他讓進院裡,他掃瞭兩圈,連連咂嘴。

  「哎呦,還真是和電影裡似的。你會功夫啊?」

  在【神都】的時候,不少其他文化圈的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這還是第一次有同一種族的同胞問出這個問題,感覺有點戲謔。

  「會啊,想拜師麼?」

  小易故意用鄙夷的眼神上下看瞭看我:「就你啊?能教什麼?跆拳道?拳擊?我在警校那時候,學的擒拿,比那些玩意兒可強多瞭。」

  我也懶得和他細說,從院腳工具房裡找到瞭一疊當初宣傳道場用的小廣告,給他塞瞭一張瞭事。小易掃瞭兩眼,然後隨手疊起來塞進瞭口袋,繼續給我做備案。

  「車怎麼給砸成那樣的?都壓成大鐵皮子瞭,不知道的還以為讓坦克車壓過去瞭。」

  我琢磨瞭半天也沒能編出個靠譜的理由來,幹脆說瞭實話。

  「傢裡姑娘鬧脾氣,自己砸的……」

  「啊?」小易呆瞭那麼幾秒,隨即露出瞭一點點抓住根腳的意思,「哦……鬧脾氣那位是【回歸者】?」

  我點瞭點頭:「其實我也是。」

  小易訕訕的在CRK上記錄著:「我就說麼,這種事兒一般人可做不到。我大學同學裡面就有仨【回歸者】,原來和我輪崗那夥計也是。你們得收斂著點啊,別鬧出什麼事兒來。最近凈有【回歸者】搗鼓出來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唉,麻煩死瞭。」

  「都是些什麼事兒?」我有點好奇。

  「夜店喝醉瞭打架鬥毆是最常見的。嚯,一個打十幾個,牛逼哄哄的。有些沒分寸的,借著酒勁兒,警察都敢打,電擊槍都不好使。不過這種孫子,酒醒瞭,自己認著慫就歸案瞭,不然真得給他們算襲警逃犯。」

  小易發著牢騷,說的口沫橫飛。

  「有那種比較兇的刑事案件麼?」我又問。

  「哎!要是弄出些大案子還好說。這不前兩天東海岸那一片兒,出瞭個【回歸者】幹的兇殺案嗎?摸清落腳的地方,找狙擊手趁睡覺一槍打死,瞭事兒。怕就怕這種臨時起意的治安案件,打又不敢打死,抓又抓不著。我們這些小警察,去瞭也沒用,凈讓人當孫子一頓揍;不去吧,人傢市民還投訴我們玩忽職守。你說我們招誰惹誰瞭?」

  小易說的興起,話鋒一轉落到瞭我身上:「就拿你這事兒來說吧。別人小情侶吵個架,最多摔個碗敲個玻璃,頂天兒瞭弄壞個傢用電器什麼的。你們傢厲害啊,一言不合,偌大個車,愣是砸成個照片兒瞭。疼不疼,你心裡最清楚。」

  看不出來,這小警察嘴還挺貧,我忍不住站在那樂,也沒應他。他一頓胡侃,可算是盡瞭興,這才離去。

  看來普通人對【回歸者】的接受程度還是很高的。世界各地著名大學的科學傢們找瞭不少志願者來研究能量和魔力方面的原理,幾個月過去瞭還是一無所獲,反倒是普通人更能適應這種改變。小易知道我是【回歸者】之後,態度上並沒有什麼置換。

  想想也是,兩千萬人融入這邊的世界,雖然數量上不多,但也並沒有多麼稀有。對於曾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鄰居,【回歸者】這個符號的優先度其實排的很低。

  這種情形會持續多久呢?在未來,人類會發展出一種新的社會系統,平穩和諧的容納我們這些異數?還是會像燃墟說的那樣,掀起新的戰爭?現在我還看不清答案。

  或者說,這個世界根本就沒能接受事實。

  次元城?新人類?裡林?裡奧雷特?暗面?光面?神都?深淵?神?這些足以打破所有人常識、顛覆人類對世界認識的事實,終究還是沒能得到大多數人的理解。

  人們無法接受某種現實的時候,就會把現實以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扭曲。

  所以,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在普通人眼裡,就變成瞭另外一種事實。

  一些遊戲玩傢因為某種陰謀被困在瞭遊戲裡,現在他們出來瞭,並且帶上瞭一些超能力-—就是這麼簡單。

  如果我是舊人類,我大概也會這麼想。現在,在沒有人還能回去另外一邊世界的情況下,又怎麼能證明我們曾經一步一步走過的土地並不是遊戲裡面的虛擬空間呢?

  唯一能證明我們所述並非虛妄的,就隻剩下瞭我們所擁有的能量和魔力。

  然而舊人類之中有著更加方便的解釋。比如,我們在這麼長時間裡一直呆著的遊戲倉,在他們的理解中就變成瞭促使我們變異的培育裝置。

  主流社會仍然有不少智者和頂尖的科學傢以一種狂喜的心態試圖要探索這背後的一切,但在普通人眼裡,那些東西已經變成瞭茶餘飯後的奇聞異事。

  這到底是好是壞我也說不清楚。

  折身回屋,和初邪膩瞭好一陣,然後帶著她出瞭門。

  我們去買瞭新的浮車,然後重新把餐車置辦瞭起來。女孩很乖巧的幫著忙,大概是因為毀瞭我的車,所以心裡有虧。

  總而言之,當太陽帶著一絲疲憊的橙紅色開始西偏的時候,我開著浮車準時的到達瞭營業的地點。

  和初邪重逢的日子,本來應該好好陪著她呆在傢裡的。可是初邪卻對營業的事情充滿瞭興趣,所以我才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照舊出現在瞭該出現的地方。

  初邪在車裡笨手笨腳的切著菜。久經戰場,她運動神經其實還算不錯,隻是切出來的蔥末著實大的有些驚人……

  和以往一樣,半個小時以後,餐車前就來瞭不少的人。我按部就班的熱湯下面,初邪則扮演起瞭新的角色,一邊端碗一邊收錢。

  「這服務員你從哪兒雇的!?」

  曾經天天勸我投資開連鎖店那個公司經理在看到初邪以後下巴都快掉地上瞭。

  初邪本來就靈艷無雙,閱歷和氣質更是這些市井小民一輩子都比不上的。她幫我做手腳活兒的時候也樂得跟客人們小小的賣弄下風情。結果,但凡看瞭她一眼的都再也挪不開眼珠子瞭。

  「什麼服務員,我是老板娘!」初邪掐著腰,得意洋洋的說。

  那傢夥騰的一下站起來,拍著吧臺對我嚷:「那天隨口說你一句娶不著老婆,你就特地上網雇瞭個特別好看的過來裝什麼老板娘,對不對!?你商業投資沒眼光,就愛在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上較勁,我也是服瞭你瞭!!就是想給我個下馬威啊!」

  初邪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大概是因為那句娶不著老婆。

  其他七八個吃面的顧客在旁邊樂呵呵的大聲起哄,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嘿?你這人怎麼嘴這麼毒啊?」我哭笑不得,「你算老幾,我還為瞭氣你特意雇人。」

  他連連搖頭,完全不聽我解釋,嘆道:「現在的人啊,為瞭爭一口氣,啥事兒都幹得出來。」

  我是百口莫辯,氣的牙癢癢。

  初邪露出瞭一絲邪惡的笑容,她打定瞭什麼主意,仰頭對他「喂」瞭一聲。

  那傢夥扭頭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叫自己。

  初邪掛著笑,踮著小步繞到我旁邊,雙手勾住我的脖子,伸出那枚靈巧濕潤的舌頭,深深的吻瞭過來。

  我們這兒的人還是民風相對淳樸一些,連我都有點不太好意思。初邪比當地人放得開的多瞭,她絲毫不介意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如此挑逗的行為宣示主權。

  一吻之後,女孩的臉蛋紅透瞭,她媚眼如絲的向那個公司經理扔過去一個「服不服」的眼神。那傢夥像吃瞭蛤蟆一樣,咧著嘴,說不出一句話。

  看著他的樣子,我得意極瞭,初邪的示愛簡直是讓男人自信心爆表的核彈。

  我隻能說,她還是很懂我心思的,這讓我很難不驕傲起來。

  「你真是狗屎運啊……能抱回傢這種姑娘……哎,妹子,你是不是瞎瞭眼瞭?」

  他吃癟之後也泄瞭氣瞭,苦笑著和初邪打趣。

  「就是!怎麼能看上他啊!」他後面桌邊還有人幫腔。

  初邪咯咯笑,用冰涼的手背敷在自己還有些發燙的臉頰上:「你們別光看他貌不驚人呀,又好像弄這麼個破面攤沒什麼出息。但是……」

  女孩拖著長腔,吊足瞭這些傢夥們的胃口。

  「但是什麼啊?」

  「別賣關子啦美女!」

  「但是啊,他可是個武林高手呀。」初邪半開玩笑的補完瞭後半句話。

  所有人的臉都像服裝店裡的人偶模特一樣凝固成瞭一坨白色的石膏板,一時間都沒理解初邪說的什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故意人模狗樣的加瞭這麼一句。

  這些傢夥們愣瞭幾秒,隨即就是哄堂大笑。

  「哎呦媽呀,還江湖呢!」

  「哈哈哈哈哈!原來你就是電影裡在路邊擺面攤的歸隱高手啊!失敬失敬!哈哈哈!」

  「不行瞭笑死我瞭,你們還是去演喜劇片吧!!今年奧斯卡你們是沒跑瞭!」

  我和初邪相互看著,強忍著笑,倒是一點都生不起氣來。女孩用胳膊肘捅瞭捅我,有給瞭我一個慫恿的眼神。

  我也覺得有趣,於是對她點瞭點頭。

  把手伸到櫃臺下面,握住瞭熟悉的木質刀鞘。

  「不給你們亮個相你們真當我是吹牛逼啊?」我笑著從餐車裡走出來,手裡拿著神宮。

  大夥們看到我手裡的東西,紛紛輕呼瞭一聲。

  「啊呦,真傢夥麼?」公司經理有點不敢相信。

  「哎哎!我們就開個玩笑,你可別對我們下毒手啊!」另一個傢夥開著讓人有點緊張的玩笑。

  我沒再說話,而是褪下神宮的刀鞘,對初邪招瞭招手,然後把刀鞘扔給瞭她。

  「啊……對打嘛?我不太行啊。」初邪接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意思意思就行瞭。」我把神宮的刀刃向裡拿好。

  在不使用能量的情況下,初邪的反應神經足以跟上我的動作。她就算是法師,對冷兵器的用法也耳濡目染瞭很長時間瞭,我又不是要真和她打,所以她當個陪襯是足夠的。

  我特意挑選瞭最花哨的起手式,將神宮舞成一片白光,叮叮當當的就和初邪打瞭起來。初邪雖然有些跟不上我的節奏,但是我更多時候是把攻擊在往她手上的刀鞘走,那些傢夥根本就看不出什麼破綻。初邪也蠻有興致的對我出手進攻,我則故意采用瞭大幅度後仰和側手翻的誇張方式來進行回避。

  也就打瞭那麼三分鐘吧,那些看客簡直都瘋瞭。和電影裡那些飛天入地的表演方式比,這種刀刀近身的肉實感是普通人根本無償得見的。人體的協調操控和相對極限的肌肉運用足以讓他們嘆為觀止。

  「我靠!!大俠啊!!」在一片熱烈的喝彩和掌聲中,公司經理抓著我的肩膀一個勁兒的搖,「我就說麼!怪不得對什麼投資啊商業計劃都沒興趣!現在一想,之前說過的話真是蠢到傢瞭!」

  我連忙趁這個機會從車裡拿出道場的宣傳冊,一張一張的給他們發。

  「面攤其實就是個小小的興趣,我們傢的道場才是正業,有興趣的朋友記得過來瞭解瞭解啊。」我堆著笑臉,招呼著面攤的客人連同湊過來圍觀的那十幾二十個人。

  「好嘞!哎呦,今天可正是長見識瞭!」

  「一定去一定去。」

  「多給我兩張唄?」

  大傢夥今天都挺興奮的,面倒是賣不動瞭。聊瞭一會兒,我也和初邪收攤回瞭傢。

  坐在副駕駛上,初邪吸溜著我給她精心做的訂制版宵夜面,興高采烈的和我聊著剛才的事兒,像個小孩子一樣。大概這樣子和普通人打成一片的經歷,對初邪來說還是挺新鮮的吧。

  但我也知道,這種新鮮感和趣味在極短時間內就會煙消雲散。我可以做一輩子面,但初邪不可能做一輩子老板娘。

  這畢竟不是她的志趣所在。我不想讓她的心氣和活力消磨在這市井之中,她也不會甘於數十年的平凡時光。

  我不想讓這種幸福變成短暫的回憶,就不可能讓初邪一輩子遷就我的小小滿足感。

  好在還有時間,在我們找到那條路之前。

  ***    ***    ***    ***

  第二天,我站在道場的空曠院子裡,幾隻鳥肆無忌憚的在院子裡踱著步,旁若無人。

  可真是把我氣壞瞭。昨天一個個都和粉絲一樣,還找我和初邪合影簽名呢,拍著胸脯說要來道場見識見識,結果一個露面的都沒有。

  初邪也等的沒勁,自己約瞭不凝一起出去逛街,說是要買衣服和生活用品。

  到頭來我果然還是得孤傢寡人開著餐車一個人進貨、備餐、出攤。

  見著瞭昨天來吃飯的那幾個熟人,我氣急敗壞的問他們,他們卻一個個的搖頭。

  「哎呀,這又不是節假日,我們白天得上班養傢糊口,那有空真去學功夫啊。」

  我一琢磨確實是這個理,隻能垂頭喪氣的坐在吧臺裡面,自己和自己發牢騷。

  「師兄。」

  「老大!」

  「師兄!」

  我冷不丁抬頭一看,餐車外面站瞭好幾個熟悉的面孔。阿傑他們一幫人就這麼從天而降,熱情洋溢的出現在瞭我面前。

  雖然在光面的時候他們早就說好,有機會就要一起來方先生這邊匯合。我本來以為是年輕人在臨別之際,感情用事之下的許諾,結果這幫傢夥真的來瞭。估計能找到我這小攤,也是方先生指的路。

  阿傑他們四個換上瞭年輕人的時尚服飾,一改【神都】裡面灰暗的戰士打扮,倒是讓我不僅感嘆起自己逝去的青春。

  蘇裳也來瞭,穿著一身極素的長褲長衫。她和阿傑並肩站在那裡,笑著看我。

  他們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的牽在一起,感情篤深的樣子。

  我放下手裡的活從餐車裡鉆瞭出來,他們圍上來,興高采烈七嘴八舌的表達著自己的思念之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分開瞭十幾年呢,也不知道他們幹嘛這麼興奮。

  「老大!聽說道場都已經建起來瞭!?快帶我們去看看啊!」胡狼咋咋呼呼的叫著。

  我樂呵呵的點頭,好歹這批傢夥倒是很把我們的道場當回事。

  「這邊你們也是頭一次來吧?逛逛去吧,我半夜十二點收攤,到時候帶你們過去。」

  這群傢夥來得快去的也快,一個個應著就向商業街的方向走瞭。隻有阿傑留瞭下來,連蘇裳都挽著艾麗娜的胳膊跑掉瞭。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掛著控制不住的笑。這些傢夥們看起來倒是沒受什麼影響,重新回歸到瞭日常生活裡的樣子。

  「你玩去吧,和我在這呆著有什麼勁啊?」我對阿傑說。

  「也沒什麼好逛的,不如幫你打個工。」阿傑爽朗的笑著,完全沒有瞭戰爭時期那種壓抑的陰沉,看來年輕人心態恢復能力還是不錯的。

  於是乎,昨天初邪的角色完全交給瞭阿傑。昨天那些心心念念初邪風姿,連續兩天跑來吃面的傢夥,看到阿傑以後那個表情還是挺精彩的。阿傑的手腳也挺麻利的,不過終歸也隻是在我這湊湊熱鬧而已。

  夜深瞭之後,客人見少,我們兩個可算是得瞭些許空閑。

  我拿出免費給客人供應的枸杞桂圓茶,給他倒上,然後兩個人在夜風中坐在小桌邊閑聊起來。

  「蘇裳的手弄好瞭?」我問他。我記得在回來之前,阿傑就在考慮蘇裳的手術問題瞭。

  阿傑搖瞭搖頭:「傷的太久瞭,體外增殖培育手術已經做不瞭瞭,隻能裝個電仿生的,而且她也不想植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費用太高……不過沒想到呢,她住的地方離我們那裡隻有不到三百公裡。」

  「她們傢條件不好?」

  「也沒有啊,去找她的時候,看她住的地方還是個高檔社區呢。」

  「那就是她想要通過那隻手讓自己銘記什麼吧,這很正常。」

  「也許吧。不過完全沒辦法想象,你竟然在街上擺面攤兒……師父說起來的時候我們都聽傻瞭。」阿傑輕呷一口茶說。

  「怎麼?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別人隻要一說我面攤怎麼怎麼樣我就本能的沒好氣兒。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呃……感覺你和這邊世界融入的特別自如。」阿傑解釋道。

  「你們也一樣,不是麼?回來以後都幹什麼瞭?」我問。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阿傑搖瞭搖頭,「其實我到現在都還沒能習慣,他們也一樣。」

  「喂,你不是還在想念遷徙路線上乏味的食物和血流成河吧?那個樣子的習慣,最好還是盡快改改的好。」我半開玩笑的說。

  「那些東西自然還是這邊的好啊!」阿傑無奈的說,「我說的是生活方式……」

  我沒說話,靜靜的聽阿傑傾訴。

  「雖然那時候和真正頂尖的戰士比我們還差得遠,但終歸也是你還有師父帶出來的。原來9級的時候,感覺自己那麼弱小。可回頭比起來,我們現在的實力怎麼也能算做是前百分之二十裡面的吧?作為你的直屬,第三軍團的戰士對我們都帶著一種仰望的情緒。雖然不能說是以此倨傲吧,但心裡面怎麼也會有那種自命不凡的情緒。而現在,眨眼之間什麼都煙消雲散瞭,說真的,我們現在還沒辦法完全接受這種變化。」

  自從遷徙開始以來,戰士的身份一直以來都凌駕於平民之上。能夠得到其他戰士的敬仰,這種感覺對年輕的他們而言的確是欲罷不能,其實我也一樣。隻不過因為年齡和閱歷的緣故,我對自己的定位更準確。哪些東西我有資格擁有,,哪些東西需要我隨時撤手,我看的比他們要清晰的多。

  我知道軍團早晚都是要解散的,軍團長的頭銜和貪狼軍團的番號在一瞬間就會變得一文不值。那對我麾下的戰士們來說將是難得的回憶和經歷,但對這個世界卻不再有任何意義。

  阿傑用手在空中畫瞭一個大圓:「曾經的目標和願景是那麼清晰。勝利、活下來、到達真正的神都、回傢……這些念頭在那個時候無比強烈。我們拼盡全力,彼此傾盡信任才能夠觸摸到一絲希望……可是現在,我們的夢想實現瞭,生活卻變得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失去瞭自己所有的價值。」

  阿傑看著遠方的夜空,神情慢慢變得空洞:「我們在那邊,是萬裡挑一的戰士,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珍貴,擁有著平民們無比渴求的力量。可是自從回來之後,我們所引以為豪的一切都變成瞭鏡花水月……沒人在乎我的劍技怎麼樣,能量運作再流暢又如何?我們突然就從自己搭建起來的高塔跌落瞭下來,摔得頭昏腦漲,到現在都沒清醒過來。」

  阿傑他們的心態就是絕大多數戰士們的心態。和我這種從一開始就以亡命徒身份活躍在【神都】中的少數人相比,在【末日】那一天,他們的身份的激烈轉換和脆弱的自我認同的都被【末日】之後得殘酷現實所掩蓋瞭,直到現在才慢慢的彰顯瞭出來。

  我珍惜著來之不易的和平生活,滿足於初邪給我彰示的美好未來;而那些普通的戰士們,卻開始微微懷念起瞭身依劍刃的日子。

  人類擅長遺忘,我想很多人都會在我們回歸後的一年之內淡忘掉那些苦難。

  「總是吸取不瞭教訓」這句話,是人類最無法吸取的教訓。

  「然後就是錢。」阿傑繼續說,「我們當初還差一年多大學畢業,現在時隔兩年出來,進度已經完全斷瞭。想要繼續讀大學,還要再伸手問傢裡要生活費,這是我們都沒辦法接受的事情。」

  「現在為瞭【回歸者】融入社會,不是出臺瞭很多議案麼?針對你們這個年齡段的免息學費貸款,不去考慮一下?」我勸解道。

  「即便能回去上學又怎麼樣?畢業以後呢?【神都】曾經讓我們體味到瞭前所未有的生活。憑我們在遊戲裡的力量能夠享受到的東西,在這裡卻永遠再沒辦法找回來。所以,大傢現在都還逃避在社會系統巨大羽翼的庇護之下,努力不讓自己向未來看。」

  「那你想要什麼?回到【神都】?重新過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我對他的態度有些無奈。

  「至少那時候我有真正活著的感覺,你懂我在說什麼。」阿傑的聲音發著顫抖,他的情緒有些激動。

  「我當然知道。其實不懂的人是你,那種日子遠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我嘆氣。

  「但起碼我有可以選擇和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阿傑爭辯道。

  「如果蘇裳死在那邊呢?如果胖子和艾麗娜沒能從影族圍城戰裡活下來,你還會這麼說麼?」我一個輕描淡寫的問題隨手就打碎瞭他不切實際的念頭。

  「我……」阿傑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更深的向內審視。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看清自己的欲望,那些看法往往都不過是為瞭麻痹自己而誕生的幻覺。

  「在那邊的時候,你的自我價值通過戰鬥得到瞭體現。在這邊就不行瞭麼?雇傭兵團、刀廠、黑市……我倒是有門路可以讓你再次回歸那種生活。睡在泥地裡、任務失敗以後像狗一樣在陰溝裡躲避追殺、無時無刻都要擔驚受怕,怕仇人摸到背後暗殺掉自己珍惜的人……你確定那就是你想要的麼?」

  阿傑沉默瞭許久,搖瞭搖頭:「看來我還是太幼稚瞭……」

  「承認自己的幼稚就是成熟的標志。」我笑著說。

  「可是我們的未來又在哪裡……」

  「誰都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就連我也不知道。這個面攤不可能就這樣開下去,至少初邪不可能過這種生活。」

  說到這裡的時候,阿傑輕輕用拳頭打瞭打桌面:「我早就說過,她一定會回來找你的。真替你高興……」

  他應該早就從方不凝那裡得到瞭我這邊的情況。阿傑和大多數龍族男性一樣,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我能夠抓住這句話中所包含的單純善意。

  「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麼樣?」我問他。

  「跟師父和你一起把道場弄起來吧,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夠找到自己存在價值的辦法瞭。」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口中這個所謂的辦法對不對。

  ***    ***    ***    ***

  然而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有瞭這夥年輕人之後,道場真的做瞭起來。

  我投入到【神都】之中已經很多年瞭,在這邊世界的人脈幾乎全都淹沒在瞭時間和隔閡中。可這幫年輕人不是,不管是在網絡上的朋友還是現實中的夥伴,他們在普通人中的交際圈非常廣泛,而他們所用的老掉牙的病毒式傳播也出奇的好用。

  最重要的是,他們給我出瞭個決定性的新點子。

  把流動餐車改成門頭店,就開在道場偏院兒。一律不外帶,也沒有送餐服務,想吃就必須坐院子裡。

  餐車運營的最後幾天,我把面攤改造的消息通知瞭所有老顧客,然後拍拍屁股把面攤搬回瞭道場裡面。

  認我手藝的客人還真是不少,而且地攤的這個性質一變,很多以休閑為目的的客人也上門瞭。現在傢傢都有浮車,從原來餐車的流動攤點開過來用不瞭五分鐘,一點都不妨礙。

  剛開始的時候,客人一來吃面,阿傑他們就在院子裡跟玩雜技雜一樣操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主題餐館附帶的表演項目呢。這一來二去,客人都覺得有意思,來的人就更多瞭。不過大多數都是來看耍猴的……

  年輕人腦子就是靈活。阿傑他們一見勢頭有些跑偏,立刻就改變瞭策略。也不凈挑些咋咋呼呼的動作瞭,就是踏踏實實的不把那些客人當回事兒,方先生怎麼教就怎麼打,算是給道場正瞭正名。

  方不凝正好趕上【回歸者】高等教育從寬錄取的政策,現在正上大學一年級,我就從她學校雇瞭幾個大學生兼職來給我端盤子備菜。原來六張個小桌的地攤,很快搞成瞭二十張桌子的門戶。加上阿傑他們吃我的喝我的也不太好意思,所以有空就幫把手,二十張桌子的規模並沒有變成什麼負擔。

  道場最終還是不能打出「山門」的名字,我們商議瞭一下,定瞭個「方氏道館」的字號,給院子的門臉掛上瞭牌子。

  有人幫手,也有瞭空間,我便在價格不變的情況下精心豐富瞭一下菜單和菜品,於是客人很容易就爆滿瞭。

  有瞭基礎的人流量,道場的知名度也上去瞭。阿傑他們也不和別人搭話,愣是建立起瞭一種江湖的神秘感。方先生再端著紫砂茶壺,仙風道骨的往室內道場門口那麼一坐,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那儼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隻有我知道他們為瞭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晚上不知道賊頭賊腦的討論瞭多長時間。

  道場很快就有瞭學生。頭一批人還真是面攤的老客戶,他們抱著去健身房的心態來我這報瞭名,然後還就被我們教的東西給吸引住瞭。方先生倒也沒死板的要人拜師,反而很開明的選擇瞭非常時尚的模式-—想學?那辦張會員卡吧?季卡還是白金年卡?一次性充值三年還送一把金絲大環刀哦。

  等會員有瞭那麼十幾個的時候,我們的終極計劃開始實施-—面店告停不再營業。還想吃面?道場的會員免費供應!

  這一下可就炸瞭鍋瞭,本來那些有點興趣卻還抱著觀望心態的傢夥們一股腦的加入瞭會員。我們本來就沒打算靠這個掙大錢,能在一定程度上維持大傢的生活水平就夠瞭,所以定價特別平實。

  阿傑、胡狼、胖子都拉攏瞭一大幫忠實學員。以他們的能力,教個業餘愛好者那是綽綽有餘瞭。手底下的學員很容易就被他們從戰場上所練就的能力所折服,他們終於從別人敬佩和仰慕的態度中找到瞭自己的價值。基於這種情緒,他們對武道一途變得更加刻苦,方先生也深感自己教對瞭人。

  艾麗娜就專門負責女學員,她性格溫柔又歷經生死大戰,在普通女孩眼裡有一種特別深邃的威信和魅力,舉手投足之間就把那些女孩子迷的不行不行的。

  方先生就是總教習,有空就端著茶水背著手四處閑溜達。學員們一看見祖師爺,那是咔咔的鞠躬啊,樂的老頭和什麼似的。

  我呢?給人做面唄……

  給人當做健身房自然不是我們做道場的初衷,但傳承這種東西終究需要尋找有心人才行。沒有龐大一些的愛好者計數,真正的傳承者又去哪裡找呢?路自然要一步一步走。

  又過瞭一段日子,初邪通過某些手段,總算把傢族信托基金裡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搞到瞭手。於是這女人小手一揮,還真的把道場後山給賣瞭。

  花瞭多少錢我是不知道,不過那並不是什麼問題。有一次我瞟瞭一眼她賬戶,那一串密密麻麻的零看得我眼暈是真的。

  我找瞭些人,把後山稍微開辟瞭一下,初邪又很有經驗的弄好瞭整片地頭的安保措施,她當年搞反抗軍的時候就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隻要不是【回歸者】裡面專業做臟活的傢夥,沒人能悄沒聲的摸上山來-—初邪畫的那些高級法陣可不是吃素的。

  有著這片新地盤,我們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山裡盡情的鍛煉戰鬥,而不用怕能量威力過大,更不用擔心把道場的房子弄塌掉。

  初邪看我們搞道場搞得熱火朝天,自然也不甘寂寞。她抓著蘇裳給她上小課,那豪氣的樣子像是要把肚子裡的魔法知識全都塞給蘇裳似得。沒辦法,能夠贏得初邪信任,並且能讓她放心把威力恐怖的法陣和珍貴無比的法術知識傳遞下去的,也就隻有蘇裳瞭。

  好在蘇裳魔法天賦確實不錯,而且也非常願意學。我想【回歸者】很快會有一個新的高級法師誕生瞭。盡管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進行魔力或者能量的等級評測,但蘇裳勉強釋放出一個微型版的【漆黑之雨】的時候,初邪說她的魔力大概有瞭5級上下。

  魔力每個等級之間的差距似乎非常大。如果說蘇裳的魔力真的到瞭5級,那就已經超過我瞭。

  日子過得很舒心,生活也充滿瞭夢想中的味道。所有人都很滿足,但我和初邪仍然沒能夠忘記燃墟留給我們的遺言。

  ***    ***    ***    ***

  雖然偶爾會出現【回歸者】在某個地區造成騷亂的新聞,但那並不比【回歸者】出現之前某些校園槍擊案之類新聞的熱度更高。就像警官小易說的那樣,【回歸者】們隻要還想好好活著,就依舊要遵循著這個世界的法律。

  【回歸者】占這個世界的比例是五百分之一,一個單獨的【回歸者】被稀釋在由普通人組成的社會中,要想改變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難瞭。除非你可以不吃飯、不睡覺,否則你不可能讓自己走上無法回頭的路。

  我們以為,這種情況會穩穩地持續下去。

  這一天,初邪纏著我要去閑逛。我們在空無一人的電影院看瞭上午場的電影,然後又吃瞭些東西。最後當她決定要逛街的時候,我連連求饒。女人在逛街時候所展現出的超能力是男人無法抗衡的……

  好在初邪並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姑娘,她大度的原諒瞭我,然後讓我陪她去找方不凝作為我的代班。我千恩萬謝,開著浮車沖向瞭市郊的大學區。

  大學區還挺大的,我心不在焉的開著車,冷不丁發現初邪正饒有興趣的看著車窗外面。

  「看什麼呢?」我隨口問。

  「大學呀,以前還真是沒來過呢。」路邊那些大學生三三兩兩紮成堆,還有些躺在草地上聊天的,初邪看著他們兩眼微微冒光。

  「該上學的年齡跑去打遊戲瞭,真是壞學生啊。」我調侃道。

  「什麼啊,我隻是沒來過大學而已,都是傢庭教師在教。」初邪毫不在意的應道。

  「啊!?我以為傢庭教師都是小學初中什麼的,大學課程也有傢庭教師?」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有天文學、數學和藝術史的三個學位。在上流社會很正常的呀。」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噎得我夠嗆。雖然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吧,但從她嘴裡隨意說出來還是讓人非常無語。也許他們那種大傢族出身的孩子真的是這種生活環境,但那總歸不是我這種升鬥小民出身的傢夥能輕易接受的。

  「還挺熱鬧的……那邊還有冰激凌販售機,哈哈哈。」初邪完全沒有在意剛才讓我吃癟的言論,興致勃勃的指指點點。

  我泊瞭車,初邪給不凝發瞭信息。不凝給瞭我們一個教室編號,似乎還沒有下課。

  初邪拉著我很快找到瞭不凝上課的地方,那是個二三百人次的階梯大教室。

  我們躡手躡腳的從後門摸瞭進去,找瞭個最角落的位置偷偷地坐下。

  不凝坐在前面五六排的地方,她回頭看瞭看我們,和初邪擠眉弄眼,那意思是現在沒法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課。

  大學一年級的課程總是這樣,基礎課一起上課的學生特別多。不凝要是站起來一個一個座位蹭著往外走,難免太顯眼瞭點。在血腥戰爭中勇氣十足的小姑娘,在這種時候倒是害怕起別人的眼光瞭,這讓我有些微微感慨。

  「啊……是生物101嘛,十四歲的時候也學過的。」初邪在旁邊和我小聲嘟囔著。

  這門課我也上過,算是科學類可選科目裡比較簡單入門的課程。這種基礎課的教授壓力不大,上課的時候都非常喜歡閑扯淡,正如現在站在講臺上的那位,根本沒有把話題押在教學大綱上的樣子。

  「演化論中說到過。基因的每一次突變,對整個種群而言都是一種對未來的試探,可是對個體而言則變成瞭生與死的考驗。獵豹爪子多出一厘米,就意味著狩獵成功率的上升。又或者短一厘米,餓肚子的時間就要更多。數百代的遺傳之後,活下來的必定就隻能是前者。這種細微的演化,在大自然近乎極端的平衡條件之下,就是這樣通過時間而被無限的放大的。」

  這名生物學的教授看上去年齡還挺大的,足足有六十歲的樣子。身體倒是很強健的樣子,腰板挺得直直的,斜靠在講桌上。教室裡的氣氛被他帶的輕松愉快,所以學生們挺得都還挺入神的。

  「可是,如果那隻豹子突然長出瞭一雙翅膀,會怎麼樣呢?大傢可以來設想一下。」

  「第一種可能,有翅膀的豹子在捕獵中無往不利,但是卻因為長相怪異,而被同類所排斥,最終曇花一現而沒能將基因傳遞下去。」

  「第二種可能,飛豹沒必要再拘泥於斑羚,他可以去吃禿鷲、去吃鸕鶿,在饑荒天災之下仍然能活得下來。有翅膀的豹子因為擁有更多的資源,所以它反而受到同類的青睞,傳遞瞭自己的基因。於是新的物種誕生瞭,獵豹們繼續追逐著斑羚,而飛豹則俯視著自己曾經的同類,在樹梢上玩弄著屬於自己的禽類獵物。」

  「但我認為,第三種可能性是最高的。因為這種爆炸性的突變,是平衡的自然界所無法承受的。原本10% 的狩獵成功率變成瞭100%,原本夭折率高達70% 的幼崽都可以保證存活。飛豹們壓倒性的優勢將在短短幾代之內滅絕沒能跟上進化競爭的斑羚,所有豹子賴以為生的獵物不見瞭,獵豹用上萬年進化出來的、專門捕捉斑羚的身體結構變成瞭壓死他們的負擔,於是也被滅絕瞭。」

  「這是因為,剛剛誕生翅膀的飛豹,仍然認為自己是豹子,仍然靠著本能在捕獵著斑羚。或許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他們也會慢慢進化成捉鳥為食的物種。但時間太過殘酷,大自然不會再給他們時間改變和進化。因為大自然的平衡是通過千百萬年的演變而建成的,它並沒有辦法容納超出其控制的進化。」

  當那個教授說到這裡的時候,整個教室的人,包括我和初邪在內,都知道他在暗示些什麼瞭。

  「教授,您是說,【回歸者】的出現將會變成滅絕人類的因素麼?」一個學生舉手問道。

  教授很戲謔的攤開雙手:「我並沒有這麼說,而且我也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和豹子畢竟不同,人類是有理智的、是可以相互理解和溝通的,所以我們比豹子有更多轉圜的餘地。但人類之間理念的差異也大的可怕,一旦積攢的差異性爆發,也遠比豹子有破壞力。我想說的是,我們現在完全沒能正視【回歸者】們將對世界產生的影響,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又一個學生站起來發問:「可是我們身邊的【回歸者】們都很正常,而且他們的人數很少,要通過什麼途徑才會展現對世界的破壞性呢?總不會【回歸者】們全都變成反社會的殺人狂吧?」

  略帶玩笑的假設引起瞭其他同學的大笑。方不凝周圍幾個看似相熟的學生善意的拍打著她的肩膀,嘲弄的對她起哄。不凝反著白眼,假意嗔怒的發出哼聲。

  教授也將目光放在瞭課堂裡唯一一個【回歸者】身上,露出瞭和煦的笑容,濃厚的胡子一動一動的:「你要我說的話,我也說不出來。但是大自然運作的規律是永恒的。十二萬年前,尼安德特人占據著整個歐洲、亞洲西部和北非。而我們的祖先智人,在得到瞭某種進化上的優勢之後,在兩萬年前,彈指之間就滅絕瞭他們。這種例子在漫長的自然界發展史中屢見不鮮,突然進化所帶來的影響總是如此。」

  還有學生想要問些什麼,而那名教授則伸手在空中虛按瞭幾下:「好瞭好瞭,我們這可是生物課,不要再拿一些社會學的問題來難為你們的教授瞭。」

  學生們意猶未盡的在下面嬉笑瞭一會兒,然後重新回歸瞭課堂。

  我和初邪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聆聽著,沉默著,一直到整堂課結束為止。

  方不凝高高興興的跑瞭過來:「久等啦!我們去逛街吧!」

  初邪微笑著拉著她,一起上瞭浮車。我把她們拉到商業區以後,獨自回到瞭道場。

  由於是工作日的緣故,道場裡面的學員隻有六個,阿傑正帶著他們做一些基本的練習。我和他們點頭打招呼,然後進瞭屋。

  後山上傳來瞭些許能量波動,應該是有人在那裡打架,我帶上神宮向那個地方飛瞭過去。

  胡狼和艾麗娜正在我們開辟的一大片空地上戰鬥,飛射的能量彈和不斷亮起的護罩占據瞭我的視野。胖子在旁邊一邊觀戰,一邊做著能量轉換的練習。

  我從空中落下來,對胖子招瞭招手。胖子沒有廢話,抓起插在旁邊的劍,向我走瞭過來。我們兩個也開始瞭一場對練。由於我的能量等級比年輕人們高出很多,所以我們之間的切磋通常僅限於5級能量強度之下的劍技練習。打的次數太多瞭,所以連說都不需要說。

  這場戰鬥直到胖子的能量消耗的差不多瞭才停下來,我也總算平復瞭自己動搖不安的心境。

  回到道場洗瞭澡,夜幕也逐漸降臨瞭。初邪和方不凝一起回來瞭,方不凝手裡拎著幾個購物袋,而初邪什麼都沒買的樣子。看來她和我一樣,多瞭一些心事。

  吃過晚飯,我和初邪默契的沒有參與別的事情,而是一起回到瞭自己的屋子裡。

  「你也在想今天那個教授說的事情吧?」初邪彎著腰,從冰箱裡挑選著心儀的飲品。

  我開瞭瓶啤酒,窩在沙發裡點瞭點頭,也不管她是不是能看見,「這些專業的學者,從自己的領域來審視世界,肯定是比我們要深刻的多瞭。不過,他們的視野也相對要狹窄一些吧。」

  「其實我們早就猜想過類似的事情瞭嘛……但是從他嘴裡有理有據的說出來,我才意識到,這一切大概都是無可避免的。」初邪用兩隻手捧著喜愛的桃子汁,坐到瞭我旁邊。

  「你是這樣看的麼?你認同燃墟的觀點瞭?我們和舊人類之間一定會有戰爭?」

  「或許沒有戰爭這麼可怕吧……矛盾沖突總歸會有的,但我相信人類,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走向自我毀滅。」初邪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你有沒有想過,這隻是你為瞭拜托自己負罪感而在自我安慰?」我說著毫不留情的話,因為我必須要讓初邪把自己身上的問題看明白,然後才能有機會釋然。

  「不管戰爭還是什麼,這不是我給人類做的決定。」初邪帶著一點點堅定對我說,「我給人類發明瞭槍,他們將會用這把槍相互屠殺,還是用它在惡徒之中保護自己的權利,由他們自己決定。」

  「你能想清楚就最好瞭。」我撫摸著她的頭發,兩個人再次陷入瞭沉默。

  ***    ***    ***    ***

  爆發比我們想象中來的要更快。

  大概在五天以後,一件真正的大新聞砸在瞭全世界的面前。

  中午的時候,我邊吃午餐邊打開CRK,而所有的信息流都在直播著同一件新聞。

  一場屠殺。

  並不是戰區,也不是爭端劇烈的國傢,而是距離我們隻有不到兩千公裡外的一個城市。

  並不是傭兵,也不是地下世界的成員,而是一個隻有十七歲的高中學生。

  這個名字或許會寫進人類的歷史也說不定,但肯定不是以光彩照人的方式。

  這個孩子叫做邵飛,他殺光瞭整個高中的學生、老師和工作人員。活下來的隻有四男一女,其中有一個五十歲的男性老師,其餘的四人是和他一樣的學生。

  事後的調查發現,從初中開始,邵飛在學校裡受到高年級生長達三年的霸凌。

  在高中入學的相冊上,邵飛的那張照片看上去極度陰鬱,他的頭頂有數處斑禿,是因為巨大壓力之下而產生的脫發。

  邵飛作為【回歸者】重新入學之後,似乎霸凌並沒有結束。曾經霸凌他的人被留瞭級,再次和他分在瞭同一個班級。

  根據監控的記錄,邵飛早晨九點到達學校,遲到瞭一個小時。他的校服顯得非常臃腫,身上背著一個垂釣者用來裝釣竿的長包。他在教室外面站瞭五分鐘,神情平靜。任課老師打開門走出來,當該教師對他嚴厲的說著什麼的時候,邵飛將一枚壓縮能量彈塞入瞭那名教師的嘴裡。

  然後是一片混亂,能量的閃光占據瞭所有監控器的屏幕。當警察趕到學校的時候,操場上全都是被炸出來的坑洞,散佈著無數焦黑的屍塊。教學樓被炸飛瞭三分之一,樓道裡佈滿瞭濃厚的血漿和臟器。

  當我看到新聞的時候,媒體的實時追蹤浮車正遠遠的跟蹤著追捕隊伍。數十輛國民警衛隊的浮車緊緊緊地追逐著幾百米外那個孤零零的小小身影。

  「因為犯罪嫌疑人擁有強大的能量攻擊能力,已經摧毀瞭二十艘國民警衛隊的飛艇,所以現在國民警衛隊隻能保持距離進行追蹤。國民警衛隊的發言人也對接下來的計劃一直保持沉默。現場記者為您帶來報道。」

  「謝謝現場記者。我隻能說,我們的國民警衛隊在這種【回歸者】的突發事件應對上隻能給於兩個字的評論,災難。」電視臺的主播評論道,「現在我們來看一下現場的情況。」

  放大的鏡頭中,邵飛手中提著一把劍。他身上的校服已經爛的不成樣子,破碎的衣服下面是一件全身輕甲。

  當看到那身鎧甲的時候,我全身一震,因為那是屬於反抗軍的制式鎧甲。他那個年齡,肯定不會是思滅者第一軍團,也不可能是舊反抗軍的傭兵,所以就隻能是由散兵遊勇重新組成的第三軍團瞭。

  是我曾經的士兵。心突然之間就揪在瞭一起。

  新聞上說,追捕已經進行瞭近一個小時。以邵飛的速度來看,他的能量等級至少在五級以上。這也就意味著,他是和我一起並肩從宮族的血戰之中生還的戰士之一……

  我不認識他,但他一定認識我。

  屏幕上,邵飛突然向一棟大廈落瞭過去。國民警衛隊的飛艇也迅速包圍瞭這座大廈。

  「犯罪嫌疑人很聰明啊,他知道要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新聞評論員對一旁的主播說道。

  「而且應該是對以往國民警衛隊處理【回歸者】犯罪的手法非常瞭解。在這種地方,很難被狙擊手鎖定。」主播說。

  「我們可以看到,大批特種部隊成員正在進入大廈。現在國民警衛隊已經完全下不來臺瞭,似乎已經把警員的人身安全置之度外瞭麼?」

  「對方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狂,對市民們的生命造成瞭巨大的威脅。作為納稅人的角度來說,警察們總要有所作為才行吧,所以這也是必須的。」

  「有道理。這也進一步說明我們的行政部門存在巨大的漏洞,原諒我再次使用剛才說過的那個詞,這簡直就是一場體制上的災難。」

  大批特種部隊開始仔細搜索大廈的每一層房間,令人熱血沸騰的場面突然就安靜瞭下來。

  十五分鐘的靜止畫面和主播喋喋不休的討論之後,一朵巨大的火球從大廈七十多層的地方猛地爆瞭出來。

  晃動的鏡頭中,七八名特種部隊的警察被火焰包裹著,從空中跌落瞭下去。

  掀開瞭一大片的外墻裡面,一個耀眼的光球正在濃煙中若隱若現。十數名警察整齊的用手中的槍械攻擊著面前的罪犯,而邵飛站在那裡,單手撐起瞭能量護罩。飛濺的火花在能量罩上暴雨一樣閃爍著,但卻比水珠還要脆弱。

  當警察們換彈夾的瞬間,攻擊為之一滯。邵飛一個能量加速沖瞭過去,手裡的利刃流利的閃過,接著就是一地的鮮血。被割破的動脈瘋狂的噴射著紅色的液體,都被邵飛身上的能量罩擋瞭下來。

  「這……你剛才看到瞭麼?我從沒見過這種……那絕對不是人類能做出來的……怎麼說呢……動作吧?」主播身體前傾,努力想要讓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顯得鎮定一些。

  國民警衛隊最終實在沒辦法繼續接受這種損失瞭。他們選擇瞭戰略性的撤退,嚴密的封鎖瞭這棟建築,而邵飛則消失在瞭濃煙之中。

  新聞再也沒能給出什麼新鮮的東西。大概在十五個小時之後,警察用最新調配過來的麻醉性煙霧彈催眠瞭疲憊不堪的邵飛,在午夜之中,亂槍將他射殺在瞭安全通道的樓梯上。

  記者的鏡頭上,邵飛最後死去的地方,散落著四隻礦泉水瓶,半個面包,和幾個香腸的包裝紙。這最後的十五個小時,不知道他的內心是抱著什麼念頭度過的。

  據最後統計,邵飛在死前造成瞭七百多人的死亡,其中三分之一是國民警衛隊的警察。一個高級【回歸者】能夠產生多麼可怕的破壞力,終於展現在瞭全世界的面前。

  這件事情所產生的餘波擴散的非常深遠,所有人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怎麼樣避免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無數的討論,無數人的參與。智者、庸人、學傢、市民……全人類都在參與這場史無前例的爭論,想要達成一個共識,杜絕這種慘絕的事情重演。

  在六個月之後,人類做出瞭選擇-—選擇瞭一條最愚蠢的路。

  面對奔騰而下的洪流,渺小的人類們選擇瞭築墻。

  公共政權在各個政體的決議之下,頒佈瞭一臺所有人向所有人妥協的法案,一臺為瞭讓所有不同身份、不同學識、不同文化的人都能夠嘆一口氣,然後勉勉強強接受的法案。這部法案在全世界內開始施行,終結瞭回歸之日以來所有的幻想。

  《回歸者十一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