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場景又是由茶室、洞穴和圖書室構成,此處的靜謐感,足以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格外沉重;先是嚴肅,然後是不安。這些鉛黑色的氣息一但開始累積,想必會讓兩人從頭到腳都覺得沉重。幸好,她們之間的互動一直都隻朝著理想的方向邁進;融洽、親密乃至歡樂的氛圍,不但令這裡的空氣變得輕盈,好像連光線也能變得甜美
在裝至九分滿後,碗內已從一片深綠變成淺綠;抹茶歐蕾,明想,泥很會做這種飲料;風格如此現代的飲品,通常都是裝在塑膠或玻璃制的杯子裡。
像這樣古樸的茶碗,不適合倒滿乳汁;味道會累積在縫隙中,且隨著時間過去,還會變得極為難聞;盡管是身在夢境裡,明在想到這一段時,還是會忍不住咬牙。而接下來的發展,和她原先預料的差不多:茶碗慢慢往上飄,停在她的嘴邊。
不能自己獨享,蜜覺得──除是為瞭禮貌,也是為瞭推廣──該先讓明喝一點。
在某些角度下,碗中的液體就隻有一片乳白色;畢竟清水和抹茶的比例極少,明想,舌頭緊貼著硬顎。她對自己的乳汁實在缺少興趣,對此,蜜是真的不曉得嗎?碗底的抹茶又幾乎是完全看不見,好像隻剩下乳汁的味道,光聞就有些受不瞭。
而為瞭讓蜜開心,明還是喝瞭一小口;幸好,抹茶粉還是有發揮作用;不僅修飾過頭的甜味,也令口感變得較為清爽。
像是做得不太成功的日式甜品,但整體已比明原先以為的要成熟許多。與夢境剛展開時不同,兩人的嗅覺和味覺幾乎已達完全清醒時的水平。明在吞下去時,皺瞭一下眉頭。蜜笑出來,還稍微吐出舌頭。鼓起臉頰的明,再一次說:「你好壞。」
頭幾秒,明先是裝得一副有些生氣的樣子。在蜜稍微垂下耳朵後,明才開口:「我比較想喝你們的。」
若是說得更多、更詳細一些,那其中一句就可能是「連你們的精液,也比這碗乳汁要來得美味」;雖然是贊美,可聽起來實在是太下流瞭;通常得要是到兩人都接近高潮時,才會有這麼大膽的發言,明想,滿臉通紅。
夢境應該隻剩下不到十分鐘,蜜不可能喝得太慢。伸長舌頭的她,先是舔瞭一大口。接著,她兩隻前腳稍微朝內轉,把碗夾住。低下頭的她,既可以直接用吸,也可以用舌頭卷。
「唰嘩」、「啪啦」和「吱嚕」、「噗啾」等聲音交錯響起,很顯然的,比起掩蓋聲響,蜜更重視味道的散發。而無論她的喝法是比較偏向人類或犬科動物,看來都是相當的柔美。若抹去周遭物件的奇幻成分,隻留下古典風格,那會更令她的身影變得更加輕盈;像是化為一陣微風,為此處帶來一種禪意與快意兼具的氣息;這種自然而然散發出的感覺,與那些歷史悠久又維護良好的庭園極為類似,明想,一般人根本學不來。
「咕嘟」、「噗嚕」,為瞭把碗壁也給舔乾凈,蜜的舌頭已經左右來回不隻百次,而讓明驚訝不已的是,蜜不僅未吞咽從不中斷,也沒讓一滴乳汁落到嘴巴外。除此之外,蜜好像也不需要換氣。有時,明可能還看不清楚她的舌頭動作,隻註意到碗中的液體有一部分剛化為漩渦,其他則是早被打為泡沫。
足以列入世界紀錄,明想,別說是人類或犬科動物瞭,在這個地球上,應該隻有觸手生物能做到這種事。
在抹茶歐蕾剩不到一半時,蜜伸出舌頭,從左邊嘴角舔到右邊嘴角。明以為她終於喝夠瞭,隻是還舍不得把碗給放下。
然而,才過不到五秒,蜜身旁的空氣開始搖晃;在幾下短促的「噗哇」聲之後,幾瓶酒憑空冒出。蜜一邊哼著臨時編出的歌曲,一邊小心翼翼的把它們都給打開。在這個幾乎無重力的空間內,她直接舉起右前腳,輕拍瓶底;「嘟嚕」、「噗咕」聲之後,她要的酒水就從瓶中冒出;先是不規則的漂浮在半空中,再落入碗內,在這過程中,她沒用任何測量工具。
以後的太空站內若是有吧臺,明想,或許就會出現這種景象;凡諾在做實驗時,應該也曾營造出像這樣的空間;即便如此,現場的氣氛八成不會如此愉悅,畢竟他不是個會享受人生的人。
除白蘭地之外,還有一點香甜酒;之中有幾瓶看來非常古老,連標簽都已徹底腐朽,現代人應該是有錢也喝不到。明曾看過蜜的酒藏,而眼前的這些都不在其中。
也許蜜沒有全部拿出來,又或許是她以前曾喝過,或至少聞過;當然,也可能是她根本沒喝過也沒聞過,隻是在哪邊聽到或看到,而一直期待能夠有機會品嚐。
若是最後一種情形,明想,那夢中的酒水味道,就是源自蜜的想像而非記憶瞭。
無論如何,蜜現在看來都很開心。一時之間,她根本忘記顧慮明的眼光;尾巴左右搖晃,使勁敲擊明的腰側與大腿,又樂到伸長舌頭,「呼嘩」、「呼啦」的哈氣。
剛低下頭的蜜,才喝不到半口,就連鼻子周圍的肌膚都變得有些紅。她的胸腹變涼一些,腳掌的溫度倒是上升不少。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非常愉快,但緊跟在後頭的,是不少罪惡感;一股寒意開始在骨髓深處蔓延,是來自她良心的譴責。而在這之後的連續酸疼感,更是令她不敢直視明的雙眼。
過不到十秒後,蜜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就跟明說:「沒問題的,我現在這樣已經算是成犬瞭!」
好可愛,明想,差點笑出來;蜜急忙解釋的樣子,非常能激起明的母性。她很在乎明的觀感,好像在此刻,她真把自己當成是明的小孩。也顯見她有多麼重視明,而這也表示,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下貝林達。
這純粹是反射性的,蜜想,耳朵和口鼻周圍都變得更紅。
明對酗酒的確存有負面印象,但不至於會把蜜的這一點享受都歸為墮落或罪惡。
蜜是大人,有權用這種方式放松;何況,她已經比許多人類都要來得節制,明想。
雖然不建議喂犬科動物含有酒精的飲料,但蜜又不是真的狗;無論幾歲,觸手生物的身體數值都和人類差非常多。
「蜜根本無需操心。」明說,嘴角上揚,「再說,我們現在可是在夢裡,本來就該過得自在一些。
睜大雙眼的蜜,使勁哈一大口氣;聽起來一點也不悶,以往的沉重感好像完全消失瞭。
現在,蜜非常開心。明猜,夢中的酒精隻會讓人情緒激昂,不會對腸胃造成負擔;有些細節根本就不用問,而少一點對話,顯然更能讓蜜沉醉其中。
再次低頭的蜜,繼續在那裡「嘶哩」、「吱嚕」的;明明已看不出任何抹茶的痕跡,而當她把舌頭收回嘴裡時,碗看起來簡直和全新的一樣。
一滴乳汁都沒剩下,無論是碗裡還是嘴邊;接著,蜜用鼻子輕輕一頂,讓茶碗往明的左手邊飄。
過不到三秒,茶碗就和幾本書相撞,而蜜覺得不要緊;即使它因為碰到書架而碎裂,她也不在乎。
無論那個茶碗看來有多麼昂貴,蜜現在隻想把註意力放在明的身上;不過是夢中的物件,僅因為有需要才從腦中投影出來。和那些──花不倒幾秒就能構成,卻又──帶不走的東西比起來,與明的親密交流,顯然更為珍貴。
而與前幾次一樣,蜜在明的身上打滾;先是往左翻,再往右翻,現在,蜜的動作看起來比之前還要更像狗;已經變大不少的身體,要大面積沾染明的味道,得比先前多費些力氣;而蜜全身軟綿綿的樣子,仍是可愛到讓明口水直流。
夢中的重力越來越小,而兩人和躺椅都沒有受影響,顯然是蜜事先施法,將此處與周圍的區域隔開;月球的重力可能都比這裡要大,明想,覺得很好玩;而或許,這也反映出蜜的內心變化。
雖不過又是一個極短暫的片段,但至少,都是正面的;明很確定,因為蜜再次猛搖尾巴。
過不到幾秒,蜜又以乳房、肩膀、肚子和大腿磨蹭明的身體。
笑出來的明,稍微擠壓自己的乳房,並抬高雙腿。在這同時,她也很小心,避免手肘或膝蓋撞擊到蜜的身體。
雖然隻有兩個人,感覺卻有點像是在開派對;飲料、歡笑,和浮在半空中的兩人;沒有音樂,也沒有舞蹈,然而,隻要談話與互動都沒有完全結束,氣氛總能越變越輕松,也越來越歡樂;大致上,明所做的,就隻是仔細聆聽,偶而再問一些問題;有些很重要,有些則否,而她也不見得非要能夠迅速理解。
要令蜜內心的陰影減少,就不能隻關註一點細節;這主意聽起來是很天真,效果卻比明預期中要來得好;即便不可能全部分擔,但隻要能夠讓壓力減少到安全范圍內,蜜就能夠感到好過。雖然就目前的內容來看,蜜可能還沒講完自己童年的十分之一。
雖已經刪去許多不必要的細節,盡量隻談重點,卻仍然耗掉不隻大半天;要全部講完,蜜保守估計,約需要十倍的時間,更別提明可能會產生一些疑問,需要她再花時間去細心解釋的段落。
即便當時不和蜜說,明想,泠也能分擔。而明相信,他們記憶都沒有問題;觸手生物的腦筋都很不錯,畢竟是由凡諾由凡諾負責設計;那個老愛強調自己有多聰明的臭自戀狂,在這一項目自然是費盡心思,為的就是盡量讓他們與自己的水平相當。
那傢夥唯一不能掌握的,就是他們的個性;針對這一點,明猜,凡諾在死前應該有非常多的意見;蜜在講到那一段時,可能會有很大的情緒起伏。
一些更復雜的情節,能夠留到以後再面對,而自己更不用親自應付凡諾;每次,明在意識到這幾點時,難免都會感到慶幸。
又呼一口氣的蜜,垂下胡須,說:「我們在夢中維持清醒的時間,已快到極限瞭。明,其餘的內容,就留到以後再說吧。」
即便能量多到用不完,也不表示法術本身的效能可以無限提升;雖然沒有講完,蜜想,但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種結果,明也多少能夠預見。此時,一道又一道的白光在書架後出現瞭。她早就註意到瞭,雖然一堆光線正把漂亮的環境給撕裂,可這景象也美到一個地步;有種聖潔感,很像是神話故事中的場景。
在明的懷中,蜜常會心跳加快、體溫升高。
蜜很開心,這一點已無需強調。她在和明接觸後,心情總是越來越好。自上個世紀初開始,她從未這麼自在過。在把明的奶混著酒喝後,她更是樂到好像要大聲喊叫。
然而,就在夢境進入最後倒數時,蜜還是流淚瞭。是喜極而泣?明可不這麼認為。
在這次談話的結尾,蜜感受到的不會隻有喜悅。她內心的痛苦,總有好幾塊是無法徹底解除的。
無論明再怎麼給予關懷,那些陰影仍舊占據角落,而蜜盡管已經非常努力瞭,日後也還是難以免除所有的淚水和嘆息。
究竟是蜜很習慣的透過這種方式來宣泄疲勞,又或者是因為避免一次講到太多令自己內心感到難受的部分而感到慶幸?之中有多少是來自喜悅,又有多少源是負面情緒?往後,明也不見得能全部知道。
是有機會聽到更多,明想,隻要蜜願意分享的話;每次透露一點,都會伴隨著痛苦,雖然就目前的結果來看,總是好多過於壞,但實在不能夠讓蜜一點隱私也沒有。往後,她對蜜的關註也不會比現在要來得少。
明提醒自己,即便從他們那得到相當多的贊美,也別降低目前的標準。幾個月後,她甚至會想要追求更高遠的目標;至於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境界,之中的細節又是如何,別說是她瞭,連蜜也無法預料。
要照顧到觸手生物的心靈,而別隻是機械性的補充術能,明想,這可是最基本的;在盡情享受人生的同時,也要替他們的未來多想想;這表示,如果有機會替他們找到下個喂養者,她會把這些註意事項都確實傳達出去。
周圍的光芒越來越多,而明和蜜都不覺得刺眼。當所有的光線都融合在一起時,兩人的意識都會變得有些模糊;好像又再次睡去,卻沒有上浮或下墜的感覺;先是看不到彼此,接著,會失去聽覺和觸覺;雖是必然的過程,卻很難不感到壓力;在失去五感的頭一秒,她們都隻想著對方。
夢中的色彩變淡,這表示他們距離蘇醒可能隻剩下不到十秒;每個物件都停瞭下來,就像是被數條細線給固定住似的;它們停止碰撞,也不再滾動或搖晃;水氣與煙霧都變得黯淡,外層的質感先變得比較像是沙子,接著再重新交融,開始焦糖化;最後,它們都像是輕煙一般:先是拉長、變薄,而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