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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念舊情天子失儀·憤不平群臣定計

  宜春院後院的一條僻靜小巷。

  一身粗佈短褐的朱厚照蜷縮在墻壁陰影中,充耳不聞墻內絲竹之聲,隻是望著眼前的粉墻碧瓦,四顧茫然。

  “果然在這兒。”總算找到瞭人,丁壽如釋重負。

  朱厚照呆呆看瞭一眼丁壽,沒有吭聲。

  “怎麼跑出來的?”丁壽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倒黴孩子,語氣有些不善,東跑西顛折騰一整天,水米沒沾,肚子裡早開始抗議瞭。

  朱厚照沒有被質問的語氣激怒,小聲說道:“從永巷施工的工匠處摸得一身衣服,隨著下工混出來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寶貝兒,虧你也能做得出來,丁壽挨著朱厚照靠墻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過……有些事也得挑個時候……”

  “朕知道,隻是想過來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連門都不認得瞭……”小皇帝話音中帶瞭一絲哭腔。

  輕嘆一口氣,丁壽道:“路沒記錯,陛下,此女來歷臣還沒來得及稟告……”

  聽完丁壽述說,朱厚照臉上充滿失望,幽幽道:“這麼說,她搬走瞭,大同!對,朕去大同……”

  丁壽伸手將要竄起來的小皇帝拉瞭回來,“陛下,您聽明白臣說的話麼,劉姓女子出身……卑賤,還是斷瞭此念吧。”

  “賤籍樂戶又如何,與你我有何不同!?”

  丁壽被朱厚照脫口而出的詰問弄得有些失神,“這個麼,陛下後宮佳麗三千,總會有勝過她的女子,何必為瞭……”

  朱厚照搖瞭搖頭,“她不同,在她的懷裡,朕覺得溫暖、舒心,那種感覺從未有過……”

  你這是找媽還是找相好啊,丁壽看著煥發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這孩子缺少母愛吧。

  朱厚照回過神來,看著丁壽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惱道:“這是朕的第一個女人,你這歡場浪子,怎懂得情愛其中三昧?”

  丁壽搖頭失笑,拉著小皇帝長身而起,“咱們君臣二人貼著墻根交心也不是辦法,臣腹中餓得厲害,尋一處酒肆,待臣為您講一個故事。”

  街邊一處小酒館,幾壺燒酒,兩碟小菜。

  朱厚照飲盡一杯後,擦瞭擦唇邊酒水,急迫問道:“這麼說,你第一次也是和一個樂戶出身的女子?”

  丁壽點瞭點頭,“雖說脫籍,可也還是別人妾室。”

  “你想她麼?”朱厚照追問道,丁壽的這番借種經歷可比他當初還要曲折刺激,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嘆。

  “已有瞭我的骨血,怎能不想?”丁壽以壺作杯,無奈苦笑。

  “何不去尋她?”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瞭過來,“朕可以發一道特旨……”

  “瑞珠好說,那孩子又如何自處?將來如何見人?”丁壽喟然,以他的性子,早想把張恕這老傢夥給辦瞭以報仇雪恨,可慮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這狠心,借種而生,豈不是要受盡世人白眼。

  朱厚照頹然坐下,細細思量一番,“你我還是同病相憐瞭?”

  “感同身受。”丁壽點頭,“陛下寬心,隻要有機會,必將為你瞭卻這心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壽舉手相擊,“駟馬難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聲中,丁壽小聲道:“陛下,臣這事不是什麼光彩的,還請您代為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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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內已經急得猶如熱鍋螞蟻的幾位公公,見瞭被丁壽扶回來的醉醺醺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佑。

  張永忙著準備醒酒湯,劉瑾則給這位皇帝老爺換上大婚吉服,一時間輕易決人生死的幾位大璫手忙腳亂,丁壽則好整以暇的四處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陛下,您這裡還有這個寶貝。”丁壽發現炕桌上有一本《內府秘藏春宮圖冊》,驚喜地撿瞭起來。

  “放肆。”劉瑾對著毛手毛腳的丁壽呵斥道,“這是給萬歲爺看的。”

  “用不著,朕曉得怎麼做。”也不知是酒喝多瞭,還是害羞的緣故,朱厚照面色通紅,“你喜歡便送你瞭。”

  “謝陛下。”丁壽嘻皮笑臉道瞭聲謝,“那臣就告退瞭。”

  “這都什麼時辰瞭,別回去瞭。”朱厚照不耐煩地擺瞭擺手,搖搖晃晃向宮門走去。

  那我住哪兒啊,丁壽為難地看向劉瑾,實指望從老太監處得些指點,卻見這一位一步搶出,扶著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寧宮那邊行去。

  丁壽撓頭四顧,瞧見瞭那邊呆立著的張永,想起瞭一件事,道:“張公公,在下有一事請托。”

  “丁大人有事請講,無須客氣。”張永淡然道。

  “豹房已然動工,在下想著能否由乾清宮這裡再派一人監工,以備陛下隨時問詢進展。”

  張永上下掃視瞭丁壽一番,“丁大人可是擔心張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瞭,在下絕無此意,隻是想著豹房如此大事,張公公豈能僅是袖手旁觀?”丁壽笑意滿滿。

  “那咱傢便謝過丁大人瞭。”張永拱手道,隨即看瞭看身後捧著醒酒湯的一名四旬太監,招手喚瞭過來。

  “孫洪,你也是伺候萬歲爺長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喚孫洪的太監一臉忠厚之色,聞言並不多話,隻是躬身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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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宮內,紅燭將盡。

  夏皇後心中忐忑,難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來瞭,來瞭,陛下來瞭。”坤寧宮侍從歡天喜地地從宮外跑瞭進來。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歲的夏皇後掩飾心中欣喜,故作沉穩道:“慌些什麼,成何體統!”

  宮女囁喏稱瞭聲是,扶著皇後端坐龍鳳帳內,隨後便見瞭搖搖晃晃地小皇帝撞瞭進來。

  朱厚照酒意上湧,瞇著惺忪醉眼,看著帳內佳人玉姿秀容,大著舌頭嘻嘻笑道:“劉……劉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麼清減瞭許多?”

  夏皇後心中正在默誦著女官教授的宮中禮儀,糾結該如何與皇帝合巹,未想皇帝開口便是這麼一句。

  驚愕地摸著臉頰,夏皇後明白皇帝稱呼的人絕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等到的卻是如此不公的對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輕輕一抿,端端正正道:“好教陛下曉得,臣妾是由兩宮選出的正宮皇後夏氏,不是什麼劉姓女子。”

  朱厚照用力晃瞭晃頭,終究看清瞭帳內人,也曉得適才有些失態,訕訕道:“朕酒醉失禮,皇後勿惱。”

  “臣妾不敢。”

  夏皇後面上恭謹,心中卻宛似紮瞭根刺,不知那劉姓宮人會是哪個,蠱惑君王,豈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從引導之下,合巹行禮,隨即宮人為二人脫去冠帶袍服,垂下羅帳……

  未幾,帳內傳出斷斷續續的紊亂鼻息聲,以及一種心畏惶恐的呻吟聲……

  “不……不要掐那裡……陛……陛下……不要……再揉掐瞭!臣……臣妾受……受不瞭……嗯……嗯……”

  夏皇後聲音顫抖,鼻息咻咻。

  紅羅帳內,正德皇帝緊緊壓在全身赤裸的皇後身上,雙唇在少女椒乳上不停吸吮,右手掐捏著圓滾尖挺的乳峰頂端,兩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紅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時由前胸襲來,夏皇後難以自禁的輕哼呻吟,雙手也緊緊擁摟抓掐著身下錦褥。

  雖經老宮人在事前交待過男女之事,可雙峰間湧生出未曾經歷過的舒爽悸痛,還是讓她神思迷茫,長有稀疏茸毛的玉門處已然玉露微滲,這就是男歡女愛麼,好似挺快樂的……

  若是朱厚照耐心將前戲做足,倒是會給小皇後留下一次美妙的回憶,可僅有一次經驗的正德帝卻不知這些,急不可耐的分開一對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下身用力一挺,驚恐的呼痛聲忽地響起……

  “痛……痛死瞭……不要……求陛下……你快起來……臣妾那裡好痛……嗚嗚……”

  突來的刺痛讓小皇後嬌軀顫抖,玉體不受控制的狂亂掙紮,修長玉腿毫無著力處的屈伸踢蹬,額頭已滲出細汗。

  驟然間沖破少女下體的阻礙,猝不及防的龍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怎與劉姐姐在一起時有些不同,雖不明所以,還是以過來人的語氣頻頻安慰身下可人:

  “你別怕,已經進去瞭!待會兒便不痛瞭,而且會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輕些……”

  “嗯……放心……朕開始動瞭……”朱厚照寬慰幾句,便試著將龍根緩緩抽送。

  “痛……還有點痛……而且還漲得……嗯……嗯……”

  小皇帝輕抽慢送下,夏皇後眉頭漸漸舒展,下身創傷痛楚似乎減輕,柔弱嬌軀也輕輕扭動。

  見身下人的樣子有瞭幾分當初劉姓女子交合時的模樣,朱厚照認為時機已到,立刻加重瞭力道。

  “啊……痛……痛啊……陛下”

  顫抖著的哀鳴聲突然響起,夏皇後玉掌扶住朱厚照肩頭,螓首輕搖,哀求道:“請陛下暫緩。”

  酒意上頭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煩,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煩,和劉姐姐做的時候便那般爽利!”

  聽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後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覺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為六宮之主,廢黜發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幾番羞辱……”

  “住口,不許你這麼說她!”朱厚照心火驟起。

  皇後被朱厚照呵斥的一驚,更是難過,不覺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覺適才有些過火,有心賠禮又不知從何而起,心煩意亂,掀開羅帳,喝道:“服侍朕穿衣。”

  幾名宮人低頭而入,七手八腳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隨意低頭一看,“血,血,朕受傷瞭?!”

  一位老尚宮垂首道:“陛下寬心,這是皇後娘娘的處子元紅。”

  輕哦瞭一聲,這位爺好歹還知曉這是女子貞潔象征,想想今夜所為也確實有些過分,語氣放緩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宮安寢。”

  紅羅紗帳內,夏皇後瞧著皇帝身影消失不見,兩行珠淚掛在如玉般的粉面之上,汩汩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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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暖閣內。

  丁大人此時捧著皇傢的性啟蒙讀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快要滴瞭下來,直到朱厚照來瞭近前他才醒覺。

  “陛下,您怎麼回來瞭?”丁壽擦瞭擦口水,問道。

  “真是敗興,快也不行,緩也不行,輕瞭不行,重瞭還是不行。”朱厚照氣鼓鼓地坐到床上,“還是劉姐姐好,隻嫌朕氣力不足。”

  丁壽幹咳一聲,覺得自己聽瞭些不該聽的,“陛下且放寬心懷,改日臣陪陛下到南海子遊獵散心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太後不讓朕出宮?”

  “微臣去討這道恩旨,就說陛下要親手為太後打幾個野味補身子。”丁壽拍胸脯打瞭包票。

  “哈,朕忘瞭,在母後那裡你的面子大。”朱厚照兩手一拍,戲謔說道。

  聽不出這話是褒是貶,丁壽心中有些嘀咕,輕聲道:“既然陛下回宮,臣便告退瞭。”

  “回什麼回?乾清宮九間暖閣幾十張床,還找不到一張你睡的,今晚就和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瞭丁壽手腕。

  “你個倒黴孩子,結婚日子不睡老婆,拉著二爺算怎麼意思。”丁壽已經惡意揣測這熊孩子有撿肥皂的愛好瞭。

  “再把你和那個什麼瑞珠的事與朕細細說說……”此時的朱厚照一臉賤兮兮的模樣,哪還有大明帝國九五之尊的半分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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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破曉。

  坤寧宮內,十數個宮人穿梭不停,服侍著皇後夏氏梳洗裝扮。

  夏皇後一雙漂亮杏眼此時已腫的像兩個粉桃,隻是盡力用水粉遮蓋。

  “皇後娘娘……”一個小宮女匆匆跑瞭進來。

  “慌什麼!”夏皇後威嚴地呵斥道,隨即揮手讓周邊宮人退下。

  待宮人散盡,夏皇後急切地站起身子,問道:“怎麼樣,陛下昨夜在哪裡就寢?”

  “奴婢打聽到瞭,陛下昨夜的確回瞭乾清宮。”小宮人回道。

  “可還有什麼女官伺候?”夏皇後追問道。

  “倒是沒有,不過……”小宮女有些猶豫。

  皇後頓時緊張瞭起來,“不過什麼?”

  “昨晚上陛下是和錦衣衛的丁壽丁大人同寢的。”說完這句話,小宮女的頭都快垂到瞭胸口上。

  “難道陛下還有斷袖分桃之好?”皇後蛾眉緊蹙,貝齒緊咬紅唇,恨聲道:“佞幸小人,竟以諂媚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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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馬監。

  張忠斜坐在黃花梨翹頭書案後,冷眼打量著一旁查看賬目的孫洪。

  孫洪聚精會神,似乎並沒發現張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來,捧著賬冊到瞭張忠身前。

  “張公公,這裡面似乎有幾個數目不對。”孫洪指著賬冊道。

  張忠並未看眼前的賬冊,而是一手將其合上,臉上滿是笑意道:“老孫,你雖是年初在乾清宮升的太監,可畢竟是從禦馬監出去的。”

  孫洪點頭稱是,“彼時多蒙張公公關照。”

  “關照談不上,雖說你在涿州,咱傢在霸州,可畢竟都是直隸同鄉,這守望相助還是應當的。”張忠大度地擺手道。

  孫洪隻是連連點頭,並不搭腔。

  張忠起身將孫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頗有些苦口婆心道:“咱們這些苦命人,無兒無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萬歲爺就是本分,其他的也無非就是攢些送終養老的散碎銀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公公說得透徹。”孫洪頷首。

  張忠對孫洪的態度很是滿意,繼續道:“這裡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宮裡人都門兒清,萬歲爺也是體諒下人的,所以……”

  張忠將桌上賬冊推向孫洪,拍著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睜一眼閉一眼,少不瞭你的好處。”

  孫洪看瞭看眼前賬冊,又抬頭望向張忠,笑道:“好處就不必瞭,在下一介內臣,既無內顧之養,又無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幾個錢,單憑俸祿已然盡夠瞭。”

  “這銀子是錦衣衛那冤大頭的,你替那小子省什麼?”張忠不覺提高瞭聲音,急聲道。

  “是誰的銀子不重要,這差事是萬歲交待下來的,咱們這些人已經進不瞭祖墳,盡不得孝,總不能連個”忠“字都沒瞭吧。”

  “其中利害,還請張公公細細思量,今日之事,便當從未有過,保重。”孫洪起身告辭。

  張忠瞪著眼睛看著孫洪出瞭房門,胸中火氣越來越旺,抬腿將桌案踢倒,隨後瘋瞭般將手邊物件摔個粉碎。

  “張公公,哪來這麼大的火氣啊?”一個譏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張忠更惱,森然回身,煞氣凌人道:“哪個不開眼的狗東西看你老子的笑話!?”

  司禮監徐智倚門而立,聞言不怒反笑:“張公公若有興致,咱傢為你擺酒消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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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暖陽,清風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負手立在左順門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宮門重簷。

  震澤先生念頭通達,性情高潔,雖說未如廷推榮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心,但他自覺官場資歷本就不比焦孟陽,倒也不至耿耿於懷。

  “左堂大人,進宮何事啊?”司禮監掌印王嶽笑迎而出。

  王鏊笑著施禮,從身後從人處接過一個漆盒道:“內相請瞭,前番經筵之時,陛下問及老夫傢鄉野茶,並蒙恩賜名”碧螺春“,適逢傢人進京,又帶來幾斤,不敢專美,特來進獻,權作陛下大婚賀禮。”

  “老大人費心瞭,您老與陛下君臣相得,師生情深,留著青史,必是一番佳話。”王嶽伸手接過漆盒,不禁贊道。

  王鏊捋髯開懷,“內相過譽,老夫愧不敢當。陛下何處,還請引見。”

  王嶽面色古怪,“此時陛下不在宮中,而在”廊下傢“……”

  王鏊由著王嶽引路,來至皇城永巷,隻見店鋪相連,叫賣不絕,三三兩兩的主顧們東挑西揀,討價還價,倒是秩序井然。

  “這是何人這般大膽,在皇城之內經商販貨,體統何在!”王鏊被眼前奇景氣得胡子都要翹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裡,老夫要上本勸諫。”

  王嶽苦笑一聲,“左堂隨我來。”引著王鏊進瞭一間酒肆,櫃上有賬房撥著算盤,壚前竟還有婦人賣酒。

  “這……這都是何人,閑雜人等直入禁中,皇傢體面何存……”王鏊已經被亂糟糟的景象驚得語無倫次。

  王嶽延請王老大人在一張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大人寬心,這些人都是宮人裝扮,並無市井之徒。”

  王鏊還是憂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見陛下。”

  “二位客官,要點什麼?”一個跑堂的店夥計湊瞭上來。

  王鏊沒好氣地連連揮手,“那個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你怎麼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細看,才發現眼前這位頭戴氈帽,身穿麻佈短褐,腰系白圍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寶貝學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嚇得王鏊當即站瞭起來。

  “王師傅且座,想吃點什麼,這頓算我請。”朱厚照做買賣很是四海,大方說道。

  “這……這是……”王老大人還沒緩過神來,吶吶難言。

  “王左堂帶瞭些傢鄉土產”碧螺春“,進獻陛下。”王嶽在一旁解釋道。

  朱厚照聽瞭不由幾分雀躍,“太好瞭,這裡正無好茶迎客,王師傅辛苦瞭。”

  “陛下啊……”王鏊突然間哀嚎一聲,淚如雨下。

  朱厚照被嚇瞭一跳,“這是怎麼瞭,有話起來說。”

  王鏊跪在地上,抹著眼淚,哭道:“先帝大喪,小祥未久,雖大婚已畢,吉禮告成,陛下更應勤於政事,如今這般耽於玩樂,虛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之治,臣疏於教導,有何面目見先帝與地下……”

  王守溪一番話情真意濃,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經歷過謝閣老滔滔不絕的口水攻勢,這點唾沫星子對小皇帝而言不過毛毛雨,左耳聽右耳冒罷瞭。

  “王師傅所言甚是,朕知道瞭。”朱厚照說著便要扶王鏊起來。

  震澤先生此時動瞭真情,隻是哭求勸諫,死活不肯站起來。

  “喵——喵——”

  “怎還有傢畜在此?”被打斷情緒的王老大人極端不滿,扭身呵斥,隨即被嚇得癱坐於地。

  一隻獵豹伏在身後,毛茸茸的腦袋正沖著他搖頭晃腦,張牙舞爪。

  “喵——”,剛又叫瞭一聲,獵豹便被脖頸上皮索牽動,帶到瞭一邊。

  “王大人,對不住,對不住,那個誰,快把大貓牽開。”丁壽將手中繩索交給身後侍從,又連忙把王鏊給扶瞭起來。

  這段時間二爺玩的瘋起,沒想到大明皇帝狩獵是用豹子代替獵狗的,這玩法不要太土豪喲,現在丁壽的一大樂趣,便是牽豹擎蒼,千騎卷平岡,南海子獵場的飛禽走獸,這陣子可是倒瞭大黴。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氣是怕,王大人指著丁壽的手指直哆嗦。

  “王師傅所言都是憂國憂民之事,我當從而行之,且請寬心回府安歇吧。”小皇帝道。

  有心繼續進諫幾句,但看瞭看在旁邊齜牙的獵豹,王大人心有餘悸,由王嶽扶著快步離開。

  “今天獵瞭些什麼?”朱厚照用袖子擦瞭擦臉,王老師適才話說得有點多,唾面自幹怕是等不及瞭。

  “三隻野兔,兩隻狍子,還有一隻黃羊。”丁壽命人將獵物送進後廚。

  朱厚照一個勁兒搖頭,隻是嫌少。

  “陛下您擔待點吧,微臣就這幾個人去射獵。”丁壽無奈,他又不是黃羊獵手皇太極和兔子終結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著一邊那個時速百公裡的外掛,這點東西還不一定撈得著呢。

  朱厚照繼續搖頭,待看見桌上漆盒時,不由眼睛一亮,連聲嚷道:“快快,換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請眾客官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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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廠,內堂。

  白少川附在劉瑾耳邊,竊竊私語。

  劉瑾面無表情,待白少川肅立一旁,方才點瞭點頭,道:“知道瞭,下去吧。”

  白少川沒有動,低聲道:“可要屬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劉瑾輕輕吐出兩個字。

  白少川略微躊躇瞭一下,還是開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為營,徐徐而進,丁兄如此招搖,怕會引得內外矚目,屆時惹火上身,壞瞭督公大事……”

  “小川……”劉瑾聲音轉冷,“你今日的話太多瞭。”

  “是,屬下知罪,屬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這般寵著那小子,不憂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隨著一陣咳嗽,高鳳由後堂轉出。

  劉瑾眼神空洞地看著空曠廳堂,冰冷的臉上忽地綻出一絲暖意,“年輕人,玩性大,且由得他吧,還能無憂無慮地玩上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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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望日,奉天殿,大會朝班。

  “臣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壇禁門、太廟脊獸、奉天殿鴟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搖動,天璇、天璣、天權星不明。此皆上天警示,乞請陛下親元老大臣,罷去內侍寵幸,安居深宮,絕嬉戲,禁遊獵,罷弓馬,嚴號令,毋輕出入……”

  首輔劉健在班首聽得暗暗點頭,前幾日老哥們王鏊在宮裡被氣得不輕,總要給他出一口氣,可說實在的,皇帝和他身邊人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已經提得夠多瞭,劉閣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這些說事。

  正好瞌睡來瞭有枕頭,所謂天人感應,天象有變,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才會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劉閣老都對不起文臣之首的職業操守。

  待馬前卒楊源奏畢,劉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紀元之初,天變迭見,是以仁愛警戒者至關。前代之典,凡遇天變,必減膳撤樂,今陛下亦當每日早起,祝天拜廟,然後視朝,修身自省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劉閣老畢竟七十多瞭,一口氣說到此,潤口嗓子,打算繼續,忽聽左班靠後有一人道:“劉閣老之言,下官不敢茍同。”

  還在班中的謝遷眉頭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頭看去,果然,蹦出來的是兵科都給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幾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國,何啻千百,天象之變,千百國皆應之,國君行政之善惡,莫非一日月間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警,皆為吾皇告誡,則上天何以獨偏中國?”

  “這個……”劉健捻須不語,明人的眼界那裡擺著,前番文華殿楊廷和與丁壽一番舌辯已經講得清楚明白,非要悶頭死不認賬有些說不過去;要是梗著脖子強辯說中華乃天朝上國,其餘皆蠻夷蕞爾之邦,老天就是厚愛大明你能怎麼著這類的口水話,不好意思,劉閣老還沒有清末徐大學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子的勇氣。

  謝遷看著王廷相便覺心中有氣,暗道這王子衡定是已和劉瑾一黨,真個斯文敗類,當即出班反詰道:“那依王給諫之意呢?”

  謝閣老素來能言善辯,打定主意此番無論這小子說出什麼話來也要當庭駁倒,尋個錯處貶離中樞,省得老給哥幾個添堵。

  王廷相向禦座跪拜,恭謹言道:“與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請陛下摒鷹犬,停騎射,節財省役,以寬民力,進賢去佞,振奮朝綱,賞功罰罪,匡正法紀,則萬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簡單,上疏便上疏,就事論事他沒意見,扯那勞什子天變示警算哪檔子事。

  劉健與謝遷對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這般說辭,不過也無暇細想,自己想說的話都已被說出來的,於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議。”

  朱厚照本來興致勃勃欣賞臣子互掐,不想轉眼間矛頭又指向瞭自己,節財省役?我也得有財可節啊,光祿寺的供奉都減瞭,難道還要宮裡一大幫子人天天清粥小菜的過日子,憑什麼啊,你們和你們兒子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憑什麼苦都讓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氣,眼看就要發作,侍衛一旁的丁壽拉瞭拉他衣袖,悄聲道:“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氣,可這時候翻臉,劉健謝遷皮糙肉厚毫發無損,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壽著實不願這位子衡兄變成瞭替罪羊。

  狠狠看瞭下面給自己氣受的臣子們,朱厚照咽下這口惡氣,點頭道:“你們所言,朕知道瞭,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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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士李東陽府邸花廳。

  “王子衡乃氣學門人,對天人之說見解與我等偶有不同,木齋何必與後進做意氣之爭。”李東陽溫言寬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諫,聖上置若罔聞,上疏彈劾,又都留中不發,視之若無,僅一句”知道瞭“便搪塞而過,如何使得?”

  謝遷憤憤不平,用力拍著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聲說道。

  “木齋息怒,畢竟已上達天聽,且待些時日,以觀後效。”李東陽笑著繼續勸解。

  “唉,隻怕陛下身側宵小環顧,蒙蔽聖聽,終不得改啊。”司禮監掌印王嶽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瞭口香茗。

  “聖上那廊下傢……究竟是何人引導?”想起那天永巷所見,好好先生王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還能有誰,劉瑾啊,哦,還有他舉薦給陛下的那位丁壽。”王嶽放下茶盞,再拱瞭一把火,“不隻廊下傢,如今西苑大興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張羅修的。”

  “黃口小兒,驟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蠱惑聖君,實不為人子。”王鏊憤憤不平對著劉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閣部,叨居重地,若隻茍容坐視,豈不既負先帝,又負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奪。”李東陽忙替劉健解圍。

  一向果決擅斷的劉健此時有些舉棋不定,根據以往同小皇帝的鬥爭經驗,無論是裁撤傳奉官還是消減皇室供奉,隻要幾位顧命大臣以請辭相挾,便會塵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讓步收場。

  法子好用可不能濫用,小皇帝才幾歲啊,後面的日子長著呢,總不能三天兩頭遞辭呈吧,何況劉閣老已經感覺到朱厚照對他們隱隱的抵觸心理瞭,心中不由哀嘆,先皇啊,老臣真想念與你相處的日子啊。

  手指輕輕敲擊身側案幾,思忖良久,劉健還是難以決斷,“直言勸諫,乃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還是因循舊制,時時提點陛下親賢遠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談,王鏊對此回復有些不滿,轉首對身側人道:“東山,你怎麼看?”

  已然致仕卻還駐足京師的前兵部尚書劉大夏,一直低眉斂目,默不出聲,此時緩緩睜開眼睛,掃視眾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須從長計議。”

  見瞭王鏊失望之色,劉大夏寬慰道:“守溪不必多慮,事事有備,方能無患,其事吾等早已謀劃多時。”

  聽瞭劉大夏一番講解,王鏊恍然大悟,連聲贊道:“東山不愧久掌兵部,深諳兵傢虛實之道。”

  劉大夏幹瘦的面頰得意地抖動瞭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嶽,“內相,你那裡佈置的如何瞭?”

  “未雨綢繆,那幫人的一舉一動也在咱傢眼裡。”王嶽用絹帕輕輕拭瞭拭唇角,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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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居,名氣比不得松鶴樓,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釀,卻能在酒肆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過人之處。

  老板是川人,兼職掌勺,一手川菜尤為地道,且待人和氣,逢人便笑,四海居客似雲來,人人都誇這老板財星高照,好運道。

  掌櫃的自知自傢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腳下有一席之地,皆是拜一位貴人之賜,不說官面上的人物從不打擾,連一些吃板子進衙門如傢常便飯的青皮混混,登門一次後便再不出現,好似北京城內從未有過這麼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貴人正在雅間獨酌,每次前來隻要一壺川地的“文君醪”,且不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飲,離開時酒錢照付,雖說行止怪異,但老板的生意經便是不該問的絕不過問。

  一壺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張四方矮桌前,細細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味,似乎嘴中隻有淡淡的苦澀。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幾度上琴臺。青鞋自笑無羈束,又向文君井畔來。”白少川輕輕吟誦著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臉龐上泛起一絲戚容,文君夜奔,當壚賣酒,千古佳話。若是卓文君預知今後有作《白頭吟》之時,曾否後悔不該聆聽那曲《鳳求凰》呢……

  “自憐自惜,自悲自嘆,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藍佈門簾挑開,身著便服的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范亨舉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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