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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男兒之志

  群峰簇聚,坡陡崖峭。

  王廷相按轡止步,向前方一指,“賢弟你看,九門口到瞭。”

  丁壽舉目望去,隻見兩山環抱之間一座偌大的關城橫陳在條石鋪砌的河灘之上,兩端與峭壁相銜,九座巨大的拱形水門巍然聳立,一字排開,雄踞於兩山之間的峽谷之上。

  “此地已是燕山餘脈,關墻始建於北齊,洪武年間,中山王在此督軍築城,見這裡既有高墻抵敵,又可放洪水通過,便在長城河谷處擴建瞭這九門口。”王廷相興奮道:“關墻萬裡,皆是遇山連綿不絕,遇水中斷不接,而此處長城確是遇山中斷,遇水不絕,關隘就建造在九江河之上,每至汛期,山洪暴漲,眾山之水,匯為一流,水勢湍急,九江河水穿關奔湧而下,遠觀如銀河倒懸,仙闕凌空,為我大明唯一的水上長城。”

  “依山傍水,好一處雄關。”丁壽贊道。

  說話間一行人已接近九門口,關口前早有人等待,常九撥馬上前,高聲喝道:“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大人護送欽差出使朝鮮,當面何人,近前答話。”

  一名武將快步上前,一撩裙甲,單膝點地,叉手行禮道:“遼東分守沈陽副總兵劉暉恭迎欽差。”身後將佐隨後跪倒行禮。

  王廷相微笑點頭,“劉將軍免禮。”

  丁壽騎在馬上眉頭一皺,“遼東總兵韓輔和巡撫馬中錫為何沒來?”

  方起身的劉暉笑容一滯,道:“朵顏三衛近日蠢蠢欲動,韓總鎮與馬巡撫巡視邊墻,無暇分身,命末將代為賠罪。”

  翻身下馬,王廷相關心的問道:“哦,朵顏又有異動?”

  朵顏三衛是指大興安嶺以東的蒙古諸部,明初捕魚兒海之戰後歸附明廷,設置瞭朵顏、泰寧和福餘三衛。三衛分別是以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烏齊葉特三部蒙古人為主組成。

  朱老四被自傢侄子逼地造瞭反,可勢力和人差的太多,於是脅持瞭鎮守大寧的寧王朱權,向三衛借兵靖難,許諾以大寧衛封賞,等到朱棣當瞭皇上,別說朵顏三衛的大寧牧場瞭,曾說要跟人傢平分天下的朱權都被從塞外移藩到瞭南昌。

  抱著既然不給,自己去拿的實幹原則,三衛勾結韃靼阿魯臺進犯大明,永樂皇帝豈是好相與的,禦駕親征,收拾韃靼的同時,順便教會瞭三衛怎麼做人。

  安分瞭一陣子的三衛蒙古人等朱棣死後,又開始繼續南侵,進犯大寧城,這時當皇帝的是被永樂親手調教出來的明宣宗朱瞻基,這位爺帶著三千騎兵就去跟人對砍,結果三衛在戰場上就口呼萬歲回傢放羊去瞭。

  土木之後,明廷自顧不暇,邊防廢弛,三衛終於有瞭出頭之日,將牧場推進到瞭長城之外,朵顏駐牧近宣府,泰寧自錦州至遼河,褔餘自黃泥窪逾沈陽、鐵嶺至開原,因此時朵顏勢力最強,明廷稱三衛為朵顏三衛或兀良哈三衛。

  朵顏三衛西附韃靼,東結海西女真,多次出兵關內劫掠,雖數遭明守將擊之,仍侵擾不已。而他們與韃靼之間也時分時合,每次被韃靼蹂躪之後,便向明廷乞賞,朝廷一般也給予優撫。

  這些年韃靼小王子巴圖孟克兵威正盛,朵顏三衛不堪侵擾,紛紛向明邊關守將請罪避禍,可三衛隻是表面恭順,每當請求增貢加賞,未獲準便積怨甚深,縱兵搶掠,這也是文華殿小皇帝拍桌子的緣由,花錢不落好,這錢花得多冤枉。

  看著劉暉向王廷相點頭稱是,丁壽不由撇嘴道:“朵顏都督阿爾乞蠻病重將死,三衛這時候還有心情來犯?”

  “哦,這個……”劉暉支吾道,“不想大人對遼東情勢如此瞭解。”

  “哈哈……,丁僉事出身東廠,若無這點手段怎能得萬歲信眷。”一陣公鴨嗓的笑聲,一個身材幹瘦的紅袍太監走瞭出來,“咱傢遼東鎮守中官朱秀見過二位大人,適才在關內準備酒宴,未能迎接大駕,還望恕罪。”

  “朱公公客氣瞭。”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的道理丁壽還是懂得,遼東鎮守太監身份不在總兵和巡撫之下,他犯不著再甩臉色。

  朱秀笑語晏晏,請眾人入關,丁壽來到關城下,猛抬頭見在中央門洞的頂楣上,書寫著“一片石”三個大字,臉色一變。

  “賢弟,你怎麼瞭?”見他臉色有異,王廷相關心問道。

  “此處喚一片石?”丁壽抓著王廷相手腕道。

  見他如此失態,王廷相錯愕無言,朱秀接口道:“不錯,築城之時為防洪水侵蝕損壞城墻,在河床上鋪就瞭一萬二千餘塊巨型過水條石,石上鑿有燕尾槽,用鐵水澆註成銀錠扣,牢固河床,望去便如一塊巨大的石板,一片石就此得名,丁僉事,可有不妥麼?”

  不妥,呵呵,當然不妥,李闖的大順軍在這裡折戟沉沙,滿洲八旗席卷中原,揚州十日,江陰三日,嘉定三屠,血洗廣州,屠盡四川……一切由此而始。

  深吸一口氣,丁壽平復心情,“無事,子衡兄,朱公公,請。”一行人便進瞭關城。

  劉暉在後略顯踟躕,身後一名小校湊瞭上來,“呸,神氣個什麼,欽差大人都沒說什麼,輪到他一個護衛頭兒挑刺。”

  “休得胡言。”劉暉呵斥道,“這人我們惹不起。”

  “不就是個指揮僉事麼,論品級比您還低瞭二品。”小校不以為然。

  劉暉自嘲一笑,“爺們這個副總兵出瞭遼東,屁都不是,朱秀平日見瞭韓鎮帥都不假辭色,你看他如今那副巴結樣子,分明是沖著那年輕人去的。”

  張大嘴噢瞭一聲,年輕小校艷羨的看著丁壽背影,“這人什麼來頭?”

  “別管什麼來頭,眼前這機會可不多,待會兒將你引薦過去,這條大腿咱們得抱住瞭。”

  小校喜形於色,躬身道:“標下李春美多謝大人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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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風宴後,丁壽要登城賞景,劉暉本要毛遂自薦,朱秀哪會給他這個機會,讓他陪同王廷相,在劉暉哀怨的眼神中,自己引著丁壽登上城樓。

  九門口雖形如孔橋,頂部卻寬如坦途,青磚堆砌的垛口威嚴齊整,兩側山上十餘座敵樓高聳,氣勢磅礴。

  丁壽站立城頭,山風襲來,松濤陣陣,關城兩側崇山峻嶺間,長城好似巨龍蜿蜒起伏,又有誰能預見一百四十年後的那場國殤。

  霍的一轉身,丁壽險與身後亦步亦趨的朱秀撞個滿懷,朱秀退瞭兩步,躬身道:“失禮失禮,丁大人莫怪。”

  丁壽微微訝異,若說今日他對韓輔、馬中錫的有意輕視有些不滿,那如今這位鎮守太監的曲意討好則是有些過瞭,二爺自認他沒這麼大面子能讓遼東鎮守摧眉折腰。

  “朱公公何必如此拘謹,壽擔當不起。”

  “丁僉事乃劉公公心腹,就憑著劉公公從那幫大頭巾處保住瞭天下鎮守,咱傢就是再恭謹萬倍也是應該。”朱秀滿臉堆笑道。

  輕哦瞭一聲,丁壽微微一笑道:“難得朱公公還記得督公那份辛苦。”

  “那是自然,說起知恩圖報,咱們這些沒卵子的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酸子強上萬倍。”朱秀隨即低聲道:“剛過完年咱傢便向劉公公遞瞭門貼,如今已拜在劉公公門下。”

  眉峰一挑,不想劉瑾這麼快便將手伸向瞭各地鎮守,丁壽笑著拱手道:“如此說來大傢都是自己人,在下適才多有失禮瞭。”

  “哪裡哪裡,自傢人何必見外,劉公公那裡還賴丁僉事多多美言。”朱秀按住瞭丁壽拱手的雙拳,一張銀票已從袖中遞出。

  “那是自然。”丁壽笑著答應,收起雙拳,順勢那張銀票已滑到袖筒裡,“回京後,壽定當將朱公公一番心意稟明督公。”

  朱秀笑逐顏開,那張老臉如同菊花綻放。

  丁壽突然面容一肅,“韓輔和馬中錫果真有軍務在身?”

  “啊?”朱秀被這變臉跟翻書一樣的小子給驚瞭一下,隨即苦笑道:“馬老兒那又臭又硬的性子,當年連西廠汪公公的面子都不給,遑論如今;至於韓輔麼,遼陽韓氏世代將門,其父韓斌成化年間便任遼陽副總兵,在遼東根深蒂固,自是不屑到此來伏低做小。”

  “遼東將門……”丁壽冷笑,遼東將門形成與發展其實就是在大明對遼東的統治不斷加強中形成,最早甚至可上溯到洪武年初定遼東的時候,例如寧遠祖氏遠祖祖世榮,元末隨朱元璋在滁陽從軍,宣德五年寧遠建城時其孫祖慶遷居,遂有瞭明末在遼東有舉足輕重地位的祖氏一門,其他類似的還有鐵嶺李氏、遼陽韓氏、崔氏,義州馬氏,前屯楊氏,以及雖不是將門卻也是遼東大族的撫順佟氏。

  遼東勢族歷朝之中也不乏為大明立功捐軀者,可隨著勢力的不斷擴大,他們侵占屯田,奴役屯軍,變募兵為傢丁,傢族存亡利益甚至超過瞭對明朝興衰延續的忠心,別說努爾哈赤天縱英明之類的鬼話,遼東總兵李成梁分分鐘能像弄死他父祖一樣捏死他,建州做大純屬李成梁養寇自重,修築寬甸六堡把努爾哈赤和明廷隔開,放任他在邊墻外整合各部,他則不斷對海西女真和蒙古各部用兵,把這些人不斷削弱最後被努爾哈赤或吞並或聯合,待野豬皮羽翼已成,他又放棄六堡,以將六萬多戶漢民盡數內遷,不遷者殺的方式將八百裡遼東之土拱手相讓,成就瞭努爾哈赤大英明汗的威名。

  明亡清興之際,勢族向背成為遼東戰爭勝敗關鍵,遼東將門依仗傢丁陷陣,視傢丁為安身立命的本錢,李成梁傢丁上萬,傳到李如柏時也有過千人,吳襄父子有傢丁三千後來居上,又與寧遠祖氏結親,互為奧援,可臨戰之時,明軍一敗再敗,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軍心不定,民心不安,不戰自亂。每次戰前,一些手握兵權的勢族大姓,競相將傢眷南遷。將無鬥志,則軍無戰心。“步營稍卻,而兵馬望風先奔,迨大勢一亂,全軍俱潰,均非與賊而敗也”。

  遼東勢族於國有功不假,明廷又何嘗有負遼東勢族。李成梁九子皆貴為總兵參將,祖大壽父祖四代追贈少傅,吳襄父子官居要職,遊擊將軍祝世昌其先世於明初被授遼陽定邊前衛指揮,已世襲十餘世。後金兵興,朝廷加征千萬遼餉撫育遼東,以至關內流民遍地,多少流寇因賞銀未到降而復叛,而遼東將門又如何報國:撫順李永芳、遼陽祝世昌率眾降敵;吳襄大凌河棄軍而逃;薩爾滸遼東眾將坐視川浙客軍血戰渾河,稍觸及潰;大凌河祖大壽殺何可綱降清,何可綱不發一言,含笑而死,屍身為祖軍分食,隻有某個姓閻的磚傢才能從何可綱之死中得出“含笑而死,喜忠名得就;不發一言,知大壽意而不能言也”的操蛋理論,祖大壽若詐降殺大將取信於敵酋,人死即可,為何競食其屍,何可綱不發一言,為何不是知多說無益;含笑而死,焉知不是齒冷祖氏所為?

  想瞭許多的丁壽忽然搖頭失笑,自己鄙夷遼東將門為人處世,可適才還因韓輔等人的輕視心存芥蒂,又比一百年後的遼東眾將強在哪裡,上天讓自己身返大明,總要做出一些事來,不枉被雷劈的那一遭。

  俯視關下,一片石歷歷在目;夕陽斜照,九門口巍峨聳立。如此關城,仍不能阻止夷狄東胡,雄關峻卡也需有人來守啊,丁壽手拍城垛,脫口吟道:“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好一個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王廷相不知何時走近,身後跟著劉暉與李春美二人,

  王廷相擊掌贊嘆,“雖感蒼涼淒清,更覺遒勁豪健。賢弟果然胸襟博大,隻是這詞隻有半闕,不知另半闕是……”

  若是往常,丁壽定要賣弄一番,今日卻無此心情,灑然一笑道:“偶從他人處聽得半闕,教子衡兄失望瞭。”

  王廷相哦瞭一聲,卻是不信,這首《憶秦娥》意境豪邁,頗有東坡遺風,若是早已傳世,他定無不知之理,見丁壽面色有異,他便未曾多問。

  丁壽則看向瞭劉暉二人,瞧得二人心中發毛,不知何處又得罪瞭這位,丁壽卻對著二人深施一禮:“適才丁壽禮數不周,還望二位將軍海涵。”

  這一下將劉暉二人弄得手足無措,“大人客氣,吾等都是粗人,當不得大人大禮。”

  “此番我與王大人出使朝鮮,一路少不得要麻煩二位,在此先行謝過瞭。”丁壽正色道。

  二人立即心花怒放,正愁沒機會攀上交情,真是瞌睡來瞭送枕頭,劉暉當即道:“大人放心,末將必將大人安安穩穩送到朝鮮,朝鮮境內麼……”一指李春美,“李春美祖上是朝鮮內附,熟悉內情,可由他作為向導通譯。”隨即厲聲道:“好生服侍大人,若是有什麼閃失,老子殺瞭你鐵嶺的全傢。”

  李春美胸脯拍的當當直響,“將軍放心,若二位大人少一根汗毛,標下自己抹瞭脖子。”

  “唉,二位言重瞭,如此朝鮮之事就托付李將軍瞭。”丁壽拱手道。

  李春美頓時覺得骨頭都輕瞭四兩,連呼不敢,當然,若是丁壽知道眼前這人後來生瞭個孫子叫李成梁,不知會不會立刻把他從城樓上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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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瞭九門口,朱秀回轉遼陽,由劉暉率軍一路護送丁壽等人。

  “大人請看,眼前這道邊墻是韓總鎮於弘治十六年所修,起廣寧至開原,長亙千裡,每隔數裡便設有磚臺一座。”劉暉向丁壽介紹道。

  丁壽點點頭,眼前說是邊墻,其實兩側都是土墻,中間可並行兩輛大車,甚為高大。

  王廷相接口道:“本官記得韓總鎮之父韓老將軍也曾修築邊墻。”

  “大人所說不差,丁亥大敗女真之後韓老將軍便建東州、馬根單、清河、堿場、靉陽、鳳凰、湯站、鎮東、鎮夷、草河十堡拒守,相屬千裡,深入建州腹地。”

  “建州女真?”丁壽來瞭興趣。

  “就是那幫女真蠻子。”李春美頗為不屑。

  “建州女真狼子野心,若不小心提防,怕會成為遼東心腹大患。”見二人心存輕視,丁壽覺得應該提個醒。

  “這個,大人是否多慮瞭。”劉暉撓頭道:“昔年土木之禍,建州衛酋首李滿柱帥兵萬人都未能破瞭千人駐守的撫順關,何況如今建州三衛殘破凋敝,已不復當年之盛。”

  見丁壽面露訝異,王廷相笑道:“丁僉事是宣府人士,不悉遼東虜情,請劉將軍詳述一番。”

  劉暉自無不願,“三衛最早設立為建州衛,永樂元年初設,太宗皇帝賜胡裡改部首領阿哈出漢名李承善,後又在斡朵裡部設立建州左衛,授該部酋猛哥帖木兒都指揮使銜,建州女真不斷受朝鮮與野人女真吞並侵擾,遂請求朝廷率部南遷,才到瞭如今蘇子河一帶住牧。”

  丁壽沒想到明末被八旗虐得那個淒慘的朝鮮竟然還有這樣爺們的時候,追問道:“後來呢?”

  “猛哥帖木兒被野人女真所殺,左衛由其子董山執掌,後因與其叔凡察爭權,朝廷另設建州右衛,由猛哥帖木兒異母弟凡察任都指揮使。建州衛阿哈出之孫李滿柱襲父釋傢奴職為都指揮使,土木之禍時,率軍襲擾沈陽、開原,並攻打撫順關,無功而返,朝廷震怒,下諭令罷免李滿柱,命其子李古納哈接替父職,任都督同知,統領建州衛事務。董山與李滿柱皆豺狼心性,不知感念天恩,屢次犯邊,成化三年,朝廷下旨招撫,董山二人進京朝貢,朝廷嚴斥,遣返建州,董山不感朝廷寬宏,揚言回建州即反,抵廣寧時反抗欲逃,被當場格殺,李古納哈趁亂逃回建州。”

  “朝廷忍無可忍,出兵五萬,兵分三路進剿,同時令朝鮮出兵斷其後路,李滿柱父子被朝鮮魚有沼所殺,我大軍搗毀建州衛吾彌府,血洗左衛建州老營,此役喚作”成化犁庭“,因成化三年是丁亥年,又叫”丁亥之役“。”

  “建州右衛呢?”丁壽問道。

  “因凡察與董山不和,率部遠走,得以遠遁山中,躲過一劫,但此後凡察不引以為鑒,為報搗巢之仇而屢次率部眾搶掠,為我軍捕獲,拘死遼東。”劉暉繼續道。

  “三衛豈非無主瞭?”丁壽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難怪遼東眾將不把女真當盤菜,這時候你說一百多年後建州女真入主中原,莫說劉暉等人不信,就是窩在深山老林裡的女真人自己都不信。

  “朝廷仁厚,念三衛之民無主,數年後由各衛酋首親眷降等襲職,統領本衛,依例納貢。任命原建州左衛董山之子脫羅為建州左衛都指揮同知,任命建州衛原都督李古納哈的侄子完者禿為建州衛都指揮同知,又任命凡察的三子卜花禿為建州右衛都指揮同知。”

  “養虎為患,既然犁庭掃穴就該除惡務盡,恐怕女真蠻子不會念朝廷的好。”丁壽不無遺憾道。

  “大人說的是,十年生聚,建州故態復萌,然當時執掌邊事的是西廠汪公公,再出重兵,生擒董山之弟建州左衛都指揮使董重羊在內七十四名女真首領,遣戍兩廣福建,至死不還。”

  “哦?”再度聽到汪直的名字,丁壽略感訝異,這位西廠督公還真不是易於之輩,欲再下西洋、二並安南被劉大夏給攪局瞭之後,把那份心氣都撒到北邊來瞭,有機會得查查錦衣衛舊檔,琢磨琢磨這位宮中的老前輩。

  見丁壽沉思不語,王廷相接口道:“兩次征伐建州,韓斌老將軍厥功甚偉,且重修《遼東志》,修築虎山長城,有大功於遼東百姓。”

  丁壽呵呵一樂,“這對父子倒是都喜歡修墻。”

  聽他語帶嘲諷,王廷相皺眉道:“成化十年,廷臣會舉天下,堪任大將者有三人,韓公便居其一,韓總鎮將門虎子,難免有些傲氣,賢弟切莫要因個人好惡而摧折國之棟梁。”

  丁壽這才明白王廷相為何讓劉暉花費許多口舌,原來自己那點小心眼早被人看透瞭,王廷相身為科道清流對他這狹隘之舉尚能勸誡,可見是真心結交,不由笑道:“子衡兄多慮瞭,小弟方才並無他意。”

  手拍邊墻,丁壽向遠處指去,“兄長所見,這關墻之外是什麼?”

  王廷相疑惑地看向遠處,“還能有什麼,蠻荒苦寒之地,諸夷雜處之所。”

  “不然,”丁壽回身道:“遼東邊墻之外是我大明的奴兒幹都司,長城九邊以北是太宗皇帝縱馬奔馳狩獵之所,嘉峪關之西是大明塞外四衛,是吐魯番、撒馬爾罕等藩屬之國,身為男兒當持戈試馬,開疆拓土,而非縮在邊墻之內飲酒賦詩,辛苦耕作,擔心那不知何日又來的韃虜殺掠。”

  “萬裡長城萬裡空,百世英雄百世夢。九邊屯重兵,修邊墻,關口林立,壁壘森嚴,又何嘗擋住瞭異族侵擾,子衡兄推崇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當也知曉古事:始皇帝雖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可也卻匈奴七百餘裡,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漢武帝每築新城,無一不隨大捷而始,漠南之戰,河西之役,深入漠北,封狼居胥,遂使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盛唐之時,又何時修過什麼長城。大丈夫應建功立業,縱使戰死沙場,不過馬革裹屍,豈能老死於床笫之間。”

  一番話不隻王廷相,劉暉等武人也是熱血奔湧,王廷相擊墻而歌:“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丁壽高聲應和:“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裡外覓封侯。”

  “哈哈哈……”先是王廷相與丁壽,隨後劉暉,李春美,乃至三十名大漢將軍,最後所有的遼東將士皆放聲大笑,男兒豪情,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