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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涇渭分明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

  丘聚與谷大用在屋內圍爐取暖,桌子上燙好瞭椒梧酒,幾個熱騰騰的砂鍋支起,肉香陣陣。

  恰逢丁壽走近,谷大用樂道:“小子來的正好,肉剛到瞭火候,新鮮的驢挽口和羊白腰,老丘還著人弄來瞭龍卵,這可是珍奇玩意,來,咱爺們喝幾盅。”

  丁壽臉色難看,喝酒他倒不在乎,問題是和這幾個太監吃不到一塊去,大正月的吃點扁食(餃子),嚼嚼驢頭肉,這些宮裡的飲食習慣他覺得挺好,偏偏內宦們喜歡吃驢牛的那玩意兒,母的叫“挽口”,公的喚“挽手”,羊白腰就是羊蛋,至於“龍卵”,是挺難得的,純白的馬就不好弄,何況必須是白公馬的蛋呢,這些東西丁壽倒是不忌諱,偶爾吃吃也算換口味,可架不住老吃啊,二爺這陣子以形補形,被補得有點上火。

  “不擾二位公公雅興,督公可在?”

  丘聚雙掌在火爐前翻烤,眼皮微抬,掃瞭丁壽一眼道:“最近事多,公公有些乏神,如今在後堂靜室聽阿音撫琴,算算時候差不多瞭,你自去尋吧。”

  行至後堂,果然琴音方歇,唯有餘音裊裊,繞梁不絕,室內傳出劉瑾的聲音,“咱傢最近精神不濟,你再多彈一曲吧。”

  雷長音語氣平靜,不帶一絲波瀾:“炷香時間已足夠凝氣安神,凡事過猶不及,公公神乏,當是心思太多,多奏一曲也是無益。”

  未幾,雷長音已肩背琴囊,踱步而出,見瞭丁壽微笑點頭,獨自去瞭。

  丁壽暗暗咋舌,瞧人傢這氣度,敢這麼撅劉瑾面子,東廠裡雷長音是獨一份,這位二鐺頭的存在感很低,每日隻是為劉瑾撫琴,也從不多彈,隻限一炷香的時間,他也不得不承認,聽雷長音的琴聲的確受益匪淺,就以自身來說,被朱允炆強行打通奇經八脈,功力大增,可自身心境卻遠配不上修為,就如同一個乞丐突然得瞭巨額財富不曉得怎麼花一樣,而常聞雷長音撫琴,恰能讓他平心靜氣,築本培元,雖如今好處不顯,但得失自在其心。

  “進來吧。”劉瑾的聲音從裡面傳出,透著一絲疲憊。

  丁壽踏步而入,見劉瑾斜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輕輕道:“公公近來辛苦?”

  兩手輕輕揉按太陽穴,劉瑾道:“還不是銀子鬧得,京郊祭祀,文武百官賞賜,還得籌備著萬歲爺的大婚,內庫那點銀子經不起折騰,偏偏朝鮮這個時候又來朝貢,剛改元便有外藩來朝,皇上高興,還要給額外賞賜。”

  各國朝貢也不是說來就來,大明按照遠近親疏發給勘合,朝鮮一年三貢,琉球二年一貢,安南和暹羅等東南亞國傢三年一貢,還有西域撒馬爾罕五年一貢,至於日本那不招人待見的十年一貢,當然沒到貢期你非腆著臉來,大明最多申飭一番,也就捏著鼻子認瞭。

  “不知朝鮮這次朝覲所為何來?”

  雖說來者不拒,來朝貢的時候總會找點理由,賀壽的,賀佳節的,求冊封的,謝恩的,獻物的,永樂年間還有往大明送處女和宦官的,那時候整容技術又沒現在這麼發達,偏趕著永樂皇帝還是個較真的,專門派人到朝鮮一趟,告訴朝鮮君臣這次送的處女質量不怎麼樣,念在你們一片誠心,爺勉為其難收下瞭,再送來的時候記得好好挑挑,不知道朱老四是不是當婊子立牌坊,提上褲子不認賬,反正明初期皇帝內宮裡從不乏朝鮮嬪妃。

  劉瑾不疑有他,說道:“除瞭賀正旦,還帶瞭份朝鮮國主李(忄隆)的親筆表章,說哀其世子夭亡,悲慟成疾,奏請以國事付其弟李懌,請天朝冊封等雲雲。”

  前腳逼人退位,後面就讓人親筆說讓位,朝鮮這手玩的絕啊,丁壽幽幽道;“海東之事怕沒這麼簡單。”

  “哦,”劉瑾掃瞭他一眼,“你有什麼消息?”

  丁壽俯下身,在劉瑾耳邊輕聲說瞭來由,劉瑾一下坐起,“此事當真?”

  “還需與朝鮮來使對證,想來不會差。”

  劉瑾站起身來,來回踱步,“你怎麼想的?”

  “屬下以為朝鮮無論誰為國主都不會悖離大明,不過既有這個把柄,放過實是可惜,不若以此要挾李懌,奉獻財物以解內庫燃眉之急,至於那張綠水麼……”朝鮮後妃隻操一次怎麼夠,丁壽臉帶壞笑:“就交由屬下看管,您老看如何?”

  瞧著丁壽一臉淫笑,劉瑾已知其意,搖頭道:“小子,你若是老想著褲襠裡那點事兒,咱傢可真不放心把擔子交給你。”

  丁壽欲言,劉瑾揮手止住,“朝鮮的確不敢背明自立,可感恩懷德與心懷怨憤不可同日而語,你的做法太小傢子氣。恩莫大於復國,若是能幫李(忄隆)復位,他終生必心系大明,莫敢忘恩。”

  “至於李懌,”劉瑾冷笑道:“篡位沒錯,他最大的錯誤是不該瞞哄皇上,欺騙大明。”

  “是,屬下見識淺薄,請公公責罰。”丁壽躬身道。

  “還有一點,”輕笑一聲,劉瑾又道:“朝鮮那窮鄉僻壤的,也沒什麼油水可榨。”

  還真是,朝鮮地方不小,物產卻不多,明朝賜給朝鮮的賞賜中常有書籍、衣冠等物,單就是賜給朝鮮王妃的珠冠,所用大小珍珠七千多顆,以朝鮮的工藝莫說做不出來,就是做出來朝鮮的國庫也得立刻見底。朱元璋最初定下的朝鮮貢品中有金銀之物,數量不多,已讓朝鮮君臣苦不堪言,幸好朝鮮上邊有人,那些太監沒白送,朝鮮籍太監尹鳳多次諫言,才將金銀從貢單中裁撤。

  “那下步該如何……”丁壽問道。

  “明日萬歲爺幹清宮召對,議朝鮮之事,在這之前,把這事落實瞭。”劉瑾靠在榻上重新閉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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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會同館有南北兩館,各有東西前後九照廂房,翌日一早,丁壽便帶著一隊錦衣校尉來拜訪朝鮮使節。

  “昨日本官有公務在身,失瞭禮數,今日登門賠罪,還請貴使恕罪。”丁壽滿臉笑意,像極瞭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大人言重,小臣惶恐,大人大駕光臨,館驛內蓬蓽生輝,請入內奉茶。”李繼福執禮甚恭。

  兩人落座,四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校尉在廊下抱刀而立,李繼福心中嘀咕,昨日已從熊繡口中得知這位是朝廷新貴,今日一早過來,莫不是索賄。

  仆從送上香茗,李繼福請茶,丁壽微笑頷首,托起茶碗,用拇食二指揭開碗蓋,輕嗅茶香,似乎不經意道:“聽聞李大人出身青海李氏,乃朝鮮望族。”

  “正是。”說起自傢祖宗,李繼福頗有得意,“先祖諱之蘭公以擅射聞名,敝國太祖愛其勇猛,結為兄弟,輔佐太祖共創基業,遂有青海李氏之基。”

  見丁壽隻顧用碗蓋撩撥漂浮在茶湯中的茶葉,似乎對他所言毫不在意,李繼福心中沒底,索性再拉個交情,“說起來傢祖與天朝還有些淵源。”

  “哦?願聞其詳。”丁壽漫不經心的飲瞭一大口茶,早上吃咸瞭,二爺好不容易才把茶晾涼。

  李繼福向斜上方一拱手,道:“傢祖乃鄂王嶽武穆之後。”

  “噗——”一口茶水噴瞭出去,丁壽來不及擦衣襟的水漬,“你祖先是嶽飛!?”

  見丁壽失態,李繼福相當得意,“正是。”

  丁壽有點恍惚,覺得是不是最近挽口和挽手吃多瞭,火頂的腦子有點不清楚,仔細回憶瞭下昨晚上張綠水含著自己老二講得青海李氏根源,遲疑道:“李之蘭不是本名佟豆蘭,原系女真人,入瞭朝鮮才改姓李氏?”

  “荒謬!”李繼福仿佛受瞭極大的侮辱,“先祖乃華夏苗裔,豈是夷狄野人可比,故嶽武穆公有五子:雲、雷、霖、震、霆,之蘭公乃霆公之後,昔日嶽武穆含恨風波亭,為奸人所害,霆公潛入金國受官並娶妻生子,方有今日之青海李氏……”

  “夠瞭!”一聲大喝將李繼福嚇癱在椅子上。

  嶽飛的兒子跑金國當官,扯淡也該有個限度,你祖宗是嶽飛,那爺們在東廠一天到晚給你祖宗上香,老子是不是要跟你拜個把子,丁二爺頭上滿是黑線,索性單刀直入,“你可認得這是何人?”

  李繼福正被嚇得六神無主,聞言見廊下一個錦衣校尉走瞭進來,頭上紗帽一摘,滿頭秀發飄散,明艷不可方物。

  “你,你是張淑容,你不是已經死瞭麼?”李繼福不想白日見鬼,面色煞白。

  “認出來就好,來人,封鎖會同館,無本官手令,不得任何人出入。”一把揪起李繼福,丁壽獰笑道:“李大人麼,隨本官面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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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鮮李(忄隆)請封其弟李懌,通國臣民皆無異詞,(忄隆)母妃亦奏稱懌長且賢,堪付重寄,皇上以為如何?”

  幹清宮西暖閣內,三位閣老坐在椅子上與正德議事,這都是弘治爺慣出來的毛病,朱佑樘敬重老臣,議事的時候全都賜坐,君臣間坐在一起把事商量定瞭,第二天上朝的時候走遍啟奏準奏的程序,時候久瞭帝王威儀和神秘感也就無存瞭,當然,以後嘉靖走瞭另一個極端,什麼旨意都不說明白,讓大臣猜著玩,嚴嵩因為猜得準,所以最得信重。

  “豈有因喪子而棄國者,命懌權理國事,俟(忄隆)卒後乃封。”朕還不想被關在這皇宮裡,出去好好看看這大明天下呢,想撂挑子,等死瞭以後吧。小皇帝心中不無惡意的遐想。

  幾人對視一眼,李東陽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李(忄隆)以痼疾辭位,李懌以親弟承托,接受既明,友愛不失,宜順其請才是。”

  “這個嗎……”不答應朝鮮所請,隻是正德心理惡作劇,倒是無所謂,想開口應承,劉瑾快步走瞭進來,“陛下,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有事稟奏。”

  待得丁壽入內,將事情來龍去脈一講,正德大怒,群臣變色,立即將那位自稱嶽傢小將的李繼福和張綠水宣瞭上來。

  張綠水進瞭暖閣,盈盈拜倒:“臣妾張綠水叩見皇帝陛下。”張綠水有二品淑容誥命,是以自稱為臣。

  暖閣眾人打量跪倒女子,肌膚如雪,玉立亭亭,謝閣老捻捻胡子,暗道這女子比自傢的一妻六妾更為艷麗,不想海東小國竟有如此佳麗。

  正德盯著張綠水一瞬不瞬,丁壽暗道要遭,小皇帝不是看上這娘們瞭吧,抬眼看看自己頭上烏紗,有些要綠的樣子。

  “兀那女子,這身打扮從何而來?”正德開口,丁壽好懸沒栽倒。

  張綠水著急覲見來不及更衣,身上飛魚服又是僭越,臨進殿時套瞭件無袖透風紗,如今襯得英姿颯爽,引得小皇帝側目。

  劉瑾低咳瞭一聲,正德神思才回到正軌,他如今連大婚都沒有,哪懂得男女之事,不像某千古一帝,這歲數的時候孩子都幾歲瞭,“有何事稟奏?”

  “臣夫李(忄隆)為叛賊所囚,性命危在旦夕,懇請陛下念夫素懷忠義,服侍大明,即刻施以援手,解臣夫於倒懸。”

  “李繼福,亂臣謀逆,爾可知罪?”

  “陛下,休聽這禍國妖女之言。”李繼福磕頭如搗蒜,“昏主李(忄隆)倒行逆施,毀佛滅儒,定寸斬、炮烙、拆胸、碎骨飄風之酷刑,改名剎為妓院,興士禍誅殺名士,穢亂宮廷,悖逆人倫,敝國百姓無日不受熬煎,臣等反正乃無奈自保之舉啊。”

  聲淚俱下,君臣動容。

  劉健怒道:“如此昏主,豈可牧守一方,為百姓謀福,理當廢之。”

  “李懌等人雖有悖逆之舉,也屬情有可原。”李東陽接口道。

  謝遷定論:“下旨申飭朝鮮,令李懌謝罪便是,另將此妖女直接發入教坊或與功臣為奴。”

  幾位閣老一人一語將這事就要定下來,張綠水面露驚慌,丁壽開口欲言,劉瑾卻不溫不火道:“老奴有言,啟奏陛下。”

  正德點頭示意,劉瑾道:“李(忄隆)襲爵外藩已十二載,李懌即系親眷,則為該國之臣。君臣既有定分,冠履豈容倒置。即使李(忄隆)果真不道,亦應聽大妃具奏,待中國更置。如今以臣篡君,以弟廢兄,又妄言欺哄,李懌之心不但無(忄隆),且無中國,更無陛下。”

  朱厚照越聽臉色越是難看,“賊子欺我太甚,何人為朕聲討其罪?”

  丁壽興奮道:“臣願效班定遠,率兵伐罪,以振王綱。”

  “好,愛卿果系忠臣,朕命你率軍……”

  李東陽開口道:“陛下不可。”

  正德不滿道:“朝鮮逆臣如此欺君,李閣老還不欲加罪麼?”

  “臣不敢。”李東陽自顧道:“朝鮮得太祖賜名朝日鮮明立國,《皇明祖訓》永不征伐,即便有過,亦不應兵戈相加。”

  謝遷嘿嘿笑道:“丁僉事欲效班定遠,果然胸存大志,定遠侯班超昔日使團三十六人號令西域五十餘國,橫行異域三十一載,莫敢不從,今之朝鮮不過一海東藩國,有丁僉事這般少年英雄出馬,必然傳檄而定。”

  什麼意思,讓我帶三十多人去幫人復國,當我是Superman,就是真把褲衩穿外面,人傢都站著不動讓我砍,也得被活活累死,丁壽剛要反唇相譏,劉瑾冷笑道:“謝閣老不必激將,廠衛中人才濟濟,不須靡費,三十人足矣。”

  呃,這死人妖要讓老子客死異鄉,丁壽眼神都開始不善,正德聽聞後以為他二人早有定計,點頭道:“好吧,就依老劉的意思辦吧。”又對丁壽道:“你快去快回,趕著回來參加朕的大婚。”

  我估計自己的親事都隻能在下面辦瞭,正德君臣和張綠水等都散凈後,丁壽幽怨道:“公公,真的隻讓我帶三十人去朝鮮?”

  “沒錯。”不等丁壽開口,劉瑾繼續道:“人是沒有瞭,咱傢可以給你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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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鶴樓的一間臨窗雅間內,丁壽與王廷相楚河漢界,殺的不亦樂乎,江彬立在一旁觀戰。

  “炮八平五,將。”丁壽一子落定,江彬哈哈大笑。

  王廷相棋力本是不錯,奈何丁壽後世讀瞭幾本《橘中秘》,《梅花譜》,奇招不斷,剛剛設計瞭一番“棄馬十三殺”,十三著大局已定,初次臨敵輸的莫名其妙,鬱悶不已。

  這時王守仁挑簾而進,“幾位何故如此開心?”

  “伯安兄來的正好,久聞你年少時便棋力高超,且來替小弟教訓他莫要目中無人。”王廷相喚著王守仁表字道。

  王守仁看瞭棋盤一眼,笑道:“恐不能成人之美,某幼時玩物喪志,屢教不改,傢嚴一怒之下將象棋盡數投河,小弟頓悟,作詩明志,從此不再下棋。”

  “哦,不知所作何詩,小弟可有耳福聽聞。”丁壽笑著讓座。

  “遊戲之作爾,恐辱尊聽。”王守仁坐下,開口吟道:“象棋終日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兵卒墜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馬行千裡隨波去,象入三川逐浪遊。炮響一聲天地震,忽然驚起臥龍愁。”

  “忽然驚起臥龍愁……”丁壽低聲念瞭幾句,“王兄少年便自比臥龍,存凌雲壯志,小弟佩服。”

  “少年心性,不羈散漫,如今思來實是慚愧。”王守仁淡淡道。

  “哈哈……”王廷相大笑道:“王氏門風不媚世俗,不阿權貴,令尊推崇存齋先生心學,尤擅制心,你王陽明若無幾分豪邁天性,又怎稱得上王氏子弟。”

  “啪嗒”,丁壽手中把玩的棋子墜地,仿佛不認識王守仁的盯著他看,“伯安兄就是王陽明!?”

  二人錯愕的對視一眼,王廷相道:“伯安兄弘治十五年告病歸越,於道傢第十洞天會稽山陽明洞築廬讀書,遂自號陽明子,丁兄不知麼?”

  我太TM知道瞭,王陽明啊,立功、立德、立言,可以和孔子並稱的人物,日本維新重臣無一不是心學門徒,號稱“軍神”的東鄉平八郎一生俯首拜陽明,那位蔣校長退守孤島後,為紀念他將臺北市郊的山區改名陽明山,這樣的人物竟在我身邊坐著,這不是白日撿到寶麼。

  “啊,這個,小弟孤陋寡聞,實在不知。”丁壽錯開話題搪塞道:“子衡兄喚我等前來,人已齊聚,不知所為何事?”

  王廷相看瞭眼坐在一邊的江彬,道:“就是議一議宣府軍功具結的事。”

  江彬頭一次和幾個文官共坐一桌,渾身拘謹,滿是不自在,聽得是關於自傢的事,心又提瞭起來:“可是又出瞭波折?”

  “倒是沒有,軍報有宣府巡撫、總兵及鎮守中官首肯,考功自是無礙,文書已經批下,無非獎功罰過爾爾,隻是萬歲關註此事,定要追究延誤之罪。”王廷相緩緩道:“兵部此事的確處置失當,貽誤軍機,罪名可大可小,萬歲若不滿意,兵部上下難免一番動蕩,今日便是商討如何定罪處置。”

  王守仁接口道:“其實黃主事也不是有意拖延,實是宣府有人請托,要他將這事緩緩處置,他樂做順水人情,的確有些不知輕重,賢弟乃萬歲近臣,此番又是由你向皇上進言,若由你上疏皇上必能納諫,愚兄想向你討個人情,息事寧人。”

  丁壽皺瞭皺眉,按他的意思把那姓黃的抄傢問斬都不為過,奈何眼前二人在文華殿有回護之情,又剛知王守仁竟是歷史牛人,心中頗有拉攏之意,但若給瞭二人面子,怕又會傷瞭故交之情,轉首問道:“三哥,你看這事該怎麼辦?”

  江彬自打聽瞭王守仁的話後就神色不安,聽丁壽問話一愣,“啊?什麼?哦,隻要文書批下,某這裡就沒什麼打緊,一切聽小郎的。”

  聞言丁壽捶拳道:“既如此……,就定為兵部職方司主事黃昭處事不當,罰俸三月,兵部其餘人等引以為戒,二位兄長以為如何?”

  這個面子給的夠大,王守仁拱手道:“某替兵部同仁謝過瞭。”

  “別急著謝,小弟也有事相求。”丁壽臉帶壞笑道:“二位兄長可知小弟將出使朝鮮?”

  二人點頭,六科辦事就在皇城之中,王守仁之父王華又在禮部任職,這事算不得機密。

  “那可知其中隱情?”

  二人相顧茫然。

  丁壽便將朝鮮宮變之事簡述一番,開口道:“海東為使,兇險自不待言,歷來使朝之人不為中官便是進士出身,小弟身為武職,怕引起朝鮮警覺,欲奏請一人為正使,二位兄長可有暇海東一行?”

  “愚兄少年時曾隨傢嚴領略邊塞風光,遼東風情卻無緣得見,難得有此機緣,怎能錯過。”王守仁笑道。

  王廷相皺眉,“伯安,你身患吐血疾未愈,豈能耐遼東苦寒,這番機緣還是讓給我吧。”

  二人不計風險,勇於任事,丁壽暗自欽佩,勸解道:“伯安兄既然痼疾在身,此番便勞煩子衡兄吧。”

  王守仁還要開言,丁壽道:“兄長放心,小弟這不安分的性子,保不齊還要出使西域,到時再勞您大駕,如何?”

  幾人大笑,大事議定,丁壽欲與王廷相重開戰局,江彬神色不寧,開言道:“小郎,既然兵部文書已下,某就即刻趕回宣府,不在京師耽擱瞭。”

  丁壽取笑道:“怎麼三哥,想念傢中那嬌滴滴的小娘子瞭?”

  “休要說笑,”江彬神色鄭重道:“聽你所言,此番出使吉兇難卜,待某復命後便趕來助你一臂之力。”

  丁壽感動道:“多謝三哥掛念,你軍職在身,多有不便,朝鮮畢竟為大明藩屬,不敢為難天使,好意心領瞭。”

  江彬點點頭,“有機會回傢中一趟,傢裡人對你多有掛念。”

  苦笑點頭,丁壽心道我倒是想,如今大哥還沒找到,哪有臉回去,他早已交待錦衣衛十四千戶所,畫影圖形尋找丁鶴,怎料丁鶴如泥牛入海,蹤影全無。

  送走江彬,幾人重新落座,王守仁觀二人對戰,突然開口道:“賢弟,你因何故入的東廠?”

  丁壽專心棋局,隨口道:“一飯之恩。”

  “哦?願聞其詳。”王廷相走瞭一步棋道。

  這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丁壽遂將如何與劉瑾相遇,到京師還債,請劉瑾尋兄等進入東廠的事交待瞭一番。

  二王對視一眼,王廷相道:“愚兄有一言相勸。”

  見他說得鄭重,丁壽笑道:“兄長但講無妨。”

  “自古以來權閹奸宦無有下場,黨附者也多難保全首尾,賢弟允文允武,乃棟梁之才,何必屈膝閹宦之下。”

  見二人目光炯炯,丁壽坐直瞭身子,道:“莫說劉公公對我有知遇之恩,就是朝中諸公皆視我為佞幸小人,不托庇東廠,小弟往何處去?”

  “朝中諸公並非量狹之人,有傢父說和,必能捐棄前嫌,屆時賢弟內有皇上信重,外有諸位大人扶持,正如你文中所說: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王守仁勸道。

  “小弟奇怪,二位兄長何以對我青眼相加。”

  二人相顧一笑,王廷相道:“文以言志,我二人深信能作出《少年中國說》之人必為我輩同道,我三人攜手定能為黎民百姓,為大明江山作出一番與天不老,與國無疆的千秋功業。”

  可惜那文章是抄來的,看著棋盤上紅黑兩色棋子,丁壽心中翻滾,看得出來二人誠心相勸,他一直擔心頭上被扣上閹黨帽子,如能就此摘掉自是最好,可若是就此投入文官陣營麼……,想著一年來劉瑾一路提攜點撥,屢次交予重任,反觀深宮內的朱厚照隻作橡皮圖章的不甘,如今困在詔獄內翁泰北的無人問津,老邁昏庸的朝中大臣彼此勾心鬥角……

  “小弟請問,若是不答應,子衡兄可還會隨我海東一行?”

  “海東之行乃是王事,無論如何回復,愚兄都會陪你走一遭。”王廷相鄭重答道。

  “既如此,小弟辜負二位兄長美意瞭。”既然都是做小弟,為何不跟一個肯信你、肯重你、肯罩你的老大,雖說這老大如今實力欠瞭點,結果勝負如何,呵呵,二爺還真不看好朝中那幾位。

  “賢弟三思而行。”

  “此事還需慎重,賢弟不妨多考慮幾日。”

  “小弟主意已定。”不理二人勸解,丁壽飛快的將棋盤中的棋子放回原位,紅黑兩色,涇渭分明,看著盤中棋子,起身長笑一聲,“世事如棋人捉弄,縱橫進退不由衷。爭將奪帥拼生死,皆付世人一笑中。”揚長而去。

  王廷相看向王守仁,“我二人是否操之過急瞭?”

  看著棋盤,王守仁搖頭道:“也許最初就不該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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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瑾陰沉著臉,手中拿著幾頁信箋道:“這是原話,沒弄錯吧?”

  丘聚搖瞭搖頭,“松鶴樓是我親自佈的暗樁,雅間內有聽音銅管,記錄人都是聽寫老手,不會有疏漏。”

  冷哼一聲,劉瑾沒有說話。

  “這小子太不安分,整日生事,如今又被人盯上瞭,瞧著意思還頗有意動,久瞭怕會反水,是不是……”丘聚舉掌下切。

  “這事不用你費心瞭,你下去吧。”待丘聚退下後,劉瑾拿著信箋的手一抖,幾頁信箋無火自燃,看著火焰將紙張吞噬,劉瑾冷笑道:“兩個小王八蛋,挖墻腳挖到咱傢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