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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宣府故人

  丁壽忿恨的走在大街上,暗想著即刻進宮請皇上把這囚攮的寶鈔給廢瞭,抬眼見錢寧領著幾個校尉逛街,立刻把人叫瞭過來。

  “卑職給大人見禮。”錢寧見丁壽黑著臉,揮手讓手下人都退下,小心問道:“什麼人惹瞭大人?”

  待丁壽把事情一說,錢寧不由笑瞭,“大人有所不知,天子體恤吾等武人,京城武官俸祿可由內庫發放,待今年夏稅秋糧的金花銀遞解進京便可領取。”

  聽瞭還有這麼一說,丁壽才算松瞭口氣。

  “即便領不到銀子也不打緊,咱大明的官兒誰還靠俸祿活著。”錢寧繼續道。

  錢寧這話說得倒不錯,明朝俸祿低是歷朝出瞭名的,別說丁壽官居四品,就是一品大員年俸也不過千石,連明末顧炎武都感嘆:“自古百官俸祿之薄,未有如此者”,還別喊冤,這是那位淮右佈衣欽定的祖制。

  朱重八打小被貪官污吏給欺負狠瞭,就算當瞭皇上對官吏也沒什麼好印象,剝皮砍頭的嚴打貪污,還專門出瞭一本《醒貪簡要錄》的反腐教材,裡面詳細計算官員俸米能夠養活多少口人,如果折合成稻谷是多少、按照平均畝產折算需要多少畝地、農民耕種這些地需要花費多少勞力等等,讓官員曉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的道理,“四民之中,士最為貴,農最為勞”,這幫當官的隻是書書寫寫,“夏坐涼房,冬居暖室,比當軍、當站的十分安閑”,“心尚不足,仍復貪贓壞法,百般害民”,這幫沒良心的老朱我把你們殺頭抄傢能怨的瞭誰。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而且朱老先生帳算的也沒錯,明朝官員的俸祿再少養傢糊口也盡夠瞭,君不見餓死自己閨女的海瑞當縣令的時候一房房的往傢裡娶媳婦也沒耽誤什麼,可問題不是所有的官兒都是海青天,千裡做官隻為財,於是乎大小官吏各自想法摟錢,地方官可增收火耗,遂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武將有空餉錢糧克扣可吃,京官們那些當權衙門有門敬等各種手段吃拿卡要,清水衙門的都察院禦史紅著眼睛巡按地方,最可憐的是翰林院的窮翰林,除瞭掰著手指頭數著日子盼一年中的冰炭兩敬,就是替人捉刀寫寫文章瞭,至於錦衣衛麼……

  “四九城各條街道的買賣鋪面都已劃出瞭地盤,各個千戶、百戶分管一攤兒,想在京城討生活可不是隻給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打點好瞭就成的,”錢寧洋洋得意,“每月收到的好處再按官職大小將份例送給鎮撫司各位上官。”

  “老子那份怎麼沒人送來?”丁壽陰著臉問。

  錢寧苦笑,“這陣子百裡奔整肅錦衣衛,上下一團亂,很多人丟官罷職,新上任的忙著梳理關系,下面的份例銀子不知壓在何處瞭吧。”

  娘的,回頭得好好查查,二爺打定主意,要是有人故意黑瞭爺的銀子非找個由頭抄瞭他傢不可。

  吏、禮、戶、兵、工五部都在長安街南沿著禦道一字排開,二人邊走邊聊已到瞭兵部門前,見一武官被裡面人推搡瞭出來。

  那武官身穿五品熊羆官服,卻被後來走出的身著鷺鷥補子的六品文官大聲呵斥:“快走,你這人好不曉事,都說瞭你的事緩幾日後再議,卻沒完沒瞭天天過來聒噪。”

  那武官被推搡的立足不住,卻還是陪著笑臉:“大人開恩,末將已在京城遷延半年,還請大人速批文書,末將好回營復命。”

  “兵部公務繁忙,豈止你宣府一傢,且安心等著。”文官仍不假辭色。

  武官面露懇請之色,“大人體諒末將,大戰之後將士犒賞撫恤若再不下,軍中怕會生出變故。”

  文官面露不屑,“怎麼,爾等軍漢還膽敢要挾朝廷不成?”

  “末將不敢。”

  文官嗤的一聲冷哼,“諒你也沒這個膽量。”

  武官也有瞭心氣,道:“心意孝敬已經給過瞭,若還有他意還請大人指點個章程,末將絕無二話。”

  文官勃然變色:“說個什麼渾話,不知所謂,來人,將這渾人亂棍打出。”

  守衛兵部的兵馬司官兵當即亂棍揮出,那人不敢招架,跌跌撞撞的被轟到街心,正巧碰上瞭丁壽二人。

  丁壽打眼一瞧,“三哥,怎的是你?”

  那武將正是江彬,故人相見,自己如此落魄,江彬不言,掩面欲走,被丁壽一把拉住,詳問根由。

  江彬一聲長嘆,將事情根由說個明白,去歲韃子犯邊,歷經血戰,最後退敵而去,他便接瞭宣府巡撫的差事到京師報功請賞,本以為這是一趟領功的肥差,奈何兵部一再推諉,他如今蹉跎半年有餘,仍無法回宣府復命。

  聽得丁壽心頭火起,宣府為其鄉梓,邊軍中不少軍漢又曾熟識,如今有功不得賞,陣亡不得撫恤,難免物傷其類,當即轉身對那文官道:“不知這位大人高姓大名?現居何職?”

  文官瞥瞭丁壽一眼,今日丁壽去領俸,並沒有穿飛魚服,隻是著瞭件武將四品補服,他也不以為意,礙著品級拱手道:“本官兵部職方司主事黃昭,不知哪位大人當面?”

  難怪這麼牛氣,世人隻知吏部文選、考功和兵部武選、武庫四司為六部四大肥缺,卻不知兵部職方清吏司職權更在武選清吏司之上,不但權掌武職官的輿圖、敘功、核過、賞罰、撫恤及軍旅之簡閱、考驗等事,還對京營和邊鎮的武官選拔有推送之權,相較隻能選拔衛所官的武選司不可同日而語,能擔此職的必是劉大夏的親信,丁壽心中明白卻不露聲色,不答他言,自顧道:“這位同僚適才言其文書報備已逾半年,兵部仍未批復,不知真假?”

  喲,本官心情好給你個武臣面子,卻不識好歹,將我的話當耳旁風,黃昭當即兩手背後倨傲道:“不錯。”

  踏前一步,丁壽道:“請教何故?”

  嗤笑一聲,黃昭道:“國朝養兵百萬,疆域萬裡,宣府之事尚無暇顧及。”

  丁壽又上前兩步,道:“軍旅之中賞功罰過乃應有之事,不知兵部何故拖沓?”

  黃昭忍無可忍,“住口,兵部如何辦事何時輪到你一介武人置喙?”

  再上一步,丁壽已站在黃昭面前,冷笑道:“今日某就教你怎麼做事。”

  抬手一耳光將黃昭抽翻在地。

  黃昭如滾地葫蘆般在地上打瞭幾滾,兵部門丁雜役慌忙將他扶起,黃主事已是滿眼金星,口角流血,待好不容易站穩,又覺得口有異物,張嘴一吐,竟是半口碎牙,“%¥&×¥……”含著嘴中血水說瞭半天,周圍人卻沒聽懂一句,黃昭都要哭出來瞭,跺著腳向丁壽一指,解下腰間玉佩就砸瞭過去。

  兵馬司的護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呼啦一聲就向丁壽圍瞭過去,丁二爺大清早剛從戶部惹瞭一肚子氣,正好拿這些人敗火,也不施展內力,與這些兵卒你一拳我一腳,兵部衙門前頓時上演瞭全武行。

  “好,這手平沙落雁摔得漂亮!”

  “唷,這位軍爺褲子掉瞭誒!”

  長安街上不乏行人,四九城的老少爺們對看熱鬧有著極大熱情,何況《黃主事“血”口噴人,兵馬司抱頭鼠竄》,這戲碼說出去倍兒有面子,都起瞭勁兒的鼓掌喝彩。

  江彬那邊急得跳腳,他這半年隻是悶頭鉆營兵部,沸沸揚揚的妖言案他有耳聞可也沒心情打聽,至於丁壽升任四品僉事,壓根就沒資格登在朝廷邸報上,看著丁壽身為武官卻對兵部主事大打出手,他看得心急火燎,“兄弟,快住手,會闖下禍事的。”

  錢寧倒不以為然,這位爺的後臺有多硬他是曉得的,別說在兵部門口打群架,就是一把火把兵部衙門燒瞭也是有功無過,勸著江彬道:“老兄放心,大人活動活動筋骨,受不得傷的。”

  老子是擔心他把人給傷瞭,江彬欲哭無淚。

  丁壽正打得興起,忽聽兩聲大喝“住手”,同時響起,兵部衙門內又走出兩人,一個倒是認識,正是武選司主事王守仁,另一個老者年約六旬,身著三品孔雀補服,沖著他橫眉怒目。

  向著王守仁拱手道瞭聲好,再轉向老者,丁壽道:“不知哪位老大人當面?”

  老者哼的一聲將頭扭向一邊,王守仁皺眉相互介紹道:“這位是兵部侍郎熊繡熊大人,這位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

  熊繡威嚴的嗯瞭一聲,道:“丁僉事大鬧兵部,所為何來?”

  一指黃昭,丁壽道:“那就要問這位黃主事遷延軍務又欲何為?”

  王守仁看向黃昭,黃昭腦袋連搖,求助的看向熊繡,熊繡喝道:“兵部如何辦事不勞錦衣衛操心,爾既身在官場當知上下尊卑,見瞭上官還不參見。”

  想用官威壓老子,丁壽心中冷笑,上前幾步,將王守仁隔在身後,站在熊繡身邊的黃昭看他上前,以為又要動手,嚇得連連後退,熊繡伸手將他拉住,狠狠瞪瞭他一眼,揚起下巴看向丁壽,巍然不動。

  丁壽走到二人近前,除去官服外袍,露出裡面緊身箭袖,漫不經心的在衣擺上撣瞭幾下。

  本等著丁壽行禮的熊繡目光順勢被吸引到他衣擺,一塊黃鋥鋥的金牌懸在丁壽腰間,老兒臉色大變,狠狠的呼出一口濁氣,揚塵跪倒:“臣兵部侍郎熊繡恭請聖安。”

  在他身後的黃昭也連忙仆倒在地,丁壽卻不答話,隻是在那裡整理冠帶。

  “哎,老兄,這人什麼來路,怎麼兵部侍郎見到他說跪就跪瞭。”圍觀百姓指指點點。

  被問的人一臉不屑,“這位爺都不知道,你還好意思在京城混飯吃。”

  “有一套?”那位來瞭興趣。

  “好傢夥,何止一套!”那人咋呼道:“鄧忍曉得吧?”

  “財神爺啊,京城裡的買賣好多都是他傢的。”

  “他老泰山翁泰北呢?”

  “錦衣衛指揮使,跺跺腳四九城亂顫的主兒,怎麼瞭?”

  “怎麼瞭!那二位就是因為這位給送進詔獄,現在還在裡面逮虱子玩呢。”將下巴向丁壽方向努瞭努道。

  “喲,這陣子不在京城,出瞭這麼一尊大神。”問話那人摸著發涼的後脖頸子道。

  那人猶嫌不足,繼續道:“不止翁泰北,仁和大長公主知道吧,萬歲爺的親姑姑,這位直接帶人把公主府給抄瞭,將駙馬爺父子給關到北鎮撫司好一陣子才出來……”

  “這位大哥,依您說這位大人能夠見到皇帝陛下瞭?”一個語調古怪的嬌媚聲音在身側響起。

  滔滔不絕中被人打斷何其不滿,那人正要翻臉,卻見向他詢問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瓜子臉蛋,眼如點漆的美貌女子,登時火氣丟到瞭爪哇國裡,眉開眼笑道:“豈止見到,這位大人有太後禦賜穿宮腰牌,進宮跟自己傢一樣。”

  “這你都知道,老哥你胡吹吧。”旁邊有人噓道。

  這人當時急瞭,“誰胡吹瞭,老子三舅鄰居妹妹的表外甥是三千營的紅盔將軍,皇城裡夜間司更的,不信打聽去。”

  那女子笑而不言,看著丁壽眼泛異彩,仿佛見到寶物一般。

  那邊廂丁壽仍是不慍不火,熊繡也是過六十的人瞭,跪著身子漸漸發抖,王守仁看不過眼,上前道:“丁僉事,這裡人多眼雜,又毗鄰禮部,各國使節往來頻繁,莫要讓人碰到,失瞭國體。”

  聞言丁壽覺得有理,也是賣弄夠瞭,清瞭清嗓子:“聖躬安。”

  熊繡臉色鐵青的站瞭起來,因跪得久瞭兩腿發麻,一個趔趄,丁壽手疾眼快,一把攙住,“熊侍郎小心貴體。”

  哼的一聲,熊繡甩袖將丁壽的手撥開,丁壽不以為意道:“如今兵部可以處理宣府兵事瞭吧。”

  “兵部辦事自有章程,即便萬歲當面還是如此。”熊繡漠然道。

  “什麼?爾等還不知悔改?”丁壽覺得太陽穴血管突突直跳。

  掃瞭丁壽一眼,熊繡傲然道:“兵部無錯,無過可改。”

  “你……”丁二爺被這老兒茅坑裡石頭的性子給氣著瞭,挽袖子準備再來上一架,卻見禮部方向來瞭一群人。

  領頭的是一白面文官,風采翩然,見兵部前亂象頓生疑惑,施禮問道:“幾位大人,發生何事?”

  熊繡見來人是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沈蓉,拱手回禮:“一些瑣事,不勞沈郎中掛念,足下欲往何處?”

  沈蓉笑答:“待某引薦,這位是朝鮮國使臣李繼福李大人,於彼國中任同知中樞府事,此次為賀我大明正旦而來。”

  李繼福斂衽施禮,舉手投足都是儒傢風范,熊繡等人也都整襟還禮,儒傢子弟齊聚一處,一派其樂融融。

  丁壽滿心膩歪,來自後世的他又非腦殘粉,對這些棒子沒多少好印象,隻沖著王守仁略微點頭,轉身便帶著錢寧二人離去。

  李繼福一臉錯愕,“那位大人不告而別,可是小臣有失禮之處?”

  熊繡臉上滿是不屑,王守仁接口道:“貴使多慮,適才那位是錦衣衛官佐,想必有皇命在身,不得耽擱,貴使遠道而來,如有暇請入堂內奉茶。”

  李繼福作揖道:“正要領略上國風物,叨擾瞭。”言罷不經意掃視人群,似乎發現一個熟悉身影,隨即搖頭暗道不可能,她應該已經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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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這番你可闖下大禍瞭,兵部上下豈是好得罪的……”江彬此時就如一個碎嘴婆婆叨叨個不停。

  丁壽不耐道:“三哥休要勞神,些許小事而已,小弟即刻領你入宮面聖,當面向皇上呈情。”

  “啊?面聖?”江彬覺得今天好像做夢一樣,自己刀頭舔血還跟巡撫攀瞭親,才不過是五品千戶銜守備,這兄弟已經是四品官身,還不知怎的兵部侍郎見瞭也要下跪,如今又說去見皇上,就和集市買菜一樣隨便,這還是那個在宣府一塊喝酒廝混的丁二郎麼,江彬心裡越發沒底。

  說到做到,丁壽領著江彬直奔承天門,守門禁衛連丁壽腰牌都不驗,江彬瞠目結舌的就跟著進瞭皇城,讓江彬在宮門外侯著,丁壽獨自進瞭紫禁城,未成想正德並不在宮內,丁二爺可就為瞭難,皇上去瞭哪兒並非人人知道,別說去哪兒就是人人都知道皇上夜宿乾清宮,可具體睡在哪兒也沒人清楚,明朝皇帝這時候還沒有把嬪妃扒光瞭裹被子裡往宮裡送的習慣,他們更像民間夫妻過日子,不過嬪妃非經許可在乾清宮內也不得久留,乾清宮暖閣共有九間,每間又分上下兩層,設床三張,床位擺放各不相同,每晚皇上看心情睡在哪間屋子哪張床,外人想要行刺基本和中彩票沒多大差別。

  丁壽有些理解那些老大臣為什麼不讓皇上到處亂逛瞭,海口已經誇出,若是見不著小皇帝豈不栽面,正在撓頭時看見劉瑾走瞭過來。

  這幾日劉公公脾氣不大好,丁壽也不願去招惹這老太監,左都禦史戴琳病死,滿以為劉宇能掌都察院,沒成想吏部尚書馬文升從南京調張敷華為左都禦史,張敷華與林瀚、林俊、章懋並號“南都四君子”,俱以直言必諫,名聞都下,這類道德君子向來視閹宦勛戚為大敵,如今張敷華執掌都察院,加上閔珪的刑部,楊守隨的大理寺,三法司盡在文官閣臣之手,劉瑾的日子不太好過。

  如今要打聽皇上去向,丁壽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行禮道:“丁壽給公公問安。”

  劉瑾眼皮夾瞭他一眼,腳步不停向東華門走去,“你小子有日子沒見瞭,打什麼壞主意呢?”

  丁壽摸著鼻子訕笑道:“屬下琢磨著在皇上那給兵部添點堵,想請教公公可知皇上去向。”

  “兵部?那幫人又怎麼瞭?”

  “屬下今早被兵部欺負瞭。”丁壽故作委屈道。

  劉瑾恍如未聞,“你今早欺負兵部誰瞭?”

  呃,丁壽下面話一下子給噎住瞭,緩瞭緩神,將今天的事說瞭一遍。

  此時二人已出東華門,來至護城河上,劉瑾轉身看他,“你要拿熊繡開刀?”

  “老而不死是為賊,這老傢夥眼中沒有屬下便是沒有公公,沒有公公眼中可還有皇上?”

  這套肉麻的阿諛之詞劉瑾置若罔聞,淡淡道:“熊繡不能動,咱傢正想著保舉他升任右都禦史總督兩廣呢。”

  三品侍郎升二品都堂,還要封疆一方,那老小子不像是懂得給劉瑾送禮的主兒啊,丁壽小心試探道:“這熊繡據說是劉大夏的心腹……”

  “何止心腹,可以說是劉大夏的股肱幹將。”

  丁壽不解,“那您還……”

  “討厭一個人不一定非要貶低他,還有一種辦法,喚作”捧殺“。”劉瑾停住腳步,輕擊欄桿道:“出鎮兩廣,遠離中樞,京城有何風吹草動都不及響應,這個道理熊繡曉得,劉大夏也曉得,能不對推舉他的馬文升心存怨念麼?”

  “馬文升又不會聽咱們的……”話說一半,看劉瑾臉上陰笑,警醒道:“吏部也有咱們的人?”

  “呵呵,熊繡出京斷劉大夏一條臂膀,又能讓劉大夏一黨結怨馬文升,順便還出瞭一個兵部侍郎的缺,一石三鳥,何樂不為呀。”劉瑾得意道。

  丁壽遲疑道:“世人皆說劉大夏、馬文升品行高潔,與前吏部尚書王恕並稱弘治三君子,這點芥蒂怕是欠些火候。”

  “君子不君子的,隻有自己知道。”劉瑾冷哼道,腳尖用力,一枚石子被踢入護城河,“朝堂上一潭死水,咱傢隻是扔進去一塊石頭,是石沉大海不見影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就看這些官兒們自己的品性瞭……”

  言罷,劉瑾向東北一指,“皇上在彈子房,你自去尋吧,該怎麼做自己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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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彈子房,又是皇城內一處莫名其妙的存在,設掌房一員,僉書數員,為內府制備彈弓泥彈之所,所制泥彈分輕重大小,各以黃佈作袋盛貯,以供皇帝之用。也就是說這地方除瞭給皇上做彈弓打別人傢玻璃,沒其他卵用,也不知道哪位皇爺想出設置這麼一個官署。

  見到正德時,這位爺正在試彈弓,其實丁壽也不是沒打算進獻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以固聖寵,問題是技術含量高的現在做不出來,沒技術含量的遊戲活動分分鐘就被小皇上鄙視瞭。

  足球,這不就是蹴鞠麼;高爾夫,一個捶丸叫這麼繞口的名字;保齡球,你們宣府的名字好怪,這在唐代叫“木射”,好吧,丁二爺承認有陣子被這個十六世紀初的熊孩子逼得有些神經衰弱,那些穿越前輩們隨便弄出一個運動就將古人吸引的五迷三道,他這邊弄出什麼玩意都被人笑話土包子,一度丁壽想狠狠心,推薦一個後世自己喜聞樂見有益身心的運動:女子泥漿摔跤,後來無意中發現一本宋版《夢梁錄》,女子摔跤在宋朝早就流行過瞭,連後宮嬪妃都經常裸身加入這一體育活動,想想美人們鬢歪釵斜,嬌喘籲籲裸身相鬥的樣子,二爺心中直癢癢,對於抵制體育運動的司馬老兒怨念深深,當初掉進缸裡的小孩怎麼不是他呢。

  “皇上,臣丁壽有事稟告。”丁壽施禮道。

  “又不是朝堂上,少來這些繁文縟節,什麼事說吧。”小皇上對身邊人很是客氣,啪的一聲,泥彈正中靶心,正德高興的跳瞭起來。

  “今早上臣在兵部遇見一位故人,他是宣府邊軍,去歲韃靼犯邊……”丁壽瞭解這位皇上,喜兵好武,將話題往邊事上引,果然引起瞭正德興趣,當即便宣江彬覲見。

  “去歲韃虜乘喪大入,連營二十餘裡,總兵張俊分遣諸將李稽、白玉、張雄、王鎮、穆榮各帥三千人,分扼要害,臣率軍鎮守獨石口……”江彬邊說邊咽吐沫,來京城半年瞭,見得兵部最大的官就是一個主事,這小郎如今真是手眼通天,說見皇上就真的見到皇上瞭,暗中掐瞭下大腿,疼,不是做夢。

  “後韃虜由新開口毀城垣而入,眾將各帥所部拒於虞臺嶺。俊帥領三千人赴援,中道傷足,由都指揮曹泰代領援兵,至鹿角山被韃虜所圍。俊帥急調兵五千,持三日糧,馳援解圍,又分兵救李稽、白玉,二將亦破圍而出。唯獨張雄、穆榮受阻山澗,援絕而死。諸軍困敝,被寇追之,且行且戰,僅得入萬全右衛城,士馬死亡無算……”

  正德聽得不住拍案,這些戰事軍報中也有記載,但由當事人娓娓而談,卻更加身臨其境。

  江彬正說的興起,耳邊細若遊絲的聲音傳入,“三哥,多表表自己的功。”

  “啊?”江彬左顧右盼,見丁壽對他擠眉弄眼,恍然大悟,道:“臣所領獨石口孤懸在外,遂為韃子所圍,兵微將寡,城垣漸摧,所部將士感念皇恩,雖無外援,不敢丟疆棄土。”

  “好,忠肝義膽。”正德贊道,隨後皺眉:“獨石口,可是因關前有一拔地而起的孤石而得名。”

  “正是得名於此,皇上連這由來都清楚?”

  正德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獨石口形勢險要,為上谷之咽喉,京師之右臂,朕豈有不知。”

  丁壽嘆氣道:“再險要的關口也要有人來守,土木之時,瓦剌也先便是攻破獨石口,將英廟合圍於土木堡。”

  自傢祖上的糟心事朱厚照深有感觸,“不錯,正是如此,江愛卿真是忠心赤膽,倘若大明將士人人如此,韃虜何愁不滅。”

  “臣不敢貪天之功,都賴將士用命死戰,懇請皇上褒獎有功之士。”江彬叩首道。

  “哦?”正德有些意外,“怎麼此戰的考功還未具結麼?”

  丁壽一聲嘆息,便將江彬滯留京師數月的情形說瞭一遍,氣得正德暴跳如雷,“好大狗膽,如此行事豈不寒瞭將士之心,朕要將兵部一幹人等問罪。”

  “萬歲消氣,六科有拾遺補缺稽查六部之責,既然事關兵部,臣請將此事交由兵部給事中王廷相辦理。”劉瑾有言在先,丁壽可不敢大興牢獄,就賣王廷相一個面子吧。

  正德對文華殿上將謝遷氣得夠嗆的王廷相印象也不錯,立即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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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多虧有小郎幫忙,哥哥真不知道該如何謝你。”出宮後江彬便千恩萬謝個不停。

  “你我兄弟何必見外。”丁壽一邊客氣,心中暗道玉奴嫂嫂在床上早就謝過瞭。

  二人正自客套,一個人影奔瞭過來,江彬剛要抽刀便被丁壽按住,來人明顯不會武功。

  “民女有冤,懇請大人做主。”來人是個美貌女子,身段窈窕,眉目如畫,雖語調怪異,卻更增瞭幾分魅力。

  江彬看得嘴巴發幹,丁壽瞧得襠下發緊,咳嗽一聲,“女子有何冤情,快快說來。”

  “此地言談不便,請與大人於靜處細稟。”

  丁壽心中暗樂,有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