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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龍戰於野

  漆黑的夜色下,安靜的原野中,數十個大大小小的氈包矗立成群,仿佛一群熟睡的白羊。

  這裡已經是草原深處,林木稀疏,走獸絕跡,再北方便是茫茫戈壁,淒涼而又貧瘠,數十裡荒無人煙。往年這個時候,部落早已牲畜入圈,封門閉戶,和外界少有往來,而今晚的部落卻張燈結彩,門戶大開,顯得格外熱鬧,仿佛有什麼大人物到來。

  風停瞭,雲散瞭,蒙格爾部落的中央,寬大的氈房裡時不時傳來舞女的歌聲和男人的大笑,一隻隻鮮嫩的烤羊和美酒如流水般呈入,男男女女匯聚在一處,觥籌交錯,貪歡逐欲,做著不可描述的淫事。

  忽然,一聲爆喝傳遍整個氈房,繼而是淒厲的慘叫此起彼伏,“刺啦”一聲,寬大的氈房被利刃劃開一道口子,殘忍血腥的畫面瞬間映入眼簾。

  隻見那族長達滿薩似是借著敬酒走到赫剌猛根身前,接著便不知發生瞭什麼,整個身軀驟然爆裂,黑色的血肉四處噴濺,所過之處一片慘叫。

  烏喜和尚先一步感應到危機,大手一揮,真氣震蕩,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赫剌猛根身前,將烏黑的血肉阻擋在外。

  “哈哈……!大和尚你說的沒錯,果然有貓膩!這樣才夠刺激!”赫剌猛根哈哈一笑,依然端坐不動,繼續吃酒。

  與此同時,那蒙格爾部落的幾個長老同時站起身,猛地撲將上來,蒼老的身軀紛紛爆裂,毒血肉汁如海浪般鋪天蓋地。淫和尚武功雖高,卻雙拳難敵四手,更怕後有陰招,連忙道:“快到老衲身後,衛兵即刻便到!”

  赫剌猛根見到如此血腥手段,心中亦是凜然,不敢托大,側身閃到烏喜肥胖的身軀之後。淫和尚怒喝一聲,大袖飄飄,身形猛地脹大,仿佛一尊威嚴的佛像,將污血毒物阻於身外。

  不等那血雨落盡,身旁又有數個親衛僵硬地轉過身,調轉刀口向著赫剌猛根二人砍去,嘴中更是發出嘶啞的聲音:“何必掙紮,大夢一覺豈不舒坦……”

  “哼,想要佛爺的命,還差點火候!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莫要與他廢話,老四拖不瞭多久……”另一個衛兵說道。

  七八名親衛頃刻間和烏喜二人戰在一起,又有金鉤毒物猛然探出,索人性命,一時間刀光劍影,處處殺機。

  那淫和尚雖身軀肥大,卻不愧為一流高手,自武林大會慘敗後,在烏山國師教導下,武功又有精進,直登人境巔峰。此時惡戰起來,一根鐵棒舞得密不透風,水潑不進,刀兵毒物根本近不得身。

  猛然一聲刺耳的哨鳴響起,氈房遠處人影叢叢,刀光四溢,衛兵已然聽到動靜極速趕來。與此同時,一聲劍鳴響起,鳴聲久久不盡,仿佛寶劍出鞘,劍刃有萬尺之長,散亂的衛兵瞬間血肉飛濺,死傷無數。

  “是四弟出手瞭!快……!”

  一聲輕喝,氈房的某個角落裡寒光一閃,一枚金色的魚鉤如流星般探出,撞向淫和尚舞動的烏鐵棒。那鐵棒勢大力沉,威猛無匹,而小小的魚鉤不過指肚大小,竟也仿佛重若千鈞,二者相擊之下,猛聽“呯”一聲巨響,金鉤倒飛而回,碩大的鐵棒也幾乎脫手而出。

  烏喜大吃一驚,沒想到一枚小小的魚鉤竟有如此威勢,震得他虎口發麻,招式也瞬間被打亂。趁此時,一張似兜似網的佈袋從天而降,欲要將他整個人罩在裡面,正是傳說中的鬼面影兜。烏喜屏息凝神抬頭看去,見那袋上畫有一張猙獰的鬼面,青面獠牙張口欲吞,袋內似有風雨雷電,鬼影叢叢,無數殺機蘊藏其中,身旁又有毒霧噴射襲來,可謂千鈞一發生死瞬間。

  這一刻,“江南四怪”心有靈犀地一齊攻向烏喜,要殺赫剌猛根,先要除掉這淫和尚,況且在他們心中,對於這般欺師滅祖的漢奸走狗,甚至比之赫剌猛根還要讓人痛恨。

  就在危機時刻,隻見那淫和尚肥胖的身軀猛地一抖,一道黑影從身體中分離,細看之下,竟是那徒弟兀紮黑。他不知何時藏身於烏喜身上,此時驟然躍出,便如同淫和尚的一道分身,憑空出現在眾人面前。二人各執鐵棒,將赫剌猛根圍於中間,雙棒在空中劃過奇異的軌跡,舞動相交之時,一股莫名的陣意激蕩傳來,將影兜和毒物通通蕩開。

  “這是……影身陣!”

  “哼,有些見識!”淫和尚冷然一笑,心中卻是驚魂未定。自從烏悲死後,“悲喜和尚”便隻剩他一人,失去瞭彼此的倚仗,實力已然大損,好在烏山國師從莫先生那裡換來瞭影身陣絕學,又為他尋來瞭特殊體質的兀拉黑,讓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影身陣乃是三影閣鎮派絕學,是防禦力極強的陣法,身影合一,針紮不進,縱是化境高手短時間內也極難攻破,這也是國師派他來保護赫剌猛根的原因。

  “撤!”

  勾魂索深知影身陣的厲害,就算是四弟無常劍的飛劍之術一時間也破不得,自己方才傾力一擊硬撼那淫和尚棒法,已然後繼無力,於是低喝一聲,趁著援兵尚未到來,果斷下令撤退,帶著鬼影兜和毒孟婆抽身而去。

  “老大……就這麼走瞭?”鬼影兜煞是可惜地問道。

  “想走?沒那麼容易!”

  淫和尚大喝一聲,縱身追來,毒孟婆一揮手,剩餘的幾名親衛合身撲去,阻擋他的步伐。那淫和尚揮舞鐵棒緊追不舍,正僵持間,一把黑色的屠刀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砍向赫剌猛根的頭顱。

  “嘿嘿……叛狗,爺可沒想走!”鬼影兜狡黠一笑,原來是和勾魂索心意相通,暫時破不得影身陣,便來一招回馬槍,誘那淫和尚中招。他心念所到之處,森然的屠刀狠狠斬落,眼看那淫和尚回身不及,赫剌猛根的人頭即將落地。

  忽然,一根烏黑的鐵棒憑空探出,千鈞一發之際擋在瞭屠刀之下,但聽“當”的一聲大響,一個瘦小的身影倒地吐血,屠刀也倒卷而回。原來關鍵時候,是那不起眼的兀拉黑擋住必殺一擊,他功力尚淺,一招硬拼便倒地吐血,卻也救瞭赫剌猛根一命。

  勾魂索三人見赫剌猛根死裡逃生,不禁暗道可惜,眼見那淫和尚折身而回,再無偷襲之機,隻得速速撤離。

  眨眼間,蒙格爾部落便猶如被驚醒的巨獸,無數人馬奔走湧動,一場憤怒的浪潮正在醞釀爆發。在短暫的混亂過後,一隊隊人馬迅速集結,刀光劍影,甲胄寒箭,化為無堅不摧的蒙古鐵騎,即將釋放著蒙軍主將險死還生後的狂怒。

  響亮的哨聲刺破夜空,如同催魂命符,讓人心生惶恐,恨不能立刻跪地俯首,獻出生命。下一刻,鐵蹄奔湧,地動山搖,無數黑色鐵騎從黑夜裡躍出,如同地獄中湧出的墨浪,吞噬一切生靈。

  皎潔的月色下,混亂的部落裡,四道人影匯在一處,向著西南方向舍命狂奔。在他們的身後,是一道黑色的洪流,如海如浪,摧枯拉朽,足以毀滅世間一切,那是近百鐵騎飛速奔湧的恐怖景象。

  任你飛簷走壁,任你武功高強,在這般鋼鐵洪流的沖擊下,也與螻蟻無異。

  蒙軍主將雷霆震怒,險些在這小部落裡被四個“南鬼”刺殺,雄心偉業功虧一簣,又如何會放過這幾個刺客。於是一聲令下,近百鐵騎奔湧而出,在夜空下死死輟著那四個人影,不死不休。

  “老大,這下怎麼辦?咱們沒有馬匹可換,用不瞭一個時辰就會被他們追上!”

  “老二,別擔心,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勾魂索說著,忽然興致盎然唱瞭起來,這一曲“挑滑車”是四人最喜歡的曲目,惹得鬼影兜也跟著大唱:“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凈凈……”

  “哈哈哈哈!怒沖霄,哪怕他兵山倒,殺他個血染荒郊,單槍匹馬把賊剿……”

  “嗚呀呀呀!張奎賢弟,與我看瞭纛旗,待我將他狼煙盡掃!……殺他個人翻馬倒,笑爾曹志能不高,緊迫趕俺把賊巢搗,恰一似五閻君要命追魂交!”

  四人一邊奔逃,一邊笑唱,馬鞭順勢打著節拍,仿佛見到瞭當年嶽將軍指揮千軍萬馬,和金軍浴血拼殺,渾然沒有一絲懼怕。

  也不知過瞭多久,馬蹄漸漸慢瞭下來,前方忽然出現一對騎兵,正斜向他們沖來,打算和身後的黑騎前後夾擊。

  勾魂索看瞭看月亮的方位,果然四人漸漸偏離瞭方向,蒙古鐵騎不愧是精兵中的精兵,不知不覺間便能驅使對方馬匹走向,繼而分兵合圍,讓人插翅難逃。

  四人見難以逃脫,不願坐以待斃,若等那兩對騎兵合圍一處,不等他們動手便被亂箭射死,索性快馬揚鞭,向著前方的騎兵加速沖去。

  “壓低……壓低身子!”

  “嗚嗚……嗚嗚……”

  耳邊風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根本聽不清身旁人的話語,前方的景物眨眼間便被甩到身後,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瞭自己,每一下沉重的馬蹄聲都仿佛踏在自己心頭。

  “撲通……撲通……”

  方才還迅速躍動的心跳,此刻卻變得很慢很慢,無數的熱血湧上腦海,讓人呼吸困難,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跟著慢瞭下來,就連前方手舉彎刀的騎兵,都慢慢定格在瞭那一刻。

  然而這一切都是沖擊前的幻覺,兩方人馬實則快如閃電,重如隕石,攜著萬鈞沖擊狠狠撞在一起!“轟!”的一聲悶響,人仰馬翻,骨肉撕裂,無數鮮血噴灑在夜空,將草原染成一片赤紅。

  在那一瞬間,刀劍交擊,鉤矢齊飛,二十餘騎人馬一沖而過,頃刻便有四五人當場分屍,手臂頭顱四處橫飛,餘者多是渾身掛血。

  騎兵的沖擊力強到難以想象,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抗衡,一輪沖殺過後,勾魂索摔於馬下,鬼影兜被斬一臂,毒孟婆身中數刀,隻有無常劍受傷較輕,還有再戰之力。“江南四怪”均是一流高手,平日裡以一敵十不在話下,本想憑借高強的武藝沖鋒殺敵,卻在第一輪的沖擊下紛紛重傷,戰力大跌。

  戰場沖鋒不同於單打獨鬥,絕非武功所能抗衡,且蒙人身軀強健,遠勝中原,騎兵陣列一旦成型,戰力暴增無數倍,絕對是世間第一恐怖殺器。

  四人踉蹌著聚在一處,勾魂索顧不得傷勢,搖頭嘆道:“我總算知道,大宋為何會敗……”

  如此鐵騎,如此戰力,世間誰人能敵?大宋疲於內耗,積重難返,又如何不敗?眼看那騎兵呼喝著調整隊形,與身後追兵合在一處,向著四人再次發起沖鋒,煙塵滾滾,大地震動,這一回,將再無幸存之理。

  “錚……!”

  一個聲音驟然響起,那聲音如金屬交擊,如長劍清鳴,緊接著一個胖大的身影向著騎兵沖擊而去。

  “四弟……回來!”

  勾魂索三人牙呲欲裂,眼看著無常劍赴死一般向著鐵騎沖殺而去!毒孟婆哭道:“大哥,四弟這是要為我們爭得一線生機……”

  “甚麼生機,不能同生,便要同死!”鬼影兜大聲呼喊著,顧不得包紮斷臂,調轉馬頭反身殺去,二人緊隨其後,一同赴死。

  淒美的月色下,無常劍一馬當先,絕塵而去,肥碩的身軀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反而看起來身輕如燕。他回頭看瞭一眼三人,如往日般憨憨一笑,神態可掬,然後隨意地揮瞭揮手,迎著明亮的月光縱身一躍。

  他是無常劍,亦是劍無常,世事無常人有常,人有常時劍無常。無常之劍,不可示人,自創養之日起,便從未言語,至今已有一十八年。外人不知情,笑他吃享躺樂,四體不勤,卻不知每每憨笑之時,便受千刀萬剮之痛,那肥體所藏之物不是血肉,乃是無常!

  明月當空,今夜當死,無常之劍,終於示人!

  隻見那肥大的身軀驟然躍起,懸於明月之下,迎風而招展,雪白的月色映於眼簾,照見人間世事無常。

  “錚……!”

  一聲劍鳴響徹原野,雪亮的劍光如長虹貫日,耀得人睜不開眼,一瞬間,黑夜變為白晝。無盡的劍光從無常劍的口中魚躍而出,如一道白色的銀河,飛流直下,呼嘯著貫入飛奔的鐵騎中。

  十餘騎兵瞬間血肉飛濺,分屍當場,無數鐵甲與骨骼的切割聲密集響起,刺得人耳鼓欲裂,人與馬匹癱做一灘肉泥,找不出一具完整屍身。數十道劍光薄如蟬翼,又滾燙如火,所過之處骨肉盡斷,鮮血沸騰,掀起一蓬蓬紅色的血霧,似要斬盡世間所有罪惡。

  劍光無影無形,似象牙、似暖玉、似圓月、似遊魚,不可觸摸,又最為鋒銳,追逐著窺見它的每一個人,將之千刀萬剮。無常之劍,不可示人,出世忌見,見者即死!

  這一擊,驚世駭俗,縱是化境宗師,亦要避其鋒芒。

  勾魂索三人大慟失色,他們朝夕相處,怎會不知,無常劍現世之時,便是劍無常隕落之日,那十八年醞養驟然一空,本尊定然命不久矣。

  “四弟……!”

  三人大聲悲呼,趕忙接住墜落的無常劍,隻見他形容枯槁,面色發黑,原本胖大的肚子也幹癟下去,卻依舊憨然而笑,十八年來第一次開口說道:“大哥,二哥,三姐,你們怎不走……?”

  那三人早已泣不能言,毒孟婆哽咽道:“四弟,我們一起走……一起走……”

  前方人仰馬翻,血霧彌漫,兇猛的鐵騎被硬生生斬出一條血路,殘肢斷臂遍地皆是,慘烈至極。那劍光餘威不減,一直將整隊騎兵貫穿,這才消失在茫茫黑夜裡,微風吹來,驅散濃濃血霧,留下滿地鮮血與屍體。

  然而蒙軍鐵騎乃是百煉精兵,是這世間最強戰力,其意志堅如鋼鐵,悍不畏死,在承受瞭巨大代價之後,依舊毫不退縮,呼喝著重整旗鼓,再次沖鋒。

  “轟隆……轟隆……”

  鐵騎奔湧,地動山搖,數十名騎兵再次發起猛烈的沖擊,任何事物都將被他們的鐵蹄踏碎。

  “好兄弟,看來我們真要死在這裡瞭,為兄對不住你們……”勾魂索苦笑道。

  “哈!這又是哪裡的怪話!本就是來尋個死處,這裡尋到瞭,該開心才是……!”

  “死前能看到四弟的絕技,也是一大快事……”

  “兄弟們……來世再見!”

  三人扶起無常劍,便準備發起最後的反擊,那猙獰的鐵騎已經近在咫尺,來世仿佛也近在眼前。

  就在這時,一股猛烈的強風席卷而來,風中似乎蘊含無數天地真意,時而龍騰,時而虎嘯,時而殺戮,時而佛陀。

  幾人均是一流高手,人境巔峰,瞬間便感應到其中的艱深玄奧,鬼影兜不禁驚呼道:“老大,這……這是……?”

  “這是化境巔峰高手的真意幻化,世間竟有如此強者……!”

  一聲龍吟響徹天地,如雷霆之怒,如開天辟地,浩浩寰宇,蕩蕩正氣。一道無可匹敵的熾熱真氣從遠方呼嘯而至,瞬間掀翻十餘名騎兵,又化作一隻無形大手卷住“江南四怪”,將他們凌空攝起,飛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