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方亦城波瀾不驚的樣子看在顧煙眼裡就是不露聲色的試探,她口氣馬上不善,把手裡的青瓷調羹往碗裡一扔,清脆的聲音聽的人心一顫,“不然還什麼樣子?你到底要說什麼?吞吞吐吐的討人厭。”
方亦城被她頂的嘆瞭口氣,這樣幾句話就毛起來的顧煙,他太熟悉瞭,“你知道顧叔反對你們結婚的理由?我是指他的真實想法,不是明珠姐說的那些官方答案——我們都知道的,她是多麼的善於,恩——美化事實。”
“不就是拿我和梁飛凡換瞭爸爸出來麼?不要說瞞著我,就算告訴瞭我,為瞭救爸爸我自己也願意去的。那時的狀況她有別的辦法麼?再說,你憑什麼怪她?難不成你以為這七年,沒有梁飛凡我就會等你麼?”顧煙靠在椅子背上,雙手環著,小小的下巴揚的高高的。
她還以為上次一別,她說的足夠清楚,還以為他這次約出來是誠心誠意的來祝福她的。已經煩死瞭,他還要來插一腳,也不想想,這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還不是他方亦城!
方亦城定定的看瞭她半天,別過臉去眼神深深的看窗外,“我哪裡敢那麼以為……這麼說你都知道?而且你不怪他。你不怪他?……呵呵,小煙,你的原諒準則,真的是——因人而異。”原來原諒這回事,沒有黑白之分,沒有正義可言,滔天大罪還是小事一樁,都隻根據她的心。
“既然你都知道瞭,我也沒什麼說的。顧叔的意思是讓我來當說客,”他摩挲著手裡的杯子,淡淡的笑,“不過麼,呵,我哪裡有本事說服的瞭你——你從來都是那麼任性。”他無奈的看她,“我約你出來呢,一是想瞭解你到底清不清楚情況。另外也是要當面恭喜你,終於要把自己嫁出去瞭。”
顧煙這會兒發完瞭脾氣覺得有些過瞭,聽他說的風趣淡然,撇撇嘴沒說什麼。
“我還算有自知之明,到瞭現在這個地步瞭,不會還妄想改變什麼。隻是,小煙,顧叔的情況不是怎麼樂觀,現在使用的新藥對他的病情控制很有成效,那麼相應的機體抗藥性也要比一般的抗癌藥物大的多,現在這樣的手術適宜條件維持不瞭多久,我咨詢過很多專傢,現在手術是最好的。”他言辭懇切。
“我也勸過他瞭,可是就像你說的,顧叔的固執,真的是讓我父親這樣的都要甘拜下風的。小煙,我沒有任何的惡意,我隻是想說,你和梁飛凡的婚事,就不能暫緩一下麼?”他平和的說,“你去和顧叔談,就算他同意你們兩個瞭,也是要一陣情緒波動,對他現在的身體真的是不好。況且還說不定要耗費個幾天,何不如快刀斬亂麻——呵,其實這番話,最不該由我說,我也知道。隻是顧叔和明珠姐現在鬥的天翻地覆,我是完全為著顧叔的病情考慮——”他越說越沒有條理,事實上,他來說這番話,真的是——再深思熟慮也顯得欠考慮的。
顧煙抿著嘴,靜靜的聽他說,左手無意識的掐上右臂,“我知道瞭。”她的耳根子軟,方亦城一番話又說的有理有據,她動搖的厲害,婚禮反正是要辦的,遲一些也沒有什麼大礙吧?隻是怕梁飛凡又要不高興。一想起那個別扭的男人,顧煙嘴角綻放開來。
方亦城點點頭,兩人一時無話。
“我剛才——恩,亦城,你不要生我氣,我這兩天被爸爸和姐姐吵的暈暈乎乎的,心情煩躁。”顧煙側著頭攪著碗裡漸漸糊開的雪蛤,低低的道歉。
方亦城把那碗慘不忍睹的甜品端開,拿過一個杯子給她也倒上一杯茶,“你這個傻丫頭,我哪裡會跟你計較這些。你哪時候說話不是這樣橫沖直撞的。”他把茶推過去,顧煙接過來啜瞭一口,抿著嘴淺笑,其實方亦城很有哥哥的感覺。
兩個人漫無目的的談瞭一會兒話,方亦城看看時間不早,他還有事要先走瞭。顧煙腦袋有些亂,說要留下再坐一會兒。
“有事隨時找我,恩?”他起身拿過大衣掛在手彎裡,笑的溫潤如玉。
顧煙微笑著點點頭。
他一步步往外走,手都搭上門瞭,還是轉身來問出瞭口。“為什麼從來不問問我,這七年在哪裡,為什麼不回來找你?”
顧煙側著身子靠著椅子,波瀾不驚,“哦。那麼,這七年你在哪裡?做瞭些什麼?為什麼沒有隻言片語帶給我過?”
方亦城離她不過兩米,卻笑的仿佛是隔著千萬光年的時空,遙遠的此生都難以跨越的感覺,“第一年的時候,我不斷的從傢裡逃出來,不斷的找你,不斷的被抓回去,從獲得特等功的殊榮一下子淪為方傢的笑柄。第二年到第五年的時候,我去瞭南方,不擇手段的往上爬,哪怕是利用我以前最不屑的關系網。因為我的父親說,男人想要一樣現在得不到的東西,路徑隻有一條,權勢。我同往常無數次一樣,堅定的相信瞭他。到瞭第五年的時候,我終於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熱,我又怕又期待的回來,那時,我已經知道你在梁飛凡的身邊,我做好瞭戰鬥的準備。”他的眼神因為回憶發出炙熱明亮的光,“那天也是你的生日。你和他在山頂放瞭一夜的焰火,我在山腳下看瞭一夜。天亮時你伏在他背上下山,哪怕是睡夢裡,笑容都那麼甜美,我不知道該怎麼樣上前,以何種面目面對你……和當年一樣,在你和我從小堅持的信念中間,我再次迷失瞭,第二天,我就回南邊去瞭。”
“剩下的那兩年,我全心全意的考慮,要怎樣再次面對你。”
他笑的好柔軟,就像十年前的那個午後,俊秀的黑衣少年,伸出修長堅定的手指握著她,溫柔的笑著喚她的名,勇往直前的闖入她的心。
“我以為你會留在當年等我,就像我一樣。所以,我又出現在你面前。”
“報告完畢。”
他含著笑顫著聲音說完瞭。
這七年漫漫光陰,原來就投射出這麼點光影,幾句話就說盡。這場已然謝幕的錯過裡,他錯在以為時光不過一場遷移,卻漏算瞭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心。
顧煙點點頭,報告批準。
兩個人遙遙對望,時光變遷後的眼裡都是千帆過盡。這次,是真的放下瞭。
顧煙微笑低下頭品茶,方亦城微笑拉開門,大步的走瞭出去。
原來,這就是釋懷的境界。
……
晚餐桌上的氣氛非常奇怪,幾次顧煙都將借著盛湯加飯躲到廚房裡去透透氣。
反觀顧博雲和顧明珠卻一派輕松,兩個人慢條斯理的用著飯菜,怡然自得的樣子,隻是空氣裡兩股倔強無聲的交戰著。
顧煙終於再也磨嘰不下去,放下飯碗,誠懇而柔順的開口,“爸爸,我和飛凡把婚期定在下個月的十五號。”
“唔。”顧博雲應瞭一聲,繼續伸筷子夾菜。
顧煙把反駁他反對的話都準備好瞭,這下子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半天支吾著說不出話。
“那……爸爸,你會來麼?”
“你連終身大事都可以不過問我,我這個父親哪有去的必要。你姐姐去瞭就行瞭。”顧博雲沉穩如山,不急不緩,卻一下子抓到瞭顧煙的軟肋。顧煙急瞭,“不是的!爸爸,我當然聽你的話——”
“——那麼我叫你不要嫁給梁飛凡!”顧博雲重重放下手裡的碗,提高瞭聲音。
顧煙看他又激動起來,更加懊惱,低眉順眼的好言相勸,“爸爸,過去的事情我都知道,梁飛凡救瞭你,帶走瞭我。可是這又有什麼重要呢?他對我很好,我離不開他。你不是說過要我活的容易些麼?我在他身邊很好呀,你為什麼不高高興興的接受我們呢?”
顧博雲看瞭充耳不聞安靜吃飯的顧明珠一眼,怪不得這兩天她底氣十足,原來先他一步把事情和盤托出給顧煙瞭,不愧是他顧博雲的女兒,果然,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先動,呵,真的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為什麼要接受這個女婿?因為他和我的大女兒聯手算計瞭我?因為他趁火打劫?因為我老糊塗親手把女兒趕到他懷裡去瞭?因為他有權有勢富可敵國?”顧博雲放下瞭筷子。
“因為您當初那場火大瞭點,他梁飛凡付出的代價多瞭點,”顧明珠撥著碗裡的米飯,閑適的吃瞭一小口,細嚼慢咽,撇瞭顧煙一眼,冷笑瞭聲,“打到的劫也後患無窮瞭點。”
顧博雲冷哼瞭一聲,沒有準備和她計較。
顧煙抓著父親的手,輕輕的按壓讓他放松下來,“因為我想嫁給他,我愛他。”
顧博雲冷哼瞭一聲,“是因為我這副不爭氣的身體又要靠他的權勢金錢來救吧?!是有人又要借機把你推出去吧?!”他掃瞭一眼臉色陰沉的顧明珠,“小煙,你怎麼就那麼實心眼,爸爸都幾十歲的人瞭,哪裡還在乎什麼生死?你何必呢?”
顧明珠終於吃完瞭,放瞭碗筷,拿過餐巾優雅的擦嘴,“的確,這一次不同七年前,手術臺上走不走的下來還不一定,這筆交易,確實不劃算。”
顧博雲氣的臉都青瞭,“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舍得把她的幸福當交易!”
“當然有所不同,你的籌碼比我大得多。而且您這個合作夥伴相比我來說,也太過朝令夕改瞭吧,七年都過來瞭,這會兒再鬧騰,有意義麼?”
顧博雲“趴”的擱下筷子,臉部肌肉激動的微微抽搐,“我知道我錯瞭很多年,所以這一次我絕對不再妥協!你休想再拿顧煙的婚姻交換!”
“我還就換定瞭!這個手術你不做也得做!瞭不起我直接打暈你送進手術房!你以為請來這些世界頂級醫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由得你這樣鬧著脾氣瞎折騰?你知道梁飛凡為瞭你的病耗費多少心血?你再老糊塗他這些年是怎麼對顧煙的你也看得見吧?拜托你也講點道理!不是你生瞭病瞭這個世界就全都圍著你轉的!”顧明珠終於動怒,和父親針鋒相對。
顧煙攔在兩個人中間,急的皺眉,“姐!你不要說瞭!”
“爸爸,真的不是交易,我和梁飛凡在一起七年,我動心瞭,我愛上他瞭。你不要那麼激動,聽我慢慢解釋好不好?”
顧博雲一把推開她,指著顧明珠的鼻子,手指一直的顫,“我告訴你!我當年要是早知道你和梁飛凡的協議,我寧願被槍斃掉!”
“真可惜,你就是現在死瞭,這個寧願也成真不瞭。怎麼,七年活過來瞭,夠本瞭,這會兒眼看自己日子到頭瞭就要撒手瞭?想賴賬麼?”顧明珠冷著臉站起來,也是寸步不讓。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