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梁飛凡這些日子以來為瞭騰出時間蜜月,一直忙的昏天黑地,婚禮的一些前期工作顧煙就自告奮勇的承擔下來。這天正忙著挑選新房的窗簾花色,顧傢老宅卻來瞭電話,是跟瞭父親許多年的管傢老段,蒼老的聲音透著為難,語焉不詳的要顧煙去療養院看看。顧煙掛瞭電話之後心裡慌慌的,好像什麼預感中的事情要被證實的心亂如麻。

  顧博雲住的院子門口站著兩個黑衣的保鏢,顧煙錯愕的下車走過去,那兩個人竟然認得她,齊齊的向她打招呼,“煙小姐。”

  顧煙遲疑的點點頭,聽稱呼是梁飛凡派來的人,可是發生瞭什麼事情呀?他們在這裡做什麼?她往裡直走,兩個保鏢對視瞭一眼,往前一步猶豫著要不要攔住煙小姐,顧煙皺瞭皺眉,氣場散開來,那兩隻半舉的手自動的垂瞭下去。

  顧博雲躺在樹下的搖椅上,幾天不見,又瘦瞭一些。顧煙心裡一酸,蹲在椅子邊,輕輕拍拍他的手臂,“爸爸——”

  顧博雲睜開渾濁的眼,看見顧煙來瞭,猛的掙紮著坐瞭起來,氣喘的很是不穩,拉著顧煙的手冷汗涔涔,急著要對她說什麼,卻咳的山搖地動。顧煙心驚膽顫,拍著背替他順氣,“不要急呀,爸爸,你慢慢說,怎麼瞭?”

  顧博雲老臉漲的紫紅,幾下劇烈的咳嗽下痰裡竟然帶瞭血絲,人也有抽筋的趨勢,顧煙慌慌張張的喊人去叫醫生過來。

  這一陣忙亂驚動瞭顧明珠,她匆匆從公司趕瞭過來,先去看瞭看已經睡著的顧博雲,又仔細的和醫生確定瞭情況。送走瞭醫生,她把顧煙叫到客廳去,“不是說瞭不要過來麼。”她的語氣裡沒有責怪,隻是無邊無際的疲憊。

  “到底是怎麼回事?姐姐,你軟禁爸爸?”顧煙困惑極瞭。

  顧明珠揉著太陽穴,她真的是服死瞭梁飛凡手下那幫飯桶瞭,她千叮嚀萬囑咐,如果是顧煙來瞭一定要攔住,先給她打電話。為什麼顧煙還是會進的來?

  “過來,”她拍拍身邊的沙發,到瞭這個地步,她必須和顧煙好好的談談,“我本來是想瞞著你,等你們結瞭婚再說。我這些天攔著你不讓你來,因為爸爸他堅持——你不能嫁給梁飛凡。”

  “為什麼?”顧煙很是不解到底發生瞭什麼,“為什麼要瞞我?你不是說爸爸很高興我要結婚瞭麼?況且你要怎麼瞞得住?我的婚禮都不讓他出現麼?爸爸為什麼不同意?”

  顧明珠摸摸她的頭發,“別急呀,你聽我慢慢說,”她安撫急躁的顧煙,拉她到沙發上坐下,慢慢的告訴她始末,“爸爸為什麼不同意——他自有他的理由,就像我覺得梁飛凡適合你一樣,他不這麼認為,況且,人一老就變的頑固,他的病又讓他性情大變,他現在——簡直不可理喻。”顧明珠閉瞭閉眼疲憊的靠在沙發上,這兩天和顧博雲鬥智鬥勇,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她真的是累壞瞭。

  她這樣說顧煙有些懂瞭,爸爸沒那麼喜歡梁飛凡她是知道的,可是那麼多年都過來瞭,現在再反對也沒什麼意義瞭呀,她暗自這樣想。

  “姐,我今晚住這裡,明天我自己和爸爸談談。”顧煙很有把握的說。

  顧明珠閉著眼想瞭很久,“恩,也好,”她起身往房間裡走,“我去收拾一下,今晚我們還是兩個人睡。”

  顧煙點點頭,在客廳裡坐瞭一會兒,走到院子裡去給梁飛凡打瞭個電話,說今晚不走瞭。

  “我去接你,明天一早再把你送回來不好麼?”隔著電話也能想象得出他現在皺著眉頭的模樣,顧煙輕笑,“爸爸的情況我還要和姐姐詳細的討論一下,他可能有些誤會。這樣,明天中午我找你午餐?”

  梁飛凡恩瞭一聲,想瞭一想她那邊的情況,還是解釋一下來的心安,“顧叔的情況明珠也是前兩天才告訴我的,我認為顧叔也是一時的固執,明珠能解決好,你最近又一直忙著婚禮的事情,就沒有告訴你。”

  “煙兒?”她很久不說話,他不確定的叫瞭她一聲。

  “恩——我在聽。我沒有怪你,雖然,你這樣和姐姐一起瞞著我,我是有些不高興。姐姐和爸爸脾氣都不好,你不該幫著姐姐軟禁爸爸的。”

  梁飛凡默然瞭很久,低低的開口,“是,我不對。”

  “飛凡,我知道你能為我處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願意帶上我一起面對,哪怕我隻是在一邊看著你。好麼?”她聲音低低柔柔的,在溫柔的夜色裡格外的打動人心。

  梁飛凡帶瞭些笑恩瞭一聲,兩個人沒有別的話說,卻誰都不掛電話,就這樣在電話兩邊深深淺淺的呼吸相聞,靜默。

  ……

  顧煙洗完澡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進房間裡,小露天的陽臺上,一點煙頭半明半滅。顧煙推瞭門出去,輕聲嗔怪,“姐——不要抽煙啦!”

  顧明珠正在失神,手裡的煙被她奪瞭去才清醒瞭一點,她任著顧煙掐滅瞭燃瞭一半的煙,笑笑,嗓音有些煙熏後的沙啞,“小煙,我這兩晚老是夢到阮姨。她叮囑我要怎麼怎麼操辦你的婚禮——我們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吧,她一定是不放心你,以前她總是說,我們兩個結婚的時候要怎麼怎麼的出閣,現在呢終於要結婚瞭,她一定是很高興。”

  顧煙披瞭大浴巾在肩上,在顧明珠旁邊坐瞭下來,無聲的點點頭,阮姨,她和姐姐最親的阮姨,為什麼不入她的夢來呢?顧煙惆悵的舒瞭一口氣。

  “你這一生到現在,最痛苦的是什麼時候?你媽媽去世的時候,還是阮姨去世的時候?”顧明珠的聲音帶著夜半無人說心事時特有的朦朧。

  顧煙垂下眼簾,想瞭很久,低低的答,“其實,死別不是讓我最難過的事情。人總是要死的……我最難過的時候,是方亦城忽然不見瞭,你告訴我他是警方臥底……那時爸爸被帶走瞭,阮姨病倒瞭,你整天的不在傢,我每天都矛盾,想他回來,又恨他……知道他沒有錯,又不知道除瞭他還應該怪誰,那時覺得自己活的好無奈。”她的手指無意識的在煙灰缸裡掐著顧明珠的煙。

  顧明珠笑瞭,分外的明艷,“顧煙,你真的是……不知人間疾苦。”那段顧煙覺得最難過的日子,她也不過剛剛大學畢業,學服裝設計的女孩子,卻要想盡辦法托關系談條件去救風雨飄搖的傢。可就是那時,她顧明珠也沒有覺得最是難熬。

  “我呢,已經不記得最難過的時候瞭……可是,分外的難過的事情有一件。那年爸爸出瞭事,我找遍所有能幫得上忙的,卻甚至沒有一個人肯見我。後來,我走投無路,我想爸爸的生意是從梁昊天手上分支而來的,雖說獨立很久瞭,但也許可以去找找他。不出所料,他也沒有見我,說是不在國內。其實我也知道,這種事情,政府要麼動不瞭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麼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定是要追查到底的。我那時,絕望瞭。”

  顧明珠平平淡淡的敘述,當年那場浩劫在她輕輕松松說來,隻不過一場往事。

  “可是那天從梁氏出來,我被人請到瞭一個地方,見到瞭梁飛凡。”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很客氣,他問我,你怎麼樣?是不是很難過。”

  顧煙已經在椅子上坐下瞭,彎著腰抱著膝蓋,側著頭靜靜的聽姐姐說話,聽到梁飛凡的名字,她微微的笑,梁飛凡救爸爸的事情她後來也聽紀南提過一點點。

  “我那時候筋疲力盡,沒有任何精力和他東拉西扯。我告訴他,隻要他能救出爸爸,我保證他能得到他想要的。”

  “所以,其實那年爸爸那麼生氣的趕你走,是因為我去接他時把阮姨死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說瞭一遍,故意激怒瞭他。我把所有的錯都歸因於你,因為,我要把你推到梁飛凡身邊去。”顧明珠忽然望著天邊悠悠的說。

  “他也真的是霹靂手段,你知不知道他那時勢力有多麼的驚人?恐怕當時的紀傢加上現在的周燕回也不及他當年的一半。可就是為瞭一個你,他竟然毫不猶豫和當局簽瞭絕密的和平條約,就這麼把他自己多年打拼來的江山散的幹幹凈凈,回梁氏去接手傢族生意去瞭。呵呵……真的是……”她再也說不下去,彎著腰抱著自己的肩膀,良久良久,身邊的顧煙一點點聲音也沒有,顧明珠很想看看她的表情,商場上雙方對決,眼神是信息來源的很重要的部分,可是現在,她有些——不敢。

  “我必須承認,當初做那樣的決定,百分之八十純粹是交易,並沒有從你的幸福出發,並不是未卜先知你們兩個合適,可以說,當時我是抱著犧牲你的想法的。顧煙,我很抱歉,即使你現在很幸福,我一想起這件事還是非常的抱歉。”

  “你到底……是說真的的嗎?”顧煙摸著自己涼涼的耳垂,簡直覺得驚悚,老實說,她現在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明珠點點頭,視線還是盯著地上,“爸爸很後來的時候才輾轉知道瞭這件事,這麼多年來他對你都內疚著,不敢不願面對你。他總認為,我設計瞭你,你跟著梁飛凡是個錯誤。況且,你知道的,他有多麼的欣賞方亦城——哪怕這一切可以說都是方亦城造成的。他總覺得是為瞭他委屈瞭你……現在,梁飛凡從歐洲請來的專傢組討論後說癌細胞在這個階段初步控制下來瞭,新藥的療效對他的病情十分的有利,所以可以進行手術,切除病變的組織。這時你們要結婚,他就以為我又要拿你去交換,所以他堅決的反對。我這麼多天來瞞著你和他周旋,最終還是沒瞞過去。”

  顧明珠把什麼都說瞭出來,心裡輕飄飄的空蕩,她站起來走到陽臺邊上,等著顧煙情緒的爆發。

  顧煙就這麼蹲在椅子上,雙手揪著耳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她慢慢的消化著顧明珠說的那些話,很久很久,夜色越來越涼,她長長的眼睫毛上似乎都結瞭一層的水霧,濕濕的頭發陰森森的冷,靠在背上,一直涼到她心裡。

  姐姐說的這些事……那麼冰冷無情,卻又那麼合情合理。

  那個雨夜過後,她醒來就已經在梁宅瞭,梁飛凡就像救世主一樣憑空出現,她那時太難過,沒有去問他前因後果,後來慢慢的被他牽引著從那場災難的回憶裡走瞭出來,就再也不想問。她單純的以為,梁飛凡那時的出現,隻是命運的巧妙安排而已。

  而現在姐姐說,這是一場交易。

  顧煙覺得,她需要時間。

  “我好困,我先去睡覺瞭。”顧煙跳下椅子,鞋子也不穿,蹦跳著回房間,一頭栽在床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

  顧明珠好久之後才過來睡,身上很涼,帶著淡淡的煙草味。那一個晚上,被窩裡冰涼冰涼,姐妹兩個都是輾轉難眠卻假裝安睡。

  第二天一早,顧明珠頭疼的睜開眼,顧煙已經走瞭。留瞭一張便條說有事,顧明珠笑笑,洗漱瞭出去吃早餐。

  顧博雲安睡瞭一晚情緒穩定瞭很多。看到顧明珠從房裡走出來,他抖瞭抖手裡的報紙,目光如炬的看瞭她一眼,沒有說任何的話。

  “早。”顧明珠坐在他對面,沖瞭一杯速溶咖啡閑閑散散的喝著。

  “今天不用上班麼?”顧博雲看她不像往常那樣高速運轉,不由問瞭一句。

  顧明珠唔瞭一聲,“這個星期給自己放假,小煙的婚禮就在下個月瞭,我這個做姐姐的總得出面張羅張羅。”

  “她人呢?”

  “一大早的走瞭,她呀現在上心的很,試菜什麼的都親自去,忙的團團轉。”顧明珠也拿起一份報紙,漫不經心的看,顧博雲冷笑著,也盯著自己的報紙,“明珠,她畢竟是我的女兒。”自古婚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手眼通天八面玲瓏,她要嫁人還是得我同意才行。

  顧明珠喔瞭一聲,裝瞭一個早上的胸有成竹這時卻忽然的煩躁起來,她把報紙折好放在一邊,“我出去瞭,中午不回來,晚上來陪你吃飯。”顧博雲沒有做聲。

  顧明珠邊往外走邊抑制著自己不要沖回去,其實她剛才很想問父親一句——我呢?難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兒?

  何必呢?累人累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