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車在爆炸氣浪消弱後轟然落到地上，帶著火焰翻滾，不斷散落開一些破損的金屬部件。別克車車體變形，濃煙滾滾……這是郭子豪最後看到的場景。

　　他親眼目睹唐映雪和秦征遇襲，氣急攻心，加之急速狂奔下渾身傷口迸裂，尖銳的刺痛，摔倒時頭部碰撞到人行道上的花臺，頓時天旋地轉昏死過去。

　　眼前的一切景象灰暗下來，恍恍惚惚閃動，最終歸於無邊黑暗。

　　不知過瞭多久，他的意識有所恢復，隻覺渾身一陣發冷一陣發熱，朦朧不知身處何方。視野中不斷迸發出一團團刺目的光亮，好似烈日下虛空中發生一連串爆炸，火光耀眼攝魂，久久不停歇，讓他無法擺脫，備受煎熬……漸漸的，光亮才有所減弱，化為一片柔和的光芒。

　　郭子豪猛然掙醒，睜開眼睛，看到天花板上雪白的燈光。

　　他躺在一張病床上，身處一間安靜溫馨的房間，上方連接著輸液管，隻見藥劑一滴滴無聲地落下來。

　　“醒瞭……感覺好些瞭吧？”

　　身旁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問話聲音。

　　郭子豪昏沉沉轉頭看，見謝參謀長坐在床邊，關切地註視著他。兩個護士和醫生在為他做護理檢查。一個護士見他蘇醒，將床頭升起少許，用濕巾擦拭他的頭臉。

　　郭子豪哼出聲，感覺周身難受之極，但不覺哪裡痛，又似乎到處都痛，頭腦沉悶異常。他澀聲問：“我……在哪裡？”

　　謝參謀長說：“這裡是軍區專屬醫院，你被送過來治療，剛處理完傷口，沒什麼大問題瞭，休息幾天就好……”他抬手看表，又說：“現在是凌晨4點十七分，你大約昏迷瞭近兩個小時。”他身為軍人，說話簡潔明瞭，三言兩語講清楚郭子豪的狀況。

　　郭子豪緩緩吸口氣，腦海中閃現昏迷前見到的襲擊爆炸，不禁一顫。他努力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問出他最迫切想知道的事，雖然這事的答案讓他擔心驚懼之極。他嘴唇發抖問：“唐映雪……怎麼樣？還有秦征？”

　　他緊緊盯著謝參謀長，渾身發麻，生怕下一刻從其口中得知最可怕的消息，心下不停地祈禱。

　　謝參謀長冷靜地說：“你放心，小雪還活著，受瞭外傷，也在這個軍醫院接受治療。秦征身受重傷，在手術搶救中，目前尚未脫離危險。其他人，戚戈、楊逸、顧凡等也在這裡治療。”

　　郭子豪渾身一松，長長舒瞭口氣，驚喜至極。

　　他們遭受那樣猛烈的榴彈爆炸襲擊，受傷肯定在所難免，隻要人活著就好，算是萬幸瞭。秦征駕駛的別克車沒有警用防爆車牢實，受傷比唐映雪重，也是在意料之中。隻希望秦征大吉，最終能撐下來，轉危為安。

　　郭子豪又問：“後來發生瞭什麼情況？誰救瞭我們？”

　　今晚這場槍戰鬧騰之大，驚天動地，除瞭引發警方出擊，也許最後還出動瞭軍方部隊。他醒來第一眼見到謝參謀長，聯想到瞭這種情況。

　　果然，隻聽謝參謀長說：“我們接到一級戰鬥警報，出動精銳部隊趕到現場，恰逢你們遇襲，經過激烈交火驅散武裝分子，救下你們。”他籲口氣，看似心有餘悸，又說：“想不到昨晚會突發這樣的大事件，在和平年代從未有過，需要動用裝甲部隊和戰鬥機，配合特警最後才將事態控制下來。”

　　郭子豪苦笑一下，搖搖頭。

　　他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從一場傢族的明爭暗鬥起始，發展到槍戰，最後竟然搞得好似城市戰爭，慘烈之極。

　　謝參謀長接著說：“據初步統計，在這次武裝分子暴力襲擊中，共造成六十七人死亡，重傷二十三人。財產損毀尚未預估出來。這個重大的傷亡事件已經驚動高層，命令軍隊進入最高戒備狀態，責令軍警追查事發原因，嚴懲肇事元兇。”

　　郭子豪倒吸口冷氣。聽這情形，他肯定脫不瞭幹系，作為當事人首先就要面對各種調查。

　　隨即，謝參謀長又說：“這次暴力流血事件發生在鬧市區，造成嚴重的生命財產損失，引發民眾一定范圍的騷亂和恐慌，影響極壞。”他頓瞭頓說：“現在還處於封鎖期，高層還沒對外發表聲明，估計天亮後，肯定會引起國會參眾兩院、社會各界，及國際組織的高度關註，對政府形成極大的輿論壓力……”

　　他嘆口氣，搖搖頭說：“子豪，接下來你得接受嚴密審查，這是我和你最後的談話，很快你就要被移交給軍警特派調查組，由他們追查。”

　　郭子豪點點頭，心知謝參謀長肯定已經盡力保他，這才有瞭現在這個難得的單獨面談機會，跟他先溝通，做些心理準備。他冷靜下來，問：“我該怎麼應對？”

　　謝參謀長沉吟片刻，說：“你先如實跟我講一下事發經過。”

　　郭子豪深知顧長風和謝參謀長交往甚密的關系，自然信得過他，當下就如實將當晚發生的事前因和整個過程細細講瞭一番，最後說：“我本意隻是去探查顧凡，想不到會被榮正昌和魏明暗算，佈下這麼大的陣勢來對付我們，發生槍戰以後，我們出手完全是自衛保命，更沒傷及無辜民眾，那些暴力殺戮都是對方雇傭武裝分子所為。”

　　謝參謀長點頭說：“子豪，你所講這些我相信，但調查組的人不一定能接受，除非有實證。”

　　郭子豪皺眉說：“事實如此，警方不信可以去偵查，如果搜索到相關證據，即可證明我所言不虛。”

　　謝參謀長搖頭說：“當然會追查到底，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頓瞭頓，接著說：“事情鬧這大，你作為當事人，無論調查到最後是什麼結果，都難逃幹系，將會遭受嚴懲責罰。隻要定性為傢族勢力鬥爭，無論誰有理，誰過錯，你們都間接造成瞭無辜市民的傷亡，危急公眾安全。顧凡、你和你的手下都要承擔後果，這個法律責任將無法逃避。”

　　郭子豪心下一緊，謝參謀長所說看似有道理，照此推測，他確實面臨極大難關，甚至包括秦征、戚戈和唐映雪等人都會被牽涉進來，遭受法律制裁。

　　他問：“那怎麼辦，還有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

　　謝參謀長先沒答話，思量片刻考慮對策，這才說：“除非你不是當事人，而成為無辜受害者。”

　　郭子豪一怔，問：“受害者？”

　　謝參謀長點頭說：“你得改變一下陳述，避開傢族勢力爭鬥內因這個關鍵點，隻講突然遭到不明武裝分子襲擊的經過。”

　　郭子豪依然有些不明白，又問：“那為什麼武裝分子專門襲擊我？這個問題又怎麼回答？”

　　謝參謀長眉毛一動，含蓄說：“是啊？為什麼會針對你，還有顧凡，榮正昌和魏明？難道因為你們都是大富豪，這些兇徒意在搶劫？綁票勒索？還是尋仇？”

　　謝參謀長這樣一連串的反問，讓郭子豪赫然醒悟到這事情的關鍵所在。這些諸多疑問隻能由警方去追查，而不是讓他來作答。這麼供述，即可脫去當事人的角色，轉變為遭遇武裝分子襲擊的受害者之一，隻不過他們合法持槍，尚能自保，在襲擊中僥幸逃過一命，比其他受傷亡的無辜民眾狀況稍好。

　　但聽謝參謀長隱晦的言下之意，竟是也不能主動控訴榮正昌和魏明，甚至有跟對方達成默契，統一供述的意圖。

　　郭子豪謹慎問：“榮正昌和魏明現在如何？”

　　謝參謀長聽郭子豪這樣問，心知他已經心領神會這事，就說：“他們現在也被軍方控制，在律師的陪同下，等調查組的詢問。”

　　郭子豪暗嘆，可惜，這兩個狗東西怎麼沒被亂槍打死？在熄燈黑暗中那一刻，這邊占瞭很大上風，沖鋒槍一通狂掃下，居然沒傷及他們的狗命，老天不長眼啊。隨即又想到，榮正昌和魏明有備而來，估計所帶手下皆是高手，在眾多狗腿子的拼命保護下，也難被擊斃。

　　雖然明知榮正昌和魏明是這事件的幕後主謀，但如果執意要指控他們，將其拉下水，確實會連帶上自己人也遭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況且還不一定能抓到實在的把柄重創他們。權衡利弊，最好的選擇就是按照參謀長提示的辦。

　　他琢磨瞭下，恨恨想，先暫時放過這兩狗東西，以後再另尋機會對付。他就說：“好吧，我知道該怎麼辦瞭。多謝您指點。”

　　謝參謀長微微一笑，擺手說：“賢侄見外瞭，隻要你沒事就好。長風不在，我該多為你擔待些。”

　　郭子豪大為感激，心知托老爺子的福，受謝參謀長眷顧，解決難題順暢多瞭。他轉念一想，還有些不放心，又問：“如果我這樣供述，但榮正昌和魏明卻先發制人，反咬我們一口怎麼辦？”

　　謝參謀長說：“這事我會去處理，包括顧凡那裡我隨後去探望。至於榮正昌等人，那都是些老奸巨猾人物，當然明白事件關鍵處，想必早有安排手下嚴守口風，預備好說辭洗脫個一幹二凈。”

　　郭子豪點點頭，想瞭會問：“我還有個小疑問，他們跟我這次見面是為什麼？總要給警方個理由。”

　　謝參謀長說：“你不是講他們有意來和談嗎？這點不凡照實說瞭。隻要警方一深查，也掩蓋不住你們之間的關系矛盾，作假也無用。”

　　郭子豪悻悻說：“和談個屁，他們完全是威逼，來下毒手，絲毫不安好心。”

　　謝參謀長淡淡一笑，說：“子豪，現在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先過瞭這關，另找機會出擊。別不甘心，爭鬥就是這樣殘酷，先要能忍，才能夠狠。”

　　郭子豪恭敬說：“叔叔教訓的是，我記住瞭。”

　　他心想自己還是太稚嫩，玩不透高層權術變通之策，假如有顧長風在就好瞭，事由老爺子做主，定能處理得當。等顧長風下飛機，有機會得趕緊聯系上，告知這事，且聽老爺子的意見。

　　謝參謀長又說：“我已經叫人通知臥龍山莊的楊總，叫他帶律師過來應付這事，很快做準備。你記住，多跟律師溝通，對警方出言一定要謹慎。”

　　郭子豪連連點頭答應。

　　謝參謀長又叮囑郭子豪幾句，叫他註意靜心修養，以便盡快恢復健康等之類事宜，隨後就告辭。正要出門之時，忽然進來一個軍官，看似謝參謀長的秘書，神色凝重，腳步匆匆，走近謝參謀長附身耳語幾句話。

　　謝參謀長神色大變，喝問：“情況可屬實？”聲音急切，透著不同尋常的驚詫和慌亂。

　　那秘書點頭說：“得到消息後，我們第一時間跟意大利警方取得聯系，和管制中心反復核實，情況確實這樣。目前，意大利海岸警衛隊、交通局已經啟動救援機制，前往該海域搜救，隨後等待更進一步消息核實。”

　　謝參謀長面色灰暗，發愣片刻，揮手叫秘書出去，隨即返身朝郭子豪走來，似乎有什麼突發情況要跟他說。

　　郭子豪心頭猛然收緊，生出不祥預感，掙紮坐起來，失聲問：“什麼事？”

　　謝參謀長緩緩說：“長風乘坐專機出事瞭。在二十分鐘前，飛機進入意大利境內後不久，突然跟空中管制部門失去通訊聯絡，同時失去雷達信號。”

　　郭子豪心頭一片茫然，喃喃說：“這……這是什麼狀況？”

　　謝參謀長說：“可能發生瞭飛行意外。失聯專機最後的位置處在利帕裡群島附近的海域，距離卡塔尼亞不遠……”

　　他接下來的話說些什麼，郭子豪聽不清，渾身發寒，大腦一片空白，隻感到兩耳內在嗡嗡悶響，短暫失去聽覺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