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秋十月,是收獲的季節,也是忙碌的季節。勤耕力作的鄉親們帶著自己的勞動果實三五成群地去趕集,大傢聚集在鄉政府門口,一邊等著去集市的車,一邊大聲寒暄著,互相問候,互相交換收獲的喜悅我也在忙碌著,我坐在辦公室裡,仔細地聽著他們的交談,很想知道他們農忙完瞭都會做什麼,需要些什麼,做生意講究有市場,市場的需求就從他們的不經意的閑聊中流出。隻要有瞭需求的信息,我就對小店的經營作出相應的調整。

  我的小店門口也熱鬧起來,借著這個機會,好多人都來瞅瞅“舉人”的樣子,或者打聽一下店裡有沒有他們需要的東西,沒有就在集市上順便帶回來,有就返回後在我這裡來買,如果碰巧我在店裡,他們顯得更加大方果斷的樣子,顯示出他們對我格外的關照和親近。

  就在這種時候,我終於見到瞭她,那個給妞最直接地傳導性知識的老師——枝枝。

  鄉政府去集市大概要坐一個小時的車,公車每天隻有上午兩趟,下午兩趟,趕不上車就隻有等第二天或者走小路步行。所以每次車還未停穩,人們便爭先恐後地往車門擠,這些天趕集的人多,那擠車門的激烈程度絕不亞於古時候任何一場城門攻堅戰。

  那天是星期天,很好的陽光,吃過妞做的早餐,我搬一把椅子在大門外場壩裡坐下,一邊盤算著以後的事情,一邊回答著路人的招呼。妞收拾瞭一陣也搬瞭個凳子出來,大白天她知道我不會理他,隻是在離我較遠的地方坐。

  車來瞭,人們簇動起來,一陣人喧馬嘶後,車關上門揚長而去。

  人聲嘈雜的鄉政府門口歸於清靜,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兩肩一聳一聳地,似乎在哭泣。

  呵呵,小姑娘人單力薄,沒有擠上車,難過瞭。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隻不過很少有難過得哭泣的。

  “姐,姐~”一旁的妞大聲喊瞭起來,飛快的跑到馬路邊,忽然又停瞭下來,回頭用征詢的眼神看著我,我點點頭,妞沖過馬路,把一步一泣的枝枝拉瞭過來,站在我的面前。

  “爹,這是姐。”妞開心地跟我介紹說。

  我抬頭打量著妞的啟蒙老師,小丫頭比妞高半個頭,穿著一件暗紅色的薄毛衣,雖然很舊,但也整齊幹凈,下穿水藍色的佈褲子,褲子有點短,露出纖巧的足踝,腳底白球鞋已經發灰,外側有一個小洞,隱隱約約能看到渾圓的小腳趾。右手提著一個包袱,包袱表面已經濕潤,滲露著透明的液體,牽著細絲滴落在地上,左手提著一隻大公雞,雞半閉著眼,一隻腿無力地蹬著。

  不用說,她帶這些東西是趕集去賣的,剛才的擁擠讓她損失慘重,雞蛋破瞭,雞也快死瞭,這點東西對於農村一個普通傢庭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大不小的財富,難怪她會哭呢。

  我伸手拿過包袱和雞,對妞說:“快要你姐不哭瞭,這些東西爹買瞭,我們今天燉雞吃,你去拿點餅幹出來,陪你姐玩一會。”說完轉身往廚房走去。

  妞的動作比我要快,跑進廚房拿出點心,又小跑著出來,這在平時我肯定會乘機訓斥她幾句,今天故友重逢,不至於去破壞她的興致,隻是笑著說:“慢點跑,別摔著瞭。”

  我提著痛苦掙紮的雞進瞭廚房,說:“解脫吧,早死早投胎。”拿刀在它脖子上一勒,雞無力的抖動瞭幾下,一絲幽魂西歸而去。

  平時都是妞做飯,但今天的菜不錯,要想做點花樣,妞可能還不行,再說好不容易來個玩伴,就讓她開心一點,於是我決定親自操刀。

  雞很快燉上瞭,不一會就飄出誘人的香氣。

  包袱打開,大概有二十來個雞蛋,差不多破瞭一半,我把沒破的挑瞭出來,剩下的用碗裝瞭,好像還不少,可以炒一盤,還可以蒸個蛋羹。

  準備停當,我出門來到場壩中。

  枝枝已經轉泣為笑瞭,兩個小丫頭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嘰嘰咕咕地說笑著。看到我出來,枝枝連忙站起來,怯生生地喊瞭一聲“曹叔。”

  我笑著答應瞭一聲,吩咐她坐下。

  枝枝還是站在那裡,結結巴巴地地說:“曹……曹叔,那些雞蛋都破瞭,雞……雞也快死瞭,我……我隻要一半的錢,行不?”

  呵呵,真是本分的娃兒,我暗自感嘆道。

  “錢都給你,蛋要吃也要打破的,雞買瞭還是殺瞭吃,叔不是黃鼠狼,不吃活雞。”我打趣地說,枝枝聽到這話,大喜:“謝謝曹叔。”

  妞在旁邊看到我關照她的密友也很高興,對枝枝說:“姐,我爹最好瞭。”

  這話出自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的口中,我聽著十分受用,普通的一個“好”字,遠勝過洋洋萬言的贊美之辭,她是出自內心的,發自肺腑的,沒有半點阿諛之態,但我想到對她的好是那麼的別有用心,不由得又有羞愧之意。

  我簡單地和她們聊瞭幾句,就對妞說:“妞,今天你姐來瞭,你們去玩玩吧,我在傢裡看著。”妞聽到這話開心極瞭,拉著妞就走,我又喊住她:“把餅幹帶上,不要跑太遠,下午回來喝雞湯。”

  兩個小丫頭一蹦一跳地走瞭,我一個人百無聊趣地坐在瞭門口,偶爾進去看看爐子上的雞湯,幾乎沒什麼事做,我體會著妞每天都要經受的寂寞,不時地看看那彎彎拐拐延伸到遠方的公路,默默期盼趕集的人們早點回來,心理不由得暗暗盼望著夜幕降臨。

  驀然間,我忽然想到,妞每天不就是這樣的?白天都是她一個人空對寂寞,還要時不時忍受我故意的訓斥和責罵,她是不是也像我這樣期盼和等待?

  雖然以前也常常想到過此節,但總是從我自己的立場去對待。今天親身體會到這種難熬的日子,我覺得我太自私,白天的寂寞我可能暫時驅趕不瞭,但總不至於還要故意在寂寞中加上冷酷的成份吧?起碼的關懷和微笑也能安慰一下她。

  晚上的事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情願,但是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她連逃避的地方都沒有。我用一根無形的繩子把她綁到我的床上,我和枝枝她爸有什麼區別?

  我噔噔噔地跑到樓上,從櫃子裡拿出早就存在的被子和棉絮,走到妞的房間裡,細心地鋪在床板上,又鋪上一條卡通圖案的床單,完瞭還用手按瞭按,感覺很軟和,妞晚上睡著應該很舒服,我看著鋪好的床,感覺就像妞睡在上面一樣:“妞,爹給你松綁瞭,再也不捆你瞭。”

  我還是憧憬著妞青春的侗體,這種滋味就像鴉片一樣,吸瞭一口就再不願意放棄,雖然現在才給妞自由選擇的機會完全是晚得可笑,但聊勝於無,犯錯後懺悔總比死撐要強。要是妞選擇瞭這邊,我還會想辦法再哄她回到我的床上,但無論是什麼目的,我絕不會再用讓妞受罪的方法去達到。我會找借口原諒自己無恥,但絕不能允許自己殘

  晚飯很豐盛,燉的雞湯香噴噴的讓人垂涎三尺,一盤炒雞蛋,一盤炒雞雜,一盤酸辣雞丁,還蒸瞭一大碗蛋羹,我又到鄉政府,把留在鄉政府的支書和另外兩個幹部請瞭過來,他們幾個人的傢很遠,一般也不回傢。

  “你娃過生日咧,弄這麼多菜?”支書他們看到桌子上的美味,疑惑地問。

  我請他們坐下,先把兩個雞腿分別夾到枝枝和妞碗裡,然後一邊招呼他們吃一邊簡單地給他們說瞭一下事情的經過,“嘖嘖,你娃心腸真是不錯。”嘴閑之餘,支書他們還是誇瞭一句。

  吃完飯,我把錢給枝枝,又送瞭她兩包點心和一斤白糖,對她說:“走快點,要不天黑瞭不好走,有時間就到曹叔這裡來和妞玩。”轉身又對站在我旁邊還依依不舍的妞說:“妞,去送送你姐,不許送遠瞭,天黑以前要回來。”妞聽到我這話,趕緊跑過去,兩個小姑娘手牽手走瞭,一會不見蹤影。

  妞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完瞭,妞有點吃驚,平時這些事都是她做的。

  晚上關瞭大門,給妞洗完澡,我拉著妞的手上樓來,到瞭她的房門前,拉開瞭燈。

  “啊,”屋裡的情景讓妞感到意外,她走到床邊坐瞭一下又站起來,“爹,是不是姐要來啊?”想到此節,妞馬上就開心起來。

  我溫和地搖搖頭:“給你睡的,你看這床單漂不漂亮,喜不喜歡啊?”但我真的好怕她說喜歡。

  妞臉色立刻就暗淡下來,用一雙小手拉著我的一隻手,輕輕地搖晃著:“爹,我和你睡好不好?”

  聽到這話,我恨不得馬上抱起妞沖到我那邊去,但我還是抽出瞭我的手,說:“妞,你沒懂爹的意思,爹是說,你想在爹那裡睡也行,想在這邊睡也行,明白不?”說完,轉過頭,回自己房間去瞭。

  關燈的聲音,細碎的腳步聲,我前腳進門,妞後腳就跟瞭進來:“爹,我睡這邊。”

  心中的石頭落地瞭。我摟著赤裸的妞,一邊愛憐地撫慰著她,一邊問:“妞,爹好不好啊?”

  “爹最好瞭。”妞說。

  “爹哪裡好啊?”

  “爹從來不打我,還給我買新衣服,給我好吃的,還和我一起玩……”妞認真地數著我的好處。

  這些很心懷不軌的關懷妞卻把它們全當成我的好,我的鼻子有點發酸。

  “爹哪裡壞啊?”我問,妞沒有回答,我又換瞭一個問法:“妞還想要爹怎麼好啊?”

  妞遲疑瞭一下,很小心的地說:“爹,要姐也來,好不?”

  “嗯,爹記到瞭,等爹把有的事忙完瞭,就去,好不好?”

  “好。”妞愉快地回答。

  我又用力摟瞭摟妞:“爹今天酒喝多瞭,不玩瞭,我給你講故事吧。“嗯。”

  “……小姑娘又擦瞭一根火柴,她看到一片燭光升瞭起來,變成瞭一顆顆明亮的星星。有一顆星星落下來瞭,在天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火絲。所有的星星也跟著落下來瞭,就像彩虹一樣從天上一直掛到地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床邊,就像小姑娘擦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