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玉出瞭梨香院便往後廊上去,一打聽果然有人指引他找到倪二傢裡所在。寶玉便上前敲門,倪二正睡得惺忪,見是寶玉來瞭,忙起身道:「賈二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寶玉笑道:「二哥,快莫要這麼叫我,哪裡是什麼二爺,隻叫我寶玉就好。」倪二笑道:「好,那我不才也喊你一聲寶兄弟!快進來坐。」
說著便引瞭寶玉進來坐瞭:「寶兄弟可是為瞭見薛蟠而來?」
寶玉笑道:「二哥果然是痛快人。隻是萍水相逢,恐麻煩二哥。」
倪二道:「兄弟此話差矣,既然承蒙你們看得起,當我是兄弟,哪裡還有這些話?倪二不才別的本事沒有,這點方便還是能做得的。」
寶玉喜道:「那可有勞二哥瞭!」
倪二道:「好說好說,可巧明日就換我當值瞭,我備下一桌酒菜,再尋一身牢頭衣服給你穿瞭,你便同我混進去,咱們去找薛蟠喝上一杯可好?」
寶玉喜道:「甚好!」
那倪二也是個說到做到的,便讓寶玉少坐片刻,自己起身出去,不一會子便取瞭一身牢頭衣服回來給寶玉道:「明日下午你隻管穿瞭這身衣服來找我,我就帶你進去。」
寶玉忙接瞭,又和倪二商量一回便起身給薛姨媽道信去瞭。
來至梨香院,寶釵已經回來,正在屋子裡同薛姨媽史湘雲說話。薛姨媽見寶玉進來忙問道:「可成瞭?」
寶玉便將手裡衣物拿出來給他們看,又將方才的話說瞭一遍。薛姨媽喜極而泣:「我的兒,如今你可要好好替姨媽看看你大哥才是。你隻告訴他在裡面隻管好生等著,我這做娘的必定想法子讓他出來。在裡頭也要收收那臭脾氣,少惹些事才是。」
寶釵忙勸道:「媽媽,別急,依我說,不如你將肚子裡的話都寫下來,讓寶玉帶進去起不輕省又明白?還有,不如將哥哥日常用的小物件找出幾件來,讓寶玉一並帶進去媽媽看可好?」
薛姨媽道:「還是我的兒明白。」
說著便一面止瞭哭,將心中的話讓寶釵寫瞭,一面又命香菱將薛蟠日常喜歡的衣物器皿拿瞭幾樣包好瞭,連同書信一並給瞭寶玉。又說瞭一會話,寶玉便起身去瞭。
挨到第二日一早,寶玉便換瞭牢頭的衣服,將一包東西貼身帶好偷偷摸瞭出去,在後廊上與倪二匯合瞭,便一同朝獄神廟去瞭。路上倪二又叮囑寶玉一番,寶玉一一答應瞭,不一時二人來至獄神廟。
倪二和守門兵勇打瞭招呼,寒暄瞭幾句,又偷偷掏出兩塊碎銀與瞭他們便往裡頭走。寶玉依照倪二的話,也不答言,隻低著頭跟著倪二,想是倪二平日裡也這般帶人進去過,因此也無人查問。來至裡間,果然早準備好瞭一個食盒,倪二便拎瞭又引著寶玉往裡頭走。
寶玉頭一遭來至此處,不免四處張望,隻見牢裡隻有一門,並無窗戶,昏暗不堪,污濁之氣慎重。隻隔著十餘尺方在墻壁上有一盞火把照明。兩側均是一個仗於見方的小室,用鐵條隔開,裡面隱隱的能看見關著一些衣裝襤褸的人或坐或躺,不時傳來幾聲哭喊和呻吟聲。寶玉見瞭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忙跟得緊瞭些。
往裡走來到一間牢門前,倪二便掏出鑰匙開瞭門引寶玉進去。隻見室內茅草上正躺著一個人,那人聽見門想,一軲轆坐瞭起來,正是薛蟠。薛蟠見是倪二,忙一翻身做起來歡喜道:「倪兄弟,可把你盼來瞭,可是又拿瞭酒來?快給我喝一口,幾日不知肉味,我這口裡可是要淡出鳥來瞭。這位是?」
寶玉忙上前一步:「薛大哥,是我啊,寶玉。」
薛蟠這才看清,不由一把將寶玉抱住:「好兄弟,你怎麼來的?」
寶玉便將遭遇倪二一事講瞭,薛蟠又問道:「傢裡可好?媽媽可好?我妹妹可好?」
寶玉答道:「都好都好,姨媽為你這事奔波勞累,本是病瞭一場,如今你這死罪擼開瞭,姨媽也放瞭心,身子也好起來瞭。」
薛蟠聽瞭不由得落瞭幾滴淚,長嘆道:「唉,都是我這當兒子的這般不肖,讓母親這一把年紀還跟著我擔心受怕。」
寶玉忙將懷內包裹掏瞭出來打開,將寶釵所寫書信拿來給薛蟠看。薛蟠看瞭更是又喜又悔。倪二已將食盒內的酒菜一一擺好,見薛蟠拿著書信看瞭又看,勸道:「薛大哥,依我說這書信你可留待日後慢慢看,如今寶兄弟進來不易,倒不如抓緊時間你們兄弟多說說話,喝上幾杯。」
寶玉見薛蟠身上衣物已經污濁不堪,便從包裡拿出一件衣物給薛蟠道:「大哥,你且換一身行頭,你這身雖是醃臢瞭,我帶回去給姨媽看瞭隻怕她看瞭也安心些。」
薛蟠這才放下書信,換瞭衣服,三人坐瞭下來,胡亂吃瞭幾口酒,說著話。薛蟠道:「寶兄弟,我雖在裡面,可傢裡的事多少還是聽聞瞭些。」
寶玉忙道:「大哥可知道大嫂……」
薛蟠哼瞭一聲,將杯中酒喝幹瞭道:「那種潑婦,隻恨我當初看走瞭眼,又讓豬油蒙瞭心,怎麼娶瞭她回來?如今死瞭到幹凈。我聽說還是你幫著料理的?多謝兄弟費心瞭。」
寶玉笑道:「大哥,都是自傢兄弟,何必這麼客氣。」
薛蟠笑道:「正是,改日我出去瞭再好好做東道,如今這段日子,我娘和我妹妹還要多勞煩你照料瞭。」
說話間酒肉已盡,倪二便道:「薛大哥,寶兄弟,這裡終究不是自在場所,如今進來這大半日瞭,隻恐時間長瞭有什麼差錯,不如寶兄弟隨我先出去,等日後有機會再來也是有的。」
寶玉便道:「正是,如此我們先出去。薛大哥,如今不如你也寫幾個字,我好帶回去給姨媽看。」
薛蟠道:「正是正是,我這字是不行,勞煩寶兄弟,我說你寫可好?」
寶玉道:「還是要大哥親自寫瞭姨媽看瞭才好放心。倪二哥,可有紙筆?」
倪二便出去,不一會兒拿來筆墨。薛蟠便提筆沾瞭墨,寫瞭起來。寫好後又看瞭一回才遞給寶玉。寶玉將信折好,同薛蟠換下來的臟衣一起包瞭。倪二也收拾瞭杯盞碗盤,二人便去瞭。
出瞭獄神廟轉至一幽靜處,寶玉便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給倪二道:「多謝倪二哥方便。」
哪知倪二見瞭卻不高興起來:「寶兄弟這是幹甚?難不成是看不起我?」
寶玉忙笑道:「二哥哪裡話?二哥裡面也要打點,又要不時給薛大哥置買酒肉,怎麼能總讓二哥破費?」
倪二道:「我是和薛大哥投緣,又和寶兄弟說得來才這般,一般人即便有千兩的銀子我倪二若是看不上他也不管的。如今寶兄弟這到是在打我臉瞭。」
寶玉聽瞭這話才又將銀子收起,又道瞭謝,定好過幾日再約上馮紫英柳湘蓮等人吃酒,倪二這才笑道:「這才是好兄弟!」
說罷,二人道別,寶玉便攜瞭薛蟠之物回梨香院去瞭。
來至梨香院,薛姨媽和寶釵早已等得心焦,見瞭寶玉忙問個不住。寶玉便將包裹打開,將信箋並薛蟠衣物拿給薛姨媽。薛姨媽見瞭薛蟠衣服這般襤褸醃臢,心中隻念薛蟠在監裡受瞭多大委屈,便放聲痛哭起來。寶玉寶釵忙勸慰,寶玉道:「姨媽大可不必傷懷,今兒我見瞭薛大哥,除瞭這衣服襤褸些子,精神卻還大好,在裡頭也有酒肉吃,隻是不自由。寶姐姐,先將薛大哥書信念給姨媽聽罷。」寶釵便拿瞭書信念瞭起來:「母親大人親啟:兒不孝,隻知吃酒惹事,如今身陷囹圄,令母親勞神傷心,兒在監中每想至此不禁追悔莫及,待兒出獄之時,必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從新做人,每日侍奉母親善待香菱……」
念完,將信交予薛姨媽。薛姨媽看瞭那歪歪扭扭的字一把捂在胸口,又痛哭起來。香菱也在一旁哭個不住。
寶釵因勸道:「媽媽不必悲傷,如今看哥哥這口氣是知道悔改的瞭。俗語說的好『浪子回頭金不換』,哥哥雖然此番遭瞭些罪,來日若出來能悔改也是難能可貴的瞭。」
一面寶玉也跟著勸說。薛姨媽這才止住瞭些。寶釵恐薛姨媽太過傷懷,便囑咐香菱將薛姨媽扶至裡間屋躺著。一時屋裡就隻剩下寶釵寶玉二人。
寶玉見寶釵一雙杏眼有些發紅,便安慰道:「好瞭,寶姐姐也不用太悲傷的,薛大哥還說以前在傢裡他不懂事,白白讓你受瞭許多閑氣,等他早晚回來還要給你賠不是呢。」
寶釵一笑,倒瞭一杯茶給寶玉:「喝杯茶吧,大熱天裡跑瞭這大半天,進瞭屋連口水都還沒顧上喝呢就說瞭這許多話,必是口渴瞭。」
寶玉忙伸手去接,看著寶釵低垂著頭口中道:「有勞姐姐,姐姐這眼睛又紅紅的,我可是又要心疼瞭。」
寶釵聽瞭這話心中一熱,臉上便也有些發燙。隻將茶又往前遞瞭遞,那寶玉的眼卻沒看茶杯,就這麼一撮,非但沒接著,反而將茶杯捅翻瞭,一杯溫熱的茶都潑在瞭寶釵胸口上,茶盅也摔在地上打瞭個粉碎。寶釵不由驚呼一聲,身子下意識的往後一躲,卻失瞭重心,朝後面跌瞭過去。寶玉忙探前一步,一把攬住瞭寶釵的腰。「寶姐姐,可沒事吧?」
裡頭薛姨媽聽見寶釵驚呼,又聽得甩茶盅的聲音也問道:「是怎麼瞭?」
寶釵這才回轉過來,忙輕輕掙脫開瞭寶玉的手到:「沒事,失手打翻瞭茶盅,唬瞭一跳。」
薛姨媽哦瞭一聲,寶釵才不好意思的朝寶玉笑道:「看我,怎麼又這般冒失起來。」
寶玉卻呆呆的吞瞭口口水道:「寶姐姐,你……可燙著瞭?」
寶釵笑道:「還好茶不是滾燙的,不妨事。」
寶玉吞吞吐吐的道:「寶姐姐,你……衣服都臟瞭……」
寶釵這才低頭一看,圓潤的小臉頓時緋紅起來。原來寶釵今日隻穿瞭一件素白的絹衣,如今被茶水一浸,那白絹早已濕透,做半透明狀緊緊帖服在胸前,越發將豐腴的形狀勾勒得令人血脈噴張呼之欲出。雪白的肌膚也若隱若現,連帶兩顆微微發紅的乳首都隱約可見,勾人眼球的挺瞭出來。
寶釵這才知道方才已經被寶玉看瞭半晌,忙雙手護在胸前遮掩,口中道:「哎呀……你……你怎麼不早說?寶兄弟且少坐片刻,我去換換衣服。」
說著扭身匆匆往自己房裡去瞭。
一邊鶯兒走進瞭,一面打掃地上的碎片一面問道:「這是怎麼瞭?我傢姑娘平日裡那麼端莊,怎麼這會子也這麼急匆匆的?」
寶玉呆呆的看著寶釵的背影半晌才道:「寶姐姐是最愛幹凈的,方才弄臟瞭衣服,怕是急著要去換吧。」
一時鶯兒收拾利落瞭,又拿新茶盅給寶玉倒瞭茶,寶釵卻還未出來。寶玉去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得呆呆的坐瞭,也沒瞭喝茶的心思,一面想著方才那一抹春光,一面又想著寶釵那羞澀的模樣,轉而又想攬著寶釵腰肢的輕柔,不由得臉上浮現著傻笑呵呵發呆起來。
正自發呆,卻聽見幾聲咳嗽,寶玉這才收瞭心神,見寶釵已經換瞭一件半舊的鵝黃綿綢罩衣,一排排扣緊緊扣著,看不出裡面還穿瞭什麼,一手拿著絹帕輕輕掩著嘴咳嗽,胳膊卻有意無意的護在胸口,臉上仍有些發紅。
「又發什麼呆呢?」
寶釵輕聲問道。
「哦,方才失手打瞭茶盅,弄臟瞭姐姐衣服,寶玉給你賠不是瞭。」
寶玉說著鞠躬。
寶釵忙還禮道:「寶兄弟又這般客氣起來,如今卻又是我要謝謝你的。不說為我,單為瞭我娘也是要謝的。」
「喲,你們兩個是怎麼,這會子倒這般客氣起來?」
湘雲不知何時已經進瞭來。湘雲因藏身梨香院的事已被薛姨媽知道,又認瞭薛姨媽做幹娘,故而不用像前幾日那般隻在後院藏著,如今又有瞭些精神,更坐不住瞭。
寶釵臉上一紅道:「隻是謝謝寶兄弟去監裡探視大哥,又帶瞭大哥衣物書信回來,好讓娘放心。倒是你,不好好養著,又跑出來,當心人傢看瞭去可不是鬧的。」
湘雲笑道:「哦,我知道,隻怕是我來的不巧,擾瞭你們兩個,也罷,我還是回後頭去吧。哎?寶姐姐,我記得今兒一早你還穿瞭那件白玉蘭散花紗衣,憑的好看,怎麼一轉眼功夫又換做這件瞭?」
寶釵聽瞭臉更紅瞭:「那件方才不小心弄臟瞭,這才換瞭這件。你們且說話,我去裡面看看娘要不要吃茶。」
說著轉身去瞭。
看寶釵出去瞭,寶玉笑道:「你呀,隻知道拿寶姐姐尋開心。」
湘雲笑道:「怎麼?愛哥哥莫非是心疼瞭?」
寶玉笑著捏瞭捏湘雲的翹臀道:「你這小嘴什麼時候也這麼不饒人瞭?編排跑瞭寶姐姐又來編排我瞭。」
湘雲道:「和林姐姐學來的。」
寶玉不知如何回答,轉口道:「好妹妹,這幾日看你倒是氣色好瞭許多。」
湘雲道:「嗯,自打吃瞭妙玉姐姐給的藥,果真是有效果。」
寶玉一驚:「妙玉?她如何知道的?」
湘雲這才將妙玉給自己診脈送藥的事,並妙玉所說的那些話都說給瞭寶玉。
寶玉聽瞭頻頻點頭。湘雲道:「我如今不方便進園子裡,妙玉姐姐又是不出門的,你倒要好好替我道個謝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