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S:好吧好吧,我知道薛姨媽是林黛玉的幹娘瞭,可現在她就是湘雲幹媽,愛咋咋地……脂硯齋。嗯,我力挺周汝昌老先生的考證,脂硯齋其實就是湘雲的別號。悼紅軒?「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
***********************************
卻說第二日,賈寶玉一早便來至梨香院,隻想將那外頭房舍已定的事說給湘雲知曉,哪知進瞭門,正看見薛姨媽在院子裡散心,寶玉忙笑著上前請安。薛姨媽便笑著命寶玉在院子石凳上坐瞭,又命香菱倒瞭茶去,方笑道:「我的兒,這幾日怎麼來的這般頻繁?」
寶玉臉上一紅道:「知道姨媽身子不爽快,故而多來看看。」
突又想起昨日倪二所說之話,想若是能見上薛蟠一面,隻怕薛姨媽更是放心一些,又恐那倪二是吃醉瞭渾說,正自由於,卻聽薛姨媽笑道:「你這孩子,如今長大瞭懂得事瞭,竟連你姨媽也要哄騙?你隻當你將雲丫頭偷偷接來我不知道的?」
寶玉一聽大驚,忙道:「姨媽,寶玉……千錯萬錯都是寶玉一個人的錯,隻求姨媽不要讓老太太和太太老爺知道。」
說著倒頭就要拜。
薛姨媽忙笑著扶起來道:「我的兒,我本以為你長大瞭,哪裡想還是這般膽小,你姨媽什麼時候不疼你瞭?唉,我隻是看湘雲那丫頭也太可憐。你們啊,隻顧胡鬧,卻不知道怎麼收場的。」
寶玉點頭稱是,薛姨媽又道:「這中間自有寶丫頭在裡頭吧?」
見寶玉不敢承認,便讓香菱喚瞭寶釵來詢問。不一會子寶釵來瞭,薛姨媽便假意怒道:「好你個小丫頭,如今長大瞭,也越發有瞭主意瞭,這等事都不讓我知道?」
寶釵見薛姨媽雖然口上這麼說,眼角卻帶著笑意,便撒嬌撲在薛姨媽懷裡道:「娘……我哪裡敢瞞你呢,隻是這事情匆忙,我才擅自做瞭主張將湘雲妹妹接瞭過來,你身上又不大好,我怕急急地告訴瞭你你又要著急上火的。我正尋思找個合適的時候告訴你的,可不成想娘竟自己知道瞭。」
一面說一面朝寶玉遞眼色。
寶玉也忙笑道:「姨媽疼我是自然的,如今這等子事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早就慌亂瞭,還請姨媽幫著拿主意才是。」
薛姨媽笑道:「你們兩個也不用一唱一和的在這裡給我演戲,打量我不知道?唉,湘雲那傻丫頭也是命苦,卻又如此癡情,也著實讓人憐愛,寶丫頭,你這麼做的甚好。隻是也忒苦瞭雲丫頭,如今她是有瞭身子的人,你們就這麼藏著,連屋子都不讓她出,她又是活分性子,起不要悶出病來?再者,瞞得瞭一時卻瞞不過一世的,紙包不住火,這梨香院雖和榮國府一墻之隔,卻也人來人往的,隻怕早晚要被那邊的人看瞭去,總不是長久法子。」
寶釵忙道:「娘,我們這也是權宜之策,寶兄弟正在外頭尋宅子,一旦尋著瞭,便將湘雲接出去。」
寶玉也道:「如今不怕姨媽惱,這次來正是要告訴寶姐姐和湘雲,外頭房子已經相中瞭,不幾日就可以搬過去瞭呢。」
薛姨媽點頭道:「想不到寶玉這幾年越發出落的像個爺們瞭,做事倒也幹凈利落。走吧,我們去瞧瞧雲丫頭。」
說著,便帶著二寶轉至後院。來到湘雲所在廂房,湘雲見瞭唬瞭一跳,忙紅著臉給薛姨媽請安。薛姨媽忙扶住瞭笑道:「我的兒,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再不必拘泥這些凡俗禮節的。」
湘雲聽瞭小臉一紅道:「姨媽,你……你都知道瞭啊?」
薛姨媽笑著摸瞭摸湘雲的頭道:「我苦命的丫頭,長得這般標志,又這麼好的性情,偏偏又這般多磨,如今你們也不用外道,隻當我是你們的姐妹,咱們娘兒一塊說說讓我也給你出出主意才是。」
寶玉湘雲聽瞭心中都是一暖,湘雲更甚,撲進薛姨媽懷裡道:「姨媽,我打小沒瞭爹娘,隻有老太太疼我,那也畢竟是差著些的,如今姨娘這樣說,竟讓湘雲覺得又有瞭親娘一般……」
薛姨媽笑著攬住瞭湘雲道:「好丫頭,你若不嫌棄,日後隻當我是你親娘就是瞭。我平白撿瞭這麼水靈一個大閨女,隻怕做夢都要笑醒的。」
湘雲忙跪下磕頭叫娘,二人抱在一處,竟也如同親母女一般。
「我的兒,你有身子,切莫過於動情,還是節制些才好。」
薛姨媽一面說一面將湘雲的眼淚擦凈又道:「雲丫頭,不是娘不留你在這裡住,方才我和寶玉還有你寶姐姐都說瞭,這裡住雖是有我們照看,畢竟離榮國府太近,保不齊日後被誰撞瞭去,你成日裡躲在屋子裡也不是個事,如今既是寶玉在外頭尋到合適的宅子瞭,依我看還是早早搬過去是正經。」
湘雲喜道:「寶哥哥,你這麼快就尋到瞭?」
寶玉道:「嗯,隻是機緣巧合,正好有合適的。隻是還要幾日去收拾妥當瞭才好迎你過去。」
說著,便將那宅子情形形容瞭一番給母女三人。三人聽瞭都點頭稱贊。寶釵問道:「卻不知那宅子可有名字?」
寶玉道:「曾經有過,不過那傢人傢沒落瞭,那匾額也便摘瞭去。現在到是沒名的。」
寶釵笑道:「依我看,不如就叫藏雲閣。可貼切?」
湘雲羞道:「寶姐姐,你又拿我來調笑,可使不得。」
寶玉笑道:「我倒是覺得這個名字貼切,你若有好的,你便說來聽聽,不然就叫它藏雲閣瞭。」
湘雲沉吟一會,方道:「依我看,隻叫悼紅軒可使得?若不然脂硯齋也好?」二寶聽瞭都沉吟不語。湘雲便道:「你們若不依,你們再說兩個來。」
哪知寶釵卻到:「好一個悼紅軒!」
寶玉也道:「好一個脂硯齋!依我看不如外頭院門就掛悼紅軒,那二門裡頭才是你的脂硯齋,可好?」
二女都拍手稱好。
薛姨媽笑道:「我不懂你們這些詩文,也快晌午瞭,我去告訴婆子們做點滋補的東西給雲丫頭吃罷。」
寶玉見薛姨媽要走,這才想起薛蟠一事,忙拉住瞭薛姨媽道:「姨媽慢走,我還有事。」
薛姨媽便又坐下,撫著寶玉的頭道:「我的兒,還有什麼事?」
寶玉道:「姨媽,昨日我在外頭有幸結識一個人,自稱是獄神廟裡的牢頭,在監中和薛大哥交情莫逆,我正尋思是否可以求他一求,能見薛大哥一面。」
不待寶玉說完,薛姨媽的手竟是都打顫瞭:「我的兒,這可不是玩笑話?」
寶玉忙道:「我怎麼敢哄姨媽的?」
薛姨媽聽瞭拉住瞭寶玉的手哭道:「我的兒,那你快去尋那人,任憑多少銀子咱們都認的,隻求讓我見一見蟠兒就知足瞭。」
寶釵忙勸道:「娘,不可。」
寶玉也異口同聲道:「姨媽,不可。」
說完,二人對視一眼,寶玉道:「還是寶姐姐說吧。」
寶釵臉上一紅道:「寶兄弟說吧。」
薛姨媽卻急瞭:「你們姐弟兩個都是最懂事的,如今聽我能見蟠兒著急,卻又這般推辭起來。寶玉還是你說。」
寶玉道:「姨媽,薛大哥雖是擼開瞭死罪,畢竟還是不令傢屬探視的,如今雖然得瞭這個機會,也隻能悄悄進去瞧上一面才是,我也知道姨媽心中掛念,可姨媽是何等尊貴的身子,一則不方便去那種去處,二則也太過惹眼,被太多人看瞭去倒不好。」
寶釵也接道:「正是,況且媽媽身子還不大好,如今見瞭免不得傷心落淚,倒不如讓寶兄弟進去瞧瞧大哥,母親有什麼話隻管讓寶玉帶過去可不好?」
薛姨媽道:「還是你們清晰,我這一聽蟠兒就急瞭,如今便依你們,寶玉,你且隻管去問問你那新結識的朋友,可否讓你走一遭?」
寶玉知道薛姨媽著急,也不敢多耽擱,便起身出去瞭。
寶釵也安撫瞭薛姨媽一陣子,薛姨媽也平息下來,對寶釵道:「寶丫頭,你快去那邊幫著你姨媽理事吧,這裡有雲丫頭陪著我就好瞭。」
寶釵這才又叮囑兩句,起身去瞭。
卻說探春李紈二人這一早又在議事廳裡坐瞭,見寶釵未到,料想是傢中有事牽絆住瞭,便命那些回事的婆子一一上來。處理瞭幾件,有來旺傢的道:「請大奶奶,三小姐安,前幾日府中八月十五籌備物品所花費銀兩還沒有支出去,還請奶奶小姐示下,去哪裡支出。」
探春道:「昨兒不是才回瞭,給瞭你對牌讓你去領瞭?」
來旺傢的賠笑道:「對牌是拿瞭,隻是那賬房裡卻說一時支不出這許多銀兩。咱們府上雖是有信譽的,欠外頭幾日也無不可,可以前都是按時給他們外頭發放的,隻怕如今不按時支付瞭倒要讓外頭人笑話。」
探春皺眉道:「怎麼連這三五百都支不出?」
下面便有人回道:「這二年府上是艱難些……」
不帶她說完,探春便打斷道:「不必說瞭,你隻去賬房把這些年的賬目拿來給我看,自然明白。」
來旺傢的便領命去瞭。不一會,便拿瞭賬本進來。探春接瞭便同李紈細細看起來,越看面上的表情越凝重瞭起來。
可巧鳳姐又差平兒過來看看,平兒進來,見探春低頭看帳,便悄聲在一旁站瞭。探春看瞭半晌,一抬頭才見平兒,忙笑著讓座,一面指著賬本問來旺傢的道:「這一筆五百兩銀子是什麼度用?」
來旺傢的回到:「這是今年秋天裡修整草木的工匠錢。」
探春道:「你回頭告訴賬房裡,先將這一項革瞭,頂瞭那邊的。」
來旺傢的道:「這比款項是太太知道的,若不批出去,隻怕耽誤瞭園子的修整。」
探春道:「你且不用多說,我自有道理的。」
來旺傢的隻得打千下去瞭。探春便對平兒道:「我隻道咱們府裡風光,如今管事瞭才知道,隻是個空架子罷瞭,如今竟是入不敷出,連三五百兩銀子都拿不出。」
平兒道:「是啊,這二年風水不順,外頭幾處莊子旱得旱澇的澇,進項大不如前瞭,憑空又多出許多度用來。一則,娘娘在宮裡,來回傳話,這些公公們便趁機拿要。每逢年節都要給裡頭準備禮物玩器,也是比不小的開支。二則這園子雖是沒有空著,但也要人力錢力的去修整打理。三則這幾年這些祖上的世傢幾件大事,送禮回禮也多瞭起來。」
探春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我管事,才知道鳳姐姐的難處瞭。可真難為她這二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如今我更越發尊重她瞭。」
平兒笑道:「我傢奶奶聽瞭三姑娘這幾日的行事,還誇說你比她更仔細呢。如今你又說起她來。可見也是惺惺相惜瞭。」
正說著,卻見寶釵進來瞭。眾人忙起身。寶釵笑道:「說什麼呢,這樣熱鬧?」
探春便將方才的事說瞭一回。寶釵因聽涉及賈府賬目,也不說什麼。
探春道:「年裡往賴大傢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瞭。」
探春道:「我因和他傢女兒說閑話兒,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瞭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寶釵笑道:「真真膏粱紈絝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文》不成?」
探春笑道:「雖看過,那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那裡都真有的?」
寶釵道:「朱子都有虛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辦瞭兩天時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虛浮瞭。你再出去見瞭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瞭!」
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子書?當日《姬子》有雲:『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
探春笑道:「如今隻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
寶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 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敏人,這些正事大節目事竟沒經歷,也可惜遲瞭。」
李紈笑道:「叫瞭人傢來,不說正事,且你們對講學問。」
寶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於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瞭。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瞭。」
三人隻是取笑之談,說瞭笑瞭一回,便仍談正事。探春因又接說道:「咱們這園子隻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發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傢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任人作踐, 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裡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本分老誠能知園圃的事,派準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隻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辜負瞭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年日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以省瞭這些花兒匠山子匠打掃人等的工費。 將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
寶釵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畫, 聽如此說一則,便點一回頭,說完,便笑道:「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矣! 」李紈笑道:「好主意。這果一行,太太必喜歡。省錢事小,第一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們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瞭。」
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出來。我們奶奶雖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們在園裡住著,不能多弄些玩意兒去陪襯,反叫人去監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斷不好出口。」
寶釵忙走過來,摸著他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麼作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沒見你說奶奶才短想不到,也並沒有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是,橫豎三姑娘一套話出,你就有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的到的,你奶奶也想到瞭,隻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這會子又是因姑娘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令人去監管。 你們想想這話,若果真交與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瞭,姑娘們分中自然不敢,天天與小姑娘們就吵不清。他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他奶奶便不是和咱們好,聽他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瞭,不和也變和瞭。」
探春笑道:「可不是,這幾日裡,什麼話都是她奶奶想到的,隻等著我說出來呢。如今這園子要改一改,還請你都將方才的話跟你奶奶回明白呢。」
平兒忙道:「姑娘竟說誰好,竟一派人就完瞭。」
探春道:「雖如此說,也須得回你奶奶一聲。我們這裡搜剔小遺,已經不當,皆因你奶奶是個明白人,我才這樣行,若是糊塗多蠱多妒的,我也不肯,倒象抓他乖一般。豈可不商議瞭行。」
平兒笑道:「既這樣,我去告訴一聲。」
說著去瞭,半日方回來,笑說:「我說是白走一趟,這樣好事,奶奶豈有不依的。」
探春聽瞭,便和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傢參度,大概定瞭幾個。又將他們一齊傳來,李紈大概告訴與他們。眾人聽瞭,無不願意,也有說:「那一片竹子單交給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瞭傢裡吃的筍,一年還可交些錢糧。」
這一個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些頑的大小雀鳥的糧食不必動官中錢糧,我還可以交錢糧。」
探春問寶釵如何。寶釵笑答道:「幸於始者怠於終,繕其辭者嗜其利。」
探春聽瞭點頭稱贊,便向冊上指出幾人來與他三人看。平兒忙去取筆硯來。
他三人說道:「這一個老祝媽是個妥當的,況他老頭子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的竹子交與他。這一個老田媽本是種莊稼的,稻香村一帶凡有菜蔬稻稗之類,雖是頑意兒,不必認真大治大耕,也須得他去,再一按時加些培植,豈不更好?」
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蕪苑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之物。」
李紈忙笑道:「蘅蕪苑更利害。 如今香料鋪並大市大廟賣的各處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別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別說別的,單隻說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還有一帶籬笆上薔薇,月季,寶相,金銀藤,單這沒要緊的草花幹瞭,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幾個錢。」
探春笑道:「原來如此。隻是弄香草的沒有在行的人。」
平兒忙笑道:「跟寶姑娘的鶯兒他媽就是會弄這個的,上回他還采瞭些曬幹瞭辮成花籃葫蘆給我頑的,姑娘倒忘瞭不成?」
寶釵笑道:「我才贊你,你到來捉弄我瞭。」
三人都詫異,都問這是為何。寶釵道:「斷斷使不得!你們這裡多少得用的人,一個一個閑著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瞭。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人來: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茗煙的娘。那是個誠實老人傢,他又和我們鶯兒的娘極好,不如把這事交與葉媽。他有不知的, 不必咱們說,他就找鶯兒的娘去商議瞭。那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那是他們私情兒, 有人說閑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瞭。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於事又甚妥。」
李紈平兒都道:「是極。」
探春笑道:「雖如此,隻怕他們見利忘義。」
平兒笑道:「不相幹,前兒鶯兒還認瞭葉媽做幹娘,請吃飯吃酒,兩傢和厚的好的很呢。」
探春聽瞭,方罷瞭。又共同斟酌出幾人來,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筆圈出。
探春與李紈明示諸人:某人管某處,按四季除傢中定例用多少外,餘者任憑你們采取瞭去取利,年終算帳。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終算帳歸錢時,自然歸到帳房,仍是上頭又添一層管主,還在他們手心裡,又剝一層皮。這如今我們興出這事來派瞭你們, 已是跨過他們的頭去瞭,心裡有氣,隻說不出來,你們年終去歸帳,他們還不捉弄你們等什麼? 再者,這一年間管什麼的,主子有一全分,他們就得半分。這是傢裡的舊例,人所共知的,別的偷著的在外。如今這園子裡是我的新創,竟別入他們手,每年歸帳,竟歸到裡頭來才好。」
寶釵笑道:「依我說,裡頭也不用歸帳,這個多瞭那個少瞭,倒多瞭事。不如問他們誰領這一分的,他就攬一宗事去。不過是園裡的人的動用。 我替你們算出來瞭,有限的幾宗事:不過是頭油,胭粉,香,紙,每一位姑娘幾個丫頭,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處笤帚,撮簸,撣子並大小禽鳥,鹿,兔吃的糧食。不過這幾樣,都是他們包瞭去,不用帳房去領錢。你算算,就省下多少來?」
平兒笑道:「這幾宗雖小,一年通共算瞭,也省的下四百兩銀子。」
寶釵笑道:「卻又來,一年四百,二年八百兩,取租的房子也能看得瞭幾間,薄地也可添幾畝。雖然還有敷餘的,但他們既辛苦鬧一年, 也要叫他們剩些,粘補粘補自傢。雖是興利節用為綱,然亦不可太嗇。縱再省上二三百銀子,失瞭大體統也不象。所以如此一行,外頭帳房裡一年少出四五百銀子,也不覺得很艱嗇瞭,他們裡頭卻也得些小補。這些沒營生的媽媽們也寬裕瞭,園子裡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長蕃盛,你們也得瞭可使之物。這庶幾不失大體。若一味要省時,那裡不搜尋出幾個錢來。凡有些餘利的,一概入瞭官中,那時裡外怨聲載道,豈不失瞭你們這樣人傢的大體?如今這園裡幾十個老媽媽們,若隻給瞭這個,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說的,他們隻供給這個幾樣,也未免太寬裕瞭。一年竟除瞭這個之外,他每人不論有餘無餘,隻叫他拿出若幹貫錢來,大傢湊齊,單散與園中這些媽媽們。他們雖不料理這些,卻日夜也是在園中照看當差之人,關門閉戶,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們出入,抬轎子,撐船,拉冰床。一應粗糙活計,都是他們的差使一年在園裡辛苦到頭,這園內既有出息,也是分內該沾帶些的。還有一句至小的話,越發說破瞭:你們隻管瞭自己寬裕,不分與他們些,他們雖不敢明怨,心裡卻都不服,隻用假公濟私的多摘你們幾個果子, 多掐幾枝花兒,你們有冤還沒處訴。他們也沾帶瞭些利息,你們有照顧不到,他們就替你照顧瞭。」
眾婆子聽瞭這個議論,又去瞭帳房受轄治,又不與鳳姐兒去算帳,一年不過多拿出若幹貫錢來,各各歡喜異常,都齊說:「願意。強如出去被他揉搓著,還得拿出錢來呢。」
那不得管地的聽瞭每年終又無故得分錢,也都喜歡起來,口內說:「他們辛苦收拾,是該剩些錢粘補的。我們怎麼好『穩坐吃三註』的?」
寶釵笑道:「媽媽們也別推辭瞭,這原是分內應當的。你們隻要日夜辛苦些,別躲懶縱放人吃酒賭錢就是瞭。不然,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一般聽見,姨娘親口囑托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閑兒,別的姑娘又小, 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們奶奶又多病多痛,傢務也忙。 我原是個閑人,便是個街坊鄰居,也要幫著些,何況是親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眾人嫌我。倘或我隻顧瞭小分沽名釣譽,那時酒醉賭博生出事來,我怎麼見姨娘?你們那時後悔也遲瞭,就連你們素日的老臉也都丟瞭。這些姑娘小姐們,這麼一所大花園,都是你們照看,皆因看得你們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是循規遵矩的,原該大傢齊心,顧些體統。你們反縱放別人任意吃酒賭博,姨娘聽見瞭,教訓一場猶可,倘若被那幾個管傢娘子聽見瞭,他們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導你們一番。你們這年老的反受瞭年小的教訓,雖是他們是管傢。管的著你們,何如自己存些體統,他們如何得來作踐。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也為大傢齊心把這園裡周全的謹謹慎慎,使那些有權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謹慎,且不用他們操心,他們心裡豈不敬伏。也不枉替你們籌畫進益, 既能奪他們之權,生你們之利,豈不能行無為之治,分他們之憂。你們去細想想這話。」
傢人都歡聲鼎沸說:「姑娘說的很是。從此姑娘奶奶隻管放心,姑娘奶奶這樣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