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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回 賈寶玉俠義救路人 孫紹祖色心奪花魁

  且說寶玉哪裡睡得下?一宿不由輾轉反側,好容易挨到天亮,便辭別瞭劉姥姥,帶著茗煙往城外奔去。不一時來至悼紅軒,寶釵等人早已等得心焦,見寶玉回來不由都圍瞭上來。寶玉遂將劉姥姥所說的話都說瞭一回。

  眾人聽瞭都心急,迎春道:「不知林妹妹到底有什麼事?要這些惡人這般大費周章?」

  寶玉搖頭道:「我也是一直想不出個所以來。」寶釵道:「依我看,或是那孫紹祖貪圖顰兒美色。」

  寶玉道:「林妹妹的姿色,孫紹祖那廝定是垂涎三尺的,隻是為何要押解她回南?」

  寶釵道:「孫紹祖好色是一,貪財是二。你可知道顰兒傢裡有多少積蓄?」

  寶玉搖頭,寶釵又道:「林姑父本就是官宦世傢出身,又是前科探花。祖上曾襲過列侯,今到林姑父業經五世。起初時,隻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瞭一代。至林姑父,便從科第出身,生前官居巡鹽禦史,林傢系鐘鼎之傢,乃是姑蘇一等一的世傢。隻是人丁一直不興旺罷瞭。如今林傢便隻有顰兒一人瞭。你可想,這偌大的傢產該歸誰所有?」

  寶玉道:「寶兒,依你所說,這孫紹祖此番押解林妹妹回南,是奔著她的傢產去的?」

  寶釵道:「我隻是推測,一則是孫紹祖貪財好色,顰兒又是財色兼於一身,孫紹祖定不肯放過她的。再者顰兒自幼便進瞭京,又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麼事都不過問的,還有什麼緣由能讓惡人盯上呢?除瞭這一條,再也想不出還能為瞭什麼瞭。」

  寶玉道:「寶兒說得在理,我這就去找馮大哥商議,看怎得能將林妹妹救下來。」說罷起身就要去。

  寶釵也站起來將寶玉拉住道:「別去瞭,昨兒你剛出去沒一會子馮將軍就派人來送信說他有要緊軍務,昨兒連夜便往北去瞭……」

  寶玉咬咬牙道:「如此,我自己一人去追便是瞭。」

  迎春聽瞭道:「寶玉,你一個人即便追得上又能如何呢?依我說還是再等等……」一旁惜春可卿也都圍瞭過來。

  寶玉剛要說話,寶釵卻道:「諸位姊妹們,都不用勸寶玉瞭。他對顰兒的一番心意咱們是都知道的。這會子勸也勸不住,索性不如讓他去的好。」

  寶玉拉住瞭寶釵的手道:「寶兒,我……」

  寶釵卻止住瞭寶玉道:「我還沒說完呢,隻你一個人我們總是不放心,我要與你同去。」

  寶玉驚道:「這如何使得?」

  寶釵道:「玉郎,你雖有幾分聰明,隻要想到顰兒便再顧不得許多瞭,我隻怕你路上做出些傻事來,我跟著你也好幫你出出主意。況且我心中一直對顰兒有所愧疚,如今顰兒遭此劫難,我再不能坐視不管的……」

  寶玉打斷道:「寶兒,別說瞭。這是萬萬不能的。這一路上少不得日夜兼程風餐露宿,你哪裡吃的瞭這份苦?況且你又不能騎馬,若是坐車的話隻怕要耽擱行程。而且我此番一去隻怕有些兇險,若我有個三長兩短,有你在悼紅軒中也能照料其他姐妹們,我也算是放心瞭。」

  寶釵聽瞭道:「大過年的,哪裡有這許多不吉利的話。快別說瞭。」

  寶玉嘆道:「寶兒,你定要依我這一回,我若是不能回瞭,你要代我好好照顧諸姊妹……」

  寶釵等人聽瞭都已泣不成聲,眾人抱作一團,哭瞭一回,倒是寶玉先止住瞭,逐一安撫眾人,又引瞭寶釵來至一見廂房,取鑰匙開瞭門,打開房中幾口箱子道:「寶兒,這裡這些金銀本是鳳姐當初幫甄傢藏匿的,我從孫紹祖手中贖二姐時用瞭一些,如今也顧不得許多瞭,若是需要度用隻管來取,想也夠用上一段時日瞭。」

  寶釵隻略看瞭看,先包瞭一包拿給寶玉道:「玉郎,傢裡有我照應,你隻管放心的去,隻是你一路上更要多加小心謹慎。若是追得上瞭,切不可意氣用事,隻悄悄跟著,找個機會智取方是道理。」又說瞭許多話,寶玉都一一點頭記下瞭。出來又去後頭看瞭湘雲母子二人,也不敢告訴湘雲此番要去何處,隻說要出去幾日,湘雲因剛見寶玉脫險,如今又要分離,自是不舍,抱著寶玉的脖子再不松手。寶玉隻得好生安慰瞭半天,又逗瞭一會兒襁褓中的兒子,方轉身出去瞭。

  來至外頭,寶釵拿出一套下人的衣物給寶玉道:「出門在外,換上這身衣服吧,免得太過顯眼瞭。」說著親手服侍寶玉更衣,那眼淚卻如斷瞭線的珍珠一般滾落。寶玉將寶釵摟在懷裡柔聲道:「好寶兒,不用擔心,用不瞭幾日,我便帶顰兒回來瞭。」

  寶釵勉強一笑,點瞭點頭。寶玉俯身在寶釵唇上吻瞭一回,這才作罷,又將可卿迎春二人一左一右的攬在懷裡笑道:「二姐姐,卿卿,快別哭瞭,眼睛都紅腫瞭可不好看的。」

  可卿也強笑道:「嗯,玉郎你隻管安心的去,我們都等著你回來團聚。」迎春卻將一張鵝蛋般圓潤的臉緊緊埋在寶玉胸口,抽噎的說不出話來。

  寶玉將二女也都吻瞭一回,又見惜春也淚眼婆娑的望著自己,遂放開迎春可卿,輕輕的幫惜春擦去瞭眼淚,又在她肩頭拍瞭拍道:「四妹妹,不用擔心我,有什麼事隻管和你二嫂商量就是瞭。」

  惜春點頭答應。寶玉又同襲人、麝月、鶯兒等人一一吻別,便出門去瞭。

  茗煙早備下瞭兩匹馬,寶玉接過馬韁翻身上馬,朝茗煙道:「茗煙,此次一去諸多兇險,你若不去我覺不怪你。你隻留下服侍二奶奶們就夠瞭。」

  茗煙也翻身上馬道:「二爺,我茗煙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走在二爺前頭給二爺開道的。」

  寶玉聽瞭笑道:「好,既然如此,咱們二人便走一遭!」說著揚鞭策馬,二人一前一後的奔瞭出去。

  走瞭兩日,已是離京城越來越遠瞭。好在孫紹祖一行人甚是紮眼,又知道他們行進方向,二人一路打聽著追瞭下去。

  這日上午,剛出瞭一個市鎮,路過一片樹林,茗煙道:「二爺,小的腹中有些不適……」

  寶玉便也停瞭馬道:「去吧,隻是快些,莫要耽擱瞭路程。」

  茗煙答應一聲,從褡褳中摸出幾張草紙,便捂著肚子朝林子裡奔瞭去。寶玉也下馬來,剛要活動活動有些酸麻的身子,忽聽林子裡茗煙大呼一聲:「殺人啦!」寶玉聽瞭忙順著方才茗煙的去向追瞭進去。

  隻見茗煙癱在地上瑟瑟發抖,有個人躺在一旁,脖子上一條駭人的刀口,鮮血淌瞭一地。

  茗煙見瞭寶玉,忙爬起來顫聲道:「二爺,小的剛一進來突然發現這有個死人……」

  寶玉往前走瞭兩步,隻見這人仰面躺著,傷口已經不再往外流血,想是已經被害一段時候瞭。隻是臉上胸口都被血污瞭,看不清相貌,身上的衣著卻是不俗,道:「想必是個行路的商人,路上被強人害瞭性命……」

  茗煙道:「二爺,橫豎不關我們的事兒,不如我們快走吧。」

  寶玉道:「總不能看著這人暴屍荒野,倘或被餓狼野狗糟蹋瞭,豈不是罪過?」

  茗煙道:「那我們去官府報官,等衙門的人來料理也就罷瞭。」

  寶玉搖頭道:「若是去報官,定要問我們許多問題,倒是耽誤瞭咱們的正事。依我說,咱們就在這裡挖個坑,將他埋瞭吧。」

  茗煙素知寶玉脾氣,也不敢不從,二人便撿瞭兩根樹枝挖瞭起來。

  冬日裡土地上凍,又沒有趁手的傢夥,二人挖瞭半晌才隻挖出一個深不足半米的坑來,卻都已是氣喘連連瞭。

  茗煙道:「二爺,埋瞭他這麼深也就夠瞭,咱們還要趕路……」

  寶玉點點頭,便同茗煙要去搭那死人,沒想到剛一著手,那人竟是動瞭一下,唬得茗煙又是一跳:「二人,這死人會動!」

  寶玉也瞧得真切,道:「隻怕這人還沒死,隻是昏瞭過去。」一面輕輕按瞭按那人的手道:「這位相公,可聽得見?」那人又動瞭一下。

  寶玉喜道:「這人還沒有死。咱們快想法救瞭他。」說著扯下一條衣袖來,胡亂將那人脖子上的傷口包紮起來。

  茗煙道:「二爺,咱們還要去救林姑娘,何苦又自找麻煩?」

  寶玉道:「既然是咱們碰上瞭,焉能見死不救?」茗

  煙心中明白寶玉最是古道熱腸,隻得嘆瞭口氣道:「二爺,這荒郊野嶺,我們又不懂得醫藥,剛過瞭那個鎮子上隻怕有大夫,若要救他,不如我們將這人送到大夫那裡也就罷瞭。」寶玉點頭稱是。

  無奈這人重傷,不能騎馬,二人隻得一個搭頭一個搭腳,先將他抬至路邊,可巧正有一個老者趕著一輛驢車路過,寶玉上前攔瞭,將事情經過一說,那老者本不願惹麻煩,寶玉掏出一錠銀子道:「老人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行個方便。」那老人這才應允,三人將傷者抬到車上,寶玉和茗煙仍騎馬,一行人又折返回市鎮。

  找到大夫,寶玉因問道:「這人可還有救?」

  那大夫查看瞭傷口,又診瞭脈道:「脈象雖然微弱,卻隻是失血過多所致。好在這一刀並未傷及要害,若是傷口再深半寸或是再偏半寸,或是再晚送來一會子,隻怕大羅金仙也就不得瞭。」

  寶玉聽瞭大喜,又掏出一錠銀子道:「還往太醫救下這人一命吧。」

  大夫道:「這個自然。醫者不就是救死扶傷的?」說著著手清理創口,拿出藥來敷在傷口之上,足足忙瞭大半個時辰,這才收拾妥當,又開瞭藥方道:「這位公子,你便拿著這個藥方去抓藥,等到傷者蘇醒,每日早晚給他服藥,日後我再去給他換外敷的藥就是瞭。此刻傷者不方便搬動,不妨先在我這裡將養一日,待到明日再用車送回尊府吧。」

  寶玉聽瞭面露難色,道:「實不相瞞,我們本是外鄉人,路過貴處,見這位爺倒在路旁,想是遇到瞭強人……」

  大夫一愣:「原來你們並不認識?」

  寶玉點頭道:「正是。」說著又掏出兩錠十兩的銀子道:「我們本有要事在身,還望大夫行個方便,救人救到底,好歹讓這人在你這裡將養一些時日,再打發他走吧。這一錠全當醫藥費,令一錠便給這人做個回鄉的盤纏吧。」

  大夫面露難色:「這……這位公子,您的俠義心腸小老兒欽佩得很,隻是此人既然來路不明,若是此人並非是被強人所害,而是本身就是個強人,若是官府追查起來,公子早已遠去瞭,小人隻怕說不清楚……」說著將那銀子推還給瞭寶玉。

  寶玉好話說盡,那大夫隻怕惹上麻煩,再不應允。

  寶玉隻得咬咬牙道:「既是如此,茗煙,你留在這裡看護這位相公罷瞭。」

  茗煙忙道:「二爺,這如何使得?臨出門二奶奶可是再三叮囑過小的,一定要好好看護二爺周全,我怎麼能撇下二爺一人去涉險?」

  寶玉擺手道:「好瞭,你隻管好生照料這個人便是瞭。橫豎等他病好瞭能動彈瞭你再來追我也是一樣。」

  茗煙拗不過,隻得答應。寶玉又叮囑一番,才又上馬往南邊去瞭。

  如此又行瞭兩日,果然追上瞭孫紹祖一行人。隻見浩浩蕩蕩二十餘人,中間壓著一輛騾車,孫紹祖騎馬走在前頭,旁邊一騎上竟然是賈雨村。寶玉不由又驚又喜,心道:「怎麼這賈雨村也同孫紹祖一路?是瞭,賈雨村起復之前曾在林妹妹府裡做過幾年西賓,自然知道林傢的事兒,這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如今我們傢壞瞭事,他自然要另尋高枝瞭,隻是如此恩將仇報,也忒歹毒瞭些……不過如此車內囚著的定是顰兒無疑瞭。隻是要這許多人,要想個什麼法子才能將顰兒救出來?」

  如此心中胡思亂想,又恐被孫紹祖賈雨村等人認出來,便放滿瞭腳步,隻遠遠地在後頭跟著。傍晚時分來到一個市鎮上,隻見一行人都停在一處客棧前,寶玉也遠遠地張望,見孫紹祖親自指揮著人將車趕緊客棧後院,竟是關瞭門,終不能讓寶玉見上一眼車內的人。寶玉不敢靠的太近,好在知道瞭他們的落腳處,便又在街上走,正巧兒有個戲園子,寶玉靈機一動,便走瞭進去,用銀子買瞭兩撇假胡子沾上,又在衣帽店買瞭頂帽子戴在頭上,幾乎遮住瞭半張臉,又買瞭兩貼膏藥貼在兩個太陽穴處,照瞭照確信不會被人輕易認出瞭,方又回到那客棧處。

  進去道:「小二,來間房。」

  裡頭小二迎出來賠笑道:「這位爺,不好意思,今日小店不做生意。」

  寶玉道:「怎麼?我不是看有許多客人進進出出?」

  小二道:「實不相瞞,今日小店被人包下瞭,還請這位爺多多包涵。」

  寶玉一聽心道:「這孫紹祖倒是謹慎,如此便更不容易下手瞭。」

  剛想著如何再多問一問,忽聽後頭有人道:「你們幾個,給我好生把手,若是出瞭差錯,小心你們的皮!左不過大傢辛苦幾天,等事兒辦成瞭都有重賞!」正是孫紹祖和賈雨村走到前廳來。

  寶玉慌忙將帽子又往下拉瞭拉,隻聽孫紹祖又道:「賈大人,不是我說,你是不是也忒小心瞭?將整間客棧都抱瞭下來,難不成還有人敢劫囚車不成?她一個婦道人傢,隻鎖瞭也就罷瞭,還派這許多人把手,難不成她還能插上翅膀飛瞭?」

  賈雨村笑道:「孫將軍,這裡畢竟不比神京,天高皇帝遠,小心一些總是好的……那門可鎖好瞭?」

  孫紹祖把弄著手中一串鑰匙道:「鎖好瞭,這鑰匙就在我身上。來來來,我們喝上兩杯……」又看見瞭寶玉,遂吼道:「小二,這人是誰?大爺我不是早將你這鳥店包下瞭?」

  小二忙道:「是是,這位爺不知道,小的這就告知這位爺,一會兒便將門關瞭。」一面朝寶玉道:「這位爺,您也看見瞭,果然不是小的不伺候爺,實在是……」

  寶玉也不敢多耽擱,隻粗聲道:「如此叨擾瞭。」說著便轉身出瞭客棧。

  孫紹祖也不為意,便拉著賈雨村吃起酒來。寶玉隻得在左近令找客棧,暗中監視尋找機會。

  如此又行瞭三日,前面竟是一座大鎮子,孫紹祖因問道:「前面是什麼鎮?」

  有手下回到:「啟稟將軍,前面乃雙龍鎮,是冀豫交界處。」

  孫紹祖又問道:「可派人去前面打理瞭?」

  手下回到:「一早便有人騎快馬去瞭,此刻隻怕已經在鎮口恭迎將軍瞭。」

  孫紹祖點瞭點頭,走近瞭,果然有人在鎮口迎接。孫紹祖一行跟著進瞭鎮子,隻見處處繁華,街上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路過一處樓臺,隻見上面一張匾額寫著「品翠樓」三個大字,裡面男來女往鶯歌燕舞,一看便知是個妓院所在,孫紹祖行瞭這幾日的路都不曾沾瞭女色,不免心癢,朝裡頭多看瞭幾眼。

  裡頭馬上有龜公跑出來點頭哈腰道:「這位官爺,想是遠方來的,一路旅途勞累,要不要進去喝上幾杯,聽上兩支小曲解解乏?」

  孫紹祖道:「公務在身,不便耽擱。」

  那龜公嘆道:「如此可惜瞭,今日正月初十,正是咱們品翠樓掙花魁的好日子,大爺這等身份的人,若不來瞧瞧,真是可惜瞭。」

  孫紹祖道:「哦?什麼是掙花魁?」

  那龜公又湊上前去幾部,獻媚道:「官爺,一看您就是異鄉客瞭,沒聽說過也不足奇。別說是我們本鎮上的人,就是左近方圓百裡之內的,又有哪個不知道我們品翠樓每年正月初十都有奪花魁這一項的?」

  孫紹祖聽龜公吹得如此天花亂墜,不由心中更是好奇,因問道:「少在這裡胡吹,大爺是打神京來的,什麼世面沒見過?憑你這小小的縣城又能有什麼花樣?」

  龜公聽瞭忙笑道:「原來是天子腳下來的官爺,難怪這麼氣度非凡。那神京固然是一等一的繁華之鄉,可我們這小市鎮也有一番情景。」

  孫紹祖早聽得不耐煩,喝道:「究竟有什麼有趣,還不快快說來我聽!」

  龜公道:「是,是。我們這品翠樓乃方圓幾百裡之內最一等一的園子,每日裡都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說重要的!」

  「我們園子每年都會選出一隻花魁,這花魁顧名思義,便是園子裡最一等一的美人兒瞭。不是小的胡吹,若我們園子選出的花魁說第二,隻怕方幾百裡內就沒有敢說第一的瞭。每年的花魁都是才貌雙全,不單品貌數第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不精通的。每年裡都有多少達官貴人來我們這裡,都想能掙得美人歸呢。」

  孫紹祖這幾日忙於趕路,幾乎沒有機會去尋歡作樂,早就心中煩悶,如今被這龜公如此一番話,更是心癢難耐,口中卻道:「好大的口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女子你敢如此誇耀!若是你胡說,小心官爺扒瞭你的皮!」

  那龜公笑道:「官爺今兒晚間隻管來,若是小的吹牛,隻聽官爺發落便是。隻是這晚上人必定是多,諸位老爺早早就定下瞭座位,官爺您看,是不是小的也先幫您定個坐席?」

  孫紹祖混跡煙花柳巷許多年,哪裡還不知其中勾當,笑著從褡褳裡摸出一錠幾兩的銀子拋過去道:「隻管定下,若是大爺滿意,還有重賞!」說罷也笑著又同手下壓著囚車朝客棧去瞭。

  卻說寶玉一路一直遠遠的在後頭跟著,見孫紹祖停留在品翠樓前,也隻得遠遠的停下,一面假作四處看熱鬧一面抽眼往那處望去,雖是離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卻也猜得一二,心中想:「孫紹祖這廝平日裡每天晚間都是親眼見得將林妹妹鎖好瞭,才子自己將鑰匙貼身收好。看此情景今夜晚間他必然來此處眠花宿柳,定要吃酒,也說不定晚上就睡在這品翠樓上,如此倒是天大的好機會,我或許可以趁機將他的鑰匙偷瞭去,說不定能將林妹妹救出來。若錯過瞭這等機會,隻怕再難尋瞭。」

  想到此處,便等孫紹祖一行去遠瞭,牽著馬來到品翠樓前,笑著打躬道:「這位店傢,敢問這裡是什麼市鎮?」

  那龜公剛得瞭銀子,正自歡喜,見寶玉衣著平平,也不為意,也拱手道:「這位小爺,這裡便是雙龍鎮瞭。」

  寶玉又道:「咱這品翠樓好生氣派,又是張燈結彩,這元月十五元宵節還有些時日,此刻點燈不是早瞭點?」

  龜公又看瞭寶玉兩眼,隻當他是個行腳商人,因草草將奪花魁一事同寶玉說瞭一回。

  寶玉因道:「哦?如此我倒是也想見識見識瞭。」

  那龜公冷哼道:「今日晚上來的都是十裡八鄉的財主鄉紳,更有遠道而來的達官貴人,隻怕到時候竟沒有小爺一席之地瞭……」

  寶玉一聽頓時也明白瞭,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塞在龜公手中笑道:「如此還要勞煩店傢多費心,幫我留個席位才好。」

  龜公攤手一看,掌心竟是一顆金倮子,頓時笑得樂開瞭花,心想此人必然是大地方來的官宦子弟,又恐暴露行蹤,這才喬裝瞭來,定是大有油水的,一面臉上早就樂開瞭花兒,笑道:「喲,小爺,瞧您說的,這晚上雖是人多,再怎麼也不能沒瞭爺的地方不是?小的定然給小爺安排個最靠前的位子,您請好瞭。」

  寶玉也不和他計較,笑道:「也不用太靠前,依我說,倒是找個僻靜點的角落倒更自在些。」

  龜公聽瞭這話,自然更是想著寶玉隻怕是大有來頭,說不定是王府裡來的王親貝勒,因笑道:「如此,依小人說,這離奪花魁開始不足兩個時辰,小爺也沒什麼行禮隨從,不如此刻就雖我進去,先選一個稱心的席位可不好?」

  一句話也稱瞭寶玉的心意,拱手道:「如此勞煩瞭。」

  那龜公忙叫過一個小二,罵道:「不長進的東西,還不快把爺的馬牽到馬棚裡,上好的飼料喂著?」一面躬身倒退著在前頭帶路,將寶玉引瞭進去。笑道:「小爺,您看哪裡中意?」

  寶玉將大廳打量瞭一回,隻見正中是一個半米高的臺子,上頭隻擺瞭一張琴桌一隻方凳,想便是一會兒那花魁要露臉的地方瞭。四周密密麻麻的佈滿瞭桌椅,早有人三三兩兩的坐定瞭,摟著身畔的美姬調笑吃酒,那臨近臺子的桌椅卻仍都空著,想是早便給人定下瞭。寶玉環視瞭一周,指瞭指臨近門口又貼著墻的一張桌子道:「我說這裡就不錯。」

  那龜公笑道:「小爺果然好眼力,所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在這裡才是最妙。」寶玉聽他胡亂拽詞,不由也噗嗤一笑。

  龜公道:「小爺,不知想吃些什麼?我給您找兩個小娘子陪酒可好?」

  寶玉想著此處本就是煙花柳巷,若自己一人獨坐未免太過顯眼瞭,因點頭道:「甚好。隻撿可口的酒菜上一桌便是瞭。」

  龜公笑著答應瞭,不一時,果然葷素蔬果擺瞭一桌,又上瞭一壇汾酒,又攜著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過來笑道:「小爺,這兩位是品翠樓的頭牌,一個叫如花,一個是似玉,讓她們陪小爺可好?」

  寶玉抬頭一看,隻見兩個女子正笑盈盈的望著自己,若是在一般人裡,這兩個女子也算是一等一的相貌瞭,可寶玉身畔女子哪個不有一番風情,又焉能將這兩個風塵女子放在眼裡,隻點頭道:「如此有勞兩位姐姐瞭。」

  二女聽瞭都嬌笑著在寶玉左右坐瞭。龜公仍是立在一旁。寶玉朝龜公:「不用你伺候,忙你的去罷。」說著又摸出一塊銀子遞瞭過去。

  龜公笑著接瞭道:「多謝小爺,小的就不在這兒打擾爺雅興瞭。若有什麼隻管吩咐便是。」一面又轉向二女道:「小爺可是遠道而來的貴客,你們兩個可得好生伺候。」說著才退身去瞭。

  如花似玉兩個女子見寶玉雖是一身半舊的普通衣物,卻是出手如此大方,也猜著寶玉不是喬裝的官宦子弟,便是富甲巨商傢的公子哥兒。又見寶玉生的如此相貌,舉止又是文雅,比那些上來便知道摟摟抱抱的粗俗子弟不知強瞭多少倍,心中更是喜歡。

  那穿紅的女子因笑著拿起酒壺將寶玉身前的酒杯倒上瞭就,雙手捧瞭送到寶玉唇邊道:「爺,小女子如花,先敬爺一杯。」寶玉剛要伸手去接,如何卻不放手,而是親手送至寶玉唇邊,寶玉無法,隻得一口幹瞭。

  那穿綠的也笑著斟酒道:「爺,小女似玉,也敬爺一杯。」寶玉隻得又吃瞭一杯。

  如花似玉一齊拍手叫好,如花又去斟酒,一面笑道:「不知爺怎麼稱呼?哪裡人士?」

  寶玉心道:「如此這般被灌酒隻怕不出一會兒便要喝醉瞭,豈不誤瞭大事?」

  因笑著將酒擋開,笑道:「敝姓甄,京都人氏。」

  似玉笑道:「果然是京城來的貴客,甄爺遠道辛苦,再吃瞭這一杯解解乏。」

  寶玉笑道:「怎能隻顧得我一個吃酒?不如我們三人同飲此杯可好?」二女都答應瞭,三人將酒喝瞭,如花又來倒酒。

  寶玉隻得沒話找話,因道:「不知今天晚上這個花魁芳名?哪裡人士?」

  如花假意嗔道:「哼,果然甄爺也是為瞭她來的。」似玉也在一旁道:「你們這些臭男人,隻一味想著出風頭,那花魁又有什麼好?憑姿色,我們姊妹難不成還輸給她瞭?」

  如花也道:「就是,再者說,就算她有閉月羞花之色,怎麼也是個未經人事的雛子,又哪裡有我們姐妹這般懂得風情呢?」說著人已經貼在瞭寶玉手臂之上,兩隻柔柔的奶子不停輕輕揉蹭。

  寶玉哪裡知道這煙花巷中女子最是善妒,如今才明白過來,隻得笑道:「正是這個理兒呢,二位姐姐名叫如花似玉,長得卻是羞花愧玉呢。想昔日昭君楊妃貂蟬西施也不過如此罷瞭。」寶玉最擅討女子歡心,這番話又說得文縐縐的,二女不由心花怒放。似玉也鉆進瞭寶玉懷中。

  寶玉雖不情願,隻恐若是推卻瞭隻怕不單二女不高興,更讓人生疑,隻得雙手將二女都抱瞭,假意歡笑。如花道:「甄爺說話真會討女孩兒歡喜,想是平日裡風流成性慣瞭的。」一面說著,將一隻小手探道瞭寶玉胸前摩挲道:「甄爺,瞧您這長得斯斯文文跟個書生似的,這身子可真結實。」

  寶玉一時也不好喝止,心想來這裡的哪個不是為瞭縱情聲色來的?我若拒絕瞭倒是惹人疑心瞭。哪知似玉也不甘落後,那柔柔的小手先是在寶玉胸口摩挲瞭一回,竟一路向下,一把將寶玉的陽物隔著衣物抓在瞭手中,便如獲至寶般喊道。「哇,起止是身子結實,姐姐,你快摸摸這處,簡直……簡直是個驢樣的物件!吔,居然還在脹大!」如花見似玉驚成這樣,也往下一摸,口中也連連稱奇,姊妹二人竟再也不肯撒手瞭。

  寶玉本就是至陽體制,又因賈府遭此劫難,雖出瞭獄神廟有十餘日瞭,卻隻惦記著下落不明的諸人,哪裡有心思同寶釵等人親近?不覺加起來也禁欲瞭一個月有餘。身畔二女雖是沒有十分姿色,卻也算是百裡挑一的人瞭,又是風月場中的老手,寶玉哪裡禁得起這般挑逗,早就一柱擎天瞭。見二女如同見瞭寶貝一般大呼小叫,一旁早有人朝這邊張望,寶玉忙道:「二位姐姐,還請,這裡人多眼雜,實在是不方便。小弟……」

  似玉噗嗤笑道:「喲,想不到還是個面皮薄的,來這裡不就圖個樂子?你看看別桌都是什麼光景?」

  寶玉道:「小弟實在是……」

  如花笑道:「如此便先饒你一回,隻是你需答應我們姊妹,今夜定是不能走的。」

  寶玉心道:「橫豎先挨個這一會子再說,」因滿口答應。二女這才將手拿開瞭,卻扔軟在寶玉懷裡。寶玉找不到話,因道:「我聽說,這花魁不單長得漂亮,更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如花聽瞭白瞭寶玉一眼撒嬌道:「哼,你們爺們兒都這麼口是心非,方才還一口口答應晚上陪我們姊妹,這麼一會子便又想著那沒上臺的人,詩詞歌賦算什麼?我們姊妹也會的。」

  寶玉聽瞭不免驚奇,因問道:「哦?原來二位姐姐也是才女?小弟道要請教瞭。」

  如花笑道:「好,我們姊妹就給甄爺連詩一首。」寶玉笑道:「洗耳恭聽。」

  如花清瞭清嗓子,吟道:「窗前明月光」

  寶玉不禁好笑,心道:「原來隻是會幾首先人膾炙人口的詩句罷瞭。不知太白先生這名句在這等女兒傢口中吟誦可是玷污瞭?」正亂想著,聽如花又道:「地上鞋兩雙!。」念罷朝似玉努努嘴。似玉接著念到:「舉頭親小鳥,低頭吃香蕉。」

  寶玉再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二女也都陪著笑道:「讓甄爺見笑瞭,來,我們姊妹再敬你一杯。」

  寶玉又吃瞭一杯,笑問道:「你們一對佳人這般姿色,又有好學問,怎的卻淪落到煙花柳巷?」

  似玉道:「甄爺好生奇怪,別的公子哥兒來這裡都是恣意取樂,竟沒幾個問人傢身世的。」

  寶玉道:「我隻看著你們兩個在這裡每日逢迎那些臭男人,覺得可惜罷瞭。」

  似玉道:「也沒什麼,橫豎左不過小時候傢裡窮,養不起這許多孩兒,父母無奈便將我換幾兩銀子使用罷瞭。」

  寶玉嘆道:「好個可憐的人兒。」

  似玉苦笑道:「這有什麼可憐?如今不也挺好?每日歌舞升平,有衣穿,有酒吃,總強過在父母身邊活活餓死的好些,甄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言罷一笑,聽起來卻甚是苦澀。

  寶玉無言以對,又問如花道:「如花姐姐呢?」如花此刻正低頭不語,聽寶玉如此問方幽幽道:「橫豎和似玉妹妹差不多罷瞭。我倒比她還好些。早先曾是一大戶人傢的小妾,倒也過瞭幾年太平日子。後來相公死瞭,傢道沒落,再養不起這些人,大太太無法隻得將我賣瞭出來,還說這些做什麼……」

  寶玉隻覺二人都是可憐,又觸動瞭自己的心弦,心想著自己傢裡可不就是傢道沒落?眾姊妹生死未卜,寧國府那頭女眷若不是馮紫英拼力,隻怕多數女子下場便要和眼前這對姊妹一般下場瞭。想著想著不覺落下淚來。

  如花不知寶玉心事,隻道是他聽瞭二人身世可憐,遂強笑道:「甄爺,都是我們姊妹不好,爺是來尋樂子的,倒是我們壞瞭爺雅興瞭,我們再給爺吟詩一首可好?」

  正說著,忽聽那龜公喊道:「喲,官爺,您來瞭,趕緊裡邊兒請。」寶玉一驚,用餘光一掃,正是孫紹祖走瞭進來,忙轉過身去抱住瞭如花,將頭臉都埋在瞭如花的玉頸之間。惹得如花一陣媚笑。

  卻說孫紹祖聽瞭龜公一番吹噓早等不及,率眾人客棧安排妥當瞭,又親自囚禁好瞭鳳姐,便邀賈雨村同往,賈雨村婉言拒絕,孫紹祖也不強請,隻帶瞭兩個隨從便又回至品翠樓,一進門便道:「爺的座位是哪個?」

  龜公笑道:「早給大爺留好瞭,您裡邊請。」說著將三人引至臺下一桌上坐瞭。

  寶玉這才敢偷看,隻見孫紹祖正對著臺子坐著,後背正好對著自己。剛要多看兩眼,似玉卻環住瞭寶玉的脖子道:「甄爺,剛才還害羞呢,怎麼兩杯酒下肚便這般猴兒急瞭?你隻和如花姐姐親近,我是不依的,似玉也要嗎。」寶玉無法,隻得笑著也在似玉的臉香瞭一口。

  又過瞭一會子,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走到臺上,清瞭清嗓子道:「各位新朋舊友,各位大爺公子,今夜光臨品翠樓,不勝榮幸。」說罷屈膝一禮。

  臺下早有人等得不耐煩瞭,一人喊道:「趙媽媽,莫要這麼婆婆媽媽的瞭,快快將今年花魁請出來給我們看看新鮮是正經!」

  婦人笑道:「錢員外,哪年都少不得您老的。小紅可好?」這才又朝臺下道:「諸位爺,今年這花魁可不是我老婆子吹噓,更勝過往年不知多少倍,不單是相貌萬裡挑一,其他不論言行舉止、針織女工、詩詞歌賦,絲竹歌舞,更是無不精通的。」

  臺下人聽瞭都轟然,有些隻當這老鴇吹噓,但更有人不由等不住瞭。老鴇又吹噓瞭一會子,方道:「好瞭,我這老莫咔嚓眼的也不在這裡聒噪瞭,下面請我們品翠樓本年花魁,爭春小姐。」

  頓時掌聲一片。眾人都扯著脖子往太後頭望去,連寶玉也不由伸長瞭脖子,想看看這老鴇口中如此個佳人究竟是何等一番風韻。又過瞭一會子,果然見後門大紅門簾一挑,一個綠衣服的丫頭攙扶著一個紅衣女子方出來。那女子懷中抱著一張古琴,在丫頭攙扶下一步步低著頭上臺來,來至中間,方抬起頭來,掃瞭一眼臺下眾人。隻見她一頭秀發精心梳理,油光可鑒。一張瓜子臉上兩道柳葉彎眉,下面一雙秋波般的明眸,直挺秀氣的鼻子下面一點櫻桃小口,雖略施胭脂水粉,卻掩不住下頭那孤傲清高的氣質。

  臺下一時寂靜一片,待到那佳人將懷中古琴安放在桌上,坐定瞭,方有人喊道:「果然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

  那孫紹祖自打門簾掀起那雙眼便再也離不開這紅衣佳人瞭。心中暗道:「怎的此女這般面善?這等絕世美女我若見過怎麼又不認得?不管這許多,此女我勢在必得!」

  再說角落裡的寶玉,看見臺上的佳人不由由椅子上跳瞭起來,脫口道:「怎麼是她!」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