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櫳翠庵中,妙語晴雯送別瞭寶釵,晴雯問道:「姐姐,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他們外頭找的可真是林姑娘?」
妙語看瞭看仍昏睡在榻上的黛玉,輕輕搖瞭搖頭。晴雯又道:「好姐姐,如今便要如何是好?不如依著寶兒奶奶的話,我們帶瞭林姑娘一起出去逃瞭吧。」
說到此處,自己的聲音也小瞭。晴雯哪裡不知,黛玉這病越發嚴重,哪裡敢挪動?
妙玉也不答話,隻將那日常自己吃茶用的綠玉鬥拿在手裡細細地端詳出神。
晴雯知道妙玉是在尋思,也不敢打斷。隻過瞭一炷香的功夫,妙玉才嘆瞭口氣,拉住瞭晴雯的手使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輕輕道:「好妹妹,如今有一件事,關系到許多人的存亡,要拜托給你,不知你可願意?」
晴雯見妙玉說得正經,忙道:「姐姐盡管吩咐,隻要妹妹能做到的,死也要去。」
妙玉在晴雯額頭上吻瞭一口,將綠玉鬥又摩挲瞭一回,交到晴雯手中:「好妹妹,我要你想法子帶著這物件入宮去。將此物親自給皇太後。卻不可讓它落到旁人手裡,切記切記。」
晴雯聽瞭不由一愣,隨後道:「姐姐不是糊塗瞭?別說是見皇太後,這皇宮內院豈是我這種丫頭說進就進的?」
妙玉道:「你隻管去,自有因果。」
晴雯隻得將綠玉鬥貼身收瞭,又道:「好姐姐,我這一去你可要自己保重,尤其是當心外頭那些如狼似虎的惡徒瞭。」
妙玉淒然一笑,將晴雯摟在懷裡,晴雯卻踮起腳來,將兩片嫩唇貼瞭與妙玉吻在一處。好一會子二人分開,妙玉輕輕將晴雯的眼淚擦去瞭道:「好妹妹,去吧,別好像跟生離死別一般。」
晴雯這才含著淚換瞭一套庵裡女尼的衲衣,趁著夜色按寶釵所指的路出瞭園子。
第二日,忠順王便將那寫著寧國府賈珍父子諸多惡行的帖子呈瞭上去,太後見瞭大怒道:「好一個忠良之後,這小小寧國府竟然在天子腳下也如此大膽妄為!王爺去處置瞭就是。那榮國府那邊又如何?」
忠順王道:「自然也有些不屑事,至於榮國府是否主使賈元春毒弒皇上,小王還在查辦,還需假以時日。」
不一時退瞭出來,因吩咐手下道:「去將寧國府賈珍賈蓉父子提出來,使兩個站籠在東門口示眾。將寧國府男丁盡數發配極北苦寒之地充軍,那些不打緊的粗使丫鬟婆子都拉倒人市賣瞭也就罷瞭。」
卻說賈雨村本是依仗著賈政保舉才被復用,後又見賈府勢頭正好,遂與賈府來往頻繁,自是滿朝皆知的。如今聽說賈府壞瞭事,賈雨村便日夜忐忑不安,深恐殃及自身。這日正從朝上回來,便有下人道:「回老爺,外頭有個老公找你,自稱是忠順王府的。」
賈雨村一聽忠順王這三個字不由一顫,勉強穩住心神才命請進來。獻瞭茶,賈雨村笑道:「不知老公有何貴幹?」
那內監道:「賈大人,雜傢奉王爺命,請賈大人隨我走一遭。」
賈雨村聽瞭這番話不由額頭冷汗直冒,也無法,隻得騎瞭馬同內監去瞭,一路上心裡頭盤算著該如何開脫。不一時到瞭忠順王府,內監將賈雨村引入一書房內便去瞭。賈雨村不由坐立不安,正心中打鼓,卻見門一開,走進來一個人。那人朝賈雨村拱手道:「賈大人,您別來無恙。」
賈雨村隻見這人憑的面善,又道別來無恙,必是故人,卻又想不起從哪裡見過。那人笑道:「賈大人近年來平步青雲加官進爵,難不成又忘瞭昔日葫蘆廟裡的沙彌,舊時你府裡的門子瞭?」
賈雨村這才啊呀一聲,認得出這人正是那因幫自己判斷瞭薛蟠打死馮淵、又被自己尋瞭個不是遠遠地打發瞭的門子。如今見他這般在忠順王府中,定是有瞭一定分量,難不成這是來借機報復自己不成?一面想著,賈雨村忙笑著躬身道:「原來果然是故人,恕罪恕罪,幾年不見,大人一向可好?不知大人現在王府中官居何職?下官也好稱呼。」
門子笑道:「大人言重瞭,小的隻不過是托王爺福,在府中沖個清客,某個差事,混口飯吃罷瞭。」
賈雨村聽瞭方舒瞭一口氣,又笑著道:「大人謙遜。卻不知王爺今日特請我來有何見教?」
門子也笑道:「還望大人恕罪,倒是我因幾年不見大人,這才假王爺名號請瞭賈大人來一見,見諒見諒。」
賈雨村聽瞭這話那剛放下點的心又懸瞭起來,他見門子敢擅自用忠順王的名號,自然知道這門子如今必是忠順王的親信,忙又躬身道:「大人若是想見下官,隻一句話就是瞭。不知大人有何見教?下官洗耳恭聽。」
門子道:「隻是有些閑話想問問賈大人罷瞭。我聽說賈大人和榮國府賈傢連瞭宗,可是有的?」
賈雨村一聽更是汗如雨下,忙噗通一聲跪下磕頭道:「大人,下官隻是因祖上都姓賈,又一同做官,故而上輩才連瞭宗,與下官再沒一點關系。且我平日裡偶爾去賈府一兩遭也隻是公務往來,再沒有什麼私情在裡頭。還望大人明察。」
門子見賈雨村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如同篩糠,心中得意,那憋在胸中的一口惡氣方算出瞭一些。因假意道:「賈大人這是怎的?快快請起吧,這可讓小人受不起。」
口中雖是說,卻並不出手相扶。賈雨村哪裡敢起來,隻將頭一下下的磕的通通作響。直磕瞭不下二三十下,門子才將賈雨村攙扶起來,笑道:「賈大人快莫要折煞小的瞭。你所言我都知道瞭,必如實回稟王爺知道。」
賈雨村忙又道謝,門子笑道:「都是故人,哪裡用這麼客氣?如今倒是有意見事要勞煩賈大人多多費心。」
賈雨村因問道:「但凡有用得著下官的,大人隻管開口,下官萬死不辭。」
門子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忠順王義子和賈寶玉頗有些過結,想趁此機會整治一番他罷瞭,另外有些事情還要查明因賈大人素和賈府中來往甚密,顧我覺得若賈大人肯為小人出謀劃策,必是事半功倍。到時候若是問出個所以然來,我定在王爺面前替大人多多美言。」
賈雨村忙道:「這有何難,隻是不知要盤查些什麼?」
門子笑道:「也不是什麼難事兒,隻是聽聞榮國府中藏匿瞭一個人,需尋出來。此女二十來歲年紀,卻並不是賈府中本姓人。」
賈雨村想瞭一回道:「下官雖和賈府有些幹系,卻也隻是去過幾遭,對府中女眷並不知道多少,如此還要問賈傢中的人才好,我倒想到一個人……」
賈府上下男丁悉數被帶進瞭獄神廟中各處關押雖不在一處,也一傳十十傳百的在賈政口中得知瞭此番遭劫難的緣由,一時間監牢內有大聲啼哭的,有喊冤的,也有一言不發的。關押瞭三兩日卻無人問津,隻到瞭這一日,方有人進來,將寧國府賈珍賈蓉一席人帶瞭去,又問道:「哪個是叫賈蘭的?」
賈蘭聽瞭心中一驚,卻知道躲不過,隻得顫顫的站瞭出來道:「小人便是賈蘭。」
那差役打量一番,也將賈蘭帶著去瞭。
賈珍一眾人被押解到大堂上,上頭有人念瞭賈珍賈蓉各種惡性罪狀,便有人將賈珍父子拿枷鎖夾死瞭帶瞭出去,其餘寧府中下人都杖二十,發配寧古塔沖為軍奴。一時哭聲一片,眾人皆被一一帶下去瞭,唯獨留下賈蘭無人問津。
待到人都去瞭,後堂轉出一人來,卻是賈雨村。賈蘭因賈雨村經常來榮國府中走動,常與他請教一些為官之道處事之法,故而十分熟絡,見瞭賈雨村忙跪下道:「賈大人!賈大人為我們伸冤啊!我傢裡世代忠良,並未敢對天子有一絲不敬!」
賈雨村將賈蘭攙扶起來道:「世侄快快請起。老夫哪裡不想救諸位於水火,隻是,哎,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罷瞭。」
說罷引著賈蘭坐瞭,又道:「若說尊府此番劫難,隻怕是在劫難逃瞭。」
賈蘭聽瞭這話又站起身來道:「賈大人,小人還有一問,不知我母親現在可安好?」
賈雨村道:「令堂如今仍在榮國府中,隻是不能隨意走動罷瞭,倒也不妨事。」
賈蘭聽瞭忙站起來道:「賈大人,我母親多年守寡,隻在後頭教我和幾個姑姑寫字讀書,並不曾攙和些傢中的事請,還望大人明鑒,放瞭我母親吧!」
賈雨村道:「我自然知道令堂如何為人,隻是……此番關系重大,我哪裡敢做定奪。」
說罷嘆瞭口氣。賈蘭聽瞭也不由得垂頭喪氣。賈雨村這才又說道:「不過,我倒是可以幫賢侄進言幾句,隻是……」
賈蘭聽得有轉機,忙道:「大人若是肯向上頭說道,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賈雨村道:「忠順王爺有些話想找人問問,你若是能答得上來,到時候若是王爺高興,你再將你母親的事兒同王爺說瞭。王爺是最通情理的,隻怕到時候網開一面獨赦瞭令堂也不是不能。」
賈蘭聽瞭不由心中猶豫,因道:「這……不知王爺有什麼要問的?」
賈雨村道:「這下官便不知道瞭。橫豎不過是府上的事罷瞭。你可知道寧國府的人都是如何發落的?」
賈蘭搖瞭搖頭。賈雨村嘆瞭口氣道:「男的都發配寧古塔,女的都賣做官奴……隻怕用不瞭幾天,榮國府也是這般。到時候隻可惜你母親……」
賈蘭聽瞭不由打瞭個哆嗦,咬咬牙道:「大人不必多說,我願如實回答王爺的問題。」
賈雨村喜道:「如此甚好,我便引你去見一個人。」
說罷將賈蘭帶進後面去。隻見正中坐著一人,卻沒有朝服裝扮,隻一身青衣,正是那門子。賈雨村躬身道:「啟稟大人,此乃榮國公曾孫,賈政之孫賈蘭是也,打小隻一心用功,並未涉及賈府傢室,此番隻是受牽連才遭此牢獄之災。」
一面又對賈蘭道:「此乃王爺身邊親信之人,還不快快見過。」
賈蘭忙磕頭。那門子道:「如此說來,你便是在榮國府中長大的瞭?今年貴庚?」
賈蘭答道:「回大人,小人自小在榮國府中長大,今年一十八歲瞭。」
門子點瞭點頭道:「你的情形賈大人也略同我說過一二,我知你母子二人並不曾參與些賈傢大事,如今我問你些問題,你若答得好,我便回奏王爺,祈望能赦瞭你們母子,你看可好?」
賈蘭又磕頭道:「多謝大人,大人隻管發話,小人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門子道:「如此甚好,我且問你,榮國府上諸多女子,可有一個二十出頭年紀,幾年前才搬進賈府的?」
賈蘭一愣,道:「可是說的林姑姑?」
門子道:「你說的可是那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
賈蘭道:「正是,林姑姑是約莫十餘年前進榮國府的,因幾年前喪瞭父,再沒有其他親人,便一直寄居在榮國府中,如今恰好二十左右年紀。」
門子卻搖搖頭道:「你再好好想想,可還有別人?」
賈蘭想瞭一回道:「回大人,因榮國府中人丁眾多,隻怕哪一年都有買賣丫鬟婆子,這二十來歲的又是最多,小人一時竟想不起來。」
門子搖頭道:「那人定然不是丫鬟婆子之流,你且再仔細想想,那人定是有些孤傲,絕不肯和下人為伍的。」
賈蘭想瞭一回,突然道:「莫非,是她?」
門子忙道:「是誰?你細細說來。」
賈蘭道:「當年蒙皇恩籌備元妃娘娘省親,因蓋瞭這省親別墅,也就是如今的大觀園。因園內有個櫳翠庵。那時不知從何處請來瞭一個帶發修行的姑子,法名妙玉。這妙玉便是大觀園建成之後才搬來的。如今也二十出頭年紀,且生性孤傲,極少與園子裡其他人往來。大人若這般說,定是這個人瞭。」
門子忙又問道:「此人現在何處?你可知道?」
賈蘭道:「這妙玉常年隻在櫳翠庵中,平日裡難得出門一步的。若是未被查抄,隻怕仍在那裡。」
門子忙叫來人傳那日負責抄檢大觀園的兵役探問,一面又細細的問瞭妙玉的諸多小事。不一時兵役上來,門子便問是否有查過大觀園中櫳翠庵。兵役回道見是一處庵堂,想裡頭隻有僧尼,不曾抄檢。門子忙命人去將櫳翠庵牢牢地圍住瞭,卻暫不輕舉妄動。又轉回頭來問賈蘭道:「很好,賈公子,若此人真是王爺要找的人,定記你一功。還有一事要問你一番。賈寶玉可是你叔叔?」
賈蘭一聽賈寶玉這三個字,眼中卻閃出一種異樣的光來,因道:「正是小人二叔。」
門子道:「這賈寶玉可有什麼軟肋不成?」
賈蘭想瞭想回到:「我這二叔平日裡隻不學無術,卻常愛在女子中打諢,隻要是個女子沒有他不愛的。前日裡又因娘娘賜婚,同薛寶釵結瞭親,若是說他怕什麼,隻怕他最怕他的一眾姊妹們受苦瞭。」
門子道:「這薛寶釵一事我也知道,隻是我翻看被監禁的榮國府女子,並沒有她,想是趁亂走脫瞭。你可知道她是躲在何處?」
賈蘭道:「最早這薛寶釵也是在園子裡一同居住,後來因故搬出去瞭,一直同薛姨奶奶住在梨香院中。後來雖是過瞭門,這薛姨奶奶仍在梨香院中居住。保不齊薛寶釵現在仍藏匿在那處。即便不在,隻需將其母拿來詢問,不愁找不到她。」
門子點頭,心道:「好一個心狠的小子,隻為瞭一己利益竟然將自己的叔嬸生死全然不顧!」
面上卻笑道:「如此,還問你一聲,那賈赦之女賈迎春,你可知她在何處?」
賈蘭道:「賈迎春早間被大老爺嫁給瞭孫傢,也算出瞭門的,隻是前些日子寶二叔大婚時回來住瞭幾日,便又回去瞭。」
門子點頭,又如同想起什麼一般,從懷中掏出一根鳳釵,遞給賈蘭道:「這物件你可認得?」
賈蘭接過來細細的看瞭,道:「回大人,若是小人沒看走眼,此乃璉二嬸子的釵子。」
門子道:「這璉二嬸子可是賈赦二子賈璉之妻,王子騰之女,那個叫王熙鳳的?」
賈蘭道:「正是。」
門子又道:「我聽說此女精明細致,賈府上下傢裡事物都由她經手,可是有的?」
賈蘭道:「老爺明察,璉二嬸子雖是年少,卻已經管傢多年瞭,老爺若有什麼不明之處,可以問她便清楚。」
門子又道:「這可果真是她的?你可看清楚瞭?」
賈蘭道:「看清楚瞭,這釵子是她平日裡最得意的頭面,別人再沒有。說是當初康熙爺在位時南巡,便住在王傢,這金釵便是那時康熙爺賞賜給王傢的,後來二嬸子嫁過來,便將金釵做瞭陪嫁。」
門子道:「如此我想問的便都問清楚瞭。你答的很好。」
賈蘭聽瞭忙跪下道:「大人,我母親李氏少年過門,隻十七八歲生下我來不出一載先父便一病去瞭。我母親年輕守寡十餘年,隻一味清心寡欲,勤儉持傢,從不問世事,賈府上下再有什麼不肖事,也和傢母再沒有半點關系,還望大人能明察,若能放過我母親,賈蘭願為大人做牛做馬以報大人再造之德!」
門子點頭道:「我都知道瞭,你且先下去,我必如實向王爺回稟,到時候自有分曉。」
說吧一揮手,有人將賈蘭又帶瞭下去。
門子又往裡頭走,見瞭忠順王將方才所說的事都回明瞭。忠順王聽瞭道:「如此你便親自走一遭,將那櫳翠庵中的人帶來見我,切不可出任何差錯!」
門子答應瞭,又將寶玉鳳姐等事都講瞭。忠順王道:「這些都是小事,那賈寶玉就讓祖兒發落便是瞭。這王熙鳳你細細的盤問,她必然是藏匿瞭甄傢財物的主使,又掌管賈傢傢務這許多年,定是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在裡頭。」
孫紹祖在一旁聽瞭尋思這正是立功的好時候,又是手到擒來的事,忙道:「父王,這等拿人的事我是最在行的,不如讓我走一遭,將那賤人拿來獻給王爺便是瞭。」
忠順王想瞭想,點頭道:「如此你便去,隻是不可多耽擱,萬萬不要生出什麼事端來。」
又朝門子道:「如此你便去審問這王熙鳳罷。」
說罷,二人答應著去瞭。
到瞭門外,孫紹祖又拉住門子道:「大人,孫紹祖還有一事相求。」
門子忙到:「可不敢當,小王爺有什麼吩咐?」
孫紹祖笑道:「大人可否將提審王熙鳳一事稍稍推遲一個時辰,隻等我回來再說?」
門子明白孫紹祖所想,又知孫紹祖和忠順王之間的關系,自然願意奉承,遂滿口答應。孫紹祖這才喜歡著去瞭。
再說悼紅軒中,迎春、可卿湘雲等人幾日坐立不安,卻不得消息。這日卻見茗煙氣喘籲籲的跑瞭進來。三女忙將茗煙圍住瞭,隻問如何,可曾有寶玉的消息。茗煙哭道:「回三位二奶奶,咱們榮府這頭倒是還好,隻是將爺們在獄神廟裡禁著,隻是……寧國府那頭已經有瞭發落。」
可卿忙問如何發落,茗煙才將寧國府諸多罪狀都說瞭,又道:「珍大爺和小蓉大爺都被立瞭站籠在東門口示眾,其餘男丁發往古寧塔,女眷……女眷皆被賣做官妓……」
眾人聽瞭都哭做一團。迎春哭著問道:「可知惜春妹妹的下落?」
茗煙道:「四小姐因一直同其他奶奶太太們在一處,隻怕如今也被拉到人市上去瞭。」
湘雲聽瞭道:「如此我們快去那裡看看,若是能趕得上,將四妹妹贖回來是要緊,倘或能多救回來幾個更是再好不過瞭。二姐姐,卿卿姐姐,咱們便將銀錢頭面都拿出來,這就去救惜春妹妹吧。」
茗煙也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來,遞給迎春到:「這是寶二奶奶讓我交給三位奶奶的,隻怕也用得上。」
眾人打開一看,都是寶釵日常裡帶的金銀首飾。
可卿道:「兩位妹妹,我知道你們都是心焦,隻是湘雲身子不方便,迎春又太過熟識,隻怕到瞭那裡被人認出來更是麻煩,不如還是我去走一遭,東府上的人都當我是死瞭的人,隻怕一年多光景過去瞭,也沒幾個人能認得我瞭。」
又將那銀子拿出一半交給迎春到:「二姐姐,再多帶銀子也不能將寧國府的人都救下來。況且湘雲這就要臨盆,更要使銀子,這些你暫且留著,我們也要度日過活。這一遭不知咱府上還能否翻身,哪裡能一文不名?」
迎春將銀子收瞭,又囑咐可卿許多話,可卿都一一答應瞭,說完便同茗煙一路去瞭。路上尋當鋪將一些首飾典當瞭,換做銀子,隻得瞭一百二十餘兩。不一時來至人市,果然見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圍滿瞭人。中間一處搭著個高臺,臺前頭都是喊著出價的人,上至王孫公子,下至老鴇騷客,還有那市井潑皮,看熱鬧的更是不可計數。臺子後頭便是被捆著的寧國府眾女眷。
可卿同茗煙不敢靠的太近,隻遠遠地張望。茗煙因朝旁邊一看熱鬧的書生問道:「不知這賣的是哪裡的婦人?」
那看熱鬧的道:「是被查辦瞭的寧國府裡的女眷。」
茗煙又問道:「哦?有這等事?不知是何時開始的?可曾賣出去瞭幾個不曾?」
那人道:「已經有一會子瞭,這寧國府想當日榮華富貴,果不然,這府中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相貌人品,已經有幾個被人高價買瞭去瞭。」
茗煙正還要問,卻聽臺上道:「賈惜春,賈敬之女,賈珍之胞妹,年十七歲,善書畫,起價二十兩。」
臺下不由得一片嘩然。頓時有人叫道:「三十兩。」
「三十五兩!」
「四十兩」「五十兩。」
可卿忙給茗煙使眼色,茗煙卻低聲道:「二奶奶,且莫急,小的自有分寸。」說著隻聽有人叫道八十兩。出價聲頓時停瞭,隻有下頭人交頭接耳。臺上官差喊道:「還有沒有高過八十兩的?」
茗煙方朝一旁走瞭兩步,稍稍離可卿遠瞭些,喊道:「我出一百兩!」
這話一出,頓時臺下一片嘩然。臺上官差喊道:「這位小爺出價白銀一百兩!還有沒有高過一百兩的?」
正喧嘩著,那喊八十兩的又喊道:「一百一十兩!」
茗煙隻得偷偷的看瞭看可卿,遂喊道:「一百二十兩!」
那人更不示弱,不等茗煙話音落下便又喊道:「二百兩!」
頓時臺下如同炸瞭窩一般,憑再多見識的人也沒見過如此天價買人的。此刻可卿隻能拿出一百二十兩,即便算上留給屋裡迎春的也不足二百兩,又要留些銀子度用,隻得含淚朝茗煙搖瞭搖頭。茗煙也如泄瞭氣的皮球一般軟瞭下去。
那出價二百兩的人走上臺去,隻見衣著不俗,卻並不認得。一時交割瞭銀子,便將哭哭啼啼的惜春帶瞭去。臺下眾人無不交頭接耳。可卿不免低頭垂淚,隻得眼睜睜的看著惜春被帶走瞭,正尋思讓茗煙悄悄跟瞭去,看看究竟是何等人傢如此天價將惜春買瞭去,卻見茗煙噗通一聲跪下,哭道:「二奶奶,好歹把這個與小人買瞭吧。」
可卿一看,臺上正在賣一個小丫鬟,雖不標致,倒還白凈,些微亦有動人處,因問道:「這是何人,你可認得?」
茗煙道:「回二奶奶,這丫頭喚作卐兒,與小人是至好的,前日裡小的還求寶二爺求珍大爺將她許配給我呢。還求二奶奶成全!」
可卿聽罷道:「如此你還等什麼,還不快些,莫要被別人又搶瞭去瞭。」
茗煙聽罷忙磕頭謝瞭,起身喊價。誰知自打惜春被人二百兩買走之後其餘人價格也是低開高走,最後隻花瞭三十五兩方將卐兒買瞭。茗煙忙上臺去,一面給卐兒遞眼色一面交割瞭銀子拿瞭文書,領著她下瞭臺,忙忙的松瞭綁繩。
可卿恐人多眼雜,三人來至一僻靜處,可卿細細的問卐兒尤氏下落,後頭還有什麼人等著發賣,卐兒因以前隻見過可卿幾面,又有一年多不見,並不曾認得是可卿,隻聽茗煙喊二奶奶,因回到:「太太一早就被人買瞭去瞭,卻不知流落到哪裡。隻有些粗笨丫頭婆子瞭,哦,對瞭,以前伺候過蓉大奶奶的寶珠姑娘還在呢。」
可卿聽瞭忙對茗煙道:「好歹把寶珠贖出來。」
茗煙忙又擠瞭進去,不出半個時辰,果然三十兩銀子將寶珠帶瞭回來。那寶珠見瞭可卿不由驚呼一聲,竟是暈瞭過去。好在有茗煙一把扶住瞭。
茗煙道:「二奶奶,方才那個買瞭四小姐的人竟還未曾去,我看他也在太後,憑是買去瞭寧府許多人。」
可卿聽瞭一愣,道:「還有多少人為被發賣?」
茗煙答道:「不多瞭,隻七八個不關緊要的瞭。」
可卿道:「如此,一會兒你隻悄悄地跟瞭那個人去,好歹要知道他是哪裡的人傢。我和卐兒隻在那處客棧裡等你。」
說罷指瞭指一旁的一處客棧。
茗煙答應瞭,又鉆進瞭人群去。可卿同卐兒一起攙扶著寶珠來至客棧裡,要瞭兩間上房,見寶珠仍不能轉醒,因對卐兒道:「卐兒,你隻在這裡等著茗煙,我另有事情去做。」
說著起身去瞭。
卻說茗煙混進人群裡,眼睛隻死死盯著那買瞭惜春的人,不覺天色已晚,寧國府眾女眷也都被人帶瞭去,隻剩下幾個老弱病殘無人搭理,那人索性一口氣全都帶瞭去。臺下眾人見沒瞭戲看,這才三三兩兩的散瞭。那人卻早準備下瞭幾輛大車,讓一眾女子都分別上瞭車,便去瞭。
茗煙忙跟在後頭。轉瞭幾個彎,那幾輛車卻分瞭幾路,茗煙隻得死死跟著惜春的那一輛車。三轉兩轉方在一處宅子處停瞭,茗煙遠遠地看著惜春等人被帶瞭進去,這才在門口處做瞭記號,又回人市去瞭。
卻說可卿從客棧出來,一路打聽著竟往東門走去。路途不熟,可卿又孱弱,來至東門天已大黑瞭,城門早已關閉不許進出,隻在門洞上插著幾隻火把。有幾個兵勇或坐或立。城門一側果然有兩個籠子,一米來高,兩個人分別跪在裡頭,正是賈珍賈蓉。頭被夾住瞭,手腳也上瞭鐐銬。可卿見瞭不由心中一疼。
原來可卿聽說賈蓉被夾在東門示眾,心中便動瞭惻隱之心,雖說自己當初被這父子二人逼得走投無路懸梁自盡瞭,心中不免記恨,可到瞭這關頭卻又有些不忍,畢竟夫妻一場,雖無夫妻之實,賈蓉卻對自己也算頗為敬愛。因想著隻來看他一眼。也不枉這一場孽緣。可卿見兵勇都離得賈蓉賈珍頗遠,因從一處茶攤上要瞭一壺茶,輕輕走瞭過去。
這賈珍賈蓉平日裡隻作威作福吃香喝辣,哪裡受過這等苦楚?在獄神廟中便早已萎靡不振,如今被關在籠中跪瞭一日,又饑又渴又冷,早已把命丟瞭大半。
賈蓉隻閉著眼昏昏的,卻聽見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勉強睜開眼一看,竟是一個白衣女子,臉上也是煞白。隻是眼睛有些昏花,看不真切。
可卿見賈蓉轉醒,忙倒瞭一杯茶遞到賈蓉口邊,賈蓉早就渴的不行,忙大口喝瞭。口中隻道;「多謝女菩薩!快快再與我一杯!」
可卿又倒瞭一杯,遞過去道:「蓉郎不記得我瞭不成?」
賈蓉又喝瞭一大杯水,方定睛借著搖曳的火光仔細看清楚瞭,不由驚呼一聲:「是你!可卿?」
可卿笑著點點頭,眼裡卻盡是淚花兒。口中道:「你受苦瞭。」
哪知賈蓉卻聲兒都顫瞭,道:「可卿,我知道你死的冤枉,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你隻看在你我夫妻一場的份上,莫要取我性命吧!」
可卿聽瞭擦瞭擦眼淚,又倒瞭一杯水遞過去道:「我不恨你,我隻是來看看你罷瞭。」
卻見賈蓉兩眼一翻,竟是暈瞭過去。可卿隻得嘆瞭口氣,又看瞭看一旁的賈珍,猶豫瞭一下走瞭過去。
卻說賈珍因多年沉迷酒色,早將身子掏空瞭,如今隻剩下一口氣在,聽一旁有動靜,勉強睜開眼,卻因脖子被卡著無法看個究竟。隻見夜色中一個白衣女子翩翩然朝自己走來。卻看不清楚。
可卿來至賈珍前頭,猶豫瞭一下,也倒瞭一杯茶遞過去,口中卻不知如何稱呼,隻得說瞭句:「你好,別來無恙。」
賈珍這才看的真切,不由慘叫一聲,大喊到:「鬼啊!救命啊!」
可卿忙道:「老爺,切莫大聲喧嘩,我並不是鬼,我是活生生的人。」
賈珍哪裡肯聽,隻當是自己昔日逼死瞭可卿,如今可卿的鬼魂來同自己討命瞭。因隻嚇得拼瞭命的叫嚷。果然驚動瞭在一旁烤火的兵勇,因見有個人影,才喊道:「是什麼人在那裡?」
可卿隻得轉身離去瞭。
那幾個兵勇推讓再三,才由兩個走過來看瞭看,其中一個喝道:「大晚上的叫什麼叫!媽的這寒冬臘月的,你們兩個千刀殺的,還得你軍爺也陪著你們挨凍!」
說著舉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打。
賈珍顫聲道:「官爺,有鬼!有鬼要索我姓名,二位官爺救命啊!」
那兵勇喝道:「放屁,哪兒來的鬼,你再吵嚷我就把你打成死鬼!」
說著抬手就是兩鞭子,抽得賈珍哀嚎不住。
另一個卻道:「這是什麼味道,這般騷臭?」
抬起火把一照,竟是賈珍已經將屎尿溺瞭一褲子,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忙捂住鼻子道:「狗入的,這廝居然拉褲子瞭。快快躲他遠些。」
那拿著鞭子的又是兩下子,罵道:「你娘的,本就冷得難過,你還要這般熏死你大爺不成?」
那拿火把的卻道:「別打瞭,我看這廝面色不對,隻怕是要不行瞭,是不是該跟上頭說說,萬一死瞭……」
拿鞭子的這才住瞭手,揪住賈珍的頭發將臉抬起來看瞭看又放開道:「管他死活,上頭隻是說讓我們看著,又沒說要管他死活,今夜死瞭明日我們倒是不用再受這份洋罪瞭。走,我們接著喝酒去。」
說著便去瞭。
賈珍勉強睜開眼,隻見遠處那白刺刺的人影猶在角落裡盯著自己,隻將口張開,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呼道:「饒命……」
便再也沒有半點聲音瞭,那兩隻眼仍大大的睜著,卻沒有瞭一絲生氣。
可卿遠遠地躲在幽暗處,見幾個兵勇抽打瞭賈珍幾鞭子,又罵瞭幾聲方去瞭,恐自己過去又惹二人驚叫,平白嚇壞瞭他們,又害他們受罪,隻得遠遠地站著哭瞭一回,方轉身回客棧同茗煙卐兒寶珠會和去瞭。可嘆可卿這樣一個溫順的人兒,若是知道她這一現身竟是活活將半死的賈珍嚇死瞭,將賈蓉嚇瘋瞭,日後定是不得安生瞭。
回到客棧,茗煙早已將可卿還魂一事都告訴瞭卐兒和寶珠,寶珠見可卿回來,哭著跪下道:「奶奶,您就是菩薩轉世,如今又救我一遭,我做牛做馬這輩子也服侍你。」
可卿忙將寶珠扶起來,二人哭瞭一回,又問茗煙道:「可探得清楚,是哪傢將四小姐買瞭去?」
茗煙回道:「回二奶奶,我跟瞭那車一路到一處宅子,門口上卻沒有匾額,問街坊鄰裡也隻說這宅子賣瞭去有些日子瞭,隻是不知是被何人買瞭去。等明兒一早我再去打探。」
可卿擦瞭擦眼淚道:「也罷瞭,如今知道瞭惜春妹妹無事也就好瞭,改日等二爺出來瞭咱們再想辦法把惜春救出來就是瞭。」
想到寶玉,不由又淚如雨下。
茗煙也哭瞭,口中卻道:「二奶奶,二爺吉人自有天相,保不齊過幾日便出來瞭,二奶奶還別太擔心,您是有身子的人,還保重身體要緊。」
天色早已大黑,城門已關,眾人不得出城,便在客棧中胡亂睡瞭一宿,卻都有心事哪裡睡得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忙雇瞭車出城,不在話下。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